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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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内容摘录

  

目     录

 

第 一 章  老婆千里迢迢找来了

第 二 章  饥饿上

第 三 章  饥饿下

第 四 章  响亮上安达

第 五 章  西下洼子

第 六 章  何满的招待所

第 七 章  野菜

第 八 章  种子

第 九 章  孤岛施工

第 十 章  被困

第十一章 谋划

第十二章 开荒

第十三章 寒夜

第十四章 大同丢了

第十五章 播种希望上

第十六章 播种希望下

第十七章 水乡泽国

第十八章 第一列原油外运

第十九章 风波

第二十章 闻斌的婚事

第二十一章 蓝鸿江的苦恼

第二十二章 芳嫂的菜园子

第二十三章 苏兰来队

第二十四章 酷暑

第二十五章 覆水难收

第二十六章 秋天的果实

第二十七章 繁忙的季节

第二十八章 房子被火车拉跑了

第二十九章 老陆的故事

第 三十 章  陆嫂进山

第三十一章  烧管线

第三十二章  除夕夜上

第三十三章  除夕夜中

第三十四章  除夕夜下

第三十五章  蜡堵井

第三十六章  响亮买菜上

第三十七章  响亮买菜下

第三十八章  鲁兴开荒

第三十九章  爱情来了

第 四十 章  闻斌娘带着媳妇来了

第四十一章  黄花菜

第四十二章  人拉肩扛

第四十三章  静静的秋夜上

第四十四章  静静的秋夜下

第四十五章  找牛

第四十六章  七个窝头

第四十七章  采油工人之歌

第四十八章  作业工人之歌

第四十九章  雪花飘飘

第 五十 章  暴风雪之夜

第五十一章  大同上学

第五十二章  辛丽的27号井

第五十三章  陆嫂在东山坞

第五十四章  宋玉的故事上

第五十五章  宋玉的故事下

第五十六章  宋玉打狼

第五十七章  较量

第五十八章  老陆救妻

第五十九章  陆天明救美

第 六十 章  老陆遇险

第六十一章  智斗

第六十二章  何满千里救老陆

第六十三章  陆嫂归来

第六十四章  特务事件

第六十五章  探望

第六十六章  施工辛丽的28号井

第六十七章  相识

第六十八章  韩母来了

第六十九章  雪原

第 七十 章  疏远

第七十一章  道不同

第七十二章  回归

第七十三章  特大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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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婆千里迢迢找来了

 

作业机叮叮当当的响声打破了一望无际草原上的寂静,在这诺大的草原上, 一台作业机,一部井架子,还有七八个人,显得那么渺小,那样微不足道,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

鲁兴向着响亮喊道:“师傅,这次百口井会战,现在咱班起下的油管数量已经超过了全队的最高纪录。”

班长赵响亮向他喊道头也没抬向他说:“别老看着那些没用的,快干吧,接班的就要来了!” 正说着,六班长大老孙带着人向井场走来。

大老孙高声喊道:“响亮,你小子又整个新水平,让俺们咋干呀?”响亮没有吱声。突然,大老孙又大叫起来:“哎呀,你看我这脑袋,差一点忘了一件大事。”

响亮:“啥大事?”

大老孙:“你请不请客,不请客俺可不给你说,是关系到你的大事?”

响亮:“我的?我没有啥大事,你别逗我了。”

大老孙:“好好好,你不想请客,那俺就没有义务告诉你了,来吧,接班。” 响亮看着他那样子,觉得不像是在开玩笑,就赶上去:“有啥事你就说,不就是一包烟嘛,看你弄得那个认真。”

大老孙:“哎,这就对了嘛,咱说了算数,不许反悔!”

响亮:“不反悔!”

大老孙:“告诉你吧,你老婆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响亮一下子懵了:“怎么她们来了,不可能啊,她也没说来呀,咋就来了呢!”

大老孙:“我骗你干啥,是指导员通知,让你去接人,不信你回去问去。”

响亮挠了三下后脑勺,把大手往起一拍对着副班长喊:“老金,把班交了,带大家回去!”说完撒腿就往回跑。

老金摸着脑袋:“啥事啊,这么着急?”

