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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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一九六四年是让中国人振奋的一年,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让刚刚站立起来的中国人有了更充足的底气,拥有杀敌利器的中国终于可以不怒自威,从此可以不再屈从别人的船坚利炮;从此可以分庭抗礼;可以抵御外侮,一个多世纪以来的被压抑的民族自尊,也随升腾的蘑菇云而释放。依然贫穷,依然落后的中国工业,在“工业学大庆”的号召下如同开足马力的机器,呐喊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倔强,进入了一个全面复苏的时期。

一座座抗战期间被破坏的电厂被修复,一台台被掩埋的发电机重见光日,一座座新工厂拔地而起,然而受战备环境的约束,工业、学校一律向内陆山区转移,在烟台境内,却几乎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工厂。除了几个小手工作坊,也只有招远金矿了。因为,人们可以搬走一个工厂,搬走学校,却无法搬走金脉。

罗山之石素有“尖头砂,平斗金”之称谓,据史料记载从北宋时期,登莱两州黄金年产量高达万两,亚洲第一金矿就坐落在山东省招远市罗山腹地,享有“金城明珠”之美誉。

“宁到北海打鱼,不到南山当驴”,虽然是机械化程度在不断提高,然而矿工的生活还是太苦,繁重的工作让他们永远给人一种邋遢的感觉,他们的身上永远是破旧的衣服,头发永远是乱糟糟的缠绕在一起,里面还夹杂着黄色的矿渣,黄色的矿渣仿佛已经长在了皮肤的皱褶里,他们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仿佛从来没有睡过好觉。

郭志荣在这群人里扫了又扫,最后冲着一位身穿黄色军棉衣的身影喊道:“黄景安!”“到!”声如洪钟。黄景安丢了手中的铁锨跑到郭志荣的面前,“啪”地一个标准的军礼:“连长。”这一片矿区原本属于部队的产业,玲珑金矿组建后郭志荣等几个工程老兵选择了留在矿区,他们的一举一动却总是保持着军人的风度。

郭志荣拿开黄景安的手:“你小子吓我一跳!离开队伍这么久了,这习惯就是改不了。放下。稍息!”

“连长,你找我?”

“臭小子,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还叫连长。”

“改不了,你以前是我的连长,永远是我的连长。”

“好好,叫吧叫吧,随你便。小黄,你这车开了几年了?”郭志荣指了指黄景安不远处破旧的嘎斯车。

“报告连长,从转业就开,到现在五年了。”

“还会踢正步不?”

“连长,你看着。正步走!”黄景安喊着口令,踢起了正步,一时间落脚砸坑,起脚带风,在矿料场扬起一片灰尘。

“行了,行了,那么多人看着呢,我找你来是想让你换个工作。”

“什么工作?”

“不准问!”郭志荣的脸上一片严肃。

“跟你干?”黄景安放低了声音。

“不准问,等我通知。”

“是!”黄景安放低了声音,却是坚定地回答。

 

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

 

初春的暖阳晒暖了溪流,晒暖了麦苗,被冰冻一个冬天的大山在没有阳光的时候还会透出丝丝寒气。一片清雾里,一群顶着柳条帽的矿工紧裹棉衣走进金矿的大门。这个清晨很安静,矿区里没有马达的轰鸣,没有往日上工前的喧嚣,只有沉闷的脚步声。

全体矿工在办公楼前的空地上集合完毕,郭志荣走到队伍前面:“现在我传达上级领导的命令,本矿区从今日起全面停止生产,全体人员进行封闭式学习与军事训练,期间所有人员不准请假……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队伍里一片议论声。

郭志荣冲黄景安使了个眼色,黄景安会意,大步走到队伍前面,声音洪亮地喊:“立正!”一时间队伍中没有了任何声音。

“两列纵队,右转弯,跑步走。”在黄景安的带领下,两百多名顶着柳条帽子的矿工跑动起来。刚开始队伍还算齐整,可十分钟下来,队伍已变得七零八落,黄景安喊破嗓子也没有半点效果,远处的郭志荣无奈地冲黄景安摆了摆手,黄景安看到,召集队伍重新集合。

郭志荣站在队伍前面命令矿工们坐下,等矿工们稀稀拉拉地坐好,他才说:“今天我们学习《为人民服务》。”

军训、学习,学习、军训,一个月下来仿佛还没有结束的意思,矿工们开始不安起来,各种猜想在私下里议论着,连黄景安也呆不住了,禁不住,他来到了郭志荣的办公室。

“连长……”

“不准问!”郭志荣头也没抬,在纸上不停地写着。

“可……”

“黄景安,你是个老兵又是共产党员,应该懂得纪律。” 郭志荣头抬起头。

“是!”

“去!把这五个人给我叫过来。”郭志荣将一张名单推到黄景安的面前。

原吉唐五人不安地等在办公室外面,他们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但已经隐隐感觉到他们的生活将在今天开始发生转折。

“老原,你是建国前参加工作的吧?”郭志荣与几个工作人员,端坐在椅子上,神色严肃。

“一九四九年九月,具体哪一天我不知道,当时的玉米都有半尺多长,我参加工作后就参加排练,几天后参加了国庆游行,我舞着两个大彩球,我们除了喊口号还得唱,解放区的天是蓝蓝天……与我一起参加工作的人还有几个,他们图省事都填十月一日……”原吉唐是个话唠,平时没话,一说起来就没个完。

郭志荣打断他:“老唐,你也是老党员了,别的话我们不多说,从今天起组织对你的工作另有安排,三天后你到莱西化肥厂报到,具体的工作由化肥厂安排。”

“你们这是不要我了?”介绍信原吉唐的手中颤抖着。

“老原……”旁边的一位工作人员厉声说道。

“老原,我们这一个月政治学习的中心内容是什么?”郭志荣止住工作人员。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行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记住了,无论走到哪里别丢了我们金矿人的脸面。”

“是!我服从组织分配。”

“出去吧!将赵长清叫进来。”

“赵长清,柴油发电机操作工,共青团员……”赵长清不安地听着郭志荣读着自己的简历。

“赵长清,组织对你的工作另有安排,三天后,你去掖县发电厂。”

“主任,我学的是内燃机……”赵长清一下子站了起来,然而在郭志荣等人的注视下,他又缓缓起坐了下来:“是!我服从组织安排。”

 

给我十天,我把他们拿下。

 

几天时间矿工们被陆续地分配到烟台各地,最后一百二十多人还在继续着军事训练与政治学习,得知其他同事们的去向,他们也心安了,只要是祖国需要的地方,他们哪里都能扎下根来。

这一天上午他们依然是政治学习,当他们在教室里安静下来的时候,发现今天给他们上课的是一位白面书生。

“各位师傅,我是李长松,今天由我来给大家讲课,首先我先通知大家,从今天起你们将不再是从事简单的体力劳动的矿工,你们的新身份是发电工人。”

教室里静极了,虽然他们大多已经知道自己岗位的改变,但当他们正式接到这个通知的时候,内心依然不是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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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已经在悄然地走进我们的生活,也在改变着我们的生活,大家已经看到,电在我们矿山已经得到了广泛的应用,我们的工作不再是以前的肩扛手抬、驴拉马驮。然而,我们国家的电力资源还很贫乏,我们的灯不够亮,我们的机器转得还不够快,从今天起你们是新中国电力的建设者与生产者,同时也将是共和国进入电气化时代的见证者。”

寂静,教室内一片寂静,突然一个掌声响起,立刻得到了回应,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李长松摆了摆手,止住大家的掌声与欢呼:“大家请安静,我们今天讲课的内容是,什么是电?大家先想一想,我们身边有东西是用电的?”

话音一落就有人站了起来:“电灯。”

李长松微笑着示意:“好,请坐下。”

“电话。”“电动机。”“电匣子。”众人的情绪高涨起来,一连多日的严肃的政治学习与军事训练,他们压抑了太久,今天终于有了一个轻松的机会。

“电驴子。”教室内一阵爆笑。

郭志荣严厉的目光随着声音望去:“刘元海,你给老子站起来!”

 

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等郭志荣刚看清楚来人是谁,一堆卷子摔在了他的桌子上。

“李工,怎么了?”郭志荣连忙问道。

李长松颤抖地指着那些卷子:“郭主任,你不是说他们都是初中毕业么?你看看,你好好看看,他们多少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些人能发电么?”

“李工,坐!坐!你别急,别急。”

“我能不急么?”李长松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随后却又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那一堆卷子嘴抽动了半天却没有说话。

“咱们矿从部队接手后,都是从周边村里招的工人,本来文化水平就不高,这么多年忘记了也是正常的。你不能拿你的标准要求他们,他们都还是没完全放下镐头的农民。”

“郭主任,电力生产是一个很危险的行业,你不能拿他们的生命当儿戏。”

“李工,我懂,这我懂。”

“一个电力工人,不熟悉安全操作规程是不允许进入生产现场的。”

“《安全规程》,这本书是吧?十天,你给我十天的时间,我保证让他们全部背下来,到时候你来检查。”

“十天?你说的。”李长松不相信。

“就十天,军中无戏言。”

“好,我等你十天。”李长松收拾好桌子上的卷子,走到门口却又转手狠狠地丢到墙角,推门而去。

望着李长松的身影,郭志荣摇了摇头:“这脾气还真大!”

 

离十天的期间过了一半,也不知道郭志荣怎么安排这些工人学习的,想到这里,李长松往矿工教室方向走去。教室外的院子里,一群人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在奔跑着,李长松很是奇怪,没等他推开教室的门,里面便有郭志荣的声音传出:

“刘元海,电力生产对工作服的要求?”

“进入生产现场必须穿合适的工作服,袖口要扎好,不能有机器缠住的部分……”

“完了?”

“还有……”刘元海还有了半天也没有继续回答上来。

“跑步去!”郭志荣一指门外大吼一声,刘元海头一低,抱着书跑出教室,此时的李长松才明白院子里为什么有人在一边背书一边跑步。

“郭主任,你这是体罚……”

站在一边黄景安接过话来:“跑步叫什么体罚?连长在部队的时候……”

没等黄景安的话说完,郭志荣打断了他:“黄景安,刘元海的组长是谁?”

“李工,我跑步去了。”看了一眼李长松,黄景安跑出教室,留下郭志荣在背后嘟囔:“臭小子,欠收拾。”

李长松叹了口气,却微笑着离开教室,郭志荣却在背后叫住他:“李工,你等一下。”

“还有事?”

郭志荣吱吱唔了半天才说:“看来我的军令状完成不了啊,有几个同志笔试真的不行。”

“按照电力生产规定,无法完成笔试的人员,可以口试。”

“得,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也放心,用不了十天我就给他们拿下。”

 

这个旧电厂是小日本建的?

 

一辆破旧的嘎斯货车,闷吼着驶入这一片荒凉。司机黄景安刹了车:“李工,不能再往前去,道路不熟,别把车误在沙里。”

“那行,就在这停吧,我们过去看看。”李长松裹了裹身上的更生布的矿工棉袄,拎着一把地质勘探镐下了车,一阵夹着黄沙的风过,他身子摇晃一下,扶了一下车门才稳住身形。

李长松吐了吐嘴里的沙子:“黄师傅,你去东面找找,应当有一个大水池。小刘,你往南边的河道里找一找,看有没有通到这里的水渠。认真点,二十多年了,早让沙子盖住了。一个小时后,我在那烟筒下面等你们。”

 

整个发电厂的废墟上只有一根五十多米的烟筒孤独地耸立着,向世人述说着那份沧桑、那份屈辱。李长松叹了气:“这么好的厂子怎么没好好保护呢。”踩着松软的沙子,顶着大风,他艰难地走向主厂房的位置。

在一片断墙瓦砾间李长松伏下身去,用勘探镐挖了起来……

刘元海沿着河道向上走了很长一段路,没有发现,他转过身又向入海口寻找,直到了海边也没有发现李长松说的水渠。出了河套,刘元海向废墟方向继续寻找,一眼废弃的机井引起他的注意。这井只有一米多深度,看不出与那片废墟有什么联系的地方。又找了一遍,刘元海实在是没有新的发现,便回到了废墟处。

“李工,我没找到,不过,我发现了一口水井,不知道与你说的水渠有什么联系。”

“这就对了,这个电厂生产用水采用的是机井,用管道输送到这里,管子可能让人拆了。”

“李工,你可真神!”

“这有什么神的,发电就必须有水,当初日本人将电厂建在这里,一定是因为这里有水源,有码头,这样就不会缺水,煤炭也会经过码头运过来。”李长松一边指着不远处的码头一边说。

“李工,这个发电厂是小日本人建的?”

“是啊。”

“李工,你知道的真多,你给我讲讲呗。”

“想听故事?可以啊,我刚才看了那边有块地还算平整,也避风,你去拢个火,咱们一会吃点东西,我先去看一下黄师傅那边找的怎么样。”

“好。”刘元海答应着离开。

来到黄景安的面前,李长松问:“怎么样了?黄师傅。”

“李工,这也太大了,我怎么感觉找不到边,你看我都挖了这么多了,还是看不出这水池的样子。”

“黄师傅,没让你全挖出来,咱只需要找出这个水池的大概位置就行。来,咱们先找出一个边来。”

 

“李工、黄师傅,快点来坐。”见他们走来,刘元海擎着串在树枝上的烤馒头冲他们打着招呼。

李长松二人走近一看,这地方让刘元海收拾的还真不错,平整的地面上点着篝火,旁边铺着三条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拾来的草袋子,火上一条二斤重的鱼吱吱地冒着热气。

“这东西从哪弄的?”黄景安高兴地指着鱼问。

“我刚才拾木头,不觉到了海边上,我在沙滩上拾到的,应当没坏,能吃。”

“这一定是大风刮上来的,可惜就是没盐。”李长松说。

“李工,我们有这个,一样。”说着话,刘元海打开了一饭盒咸菜。

“下次再来,我先准备点盐。”黄景安用筷子小心地扯下一条鱼肉,边嚼过说,“嗯,香……香……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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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三个人卧在草席上抽着烟闲聊。刘元海突然问道:“李工,你不是说这是日本人建的电厂么?你给我们讲讲。”

“这话可长了,八国联军后,咱山东成了德国的租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日本人向德国宣战。日本人的军舰从龙口登陆,很快就打败了德军,占领了青岛,日本人打败德军后, 他们开始在这里开采黄金。”

“日本与德国怎么能在咱中国的地盘上打架?”刘元海不解地问。

“还不是因为我们当时穷啊,再加上清政府无能。”黄景安回答。

“后来,龙口有了码头,日本人盘算在这建一个发电厂与冶金厂,这个发电厂如果建成,那么他们开采黄金的速度会大幅度加快,所以我们的抗日武装就不停地破坏,直到抗日战争结束,他们一度电也没送到金矿上。”

黄景安接了话:“这我倒是听说过,日本鬼子白天将电线杆子埋好,到了晚上,我们民兵就将电线杆锯倒,将电线割断。”

李长松站起身来:“以前我们是破坏电厂,现在我们要建电厂。好了,歇得差不多了吧?干活吧?”