大老孙在后面指着响亮跑远的背影说:“瞧瞧,俺跟指导员打赌说,这小子听到消息肯定得乐颠馅了。”他大声冲着响亮喊道:“你小子悠着点,别乐颠馅了!”

响亮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地回到队里。他像一阵风似地闯进队部,满脸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他看到指导员何满坐在那里看报纸。

指导员抬头见响亮进来,眼睛笑眯眯地盯着他,响亮劈头就问:“指导员, 我老婆孩子来了?”

指导员:“我就知道你小子听到信肯定得像兔子一样尥回来。”指导员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比正常时间提前了半个多小时。”

响亮堆着笑脸不好意思的红着脸说:“谁老婆孩子来不高兴啊,英子姐来那咱,你不是也乐颠馅了吗!”

指导员:“行了,行了,别给我耍贫嘴了,赶快洗吧洗吧,换身衣服,一会儿大队有一辆汽车到火车站拉物资,你跟着到火车站,坐火车到安达接待站把她们娘仨接回来,给你三天假,安置好了再回来。”

响亮:“指导员,安达在哪?我上哪找去?”

指导员:“你鼻子下面的嘴光管吃饭呐,别的啥也不管?你还有没有用啊!”

响亮挠着脑袋,吐了一下舌头,跑出队部。

响亮回宿舍快速地把自己收拾利索,搭上大队拉料车向火车站驶去。

 

响亮是随着几万复转军人以及从全国各油田调来的石油队伍,一起来到了松嫩平原这个让人发疯的油田。响亮三年前从部队转业到了青海油田,听说松辽发现了大油田,哪个油田也没有这个油田有前途,所以大家充满了希望,卯足了劲要到那里去抱个大金娃娃,石油人不到油海里去搞油还叫什么石油人!

响亮这个队接到支援松辽油田会战任务时领导动员说:“前途无限光明、使命及其光荣、任务相当艰巨,条件无比艰苦。大家要有打大仗、打恶仗、吃大苦的思想准备,同时还要有承受特大胜利的思想准备。”你别说,这个领导还真是有水平,一下子把大家的激情点燃了,像申请上战场一样,写血书的、泡领导的, 恨不得马上飞到这个油田来。

那时,响亮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到老婆孩子了,本来他已经请了假回去探亲, 可是他怕被队里落下,就决定放弃探家,随着队伍一起北上松辽。他想,这一走还不知猴年马月见到老婆孩子,就和几个家在铁路沿线的队友商量,半路上和家人见上一面。他们跑了几十里地到邮电局往家里拍了电报,要老婆孩子到中途的火车站见面。

上了火车,响亮的心就提了起来,他怕老婆接不到电报,因为乡邮电所要把电报送到村子里还有几十里路,还是两三天送一回,不知能不能赶上送电报那一天。还有,家里离火车站有五六十里路,他们娘儿仨能不能及时赶到还不好说, 真是把人急疯了!

响亮在火车上像烫了屁股的猴子似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次次地打听乘务员到胡里还有多少站,一会儿趴到车窗前看呐看,好像在这里就能看到老婆孩子。

火车到了站还没有停稳,响亮就从车上飞了下来,他在人群里寻找着芳子她们母子,就是不见人。他从车头向车尾方向边跑边喊着芳子的名字,又从车尾喊着跑到车头,见到的都是一家家的团聚,就是没有见到他一心想见到的老婆和孩子。他快要疯了,在人群中穿梭寻找,他不断的把人把拉过来,但是哪个都不是, 他连向人家道个歉都不说,又奔向了另一个目标。他扯着破锣似地嗓子大声的叫着,就是没有回声。

响亮气恼地跺着脚骂着:“你个驴日的,咋就不送电报哇,我日你先人!” 开车的铃声摇响了,送行的人群恋恋不舍,响亮还是疯了似的喊着找着。指导员何满硬拉着他上了火车。他不情愿地挣扎着,喊着骂着,瞪着通红的眼睛紧紧