 

连长,看看你的兵。

 

招远金矿占有全国七分之一的产金量,随着金矿机械化程度的提高,特别是大型球磨机的投入,原有的柴油发电设施远远不能满足金矿开采与冶炼的需要,必须要建一座发电厂才能彻底解除电力不足的难题。经过论证,新电厂选址在原发电厂的废墟上,一九六六年八月,龙口电厂第一批建设者携带一台大马力柴油发电机驻进了龙口,揭开了龙口发电厂建设的篇章。这一片沉寂了二十年的土地醒了,残破的烟筒被修补起来;泥沙掩埋的冷水池被清理出来;原有的地基上新厂房如竹笋般地拔高,土建工程异常顺利。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主体设备安装进入尾声,站在这一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李长松与郭志荣的心中充满了喜悦。

“郭主任,兄弟单位已经给你把战壕挖好了,该咱们自己人上了。”

“黄景安这帮臭小子在外面学习快一年了吧?也该归建了。前段时间这臭小子还来信吵吵着要回来,这几天没动静了,我已经拍电报让他们回来。”

“他们回来参加设备的安装与调试,这样可以更直接地熟悉设备,这对我们以后的生产会更有利。”

“烟台电厂给我们调来了二十多个技术人员,他们的工作你怎么想的?”

李长松想了一下说:“咱们现在一点技术资料都没有,让他们按各自的专业分开,先完善技术资料吧。”

“也好。狗日的德国鬼子,连张图纸也没给我们留下。没想到他们到最后竟然提出图纸单独结算,咱们冶金部黄金再多也不能打水漂啊。”郭志荣骂道。

“郭主任,我先到码头看看,咱们又有一批设备过来,我不放心,我过去看看,好像那里人手不太够啊。”

“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再找几个人来。”看着李长松走开,郭志荣犯了愁,到哪里找人啊?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正当郭志荣为难的时候,一列军绿色的卡军一个急刹车,扬着灰尘停在郭志荣的面前,黄景安的声音传来:“连长……我们回来了。”

郭志荣先是一愣,随后大笑着冲着黄景安的肩膀就是一拳:“臭小子,你们可回来了。”

“连长,看看你的兵。”随后冲着下了车的人群喊:“全体集合,立正!报数!”

望着这一百多条精壮的汉子,郭志荣那个喜欢啊,仿佛又回到了行伍生涯,嘴里不停地叫着:“好!好!有个当兵的样子。”

“连长,发电厂实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在外学习的时间,我们一直没有忘记军事训练。立正!请连长训话。”

真让黄景安叫对了,几个月前电厂人员的任命就下来了,发电厂实行军事化管理,他们是连级编制,黄景安任连长,下设三个排与一个技术组,李长松是发电厂的总工程师,同时又是技术组的组长。不过毕竟不是真正的部队,称郭志荣连长的反而不多。

 

“同志们!欢迎你们回家。”郭志荣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同志们,我知道你们很累,但现在真不是休息的时候,我们厂的一批设备刚从船上卸下了,目前堆放在海滩上,马上就要涨潮了,码头工人与当地驻军正在帮助抢运,现在我命令,马上参加抢运,保证我们的设备不受任何损失,大家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整齐划一的回应如山呼海啸。

“向右转,目标码头,跑步走!”

 

沙滩上一片忙碌,号子声此起彼伏,李长松大声地指挥着:“先搬电气设备,注意轻拿轻放,那个工件先放下,先把这几个动力箱抬走。”

“李工……”

“郭主任,真有你的,从哪找的人?”李长松不解地望着这一群工人。

郭志荣笑道:“李工,你好好看看他们是谁?”

“老黄?刘元海,你们回来了?”

“好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们现在归你指挥。”郭志荣打断了他。

“来人,把这几个电机抬走!”

潮水来得很是凶猛,虽然他们拼尽了全力,可还有几个巨大的工件淹没在海水里。

李长松说:“主任,我看了,这些只是简单的钢铁铸件,泡点海水,没有太大的问题,等潮水退了我们再运吧。”

郭志荣丢掉手里的烟头,脱下棉衣砸在沙滩上:“这都是金子换的,泡在海里老子心疼。”

他身后的黄景安也脱下棉衣,毅然地走向冰冷的海水,黄景安的身后是那一百多条汉子,随后那一群军人,再随后是那一群码头工人,他们毅然地走向波涛。

郭志荣回过头微笑着看着这群人,当看看到李长松的时候,脸色却突然阴了下来,他指着李长松:“黄景安,你给我把他拖上去,他一个小秀才干不了这粗活。”

李长松固执地道:“郭主任,我可以的,你们行,我也行。”

黄景安从郭志荣的眼里看到了威严的目光,他拉了一下李长松说:“李工,你别让我为难,连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一二!一二……使劲!”

海风呼啸,波涛闷吼,却掩不住人们劳动的号子。

 

“连长,我们今天住在哪?”

“离这里一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旧军营,有两间营房保存的还不错,我不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我还没安排人收拾。”郭志荣为难地说。

“主任,今天就先安排厂房休息吧?”李长松提议。

“也好,先对付一晚上。”

招呼大家进了厂房,没等李长松与郭志荣道歉的话说完,这一群人便“扑腾扑腾”坐了下来,他们赶了三天两夜的路程,进了厂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望着他们,郭志荣心中一阵自责与心疼:“通知伙房,烧开水,下面条……”背过身去,他已是泪流满面。多好的工人,多好的兵啊!

 

德文?李长松你就是我的宝贝

 

清晨,郭志荣刚走进厂房便被黄景安叫了过去:“连长,你看。”

“怎么了?”

“这说明书,兄弟们都不认识。”

“洋文?去把李工叫过来,让他想想办法。”

“李工,李工来了。”

李长松拿起说明书看了一眼:“是德文。”

“狗日的德国鬼子!”郭志荣狠狠地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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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工,你看这是什么东西?”刘元海搬着一个电气元件过来。

“是继电器。”

“继电器这么大?这么沉?”刘元海不解地问。

“咱们这一次进口的设备是按公斤计价,他们在里面灌注了生铁与水泥。”李长松回答道。

“这些洋鬼子也TM太坏了!”

“别着急同志们,我们再想想办法,我们要相信困难是暂时的,毛主席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去给领导汇报一下,看看能不能给我们派一个德文翻译。黄景安,你安排一下,将这些设备按专业分类,与部队军管人员联系做好安保工作。”

人们忙碌起来,忙碌的他们没有注意李长松拿着几张说明书走出厂房。

 

郭志荣很奇怪,一天没见到李长松的影子了,连吃饭的时间也没见到他。郭志荣找到李长松办公室的时候,房门是反锁着的,郭志荣透过窗子往里一看,只见他一边翻着厚厚的资料,一边在纸上飞快地写着。见到了李长松在办公室,郭志荣放了心,却想起这书呆子中午饭都没吃,便向食堂走去。

询问了一下食堂的情况,郭志荣拿了个馒头往外走,却发现一群人往厂房里跑,郭志荣拦下一位询问怎么回事。这工人喘着气说:“李工要给我们讲课,我可不能错过这个学习的机会,连长你先忙着,我先过去了。”说着话这工人已经跑开。

这个小秀才刚一会儿不见,又整出这么大动静?郭志荣也跟着人流往厂房走去。

厂房里面已经围了三四十人,郭志荣看了一下,全是电气专业的人员。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图纸,一个动力箱前李长松一面讲解,一面示范着操作。

“大家听明白了没有?大家先看图纸,然后到这里熟悉操作,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

等李长松身边的人散去,郭志荣才走过来,将手里的馒头递给李长松。

“哎呀,瞧我忙的,饭都忘记吃了。”李长松咬了一口馒头大口地嚼着,却发现郭志荣一双眼睛像看怪物一样地上下打量他,一言不发。

“怎么了?主任。”李长松让郭志荣看得不安地起来。

“你懂德文?”

“我不懂。”

“那,这图纸从哪里来的?”

“我大学时修的是俄文,德文与俄文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我一边查资料一边翻译出来的。主任你放心,我已经计算与验证过,我的图纸绝对正确。”

“好你个李长松啊!”郭志荣一记重拳砸在李长松的肩上,没等李长松反应过来,郭志荣抱着李长松孩子般的哈哈大笑:“李长松,你就是我的宝贝,刚才矿上打电话里告诉我,冶金部里德文翻译有,可是没有懂德文的电器工程师。”

“主任,连长,有人看着呢。”李长松从郭志荣的怀里挣扎出来。

郭志荣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转身冲着人群喊:“看什么?技术组重绘制图纸存档,通知食堂一日三餐给李工送到办公室。李工,这几天你什么也不用干,只管翻译图纸。”

 

一九六七年七月,机组进入试运阶段。炉温上升,汽轮机转速正常,发电机也开始加速。此时的网控室每一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操作员手里全是汗水。担任总指挥李长松作着最后的部署:“大家放松,听清我的指令,出现后果由我承担。”

没有人不紧张,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一个细小的失误,都会葬送自己的政治生命。

“汽轮机加速,稳住周波,并车准备。”李长松盯着仪表每一个细微的摆动,平静地下达着指令:“预备……并!”

“咔嚓!”继电器开关合闸的声音清脆而响亮,此刻的主控室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各部门汇报!”

“报告!汽轮机转速正常。”

“报告!发电机运转正常。”

“升高炉温,汽轮机提速!”当李长松这一道指令发出时,人们的心才如释重负般的放松下来。

 

联合办厂

 

招远金矿龙口发电车间一号机组一次性试运成功,矿山沸腾了,大型的矿山机械在强大电流的驱动下旋转起来。有了一号机组成功的经验,第二年,二号机组顺利投产,彻底改变了矿山电力不足的顽疾。而正当矿山上下望着日渐飙升的产金量高兴的时候,矿区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玲珑金矿会议室内烟雾缭绕,几支烟枪将李长松熏得坐立不安,他站起身来,推开一扇窗子,屋子里的浓烟呼地一下扑出窗外,对着窗外李长松深吸了一口气,才感觉头脑清醒了很多。

来人是黄县革委会一行,由革委会主任曲树强带队,他们此行前来的目的是合作建厂,可无论他们如何费尽了口舌,郭志荣依然将肥大的腮帮子甩得“卟卟”直响:“不行,不行,不行,我这厂子刚建起来,你们就过来摘桃子,哪有这个道理?”

“郭胖子,谁要摘你的桃子了?我们是来谈合作建厂的。”曲树强笑着说。

“合作?说的好听,你们拿什么跟我合作?”

“地是我们的,资金我们出,你只管为我们负责培训一下工人,给我技术上的支持,这还不行?这么多年,你们招远人在我们龙口建电厂,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发出电来一点也不给我们,这说的过去么?”

“说什么也没用,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们龙口那么大的地方,建在哪里不行?非得往我这边挤。”

“郭胖子,我可告诉你,当年日本鬼子在龙口建电厂,我们龙口人一度电也没让他送到招远。”

郭志荣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他听出了曲树强话中的意思,他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珠子瞪得溜圆,凶神般地说道:“你要敢动我电厂一颗螺丝,我跟你拼命。”

曲树强也感觉自己刚才的话有问题,连忙换了副笑脸:“郭胖子,我这不是给你开玩笑么?瞧你急的,你又不是日本鬼子。”

郭志荣听了这话才收起怒容:“哼!量你也不敢。”

“郭胖子,你如果答应合作建厂,我还可以给你两个条件。”

“说!”

“你郭胖子不就是怕丢官么,第一,这厂长还是由你来当;第二,我还可以给你一样你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煤炭。”曲树强故作平静地回答。

“你从那来的煤炭?”

“兴你们招远山里面有金子,就不兴我们黄县地底下有煤?告诉你三年前我们龙口就发现了煤炭,我们的开采项目已经批准,只要这电厂一建好,我立即把煤炭给你运到厂里。”

“此话当真?”一听对方手里有煤炭,郭志荣的心开始松动了,自发电厂建后他可没少为煤炭发愁。成天里跑计划,跑运输,遇到大风天气海上无法通航,他只能是望“煤”止渴,望洋兴叹。有几次煤炭告急,他竟然动员部队与公安力量在路上设卡,凡是途径龙口的煤炭一律拦截,直接拉到电厂,弄得一些拉煤的车辆都绕着龙口走。

“当真!”曲树强说着话,对旁边的随从人员一努嘴,工作人员连忙前一个档案袋子送到郭志荣的面前,郭志荣看了一眼,又推给了李长松。

“我们矿上的意见是?”郭志荣问道。

“你们上级领导原则上是同意的,他们先征求一下你俩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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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松合上档案袋说道:“目前我们的线路与变压设备的容量是足够的,虽然我们目前有两台机组运行,但遇到机组故障或是维修,我们明显会感觉电力不足,如果有新机组加入,我们会保持足够的发电量,充足的煤炭供应也能让我们电力生产得到保障,我们可以发电比例分配电量……”

“你听听我们电厂的知识分子说话,一个个学着点……”郭志荣又一次孩子般地笑了起来。地方与企业合作建厂的序幕就在这笑声里拉开。

 

现在该给兄弟们安个家了。


郭志荣看着自己的兵心疼啊。全国棉纱、棉布统购统销,供求关系紧张,实行凭票限量供应。 山东城镇每人只发布票一尺六寸。这一尺六寸,只有三块毛巾的大小,一平方米左右,七个人的布票才可以做一套棉衣。 

他的工人的工作服都是更生布制作的,是一种用旧棉花、旧布料重新纺制的衣服,洗衣服时都不敢用力,一用劲就会扯开。工作中时常会有剐破、磨烂的现象,而一旦刮破磨烂,想找块补丁布都难。很多职工将用过的砂布粗针大线地缝在上面,补到最后一件单衣也有五六斤重。 锅炉内部酸性大,衣服容易受到腐蚀,再好的衣服也穿不出好穿,一身崭新的工作服,不出两个月就看不出本色。新工作服发下来,哪里舍得穿着干活啊?怎么说也是件新衣服,工作时只能是哪件衣服破旧穿哪件。

旧军营在居民区,电厂实行的又是半军事化管理,一群衣衫褴褛的电厂工人排着整齐的队伍穿街而过都成了龙口人围观的风景了。

 

这一片土地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建设,两台机组建成之后所有的人以为从此结束土建,没成想又一支施工队伍开进了工厂。

李长松找到子郭志荣,没等李长松开口,郭志荣问道:“李工,你老母亲今年高寿?”

李长松被问得莫明其妙,不解地回答:“今年正好六十。”

“这几年你们两口子一直两地分居,你又很少回家,可苦了弟妹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

“那是以前,现在两个孩子我已经给寄养在他们二姨家里。”

“嗯?怎么回事?”郭志荣问。

“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开颜又怀孕了,孩子实在是照顾不过来,所以......”

“弟妹又怀孕了?几个月了?”

“早着呢,还有五个月呢。”

“我这个主任没当好啊,以前光想着建电厂,没关心兄弟们的生活。这一次曲大耳朵要与我合作建厂,我趁机敲了他一记竹杠,增加了咱们这个家属区建设。”郭志荣停了一下说:“以前领导给我们的指示是先生产后生活,现在该给兄弟们安个家了。”

“是啊,该有个家了。”

“我得让他们抓点紧,咱们那一百多个兄弟在那八面透风的破军营里呆了两年多了,到现在还睡着地铺,我一想起来就心疼。”

“他们住的地方离厂子也远,厂里有点突发事件,一时间还真赶不过来,我建议这一次先建职工宿舍。咱们厂的夜班工人多,他们几十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根本休息不好。按照规定从事电力生产的的工人每天必须保证有九个小时的充足睡眠,否则的话,八个小时的夜班还真盯不下来。”

郭志荣:“这个建议好,我马上让他们调整施工方案,就先建宿舍区。不过家属区也不能太拖,我保证让开颜把孩子生在厂子里。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郭主任,咱们这一次的煤不好,让你过去看看。”

“煤不好?走,看看去。”

进了生产区,两个人来到了煤场。“郭主任,根据我们技术组的分析,这煤不行。”李长松将手中的煤块丢在煤垛上,拍了拍手。

“怎么会不行呢?这不都是煤么?”郭志荣俯下身去拾起一块黄县煤认真地打量。

“起先我们也是没有经验,我们的机组都是按照开滦煤设计,开滦煤耐烧,发热量也大,所以锅温高……”李长松耐心地解释着。

“到底还是让‘黄县套子’给套了!一开始我就不愿意跟他们黄县人合作办厂,从他们来了这事情越来越多。不能烧,还要这些破东西干什么?”郭志荣突然指着煤场上卸车的工人道:“停下!不准卸,让他们拉回去,全拉回去。”

 

曲树强等人刚进了电厂办公室,郭志荣的大嗓门就传了出来:“好你个曲大耳朵,我正想找你,你到送上门来,你给老子送的什么煤?根本就不能烧。”

“郭胖子,你讲不讲理?我这煤怎么就不能烧了,不都是煤么?在这黄县这片地上我还没听人叫我曲大耳朵的,你倒是头一个啊。”

“我就叫你曲大耳朵怎么了?别看你是这的县太爷,我郭胖子可不归你管,呸!也就你敢叫我郭胖子。”

“把你们李工叫来,我不跟你这粗人说话。”曲树强摆了摆手。

一行人站在锅炉前,李长松指炉渣说:“曲主任,你也看到了,咱们的黄县煤进了炉内就会产生风洞,很多煤来不及燃烧就从风洞内落到下面,这就制成了浪费,也增加了我们工人的工作量,更主要的是炉温上不去。”

“就没有好的解决办法?”曲树强问。

“目前来看没有好的办法,我们只能进行少量的掺烧。”李长松无奈地说。

“咱们再想想办法,回头我先让矿上尽可能地选点好煤送来。”

李长松说:“也只能这样了。”

曲树强看了一下手表:“郭胖子,你们食堂的伙食不错,这都到饭点了,你不管饭啊?”

“吃饭?没有。”

“太小气了吧?怎么说我也是这一县的父母官,你可别忘记这里是谁的地盘。”

“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前几天一群人堵在我的门口,是不是你这革委会主任指使的?”

“有这事情?”

“机枪都架在老子大门口了,这还有假?老子扛枪的时候,这些兔崽子们还没出生。”

“行,这事我知道了,我来处理。咱们说归说闹归闹,发电厂不能乱。”

“行!我再相信你一次,我是真草鸡你这黄县套子了,说的比唱得好听,净他妈背后掏腚沟子。”

曲树强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内疚地说:“黄秘书,我们走,这饭我没脸在这吃了。”

 

好小子,是电气工程师的儿子!

 

一九六九年九月,电厂家属区落成,正当职工们忙着搬家的时候,李长松的小女儿出生了,这是在龙口电厂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李长松为她起名叫婰婰,他希望这个孩子腼腆而纯洁,婰又是电的谐音,可惜很多人不知道这个字,都跟她叫点点。

李长松他们总算有个家了,然而他们一家人却不能团聚,因为这个家只有两间卧室,儿子洋洋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必须接回来,大女儿还是要寄养到孩子的二姨家。为了一家人团聚,李长松的妻子张开颜舍弃了自己地质勘探的专业,当起了抄表女工,为这张开颜很是心疼,可也是没有办法,用李长松的话说,女人干勘探工作不适合。

发电机组一台接着一台地建设,就在这不断地建设间,婰婰也长到了三岁,三岁本该上幼儿园的年龄,而婰婰却要守着腿脚不便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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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怎么不开灯啊?”放了学的李洋一进家感觉不太对劲,屋子里竟然没有开灯。

“回来了?大孙子。”炕上的奶奶对他说:“开了,灯不亮,等你爸回来修吧。”

婰婰从奶奶的怀里探出头来:“哥哥,我害怕。”

洋洋拉了几下电灯开关,见没有反应:“不怕,保险丝坏了,我一会就修好。”说着话找出手电塞给婰婰:“你给我照着点。”

“哥哥,你会么?”

“怎么不会?我见爸爸修过。”说着话洋洋搬了个板凳站了上去。

奶奶用手拍着被子着急地说:“快下了,快下了,等你爸回来修。”

“没事奶奶,你就放心吧,一会就好。婰婰你往这照,再偏一点,对别动,就这里。”

洋洋把手在衣服上使劲地擦了擦,然后伸出右手,用手背轻轻地一碰白瓷保险,接着用手指捏着白瓷保险拔了下来,看了一眼,然后伸到奶奶的面前:“看到了没有?就是保险丝断了。”说着话,他跳下板凳找来保险丝与改锥熟练地换好,随后又一次上了板凳,将手里的白瓷保险按回底座,屋子里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哥哥,你好厉害啊!”婰婰舞着手电欢呼着跳了起来。

“我大孙子,可真有本事。”到这时奶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正当他们高兴的时候,李长松与张开颜推门进来:“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爸爸,妈妈,哥哥把电灯修好了。”

“怎么修的?来,给爸爸说说。”李长松笑着说。

洋洋说:“我先搬了个木板凳垫在脚下,不光是我个子不高,木板凳是绝缘的,万一漏电的时候,电流不能在我的身体里形成回路。我先是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因为湿手不能接触带电的物体,然后我用用右手的手背碰了一下保险,用手背碰带电的物体,万一漏电的时候,我的手指条件反射地向外弯曲,还有就是右手离心脏的位置远一些.......”

李长松赞许道:“可以啊,儿子,全记住了,是我电气工程师的儿子。”

张开颜生气地说:“你还夸他,他还是个孩子,多危险啊。”

“孩子怎么了?我一个堂堂电气工程师的儿子,就该与别的孩子不一样,儿子好好学习,长大了接老子的班。”

张开颜不屑地说:“搞电气有什么好的?内线耗子外线驴,要么钻电缆沟,要么野外巡线,有生命危险不说,高压辐射,夜班抢修,你们搞电气的有几个身体好的?”

“也别这样说,紧钳工,慢车工,溜溜达达是电工。只要是线路正常,我们电工还是很悠闲的。再说了我们马上就要进入电器化时代,搞电气的一定是一个让人敬重的职业。”

“我说不过你行了吧?我去做饭去。”张开颜说完进了厨房。

李长松拍了拍洋洋的头:“写作业去。妈,来我给你揉揉腿。”

李长松来到了炕边,婰婰连忙脱鞋跳了上来:“我也给奶奶揉腿。”

 

九爷来了

 

曲树强拿起电话一听里面的声音,立马触电般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是!首长。”电话里那个威严的声音说道:“强子,这几个人你可给我看好了,这可是我们国家的宝贝,虽然是下放到你们那里,但不能让他们从事体力劳动,明白了么?”

“是!首长。”

“你们申请建厂的材料我看了,想法不错,我会帮你往上面申请。”

“谢谢!首长。”

“这几个人我把他们交给你,你明白什么意思么?”

“是!首长,我明白。”

曲树强放下电话,拿起桌子上的香烟叼到嘴上,划着了火柴却迟迟没去点燃,当火苗烧到他的手指时,他猛地一甩手,冲着门外喊了一声:“黄秘书,备车。”

吉普车驶出县城,咆哮着直奔南部大山,一头扎进下丁家公社大院,坐在副驾驶上的曲树强屁股都没动:“去,让老金出来。”

县委的车进了公社驻地,早就惊动院子里的人,没等曲树强的话音落下,一个四十多岁男人一边系着外衣的扣子,跌跌撞撞跑到车前,没等他说话,曲树强就说:“上车!”

吉普车轰地一声冲出大院,留下一群人莫名其妙地望着吉普车绝尘而去。

吉普车走过一段颠簸崎岖的小路拐了一个弯,路面竟然变得平整起来,路的尽头是一处小院,吉普车按了一声喇叭,一位老汉探了一下头,连忙将大门打开。

两排红砖瓦房洁净而宽敞,院子里的空地上种着青菜长势喜人,一条大黄狗,叫了两声便让老汉吆喝了回去,安静地趴到阳光下。

打开一间房门,窗明几净,曲树强伸手摸了一下被褥,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老姜,打理的不错啊!”

刚才开门的老汉接过话来:“昨个儿日头好,这被褥我刚晒过。”

“嗯!不错,领我们到伙房看看。”

推开伙房的门,曲树强的脸上有点不满:“这里怎么什么也没有?”

老姜头接过话来:“平时就我自己吃饭,这里的锅太大,我就在自己屋子里盘了个灶台。”

曲树强对黄秘书说:“让矿上送两车煤来。”又转身对身后的黄主任说:“将里面的锅碗瓢盆置办齐了,有个过日子的样子,另外找个做饭的。”

自始没有机会说话的黄主任凑过身来,小声音地问:“客人要来了?”

曲主任微微一笑:“是啊!要来了。”

老姜头说:“两位主任,不用找做饭的,不用,我就行,早些年我在县城的馆子里当过学徒。”

黄主任立马连声说道:“没错,老姜的手艺很好的。”

“那也行,你把你那门卫室倒出来,以后你就专门做饭行了。”

“看个门怕什么?做饭、看门我一个人就干了。”

黄秘书笑着说:“姜大爷,这门你还真看不了。曲主任,我已经按您的要求与部队联系,他们马上派一个班过来。”

“好吧!就这样,下山,去电厂,这个郭胖子又他妈的跟我捣乱。”曲树强边上车边吩咐司机。

 

转眼又是几天,曲树强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黄秘书,九爷怎么样了?”

“按您的吩咐这几天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都备全了没有?”

“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目前只找到了一小部分,其它的还在找。”

“行,先这样吧,该去会会他们了,别让九爷他们等急了。走!进山。”

大山深处,清雾缭绕,泳汶河在山脚下拐了一个弯,清澈的河水哗啦啦地流向大海,也滋润着沿途广袤的土地。陈汉元收了拳式,深吸一口气:“好地方啊,想不到烟台还有这么好的景致。喂!我说马工,你这本书看了多少天了?还没看完?就不能与我说说话?”

马万明放下书,摘了眼镜,捏了捏鼻梁:“这么多天了,吃饱了睡,睡够了吃,不看书又能干什么?陈工,你说我们是来劳动改造的么?我怎么感觉是来疗养?”

“可不是么,你说这是疗养吧,这门口又有当兵的守着,可你说这是监狱吧?监狱里哪有这么好的条件,这胶东菜味道真不错,这几天我都胖了。”

“来人了,少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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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大山里建个发电厂怎么样?