地盯着越来越远的站台,突然,他看见芳子扯着两个孩子跌跌撞撞的冲上站台。

响亮疯了似的大声地嚎着:“芳子!芳子……” 要不是指导员拽着,他就一下子跳了下去。

站台上,隆隆的火车声掩盖了响亮的呼喊,芳子既没有听见喊声,也没有看见响亮。她们看着渐渐远去的火车,芳子呆呆的站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无助的从脸上淌下来,孩子们毫无目标的大声的喊着:“爹,爹……”

远处传来两声火车的长鸣。

一转眼,才几个月,芳子她们娘儿仨说来就来了。

 

芳子是一个刚强有主意的女人,那次在火车站上没有看到响亮,回家的路上大哭了一场。响亮到了油田就给她写信说了这个情况,她就下定决心一定找到响亮,跟着他永不分离。

这年,好多地方都遭受了灾害,再加上前几年地方上搞冒进,深翻土地,把黄土也翻上来了,庄稼哪还能打粮食,这就闹起了饥荒。芳子的家里也不例外, 眼看着实在活不下去,芳子就想要饿死还不如和男人死在一起。她想和男人打个招呼,又怕队伍上有什么规定,于是就下定决心:管他让还是不让,去了就去了, 还能赶回来不成?心一横,她就拖着两个孩子坐着火车来油田找响亮。由于地址不详,接待处把电话打到指挥部,指挥部就往下找,一级一级过了两天才找到响亮。那时,由于保密,通信地址都写安达某某农垦场,来的人都找到安达来了。那时油田在安达设有接待站,找来的家属也就有了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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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亮赶到安达接待站,进到屋里只见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面南北两铺通天大炕,南北炕上放满了铺盖卷。屋子里有很多人,大多是妇女和孩子,有的人枕在行李卷上睡觉,有的在说话唠嗑,孩子们在地上玩耍着。响亮想:这就是来找丈夫的家属吧。响亮推门进来的时候,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了他,响亮看到了那是多么期待多么渴望的眼神儿,他们在寻找这是不是来接自己的亲人。然而,他们都失望了。继而,他们又生出无限的好奇,他究竟是来接谁呢?

响亮迎着那些期待和渴望的面孔,一边走一边寻找着,他没有找到自己的芳子和孩子。他有些着急,脸上就渗出汗珠。

一位大嫂向他问道:“你找谁?”

响亮:“宋芳,山东来的宋芳。”

哪位大嫂:“山东来的……?”

另一位大嫂说:“看看是不是这位妹子,他是山东来的。”大嫂指着对面炕上蒙着被子睡觉的一个人说。

响亮走到跟前,这才看到了他几年没有看到的老婆宋芳。只见她在炕上盖着被子发高烧,说是已经三四天了。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在地上一直跟着他,仰着脸看着这个陌生的人。芳子见响亮来了,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响亮伸手摸她的头都烫手,响亮扶着芳子躺下。

这时那个孩子突然冲了上来,双手拿着一把扫地笤帚向响亮打来,还高声的喊着:“不要动俺娘!”

还没等响亮反应过来,又一下子打在响亮的身上:“不要动俺娘!” 响亮和芳子一下子都愣住了,突然两人和大家都大笑起来。

芳子赶紧张口说:“看你这孩子,大同,这是你爹呀,咋打上你爹了?” 大同:“这不是俺爹,俺不让他欺负你!”

芳子:“傻孩子,这就是你爹,忘了你两岁时你爹探家抱着你到处走?” 大同:“俺记不得。”

响亮:“孩子那时多小哇,还不记事呢。”

芳子:“大同,快叫爹,这是你爹。”

大同羞怯地叫了一声:“爹。”就咧着大嘴哭了起来。

响亮摸着大同的头一把把他搂过来:“好小子,在家里还主起事来了,是爹的好儿子!”

响亮倒了一杯热水给芳子喝下。他看着大同问:“ 二娃子呢?” 

“二娃子和其他孩子到外边玩去了”芳子高兴地说,看得出来,响亮的到来,芳子的病已经好了一半。

响亮对芳子说:“你看你,也不吱一声,说来就来了,我们那是一片荒原, 没有人烟,职工都没有正经地方住,你们来了更没地方住,这可咋办?”