 

“各位专家,这是我们县革委会曲主任,今天专程来看望大家。曲主任,这是陈汉元,汽机工程师,这是马万明,锅炉专家,这是……”

“各位专家,别站着啊,坐,坐。我们黄县小地方啊,慢待了大家,各位吃的还习惯么?”

“老姜师傅做饭的手艺是不错,只不过他的老旱烟味道太冲。”

曲树强扫了一眼马万明发黄的中指,不满地扫了赵秘书一眼,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赵秘书惊慌地说:“对不起,曲主任,我不抽烟……所以……”

“去车上,把我的烟拿来。”

赵秘书立马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拿条“蓝金鹿”回来,曲树强接过来撅开,一边分给几个抽烟的专家,一边抱歉地说:“对不起了,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从今天起我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烟抽。”

又闲聊了几句,曲树强对几位专家说:“咱们出去走走?”

这立马得到专家们的回响,他们到这里几天了,还没有出过院门。一行人说笑着走出大院,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爬上最高的山梁,群山景色尽收眼底,曲树强指着这一片大山说:“各位专家,这的景色怎么样?”

“好!”“山清水秀!”

“建个电厂怎么样?”曲树强突然话峰一转。

“建电厂,曲主任你开什么玩笑?你们县又不是没有电厂,你应当知道一个电厂需要多大的地方?”

“如果我给你们将这个小山搬走呢?”

“推掉这座山,地方倒是够了,可你们没有铁路,煤炭从哪里来?”

“我们龙口有煤,这你不用担心。”

“水有了;煤有了;地方也有了,曲主任,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们黄县这么多的平原地带不用,你为什么要把这电厂建在这山沟里?”

 

深思了片刻,曲树强才说:“这也不是秘密了,不妨告诉大家。珍宝岛战役苏修没占到便宜,扬言要对我国一百多个城市进行外科手术般的打击。毛主席命令部分重工企业往山区与边缘城市转移,因为我们黄县有山、有煤,所以争取到了这个项目。当然了,我们还需要各位专家的支持。”

“曲主任,一个发电厂的设计是一个很庞大的工程,单凭我们几个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而且我们需要查阅览大量的资料,这包括国内的、国外的。”

“时间我们可以等,现在我们急需要一个先期的设计方案,细节部分可以慢慢来。我给大家带来了一些资料,还有一些在收集中,各位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我来解决。”

“曲主任,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还能说什么?说实话我早想我的汽轮机了。”

“什么也不说了,干吧!”“干!”“没想到,离开设计院还能干老本行,干!”

“还有一点我要给各位专家说清楚,因为各位目前的身份特殊,所以,行动上……我很抱歉。”

“这没问题,我们服从组织监督。”“没问题!”

“那好,下山!我请大家喝酒,我们的龙口的半缸酒,那可不吹的,酒酿好后,先埋在地下,直到剩下半缸时才挖出来……”

 

忙完厨房里的活,老姜头挑了担子,见陈元汉在院子里往山下看,便说:“陈工,我要下去买菜,你想不想去镇子上转转?”

“我?可以么?”陈汉元没想到自己能有下山的机会。

“黄秘书吩咐了,可以让你们到镇子上采购一些日用品。”

“那你等我。”说着话,陈汉元进屋子拿了点钱随老姜出了院门。

镇子不大,正逢集市,倒也人来人往,附近的山民将自产的瓜果蔬菜、鸡蛋、烟叶摆在路边,也不吆喝,任人挑选。在一筐大枣前,陈元汉止住了脚步:“老乡,多钱一斤?”

村民抬头看了一眼陈元汉,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老姜头:“你是九爷吧?自家种的玩意也不值个钱,九爷喜欢我给你装点,说着话捧起一大把鲜红的枣子就往陈元汉怀里塞。”倒惊得陈元汉连连摆手,退出多远。

“他刚才叫我什么?”走出多远陈汉元才小声地问老姜头。

“这里人都叫你九爷。”

“九爷?他们怎么会认识我。”陈汉元不解了。

“你看看你的衣服与长相,跟我们山里人一样么?再说了,你到我们这一年多了,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村里人都知道我老姜头这供着的九位财神爷。”

“九爷,我们一直被人称作臭老九,却不想黄县人称为九爷,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说着话陈汉元的眼角已经湿润。

“陈工,你说咱们的电厂什么时间能建好?”老姜头问。

陈元汉叹了口气:“唉!这还不好说啊。”

“赵秘书说了,电厂建好了,我们就能建化肥厂,我们就能挖更多的金子,采更多的煤,种更多的粮食,到时候我们黄县就能成为真正的鱼米之乡。”

陈汉元闻言没有言语。再回到山里的陈元汉开始很少说话,连坚持多年的太极拳也不练了,而他屋子里的灯却是每天亮到很晚很晚。

 

七辆崭新的吉普车开进了大山,在曲树强等县政府的人员陪同下,一行气宇轩昂的军人走下车了,听完曲树强等人的汇报,领头的一位首长问:“飞机能否侦查到电厂的烟筒?”

“我们设想将这座山上下打通,建成烟筒,但山顶还会有烟冒出来……”曲树强回答。

“如果在这山的四周架设高射机枪,能否防止敌机轰炸?”

一位军人看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肯定地回答:“不能!”

“那海里军舰的火炮能否打到这里?”

“普通军舰上的火炮射程是二十到三十公里,而这个位置到海边的直线距离不到三十公里,目前国外一些国家的火炮的射程能达到六十公里,所以不能排除被炮击的可能。”一位军人再一次看了看四周,确定地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瞎搞什么?”说着话这位首长一拂袖子,转向走向自己的吉普车。

发电厂的项目被搁置起来。

“曲主任,我等无能啊!黄县人民称我们为九爷,可我们却无法为他们设计出一座发电厂,我们无能,我们有愧啊……”说着话陈汉元一推杯子,趴到桌子上放声大哭。

“陈工,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你们放心,我曲树强今天把话撂在这里,我一定将你们的图纸变成大电厂。”

马万明站了起来:“曲主任,图纸还有一些细节的部分,我们没有完成,此番回去我们还将继续完善一下。你放心,我马万明喝了三年泳汶河水,黄县人民对我的这份情意,我记下了,一辈子记下了。”

这个神秘一时又热闹一时的小院内冷清下来,九爷们走了,部队也走了,只有老姜头静静地抽着老旱烟,望着这一扇扇关闭着的门窗,好像它就从来没开启过。那条黄狗经常会突然地窜出院子,在山路的尽头张望,张望之后又会悄无声息地回来,安静地趴在院子里的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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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联合 大生产

 

当曲树强非要将姜卫红安置在办公室的时候,郭志荣就很不情愿,但毕竟这是两家合办的厂子,对方没个干部安排也真说不过去,没办法也就点头同意了。郭志荣也没给姜卫红安排具体的工作,只是让她想干点啥就干啥好了,却不想这姑娘竟然很快地找到了位置,并迅速地战领了至高点。没几日,厂区内红旗飘扬,巨大的标语刷的到处都是。最让郭志荣苦笑不得的是高音喇叭里姜卫红那振奋人心的口号声,好像永不疲惫。

“连个好好看资料的地方都没有。”李长松不满地关上窗子。

黄景安说:“也苦了咱们那些上夜班的兄弟,都说休息不好。”

“不行!这事我得管管。”

“李工,你怎么管啊?现在全国上下到处这个样子。”

听此言李长松慢慢坐到椅子上,就在这时郭志荣与姜卫红走了进来,郭志荣拉了椅子坐下才说:“正好你们都在,我们开个小会,姜主任,你来说说情况。”

“根据县革委会的要求,我们也经过了调查与考虑,决定与当地村、企业开展联合大生产运动。”

“怎么联合?”李长松问。

“我们可以派一些技术工为当地的企业搞一些维修等技术项目。”

“这比较简单,我选几个人到周边村子与企业转转,为他们搞搞维修,检查一下线路,同时也为他们讲讲用电知识。”

“黄师傅你这主意不错,我正不知道我们应当怎样响应这项运动。革委那边已经动员起来了,他们组织我们的职工家属明天就来我们厂,开始联合生产活动。”

“他们能为我们干什么?当我们这里是人民公社战山河还是矿井推碾子?我们的工作他们哪一样能插上手?”李长松不屑地回答。

“他们来多少人?”郭志荣问。

“八十人。”

“多少?”郭志荣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

“还是保守估计,家属们很踊跃,他们都想看看电是怎么发出来的。”

“吃大户来了?这么多人,老子饭都管不起,不行!通知他们最多来二十人。咱们食堂一共就四个人,突然来了这么多嘴,你想累死他们?”

“郭主任,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一来他们为我们准备了慰问品,二来,你别忘记他们可全是家属,我安排几个妇女去厨房帮厨不就行了。”

“这个办法到是说的过去啊?”

“我不同意!这么多了进了车间,出了危险怎么办?”李长松说到。

姜卫红脸上挂着不悦:“李工,李组长,你怎么什么都不同意啊?你得理解一下家属们的热情。”姜卫红说这话的时候在明显告诉李长松注意自己的身份,自己不过是一个小组长,比自己这个主任还差着级别。

李长松却根本不买她的帐:“我理解不了,按照电力生产规定,非工作人员禁止进入生产区域。”

“你……”

黄景安打圆场:“咱们是不是可以带他们参观一下附属设备,主厂房就不让他们去了”

郭志荣最后拍了板:“就这样定了!让他们来吧。但他们既然是来联合的我也不能只让他们来吃饭参观。这几年一直搞土建,咱们这大院里到处是高低不平,我早就想整理一下了,这些老娘们别看干别的不行,可铲个土、推个车比咱们强多了。姜卫红闻听立马说道:“那行,我去联系他们,也做一下准备工作。”说完出了房门。

李长松不满意地道:“郭主任,你俩怎么一点原则性也没有?”

“李工,我也想过了,咱们不能一点表现也没有是不是?再说了咱们招远来的那帮子弟兄,离家远都好长时间没见过自己老婆孩子了。小黄,你通知伙房让他们想想办法,伙食搞好一点。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这一天的早上,龙口电厂如同过年一般,锣鼓喧天,彩旗飞扬,高音喇叭里战歌嘹亮,曲树强与革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也夹杂在人群里。欢迎仪式热烈而友好,曲树强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唯独没有发现郭志荣。随着人流进了生产区却发现郭志荣一个人挥着铁锹拼命地铲着泥土,他的身边摆着一溜铁锹与镐头,有的还系着红绸子。曲树强挽起了袖子冲人群一挥手:“同志们,干起来啊!”

走到郭志荣的旁边,曲树强低声音地说:“做做样子行了?你还真以为我给你送免费的劳工来了?”

“我他妈累死你们,省得你们三天两头地来找我搞联合。”

“行!你郭胖子有种。”见四下没人,曲树强的声音压得更低,“还有前几天我给你说的那事,怕是顶不住了,你提前有点准备。”

“这是真的?是真的?”

“组织已经调查过,家庭人员成分很复杂,这几天就会有结果,你提前有个准备。”

听了曲树强的话,郭志荣的铁锹半天没有落下,直到曲树强拍了一下他的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撂了铁锹走到黄景安的面前:“你跟我走!”

 

办公室内郭志荣丢给黄景安一根“蓝金鹿”,黄景安连忙掏出火柴跟郭志荣点上,之后,才重新划了根火柴点了自己的香烟。

“刘元海现在怎么样?”

“他拜了李工为师傅,业务提高很快,这两年一直是咱们厂的业务尖子,两年前就是运行班长,职工中的威信也很高。”

郭志荣神色严肃地说:“黄景安,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

“连长,你说。”黄景安丢掉手里的烟头,站起身来。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要记住,李工是咱们厂的功臣,他这样的技术人员在我们整个烟台只有三个,所以我要你保护好他的安全,你听清了么?”

“是!连长,你是说李工……”

郭志荣冲黄景安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慢慢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你私底下与刘元海几个通通气,你知道该怎样做,出去吧。”

 

海啸

 

八月的雨不该这样淅淅沥沥,北方的雨在八月或该是瓢泼倾盆;或该是轻湿地表转瞬阳光灿烂,而这一次却已经是连着下了三天。

傍晚时分,厂区内很少有人走动,只有燃料车间的工人在泥泞中奋力地推动着矿车,他们早将工作服丢在一边,那上面已经是厚厚的泥浆,分不清雨水与汗水在他们的脊背上流淌着。厂区内悄然开始积水,没过脚踝;没过了矿车轨道,正当无法继续作业的燃料工人以为可以喘一口气时候,他们却发现积水上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往海边方向看去一个个面色大惊,海水已经漫过沙滩,向岸边涌来……

“海啸!”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一时间恐怖的讯息在厂区弥漫,人们奔走着将这一消息传开,紧急警报拉响,听到报警声音的矿工第一反应是奔向厂区。

刘元海焦急地看窗外的雨,连着三天了,怎么就没有停的意思?院子里乱了起来,一位工人跑起来:“快收拾东西,马上撤离,海啸来了。”

刘元海操起雨衣:“师娘,我要到厂里看看,小丽就交给你了。”

李长松的妻子望着跑远的刘元海大喊:“你个混小子,你老婆要生了,你往哪跑?”

“师娘,别喊了,我能行,我挺得住。”

“挺什么挺啊?咱们也得撤离,来人啊!快来人,这里有孕妇。刚子,快回家让你奶奶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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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区内的人奔跑着,忙碌着,奔跑在人群中李长松突然一个跟斗摔倒在雨水中,赶过来的刘元海上前将他扶起,李长松指着前面说:“元海,快!资料室……图纸,图纸……”刘元海突然醒悟过来,拦住几个工人说:“你们几个跟我走!”