芳子:“哪住都行,猪窝狗窝住下就行,只要和你在一起,饿死咱也是一家人。” 

“哎,有猪窝狗窝倒好了。”响亮急得在屋地下乱转。突然,他停下步子:“我看咱不如先在这里找房子住下,过一段再说。

芳子疑惑地看着他:“能行吗?”

响亮:“能行!”

 

这就是现状,会战刚上来,遍地是人,遍地是物资,就是找不到房子。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原,住着极少的村民,还有一些牧场,最困难的就是没房子。有位会战领导后来风趣地说: “会战期间,如果能找到个地窝子,那是三等旅馆, 如果是帐篷,那是二等旅馆,如果找到一个被遗弃的牛棚,那就是一等旅馆,要是能找到一间民房,那还了得,简直就是特殊化了。” 可见当时的条件是多么艰苦。

响亮顾不得和老婆孩子近乎,就上街去找房子了。

 

响亮在安达铁路街西头暂时租了一间房子,交了房钱,就开始打扫卫生,女房东和几个邻居的女人都来看热闹,

一个骨瘦如柴吐着瓜子皮的女人问:“大哥你几个孩子?” 

“两个。”响亮回道。

女房东:“小子还是丫头片子?”

响亮回道:“一个小子,还有一个……”到现在他才想起来二娃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他还不知道。

“一个丫头?”女房东追问。

“……”

响亮语塞了,他答不出来了。他确实不知道后来生的二娃子是男还是女,就听从家里探亲回来的老乡告诉他,你老婆又给你生了一个,至于是啥,他也问不清。可是,刚才还没有看到二娃子,也没来得及问一声。可是今天在这个场合,常年在家里守着汉子过日子的女人就想不通了:还有不知道自己有几个小子几个丫头的老爷们,你是皇上呀,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生了多少孩子不知道?可是你就俩个孩呀,咋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呀。

一个叼着一根很长的烟袋的女人追着问道:“你俩是原配不是,不是在大街上刚捡来的老婆吧?”

另外一个满嘴大黄牙的女人边笑边说:“不是刚找到主,给人家拉帮套的吧?”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笑起来, 把响亮弄得面红耳赤浑身是汗,真是又气恼又窝火又惭愧。他先前有一个男孩,二娃子是他上次探亲后生的,刚才又没有看到, 那曾想在这里居然遭了几个老娘们儿的抢白,响亮也是够窝囊的。哎,谁不知道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哇。

响亮利用三天时间把家安顿好了,就回来上班了。这事让大家听说了,有好一阵子成为众人的笑柄:“响亮,你几个小子几个丫头片子呀?”

响亮只是嘿嘿的傻笑。

 

第二章 饥 饿 (上)

 

响亮他们一早起来喝了两碗面糊糊再加一个野菜苞米面窝窝头就上工了。他们要到十五里地以外的井上去施工,有些临时添加的工具和配件要大家带到井上, 有的十斤二十斤,有的是三四十斤的铁疙瘩,大家轮换着背着扛着前行。

青年工人赵刚从鲁兴肩上接下一件工具走了没有一里地就骂上街了,他说: “我的祖上说不上做了多大的孽,让老天来惩罚我,让我干上这样的工作。住没住的地方,吃没吃的东西,天天一身油一身水,累个臭死。早先在青海还能随便吃, 一个礼拜改善两回伙食,红烧肉用碗盛着吃,可是到了这里,哪天吃过一顿饱饭,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大喇叭跟着起哄:“还不如不来这了,你瞅瞅,”大喇叭摇晃着肩上的配件“在青海,上井有车保着,在这可好,工具配件还得自己扛着,肚子都填不饱,哪里扛得动啊。”

鲁兴接着话茬说:“这也不能怨人家松辽,这不是赶上国家遭受自然灾害, 困难嘛,全国都一样,现在青海也好不到哪去。”