资料室的门前刘元海抬起脚“砰”地一声将门踹开:“脱雨衣!往厂房二楼搬。”

他们谁都知道这一张张图纸的珍贵,这一批德国进口设备没有图纸,连中文的说明书都没有,是李长松他们一笔笔一张张测绘出来的。他们用雨衣将图纸资料包扎整齐,而将自己完成暴露在风雨中。

海水拍打着围墙,一浪高过一浪,黄景安与几个工人找来木桩顶住围墙,可根本不顶用,围墙依然在海浪中摇晃着。

“沙袋来了,沙袋来了。”几个工人顶着草袋来到厂区的围墙前,黄景安扶着顶住围墙的木桩说:“装!快装。”

“装什么啊?哪有沙子?”

“装煤,快去!”

十几个工人往煤堆跑去,第一批沙袋还没有装好,一个巨浪打来,围墙开始倒塌,而就在这时黄景安大吼了一声,使出全身的力量用后背死死顶住围墙,围墙下两个安放沙袋的工人安全了,而他却被砸在了围墙之下。

“排长!”

“黄排长......”

“挖!快!....”

大家七手八脚地将黄景安拖出来时,厂区里已经是一片汪洋。

刘元海大吼道:“撤!往厂房里撤。”

刘元海等众人背着黄景安来到厂房前,却见一个人往回跑,他一把拉住,定眼一看是食堂的王大勺:“你怎么还往回跑?快往厂房里跑,水上来了。”

“馒头,食堂里还有一锅馒头。”

“顾不上了,不要了,快跑!”

王大勺跟着众人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往食堂跑去。食堂内海水已经漫过了灶台,王大勺摸起一个大盆,将笼屉里的馒头一股脑倒入盆中,推着大盆游出食堂。

 

厂房的各个大门已经用沙袋围起,刘元海在仔细地检查着。李长松在沉着地指挥着:“十号动力箱停电……七号动力箱拆除,动作快点,吊车,吊车过来,先将这些吊到二层去。”

此时的黄景安已经缓过劲来,活动了一下,只是背部与头部有一些擦伤,倒不是很严重,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对刘元海说:“元海,你想办法带几个人出去看一下,也不知道家属们撤得怎么样了,小丽呢?她是不是快生了?”

“不用去了!刚才几个工人回来,矿上已经派车将他们转运到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小丽由师娘看着。黄师傅,这里已经差不多了,你盯着点,我去主控制室看着。”

 

此时龙口电厂家属们揪心地望电厂方向,屋外大雨如注。李长松五岁的小女儿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奶奶,爸爸与黄叔叔他们呢?”

“他们在班上。”

“他们怎么不跟我们在一起啊?”

“他们在班上,在他们看来啊,厂子比家大,比天大。”

 

一条蒸气管道上,王大勺将馒头一个一个地排开,他无声地撕去污渍的部分,动作很慢,很仔细。

黄景安的头上扎着绷带半靠在一个沙袋上对几个工人命令道:“到你们岗位上去,我没事。”

“开饭了,吃饭了伙计们。”王大勺将馒头端到工人们的面前。以前这些饿狼般汉子,今天却一个也不上前。王大勺他将馒头一个个塞到他们手里:“吃点,都吃点,馒头有的是,热的……你们都快一点吃啊!”

此时的厂房内除了机器的闷吼,就只有王大勺的声音:“开饭了,伙计们,馒头……热的……吃点吧,都吃点。”

每一只眼睛都死死地盯着仪表,每一只耳朵死死地听着设备每一个细微的声音,受海水影响,发电水质已经发生变化,此时仪表盘内指针的每一个细小的摆动都将是压倒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的龙口电厂,已经是汪洋中的一叶孤舟,他们没有接到停机撤离的命令,只能坚守。工人们将设备拆到二楼,如果海水上来会撤到三楼,他们没有任何的救生设施,有的是一种敢于献身的准备。此时的他们坚守着一个信念:抢救国家财产,发出最后一度电。如同战场上的士兵,平静地等待打出最后一颗子弹。

 

李长松是反革命

 

当海啸给人们带来的惊慌还没有消退,又有一条爆炸性的新闻,简直是让人措手不及。李长松是反革命?所有的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这一切确实又是真的,李长松是潜伏在工人队伍里的反革命分子,他利用知识权威架空了工人阶级在发电厂的领导地位。

一个多月的批斗与审讯,倒让李长松慢慢地平静下来,他变得沉默寡言,而他的内心却有很感动,因为刘元海他们几个人表面上对他训斥而暴力,但背后里却不知道为他挡了多少拳头与耳光。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他认真地反思了自己,他知道自己问心无愧,但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言行真的是超过了应有的范围,毕竟自己是一个技术人员不应当过多地参与厂子的经营管理。因为没有查出重大问题,曲树强等人也暗中斡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然而李长松技术组长的职务是保不住了。

李长松夹着饭盒出家门的时候,高音喇叭中传来姜卫红甜美而有激昂的声音传来:“同志们,现在播报通知,经审查,反革命分子李长松没有家庭与历史遗留问题,鉴于该成员在龙口电厂的筹建与生产中有过突出的贡献,经革委会研究决定,送交原单位进行劳动监管,希望李长松能够认识到自己以前所犯的错误,与工人阶级打成一片,虚心接受再教育,尽快回去工人阶级队伍中来。”

李长松苦笑了一下,没查出问题自己怎么还是反革命?如何与工人打成一片?先打招呼吧,李长松见人想打招呼,却欲言又止,因为对面来人都纷纷躲避,没办法,李长松低头尽量找人少的地方走。

走进车间,迎面碰上刘元海,李长松上前:“班长,我的岗位在哪?”

刘元海拉了李长松到一边:“师傅,你能好好说话不?”

“班长,我现在是你手下的工人,再说,以前也不是你的师傅,是你非得叫的。”

“师傅,我们很多人不相信你会是反革命,不过你来了,我这心里倒是踏实了,以后有技术问题,还希望你多指教。没有人比你再熟悉这些设备,班上的工人也都是你带出来的,所以,你就在班上做做指导吧。”

“是,班长。”

“可愁死我了,这怎么弄成这样啊。”刘元海用力地摸着脑袋。

李长松进了主控室,众人纷纷起立,却不知道怎么打招呼,王志波腿翘在桌子上,抽着烟看也不看,有人推了他一下,王志波依然保持着吊儿郎当的样子:“干什么你们?他现在已经管不着我们了,现在他在接受我们的监管,是不是李长松?”

“王师傅说的对,以后希望各位师傅以后多帮助我。”

 

吃饭时,李长松在一旁啃着窝头,刘元海拿两个鸡蛋递在他的面前,李长松推开:“不用。”

“小丽坐月子时剩下的,你家的孩子多,你现在又只领生活费,我们上夜班的要注意身体,否则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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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需要。”说着话李长松转身离开。

旁边的王志波伸过手来:“哎!有鸡蛋?”

刘元海低声地说:“你敢动它,我保证把你的蛋捏碎你信不信?”

王志波尴尬地说:“急什么眼啊?给……给。”

 

现在的姜卫红可是有了正式的头衔,厂革委会主任,这权利可好像比郭志荣还大了一些,虽然说厂革委会不管生产,厂房也是她的阵地啊,时不时还是要来巡查一下。她在主控室内扫了一眼,没有发现李长松的身影,威严地问道:“李长松呢?他这段时间的表现怎么样?”

刘元海连忙回答:“姜主任,他这段时间表现很好,工作积极,刚才请假去厕所了。”

“上厕所需要很长时间么?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王志波说:“姜主任,李长松根本就没有去厕所,这些天他经常到楼下一个小屋子里,一进去就是半天。”

“走!我们去看看。”

 

窗外高压线上“吱吱”地响着,发出耀眼的弧光,窗内,李长松将一支铅笔横在面前,眯着一只眼睛测算着电弧的长度,时而又在本子上记录着,计算着,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惊得李长松一个激灵,铅笔落在地下。姜卫红威严的喝道:“李长松,你在干什么?”

王志波上前一把抢了李长松的笔记本:“一定是在搞破坏。污闪频率......每分钟……什么东西,给!姜主任。”

“我……”

姜卫红完全不听李长松的解释,命令道:“带走!”

王志波上前扭住李长松的胳膊,却被刘元海一把推开,刘元海搀着李长松的胳膊走出了小屋。

 

郭志荣看着姜卫红一行进了办公室有些吃惊,连忙站了起来问怎么回事。

姜卫红将笔记本“啪”地一声丢在办公桌上:“李长松,你是知道我党我军政策的,你给我老实交待!”

李长松到现在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笔记本,抬头对郭志荣说:“厂长,我建议马上停机对变压器与高压线进行清扫。”

姜卫红跳了起来指着李长松说道:“李长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停机?谁给你的权利?你这是在破坏抓革命促生产。”

郭志荣示意姜卫红坐下,转身对李长松说:“我们春季检查刚刚结束,才清理过不久,按照《电力安全生产规定》要等十月份才能清扫,这不到时候啊。”

李长松解释道:“《电力安全生产规定》是针对内地电厂而定的,我们电厂地处沿海,空气温度大,上一次海啸之后我们生产水质受到了影响,水内盐分增大,我们的主变压设备又处于冷却水塔的下风口,所以污染严重,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如果不及时清理,会引起三爆。”

李长松的话让姜卫红也不敢反驳,因为李长松说的是事实。上一次海啸过后,厂内水源地因海水倒灌溉遭到破坏,水质碱化,发电厂的升压站处于冷水塔的下风口,绝缘子、高压瓷瓶、变压器爆炸事件时有发生。为了治理污闪,采取了大量的措施,先是采用高品质绝缘子;涂抹变压器油;涂抹防电硅油,然而收效甚微,“三爆”事件时有发生,严重影响了电力生产。

郭志荣为难地说:“临时停机需要汇报,我没有这个权利。”

王志波插上话来:“我是革委会职工代表,我们职工代表负责维护基层职工的劳动权益,临时维护,厂内应当我们配备相关的劳保用品。”

“现在劳保用品被列入统战物质,申报程序更复杂,从批复到购买估计要半个月时间。”

李长松急了:“半个月根本不行,必须马上停机。”

姜卫红站起来:“我马上向县革委会汇报,同时马上联系劳保用品的采购。”

郭志荣冲屋子里的人挥了一下手:“都回去,好好工作。”

李长松还想说什么,郭志荣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桌子上的笔记本递到他手中:“先回去,先回……”

 

三天了,李长松焦急地等待了三天,停机申请还是没有批下来。入夜,李长松的家中,张开颜将一杯水递给李长松:“别写了,都靠边站了,你现在说什么也没人听,早点睡吧。”

李长松从正在书写的《龙口发电厂污闪治理方案》上抬起头来:“睡不着啊,这都三天了。就算是没人听我也得写,我还是这个厂的工程师,现在用不上早晚能用上。”

望着妻子李长松内疚起来,一个地质学院的高才生为了这个家甘愿放弃自己的专业,成了一个抄表女工,现在又跟着自己担心吊胆地过日子,禁不住,他抓住了妻子的手。

屋子里的灯突然闪了起来,“不好,出事了,你看好孩子,”李长松抓了手电往外跑,没出房门但听厂房方向一声闷响,天地间一片黑暗。

 

这一次高压端子爆炸造成了全厂停机四个小时,而事故的原因早就有预见,所以不难分析。按照电力安全生产规定,必须要拿出相应的对策。事故分析会议上,郭志荣试探着问:“咱们技术组长的位置不能总这样空着了,很多事实证明我们必须有技术干部,是不是恢复李长松的工作?”

姜卫红说道:“李长松的表现我们革委会是看到的,很积极,他可以到技术组工作,但目前不能担任技术组长一职。”

“就这样定了,先让他拿出治理方案,对于他提出的建议,我们马上实施。”

 

新组长 大会战

 

龙口电厂的技术组很快来了一个新组长,他站到郭志荣的面前时,郭志荣叫出了他的名字:“赵长清?”

“郭主任,是我。”

“我记着金翅岭金矿分流的时候你去了掖县电厂,后来听说你成了技术革新能手,报纸上没少看到你的名字。”

“掖县电厂因为机组太小,我去了没几年就关停了,我又被分到了莱西电厂,莱西电厂的机组问题很多,所以经常维修改动,我就弄了几个革新项目。”

“那你知道目前发电厂最先进的革新项目是什么?”

“锅炉改造,目前各发电厂都在改。”

“快给我讲讲,怎么改的。”

“简单地说吧,就是扩大锅炉炉膛的空间,这样就能装更多的煤,烧更多的蒸汽。”

“这听着很有道理啊,你看我们厂能不能改?”

“怎么不能?看起来复杂,其实就是扩大空间,然后安装大功率的鼓风机就是了。”

“你弄个方案出来,我们开会讨论一下?”

轰轰烈烈的机组改造开始了,郭志荣率先钻入炉膛,在满是煤尘炉膛内开启了手里的切割机,钢花飞溅,如同烟花四射。

“上!”黄景安跟在郭志荣的身后。

一群全副武装的汉子,热血奔涌地寻找各自的作业点,因为这是一场会战;一场时间紧任务重的会战;一场打破技术权威;打破外国技术封锁的会战,没有人注意角落里李长松心痛的眼神。

激情总是会冷静替代,连日的加班加点,人员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工作效率降了下来,连高音喇叭里姜卫红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刘元海丢了工具一屁股坐在了地下:“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黄景安看了一下招呼道:“先休息一下吧,这几天大家都累坏了。”

刘元海凑了过来:“排长,这样干能行么?真的能提高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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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可以吧?别的厂有过成功的经验。”

“那不一定。前几年村子里种粮食,拼命地往地里撒种子,上面说,十穗顶一穗,还赚九根棍。可到头来,差一点绝产。”

“你小声点。”

“这事咱应当问问李工。”

“他现在都自身难保,哪里敢说话,别给他惹麻烦了。”

“说的也是,唉!干吧!锅炉已经开膛了,怎么地咱也得给它补起来。”

“元海,你领着大家唱首歌吧?鼓鼓劲。”

“好。兄弟们,我们唱着歌吧?咱们工人有力量,预备起!”