对于这样的事,谁也没有思想准备,说来就来了。因为自然灾害和国家经济困难粮食统购统销,城镇的定量一减再减,一线工人的定量由 45 斤减到 32 斤,又减到28斤,最后每天只有五两粮食。就连种地产粮的农民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填饱肚子,人人都饿着肚子。民以食为天嘛,大家干着很重的活,每天却吃不饱, 那一点裹腹的食物,不到半晌就消化光了。等到了下班的时候,人们已经筋疲力尽了,这样还要走很远的路回到驻地,真是难为这些人了。

在整个油田来说就是两件大事,第一,为早日建成这个国家和人民翘首以待的油田拼命工作。第二,有什么办法让肚子里再多一点食物。于是大家就开始了千方百计的各尽所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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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里,鲁兴实在饿的睡不着,就坐起来两眼在黑暗的帐篷里到处踅摸, 看看能否找到一点吃的东西,大家都在香甜的梦乡。他从每个人床下的洗脸盆子里摸索一遍,除了洗脸毛巾就是空饭盒子,都是一无所得。当他摸到最后一个时, 正好帐篷窗口泄进的月光照在脸盆上,一块金黄的长方形的东西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啊,这是一块大饼子啊,鲁兴心里一亮,嘴里的唾液一下子就充满了口腔。他好像一下子就晕了,我的天啊,大喇叭你个狗日的还藏着这么好的吃食啊,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吧,自己吃独食,连一点都不给哥们,今天你就看着,老子一点都不会给你留着!鲁兴把它拿起来,捂在胸前悄悄地溜出帐篷,看看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张开大嘴,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想,就这一口,就足以让这饥饿的胃肠平静下来。这一口,咬得好大,进入口腔就急不可耐地滑进胃里,他除了一阵满足感之外,还感到满嘴的滑腻感,还有一股什么味?紧接着,他就觉得整个肚子都搅动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胃肠里的东西向外涌动。他起先还紧闭着嘴, 可是那股力量像大潮似的涌来,一下子就冲开了他紧闭的闸门。忽的一口,排山倒海,悬瀑千里,他就喷出了今晚所有的进口货,吐没了,还是一个劲的干呕。好容易停了下来,他才回味过来,大喇叭,你狗日的这是什么东西?他用手抹了一把垂在下巴上的粘液,把还在右手上攥着的‘大饼子’拿到眼前仔细地观看, 是啊,它是一个大饼子啊,他又用手掐了一下,心里突然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大饼子,这是一块肥皂!他娘的,好你个大喇叭,你把老子害苦了!那时候着急找吃的,就先入为主,就是一个劲的想吃的,结果就把这块肥皂错当成大饼子了, 嗨,都是这肚子闹得!

鲁兴正在闹心,忽然,面前草丛中突然钻出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到了他的脚下。鲁兴心里一喜,真是他娘的着魔了,想啥来啥,不会又是一个幻觉吧?鲁兴汲取了肥皂的教训,他抬起手来,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蛋,是的,是自己的,他感觉到了疼痛,他再看一眼那兔子,那兔子正在扑棱着两只大耳朵瞅着他,好像在说你个傻蛋,那东西能吃吗?看把你造的。

鲁兴一下高兴起来,好哇,那东西不能吃, 你还不能吃吗?于是鲁兴就悄悄地俯下身来,两手向那兔子捉去。哪曾想,那兔子相当机灵,就在鲁兴的两手就要抓住它的同时,它就嗖的一下子跑出去好远。这么好的美餐鲁兴哪能放过,他感到这是老天给他吃肥皂的补偿。鲁兴抬脚就追, 兔子好像在和他玩耍,跑跑停停,鲁兴也是好有兴趣的和它玩起了追逐游戏,后来这个兔子就不停地跑起来,鲁兴也就大步地追起来。

这时的鲁兴,感到他追逐的不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兔子,而是一个散发着香气的烤兔子。他忘记了饥饿,他忘记了劳累,忘记了满嘴的碱滑味使劲地追逐着。这个兔子一开始还是轻快的在草原上腾跳飘移,后来越来越慢,鲁兴一见,紧紧的跟定它,虽然他也已经精疲力尽,但是那个一直挂在他眼前的烤兔,给了他无尽的力量,他紧追不舍,最后, 那个兔子趴在草地上不动了,他才用尽全身的最后力气,一下子扑了过去,双手抓住了那只兔子,他一看,那个小东西已经累死了。