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歌声在工地上回荡,歌声中一个个疲惫的汉子站起身来,抡起了工具。

以后的三十多天里,他们不知道磨断了多少锯条,磨秃了多少钢锉。炉膛面积扩大了百分之二十,工作效率理论上增加了百分之二十,这一会战被报纸广播大力宣传。理论与实践总是有一定距离的,更可怕的是这个世界有一种看似合理的理论,这一场轰轰烈烈的会战并没有给龙口发电厂带来预想的效益,改造后的机组压力不稳,炉温难以控制,劳动强度增大,职工的工作热情陷入了低迷期。而就在此时下丁家发电厂的项目得到了快速的审批,虽然不具备战备电厂的要求,但进入上世纪七十年代后,国际金价大幅度上升,从原来的三十五美元一盎司一路飙升到五百美元,整整十七倍,而当时招远金矿的黄金产量占全国的七分之一,所以加大招远黄金的开采力度是国民经济的重要保障,在这一环境下,下丁家电厂的项目实施上马了。

 

把这座山一个月内给我炸平

 

大山深处那个神秘的小院热闹起来,门口悬挂上了一个白色的牌子,上写着胶东电厂筹建处,这个筹建处的主任是一个大人物,孙超。这是一个胶东大地上有着传奇色彩的汉子,抗战时期便是有名的“包袱客”,传说中的孙超擅使双枪,百发百中。

革命老区的人们习惯把八路军的地下交通员称作“包袱客”,因为他们出门时,总是一身长衫,并斜背一个包袱,包袱内会夹裹书籍、传单一类的东西。由于日伪军知道多数“包袱客”很少参加体力劳动,所以抓到手上没有老茧的人,就怀疑是八路军的探子,严刑拷打。所以“包袱客”们在平时或开会时,每人拿一根木棍或锨柄之类的圆木,边聊天开会边在圆木上磨手,以产生老茧,迷惑敌人。

孙超,原名孙吉庆,一九四零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以小学教员身份做掩护开展发展党员,动员参军,买枪买子弹等工作。一九四四年他的右腿负了枪伤,一九四七年一月,解放战争始,部队急需兵员,期间孙超动员了一个营的兵力,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受到北海军分区嘉奖表扬,军分区政委亲自奖励孙超一支手枪。到现在龙口还有人传说:孙超会打双枪,且百发百中,其实这是对他拥有两支短枪的误传。

一九五四年九月经国务院批准,周恩来总理签署任命孙超为山东省莱阳区副专员,一九五八年专署由莱阳迁至烟台后,任烟台地委常委,烟台专署常务副专员。

 

胶东电厂筹建处的一间办公室内,曲树强与郭志荣这两个见面就掐的冤家今天却没有往日的剑拔弩张,孙超再三让他俩人坐下,他俩却老老实实地站着。

“强子,我现在可是在你的地盘上讨生活,你这个县太爷,得照顾着我点。”见二位紧张,孙超玩笑着说。

“老首长,可不敢这样说,我曲树强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兵。”

孙超转向郭志荣说:“郭胖子,你们电厂的伙食不错啊,你小子可又胖了。我给你要的人你不会不舍得吧?”

“首长你别说要人了,你就是要我的脑袋,我也没二话。”

“哈哈哈。”孙超爽朗地大笑起来:“我今天要的就是你们两个的这句话。”

孙超爽朗的笑声,让郭志荣与曲树强不再紧张,谈话的气氛也不再那么紧张。

郭志荣说:“首长,你要的机锅电专业的骨干我已经给你准备好,只是考虑你目前还用不上,这次就没给您带来,不过黄景安到了,就在外面。”

“让他进来。”孙超吩咐道。

郭志荣冲外面喊了一声:“黄景安。”

他的话音没落,“到!”黄景安推门进到了屋子里。

孙超打量着铁塔般的黄景安,不住地点头:“好!好!黄景安,工程兵,爆破专业,到现在还是当兵的样子,小黄,这么多年了,你还会玩炸药么?”

“报告首长....”

郭志荣捅了黄景安一样:“你小声点,这大嗓门,首长听得见。”

黄景安放低了声音:“报告首长,我从小就在这一片大山里长大,炸山采石是我家传的手艺,我在部队里又干了三年的爆破手,虽然这几年没动炸药,但我向你保证,我的技术没有丢下。”

孙超推开窗户,指着前面的一座山问:“黄景安,我要你把这座山一个月内给我炸平了,没问题吧?”

黄景安扫了一眼窗外,信心十足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孙超又面向曲树强:“组织民工,我要三个月内完成三通一平,有问题么?”

“没有!”

一千五百多民工有续地开进了工地 ,沉寂了千年的大山沸腾了,到处是劳动的号子。在隆隆的炮声间隙,在日夜不熄的篝火里,没有大型的挖掘机械,一千五百多民工使用原始的工具,肩扛手抬,投身在这一场会战当中。望着这一切,孙超仿佛又看到了以前的景象,他不禁感慨:“多好的人民啊,解放战争时期,就是他们用小车用扁担筑成了几千公里的补给线。”

就在他感慨之时,一辆卡车驶到他的面前,原吉唐跳下卡车,拿出货物清单,吆喝着:“这是我们厂支援你们的钢管,你们谁接收一下?”

“老同志,听你这口音像是本地人啊,没有西莱子味。”孙超接过清单笑着问。

“孙专员?”原吉唐看了一下孙超:“你真的是孙专员?”

“别叫我专员,我已经下台了。”

“孙专员,你可是咱们烟台的英雄,小时候我就听说过你,你能打双枪,百步穿杨。”

“这都是老百姓胡说的,哪有这么神,你说你是当地人,你姓什么?”

“我姓原,当地人,我的家离这里只有十几里路。”

“原吉唐?”孙超脱口叫出这个名字。

“孙专员,你认识我?”原吉唐吃惊了,他没想到他的名字能让面前这位大领导记住。

“建国前在招远金矿参加工作,莱西化肥厂自备电厂工人,全国劳动模范,周总理曾经亲自接见,我说的对么?”

原吉唐的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孙专员,没错,是我啊。十年前我被派到莱西工作,后来莱西划给了青岛,一转眼这就十年了,听说咱们烟台建电厂,我特地申请了这次公差,我就想看看咱们烟台自己的大电厂。”

“那行,来了就别走了。”孙超转过身对着司机说:“回去吧!告诉你们厂长,东西我收下了,人我也留下了,帮我谢谢他。”

“这能行?”原吉唐问。

“莱西本来就是老子的地盘,那化肥厂与电厂都是我当年置办的家底,我现在想起来就心疼,扣他个人,他还敢说什么?再说了,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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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专员,我这样回去没法交代啊。”司机为难地说。

“我让你交代了么?小伙子,我看你这卡车不错,新买的吧?我这里可正缺卡车。要不要我给你买张车票,你坐车回去?”

“不用了,孙专员,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说了。”说着话他拉开车门从里面拖出一个行李包丢在地上,跳上车一脚油门,逃也般地离开。

“臭小子,算你跑的快。老原,咱们回家。”

原吉唐做梦也没想到,他的人生轨迹就这样地发生了变化,这么突然;这么直接;这样的有戏剧性。十年来,他无时不想着回家,却没想到回家是这样的情景。

 

什么?带电清洗?不行!不行!

 

发电厂升压设备的清理周期已经从规定的春秋两季缩短到两个星期,“三爆”现象虽然杜绝,可频繁的停机严重影响着生产。李长松已经想尽了办法,好像只有搬移升压站或冷水塔这一条路可以走。可这样的大工程又怎么是他一个工程师而能左右?几经思考,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

几天后,满眼血丝的李长松将一张图纸摆在加工车间的工人面前。当一个个部件加工并组装起来,人们看清了,这是一把绝缘水枪。

“什么?带电清洗?不行!不行!”没有人不摇着脑袋。

“李工,你疯了?”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水枪可以清洗带电的的高压设施。

“我没有疯,我经过了周密的计算与试验,完全可行。”李长松平静地说。

“谁来操作?”有人不安地问。

“我!”李长松果断地回答。

李长松此话一出,现场没有了一点声音,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元海放下了纸笔站了起来:“我刚才重新计算了一下,我师傅的设计应当没有一点问题,安全系数足够,但操作程序上有问题。”

“操作程序有什么问题?”不光是李长松,所有的人也不理解,都向刘元海投去询问的目光。

“按照电力生产规定,监护人的职务与技术要高于操作人,您是我们厂业务水平最高的,你来操作的话,谁来监护?所以我来实施操作。”

“不行,虽然这一次是实操,但这也是科学试验范畴,我要为自己的设计负责。”李长松坚持道。

刘元海却是平静地说:“师傅,你对你的设计没有信心吧?”

“首先,我对自己设计是有信心的,另外我要提醒大家,这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实操,也是一次示范教学,我希望大家认真学习我的操作步骤与注意事项。”

李长松的话说到这份了,刘元海与所有人都没有了坚持的理由。

 

高压线下,电弧耀眼,发着“嗤嗤”的声音。李长松威严地命令:“送水!”

高压水泵开启,强大的水柱通过水枪直奔高压瓷瓶,那一刻,所有的人惊恐地闭上眼睛。许久之后,等他们睁开眼睛时,并没有看到他们担心发生的场面,只有李长松平静端着水枪如同银枪银甲的赵子龙站在一首绚丽的彩虹里。

“成功了!”“神了,李工!”“这下省事了。”每个人的内心都想欢呼,因为这里面有着太多的惊恐过后的激动与欣喜,也有着太多的惊讶与赞叹,而他们却只能将这一切压在嗓子里,因为此时他们必须保持高度的紧张。

结束了一组高压瓷瓶的清洗,李长松收了水枪,来到众人的面前:“刘元海,你来操作。”

“是!”

李长松拍拍刘元海的肩膀说:“别担心,我来监护。”

李长松对刘元海的着装做着最后的检查,绝缘鞋、绝缘服、护目镜、安全帽、绝缘手套,确保没有一点差错后,面色庄重地命令:“操作人,重复本次操作注意事项。”

“是!冲洗角度最好保持九十度,如果条件不允许,必须保持六十度以上。对于垂直安装的绝缘子,应由下往上逐个进行冲洗;先冲洗带电体侧的绝缘子,然后往后逐个冲洗,最后冲洗接地端的绝缘子。禁止同时冲洗不同的两相,也不得使水柱跨接两相,以防短路。”刘元海一句一句地回答。

“测试冲洗水绝缘值!”李长松命令。

虽然刚刚测试过,但这是危险的任务,谁也不敢马虎,工作人员连忙重新用绝缘表测试后回答:“冲洗水绝缘符合作业要求。”

李长松转向刘元海低声命令:“操作人,检查水枪接地线。”

刘元海抬起水枪,又一次仔细看了一下:“报告,水枪接地安全,可以操作,请无关人员撤离。”

李长松再一次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刘元海,退出十米远,回头命令道:“送水!”

这一次无人质疑,一道水柱喷向带电的高压端子。这样的工作如果停电清理也就十多分钟,可这一次是带电操作,刘元海眼睛盯着水柱,内心里却不断念着操作的注意事项:“冲洗角度最好保持九十度,如果条件不允许,必须保持六十度以上。对于垂直安装的绝缘子,应由下往上逐个进行冲洗;先冲洗带电体侧的绝缘子,然后往后逐个冲洗,最后冲洗接地端的绝缘子。禁止同时冲洗不同的两相,也不得使水柱跨接两相,以防短路。”

刘元海一遍接一遍地默念着,到了最后竟然念出声音来,声音越来越大。所有的人屏住呼吸,现场上只有高压水泵与刘元海背诵操作注意事项的声音。二十分钟后,刘元海收了水枪,往回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刘元海扯下安全帽与防护镜,推开别人递过来的茶缸,开始解防护服的衣扣,李长松连忙上前:“快!脱!脱!”大家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上前帮着刘元海脱防护服,脱下防护服的那一刻,众人动容了,里面衣服已经全部湿透,只有刘元海自己知道,这汗不光是热的还有吓的,能不害怕么?毕竟从来也没有带电水清洗高压力设备的先例。

在二零一五年的《中国电力报》上一个醒目的位置看到一条报道,内蒙古某电力公司利用高压力水枪对高压线路进行清理。看到这条报道的时候,龙口发电厂的工人们笑了,四十年前他们就拥有这项技术,而且他们的水枪是“龙电制造”。

 

电网震荡

 

发电厂庞大而复杂,而说起来也很简单,无非是锅炉产生蒸汽推动汽轮机带动发电机发电。而每台机组所发出的电,最终都要汇合在升压站,统一送入电网。发电厂如同一个日夜不息的机器,而它的日夜不息又要决定一群人无论黑天白夜地为它守候。在很多人的眼里这一群人的工作是轻松的,因为他们无非就是坐在那里,从事着轻松的操作,而只有从事过那个这个职业的人才知道,他们内心承受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零晨三点,主控室内的李长松伸了伸腰身站了起来,就在他站起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脚底不稳,头顶悬下来的照明灯在轻轻摆动,他使劲揉了一下眼睛,盯向仪表盘。功率表、电压力表的指针在轻微微地摆动,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不好!出事了!李长松一步跑到仪表盘前,主控室内端着茶缸打着哈欠的人们一下子警觉起来,此时厂房内的发电机发出隆隆震动声愈演愈烈。

“拉响事故警报!全体值班人员一级戒备。”李长松说着话,手伸向了警报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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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坐在监视盘前的王志波站了起来:“李长松谁给你的权利?请注意你的身份。”没等他的话说完,就感觉后衣领让人一扯,人被甩到了一边,回头看时刘元海瞪了他一眼,一只大手一下子按在了警报按钮上,警报声音在厂房内响起。

“师傅,下一步做什么?”刘元海请示。

“各机组汇报情况,查明震动原因!”李长松果断地命令。

“听到了没有?打电话去!”刘元海对全体值班人员吼道。

主控室内一下吵杂起来,人们纷纷奔向自己的岗位,操起电话,只有王志波呆在了那里。

“报告!一号机组温度正常,震动原因不明。”

“报告!二号机组温度正常,震动原因不明。”

“报告!三号机组温度正常,震动原因不明。”

“报告!……”

得知厂内机组远行正常,李长松的好像平静了一些,他两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仪表:“一号机组解列准备。”

“解列?李工,还有别的办法么?没有电网调度指令,机组自主解列是重大事故。”

“打电话,请求电网调度指令。”

刘元海操起电话,可电话打不通,片刻之后他无奈地下了命令:“一号机组解列准备。”

“等等......等等……”到这时李长松才真正清醒过来,他没有时间为自己刚才的解列命令而自责,重新下令:“所有机组锅炉温度降低,打开排汽阀门,减压百分之二十。”

虽然所有的人都不明白这个命令的含义,但所有的人又都知道这个命令比直接解列温和多了。没等刘元海重复,各值班员纷纷将这个命令传递下去,一时间各机组排汽阀门打开,恐怖的排气声音在厂区的上空响起,在这个寂静的寒夜,排汽声音足可以传出十几公里。

“出事了!”郭志荣一下子甩了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往门口跑了几步,随后又退了回来,操起裤子穿上,拎了上衣,向厂区跑去。生活区内到处是奔跑的工人,他们衣衫不整,他们跌跌撞撞,然而他们奔跑的方向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厂房,那就是自己的岗位。这是电力生产的传统,事故突发期间,所有人员必须第一时间到位,等待指令。

郭志荣推开主控室的门时,正赶李长松在下达新的指令:“锅炉压力继续下降,加大发电机电压,加大无功输出。”

刘元海这一次真的是犹豫了,这一指令已经超出他的权限,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勇气承担操作后果。

郭志荣劈头问道:“怎么回事?”

所有人不知道原因,只有李长松回答:“电网震荡。”。

专业的电力生产者在那个年代也很少有人听说过这个的词汇,当电网内部大型机组突然启动或是停止时,就会引发电网震荡,电网震荡可以引发网内发电机组自动解列。郭志荣不解地问:“什么叫电网震荡?”

根本没有时间解析,眼前仪表盘都在飞速振荡,让人不安,让人绝望。李长松焦急地喊:“厂长,没时间了,快点下命令吧!”

郭志荣这才愣过神来:“命令,锅炉降温,加大排汽量,加大发电机电压,加大无功输出。”

主控室内的电话声再一次响起:“……对!你听的没错,厂长就在主控室,继续加大排气量。”

“一号机组明白!”

“二号机组明白!”

“三号机组明白!”

……

在一片嘈杂声中,主控室内的仪表盘的震荡幅度,在一点点地降低,却总也不肯平静。李长松再一次下令:“一号机组再降!”

“等等!”此时的郭志荣也犹豫起来:“我们的机组压力值已经到了极限,再降就有灭火的可能。”

“厂长,我了解我们的厂机组,目前情况机组应当可以承受。”李长松回答。

“李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要打一个电话。”

“最后打一次,打不通再下令,李工……”郭志荣抬高了声音,而语气里却带上了恳求。

“打了,打不通啊。”刘元海的手一直放在电话上。

就在此时,刘元海手底的电话声响了起来,刘元海一把操起没等说话,电话里面的声音响起:“龙口电厂,我是电网调度,我命令你们降低机组出力,升高输出电压,加大无功输出。”

“报告调度,我是龙口电厂。五分钟前我们已经开始降低出力,升高输出电压,升高无功输出,目前机组出力已经降低百分之四十,是否还要继续降低。”

“嗯?”电网调度不解了,就在刚才不知道来自哪里的无功波抵住了震荡,刚才的调度室忙乱,各电厂纷纷来电,致使电话不通,龙口电厂自主操作缓解了电网震荡。

电话里声音继续传来:“你们的操作完全正确,请根据实际情况降低出力,必要时可以机组解列。”

虽然电话听筒没有耳边,郭志荣也将里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李工,请继续指挥。”说完人靠在墙上,嘴角带着傻傻的微笑。电力事故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细微的操作就可以决定成败。

“各机组油枪准备,防止灭火。”

主控室内继续忙碌着,全体职工也在厂区的各个角落执行着一道道的命令,郭志荣望着忙碌的人群,也信任地望着李长松。

“锅炉升温,稳住频率,减少无功输出。”最后一道指令发出,李长松也感觉到了身体的透支,回头看郭志荣时,他发现郭志荣正缓缓地顺着墙壁坐在了地下,他本想拉郭志荣一把,却不想跟着郭志荣一起坐在了地下。

那一刻,厂房内的震动声消除了,各种仪表的指示针也安静了下来,同时安静的还有工作人员的呼吸,过了很久才有人小声音地说:“稳住了,震荡消除。”

“稳住了,机组没有解列。”

“没有解列!”

在值班人员的欢呼声中,郭志荣与李长松大笑起来:“哈哈哈……”值班人员这才发现他们的厂长与总工程师正毫无体面地坐在地上,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大笑着。突然郭志荣松开与李长松相握的手,去解李长松衣服上的扣子,李长松大惊,一把捂住:“厂长,你……”

“衣服,快,衣服,可冻死老子了……”

李长松这才发现,腊月寒天,郭志荣只穿了一套单薄的外衣,就这,也早就被汗水湿透。他脱了棉衣为郭志荣披上:“快!来人,开水!快扶厂长到暖气边坐下。”

郭志荣大口地喝了半缸子开水,才缓过来:“李工,你给我讲讲什么叫电网震荡。”

一九七五年二月四日,辽宁海城发生7.3级地震,烟台境内有明显的震感,受其影响烟台电厂突然掉闸,造成电网震荡,电网内部发电机组依次跳闸,龙口电厂事故处理果断及时,稳住了电网震荡。本次事件也暴露出烟台电网的结构薄弱,机组装机容量小,电网内部缺一个定海神针,缺一个大型发电机组。大机组、大电厂的讨论摆在电力生产决策者的案头。

 

蓝图

 

“今天,我把各位叫来,就是要请教几个问题。”孙超此言一出,会议室里的人一个个诚惶诚恐起来,曲树强连忙道:“请教可不敢当,老首长有什么指示,我们一定洗耳恭听。”

“哈哈,别紧张,不用搞得这么严肃么。”孙超轻轻摆摆手,“我要请教的问题很简单,如果我们现在要建一个大型发电厂的话,你们认为该如何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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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内一时间没有了声音,因为这是一个宏观的问题,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回答上来的,孙超见众人不语,继续说道:“目前,还只是设想,咱们胶东工业欠发达,国家不可能短时间内为我们做大的投资,但是不发展电力,我们的工业永远也上不去,所以打破目前这个僵局,必须要发展电力。我来龙口三年了,在这三年里,我们这样的小机组全国上了三十八台,虽然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电力缺口,而事实证明这样的作法是错误的,造成了很大的浪费。”

郭志荣问:“国家要给咱们投资了?国家不是正发展30万么?咱要搞就搞个最大的,20万也行啊。”

曲树强合上笔记本说:“你可真敢想啊!30万还只是实验阶段,20万机组还没有量产。目前,我们烟台电网内的主力电厂是烟台电厂,它的装机容量只是5万千瓦,可这台机组的启停都会引起电网震荡,所以,如果再有两台5万千瓦的机组,我们的发电量就会翻一倍,自然就会缓解用电压力,也可以保证电网安全运行。”

“这样不行!”一直没有发言的李长松打断了他,“5万机组很快将面临淘汰。”

曲树强争辩道:“我也想上大机组啊,我也想为县里迎娶一个大项目,可事实不允许啊。与周边相比,我们县算是富裕的,可是我们的财政支出捉襟见肘,我们的国家也一样缺钱。”

“所以,我建议上10万机组。”

“10万?”李长松的话音刚落,郭志荣便跳了起来:“12万机组在国内已经量产,你还要搞10万?我可不想永远跟在人家后面。”

孙超摆摆手示意郭志荣坐下:“郭厂长,你让李工把话说完,李工你继续说。”

“我建议上10万机组是根据以下几点而考虑的,这几年我们的电力制造得到了苏联的技术支持,发展迅速,可我们是有过教训的,不能单纯地依靠国外技术,不发展自主产业。鉴于国内电力设备制造业的现状,我建议核心技术采用进口,同时尽可能地使用国内产品。这样我们建成的10万机组,极限功率可以达到11万,全开功率能达到11.5万,而设备成本投资....”说到这里李长松停了一下,“抱歉,设备成本我目前没有掌握,但我保守估计可以降低30%。”

会议室内所有的目光都被李长松吸引,谁也不发出一点声响,唯恐打断李长松的思路。

“目前,我们龙口煤产量很低,还不足以保障大型机组发电的供给,当然,这跟我们县电力不足,大型矿山机械不能投入使用是有关系的。10万机组即不能短时间内淘汰,又可以保证煤矿满负荷运转,不出半年一个大型煤矿就可以建成……”

“你以为这个电厂的选址应当在哪里?”孙超突然问道。

李长松环看了一下会议室,走到一张地图前,又感觉地图太小,他转身抽了一张报纸铺到桌子上,拿出钢笔在上面飞快地画着:“这里是港口,这里是206国道,这里是煤矿,这里海边,电厂的位置应当设在这里!”

“为什么在这?”

“我们龙口三面环海,可以采用海水冷却,同时让发电厂尽可能地靠近煤矿坑口,用输送带将煤炭直接运进厂区。”

听到此处,孙超一把抢过众人面前的报纸,举到眼前:“好好,哈哈哈,好,海水冷却,坑口电厂,好啊!好啊!”

报纸在众人的手中传阅着,此时,这一张原本普通的报纸此时已经不再普通,一张蓝图,一张龙口工业振兴的梦想已跃然纸上。

 

“钱呢?”

一句话,让会议室兴奋的气氛发生了变化,前几年国家一直重视“三线”建设,烟台作为沿海地区,工业并没有形成大的规模,虽然县办、社办企业众多,但没有列入国家计划。国家能否为烟台投资?

郭志荣抽了口烟,平静地说:“这段时间很多工厂的领导堵在我的办公室跟我要电,我们的机组已经是开足了马力了。”

曲树强也应声道:“这段时间一些社办厂子的厂长找到我,愿意拿出一部分钱来,集资建一个发电厂。可是这不符合国家规定,目前的发电厂都是电力部投资。我们争取一下政策建一个小型发电厂应当是可以的。南方许多村子就有自己建小水电的先例,咱们还是考虑一下小机组?或是大一点的柴油发电机组也可以啊。”

郭志荣不满道:“你这是添油战术,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简直就是和稀泥,根本就行不通!以前我们一直在建小电厂,结果呢?怎么建都不够用。”

一直没说话的李长松小声说了一句:“有了充足的电力,经济才能发展,从国外经济发展来看,电力要走一步。”

孙超也说道:“这段时间中央首长也向我透漏一点风声,电力要先行。钱的事情我去上面想想办法,不过你们刚才提出的集资办电也是一个思路。可以先把钱收上来,以后用电量返还,你们下去调研一下,看看能收集多少。”

 

你们济南连个霓虹灯也没有?

 

孙超知道这是一个机会。龙口发电厂的项目已经申请多年了,总也没有得到审批,这一次陪着水电部的领导考察,一有机会便向李部长述说要集资办电的设想,眼看着考察就要结束,孙超有些心急了。

吃完了晚饭,李部长提出到外面走走,一行人便来到了济南大观园的附近。李部长看了一下街道:“嗯?你们济南连个霓虹灯也没有?”

孙超接过话来:“有啊,装了好几年了,但不舍得开。”

李部长打趣道:“这么小气?这不像你们山东人的传统啊。”

“李部长,我们山东缺电,您这当老板的又不给我们投资,我们现在连灯也点不起了。”

“哈哈哈……”孙超故作的可怜样,让李部长大笑起来,却话锋一转:“这几天我总是听你们几个说集资办电,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过我考虑了一下,可以试一下。国家到处都在搞改革,摸着石头过河的事情太多了,咱们电力系统一直也在寻找新路,你们可以放心大胆地试一下。”

“部长,我们可就等你这句话了。”

“有适合建电厂的地方么?”

“有啊!烟台就有,靠海,又有煤矿。”

“是不是可以考虑在烟台范围内发行股票,五年内还本付息?”李部长建议。

孙超激动起来:“李部长,有你这句话就好办了,我们马上去准备。”

 

注定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昏暗的路灯下,中国电力体制改革的第一步,就这样迈出去了。孙超连夜向曲树强、郭志荣传达了这个消息,历经不到三个月的准备,龙口发电厂的集资办电的项目开工了。

 

你是九爷?

 

南下的列车上,原吉唐在硬座车厢的坐椅上伸了伸腿,已经是两天两夜的火车了,临行前郭志荣的话依然在他耳边回响,后续资金没有到位,本次设备采购一定要将价格谈下来,还要保证工期。

下了火车,原吉唐一行直奔武汉锅炉厂,将介绍信交给门卫,虽成想门卫热情地问:“你们是龙口发电厂的?我们领导给你们安排在厂招待所,我这就领你们过去。”说着话与同事交待了一下,领着他们来到了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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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好了入住手续,原吉唐进了房间一看就退了出来,为难地说:“我们出差是有标准的,这里的条件太好,超出我们的标准了。”

门卫笑着说:“我们领导就这样安排的,我也没有办法,要不你们先住下?”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着领导?”

“我们领导要你们先好好休息,一切等明天再说。”

吃饭期间,原吉唐留意了一下周边人的谈话,他们大都是发电厂采购锅炉的,近期原材料价格疯涨,锅炉价格也上涨了百分之二十。原吉唐想,看来明天将是一场艰苦的谈判。

第二天早上,他们来到了厂销售科,早有一群人围在那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因为锅炉厂订单太多,已经排到了明年,如果保证工期必须加价。

终于轮到原吉唐一行,工作人员看了一下介绍信说:“你们这笔订单由我们马总接待,你们可以直接去找他。”

马万明见到原吉唐一行,连忙站起身来让座,随后问道:“住的还好吧?”

原吉唐连忙回答:“很好,很好,只是我们厂子穷,我们是集资办电,都是老百姓一点点凑起来的。”

“费用的问题你们不用操心,我给你们解决,还需要什么直接给服务员说,我已经打过招呼。”

马万明的话让原吉唐松了口气,本想去谈一下锅炉的价格,马万明却突然问了一句:“龙口山区的农民生活现在怎么样?”

“不比沿海一代差,这几年果树收成比较好。”

“能看上电视了吧?”

“基本上家家都有电视机了,只不过烟台电力紧张,很多电视机只是摆设。”

“下丁家电厂那台机组运行情况怎么样?”

原吉唐真的有点懵了,这个马万明马总工程师好像很了解龙口,他还是说道:“原设计的锅炉不适应当地煤的燃烧,后来。我们进行了改进,目前是烟台的主力机组。”

马万明叹了一口气:“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啊!”

原吉唐站起身来:“马总是九爷?”

“我喝了三年游汶河的水,可我愧对这个称呼啊。”

“在当时的条件下,想安心做学问也没有环境啊。不过,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我们的机会来了。”

原吉唐话锋一转:“马总,我们还是谈谈这锅炉的价格吧?我们在销售处打听了一下,好像要超出了我们的预算。”

“四十七万怎么样?这是我最大的权限了。”

“多少?”

“四十七万,这应当是你们预算之内吧?”

“一言为定?”原吉唐有点不相信。

“一言为定,工期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安排提前生产,三个月怎么样?”

“谢谢马总,谢谢。” 原吉唐激动起来,上前一把拉住马万明的手。

“要说谢谢,我得感谢龙口人民啊,他们保护了我三年,也养活了我三年,这份恩情我到哪也不敢忘。”

 

我们县都让你逼成什么样了?

 

一道强光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大山深处,一辆满是风尘的212吉普车,颠簸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吉普车沉重的喘息声打破了大山深处的寂静。驾驶室内,两个人的神经高度紧张,死死地盯着前面路面。

破晓时分,吉普车的马达声音变得轻快起来,望着前方栖霞县城零零落落的灯光,车内的两个人长长出了一口气。驾驶员老王正了正身子,将吉普车挂上了最高档,并顺口嘟囔了一句:“这破路,真是跑不起车来。”

坐在副驾驶位置郭志荣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这六十公里竟然跑了两个小时。”

“郭厂长,这就不错了,也就是我熟悉这段路,要是换个司机,跑三个小时也不一定……”

“老王真的辛苦你了。”

老王笑了笑:“我倒是没什么,说实话我真的是心疼咱这车,这一年下来,咱这车造成什么样子了,都没有好好修理过。”

“是啊,不过也快了,等咱把最后几笔集资款收上了,咱们的大电厂就能建成了,到那时,咱让它好好休息几天。”

张县长一行边说着话边走进县委办公大院,一抬头看见笑眯眯望着他的郭志荣,转身要走,却又被郭志荣叫住:“张县长,你好啊?”

张县长无奈地说:“老郭,你怎么又来了?这一年多你快成了我的噩梦了,我睡觉都能梦到你追着我要钱,你说你这大清早的就堵在我县委大院的门口,这成何体统?”

“张县长,你以为我愿意当这黄世仁啊,我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电建三公司的李大彬天天威胁我再不给他们工程款就给我们工地停工,锅炉加工厂、汽轮机加工厂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逼我付款。”

“我们郭厂长快一个月没回龙口了。”司机老王接过话来。

“我们县的情况你是知道,不比你们龙口,我们老百姓手里真的是没钱啊。”张县长一脸哭相地说。

“你可是在认购协议上签了字的……”郭厂长提醒他。

“我那是让领导逼得没有办法,谁知道你们工程进度这样快?早知道这样我这县长不当也不认购你们什么建电债券。”

“那没有办法,我可是早饭都没吃呢,你这次不给我钱,我就不走了,你们县招待所的伙食还挺对我的口味……”

“老郭,你快放过我们吧。”张县长转身对身边的秘书说,“小王,你去信用社查一下集资款的收缴情况,不管有多少钱,先给龙口电厂打过去,另外打电话催一下几个公社书记……算了,公社的电话我来打吧。老郭你看到了,我们县都让你逼成什么样了……”

“张县长,贵县的情况我也清楚,这一次我想跟你们谈谈以劳工输出的方式代替集资,你看现在也不是农忙的季节……”

“等等……”张县长打断了郭志荣:“你这话听起来好像不错啊,你的意思是让我成立一个建筑队?”

郭志荣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可以从事附属建筑的建设,只是我们对施工工艺的要求比较高,你们必须缴一定数量的培训费与保证金。”

张县长再一次沉思起来:“这些年我们村民日子是好过一些,但你如果让他们把钱拿出来建电厂,还真的不容易说服他们,虽然每户只是十多元钱,可如果你让他们拿出十几元钱找一个能挣钱的活,我想应当是没有问题。好!就这样定了。”

“张县长,你放心吧,光我们电厂你就得干上一两年,再说了,现在全国都在搞建设,你们的建筑公司一定会挣大钱。”

张县长回头对王秘书说:“王秘书,通知食堂给他们弄点吃的,别再给他们吃窝头了,这一次郭厂长可是给咱们送钱来了。”

郭志荣换了副无赖的表情:“张县长,我这饭就不吃了,我还得赶到海阳去,路上我对付几口就是,我这车能给我加点油不?”

王秘书接过话:“郭厂长你可真敢张嘴啊,现在到处缺油,我们县长下乡都骑自行车,我们实在是困难。”

“郭胖子,你真是阎王爷不嫌鬼瘦啊!好好,去!通知小车班,给他们加上。”张县长摆了摆手。

郭志荣一撩军大衣跳上吉普车,回头道:“张县长,谢谢了。”吉普车掉头向县委小车班驶去。

王秘书小心地问:“县长,信用社收到的集资款?”

“马上给他们划过去,建电厂关系到胶东地区的民生大计,我们咬咬牙,挺过这一关就好了。郭胖子啊,这可是我们老百姓卖鸡蛋的钱啊,你可别给祸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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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口电厂工地,黄景安对着一位年轻的电焊工吼道:“停下!”

电焊工收了焊不解地问:“黄主任,怎么了?”

“不合格,返工!”

电焊工急了:“我这不合格?”

众人围了上来,年轻的电焊工,敲下表面的焊渣,指着焊接表面漂亮的鱼鳞纹说:“你敢说我焊的不合格?”

众人纷纷符合道:“小刘可是我们公社最好的焊工了,怎么能不合格?”

“我说不合格就是不合格,表面看没有问题,可里面沙眼太多,反正要返工的,你们切开看就知道了。”

小刘跳了过来,护住管道说:“等等,如果没有沙眼呢?”

黄景安黑着脸说:“如果没有,我叫你师傅,但如果有,你必须停工参加培训合格后才能施工。”

小刘退到一边:“一言为定!”

焊件切开,小刘第一个跳上前来看了一眼,低着头退到一边:“黄主任,我服了,不过我想知道你怎么能看出有沙眼的?”

“焊接的时候你的电弧拉得过长,你的手法也不对,要采用推焊法,先用小电流烧堆焊,焊缝堆满后,敲掉焊渣,用横向的手法盖面。”说着话,黄景安接了焊枪示意。

“龙口电厂真有能人啊!”人群中传出一阵感叹。

放下焊枪,黄景安对大家说:“伙计们,咱们这样干不行啊,返工率太高,我有个想法给大家说说。老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大家都是老焊工,但是没受过正规的训练,如果大家经过培训,我相信大家都能成为合格的焊工。”

小刘想了一下对大家说:“我们听黄主任的吧。”

 

集资?

 

郭志荣一有时间就到这工地上转转,眼瞅着新机组拔地而起,这个高兴啊,每到此时,他会忘记疲惫,而此时他却高兴不起来,眼看着机组就要建成,可还有几十万的资金缺口。他转了一圈回到会议室时,黄景安、李长松等一行已经等在那里。

李长松开口说:“厂长,电缆厂……”

“别给我谈钱,现在银行与县长们全都躲着我。”

黄景安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几个建筑队吵着要停工。”

“你给我稳住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工期,告诉他们,只要我这发电机一转,立马就有钱还他们。”

“厂长,我有个建议,不知道行不行。”

“你说。”

“咱们也集资吧?我是说职工内部集资,现在国内已经有这样的先例。”

郭志荣来了兴趣:“这个方法能行?”

“咱们先在职工中发动一下,商量个标准。”

“说到底是我这个厂长没有本事,给大家填麻烦了,我先表个态,我拿三千吧。”

 

很快集资的标准出来了,厂领导一人三千,中层领导一人两千元,普通职工一人一千,自愿认购。

从知道职工集资的消息后李长松就感觉一块石头压在身上,儿子结婚已经花掉了大部分家底,小女儿刚好在龙口电厂参加工作,他们一家三口就需要出四千元。吃饭的时候他小心地开口问:“还差多少?”

妻子说:“能借到的亲戚都借了,还差一千多。”

李长松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

“你跟你的那些同学说一声吧?”

“我……我……”

旁边的李奶奶接过话来:“他一辈子都没管过钱,你让指望他出去借钱?我就是想不明白了,你们要钱怎么不先给我说,我这里有。”说着话李奶奶掏出一张存折放在了桌子上。

“妈……”

“妈,妈,你这钱不能动。”

“怎么就不能动了?这是我的棺材本对不对?现在这日子这么好,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们先拿去,建电厂是大事。”

李长松感觉眼角一热,立马转过身去。

 

你好不到哪里去,你还光着腚呢。

 

一号机组已经投产,二号机组终于也进入试运阶段,黄景安死死地盯着各个仪表,锅炉水压一直上不去,对讲机里一向沉稳的李长松语气有些暴躁:“你怎么搞的?马上查找原因,随时向我汇报。”

一位值班人员跑过来:“原因找到,可能是排污阀门出了问题。”

黄景安穿了棉衣:“走!”

排污井前已经围了几个人,刘元海正指挥着几个人在安装潜水泵,很快两台潜水泵安装安好了,电源接通,十几分钟过去,排污井的水位没有明显的变化。

“排污管的口径太大,不行先停机吧。”

“点一次火光柴机就得好几吨,我们再试试,再加几台水泵试一下。”

黄景安看了一下手表:“来不及了,水泵停电,抬上来。”

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却见黄景安脱了衣裤,几个人连忙上前:“黄主任,不行啊。”

“滚蛋!”黄景安推开人群,却听“扑通”一声,刘元海衣服没脱已经下到了井中。数九寒天,冰冷刺骨,黄景安与刘元海头下脚上拼命地扭动着巨大的阀门,因为没有着力点,他们的身子在水中摇晃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他们第三次露出水面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带着笑容。

郭志荣赶来的时候,众人正将两个人从排污井中拉出来,郭志荣冲司机首:“酒,快!车里有酒,拿给他们。

黄景安接了酒瓶,一口咬掉盖子,看了一眼比他还狼狈的刘元海,喊道:“跑!快跑!”

“往哪跑啊?”

郭志荣也反应过来:“值班室,快!快跑。”

两个人拼命地奔跑起来,黄景安回头一看湿淋淋的刘元海笑道:“你个傻小子,连衣服也不脱。”

“快跑吧你,你好不到哪里去,你还光着腚呢,这么多人看着。”

黄景安拢了拢扎在腰间的衣服:“我操!这一下可显眼了。”

郭志荣看着两个人跑远才想起来:“有车,坐车啊。”可黄景安他们哪里能听到,早跑远了。

 

主控室内李长松正沉着下达着命令:“升高炉温,汽轮机加速。”

几百双眼睛在各自岗位上,盯着自己管辖的设备,不敢有一丝的疏忽,参加过那一次机组试运后的婰婰在日记中写到:

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水手

屏住呼吸,我已经听到长鸣的笛声

启航了,这一艘“龙电”巨轮

正迎着朝阳

满载着胶东父老的希望

也满载父辈们的艰辛

扬帆 龙电

为这一片大地托一轮没有黄昏的太阳

 

“报告!机组并列成功。”

李长松笑了,站在他背后的郭志荣与黄景安一行也笑了。李长松拿起电话对郭志荣说:“厂长,报喜吧,龙口发电厂一期工程顺利完成。”

郭志荣微笑地接过电话,此时他感觉这个话筒无比的沉重,二十年了,从一台三百马力的柴油机开始,一代人苍白了华发,也付出了太多的艰辛,他收起了笑容,面色庄重:“报告省局领导,龙口发电厂二号机组于1984年12月10日,21:20分并列成功,同时龙口发电厂一期工程顺利完成。”

掌声、欢呼声在这个新建电厂的各个岗位、各个角落响起。

 

后记

 

龙口发电厂一期工程于1990年完成还本付息,比预计时间早了四年,龙口发电厂的建成有郊地缓解了烟台地区用电紧张的局面有力地促进了烟台地区的经济发展,1986年烟台市工业总产值突破百亿大关跻身全国20个产值过百亿的城市行列。

1985年,国务院《关于鼓励集资办电和实行多种电价的暂行规定》出台,把龙口电厂集资办电的成功经验推向全国。龙口发电厂首开了集资办电的先河,打破了一家办电、千家要电的旧格局,开辟了各方集资、多家办电的新局面。1985 年 4 月 21 日,国务院副总理李鹏视察龙口电厂时亲笔题词:“集资办电,全国首创,满发稳发,保证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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