鲁兴也一下子瘫了下来,他一只手抓着兔子的一只腿,生怕它跑了,自己就躺在草地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鲁兴醒了过来,他看看东方的火烧云,立即爬了起来,兔子依然在手里,他就放了心。鲁兴找了一些柴草树枝,搭起了一个架子,把兔子收拾了一下,就将兔子放在了架子上,他在自己身上不停地摸索,他记得身上好像有洋火来着,那是一次师傅响亮装好了烟袋, 身上没火,就叫鲁兴给他找火,鲁兴跑到伙房找到老陆,正好老陆刚买了一盒新洋火,就从火柴盒里抽出了三根火柴棍给他,又从锅台扣手里拿起一片洋火盒上剥落下来的磷片递给他,他回来给师傅点着了烟,随手就把那块磷片装在了衣兜里,现在着急用它怎么就没了呢?他翻遍了身上所有装东西的地方,都没有。唉, 没口福呀!鲁兴一屁股坐在地上叹了口气,觉得好晦气,有这么好的美味吃不到嘴里,真想把舌头嚼烂了吞下去。他不服气,这东西原本就在身上带着的,怎么就见鬼了,没了?我非得看你跑哪去了? 鲁兴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把衣服脱下来, 平铺在地上,用手一寸一寸的检查,最后翻遍衣袋,还是什么都没有,他的心就彻底凉了,他正想收回手的时候,突然手经过衣袋的下面,一个硬的东西触到了他的手,他赶紧细细的摸过去,他知道这就是那消失了的洋火,他才醒悟到衣袋里的那个洞有多可恨,差一点坏了他的一顿美味大餐。他从那个洞里把那两根火柴一点一点的引出来,还好,有一根火柴的硫磺头已经没有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根唯一的火柴划着了点着了柴草,就烤了起来。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善哉善哉,我也是实在饿的没有办法了,兔子你可不能怪我呀。

经过漫长的焦急的等待, 香喷喷的兔子终于烤好了,鲁兴拽下一条大腿就吃了起来。多长时间了,鲁兴就没有再闻过肉的味道,在这个饥饿的年月里,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谁还企望有一口肉吃啊。鲁兴今天满足了,是大喇叭那块该死的肥皂给他换来了这只肥美喷香的兔子,真得感谢感谢大喇叭。鲁兴想着就把还没有吃掉的一条后退留了下来, 揣进怀里,留给了大喇叭。

鲁兴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才回到了驻地,尽管他走了很多路,但是他还是那样精神饱满,浑身有力。这时候,就见大家正在洗漱,大喇叭拿着那块让鲁兴咬了一大口的肥皂喊着:“这是谁干的,把我的肥皂弄下去这么一大块,还给我扔到这里,谁咋这么缺德啊!”

鲁兴走到大喇叭跟前:“大喇叭别骂了,不管谁弄得,都是有原因的,你这样骂人不好。”

大喇叭:“不好?有什么不好的,我的肥皂在脸盆里放着,招谁惹谁了,给我整成这样,我能不生气吗?”大喇叭疑惑地用鼻子嗅了嗅鲁兴的身上,不解地摇了摇头。

李刚嘻笑着说:“备不住是耗子给你拉到那去的,怕在屋里啃让你听着了,就拉到外边来啃了。”

大喇叭:“扯蛋,你看看,耗子有这么大的嘴吗,你看,这是不是一大口的印子, 这得是多大的耗子啊。”

李刚:“是啊,哪有这么大嘴的耗子,嘴都这么大,那耗子该有多大啊?” 鲁兴:“大喇叭,你先别叫唤,我告诉你,那口是谁咬的。”

大喇叭:“是谁咬的?”

鲁兴:“我告诉你,你不能再骂人,要不,没人告诉你。”

大喇叭:“好,依你。”

鲁兴:“是我咬的。”

大喇叭:“你得了吧,还是你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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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兴:“是真的,不过我给你补偿。”

大喇叭:“真的是你小子,让我说你啥好呢?你不好好睡觉,你祸害我的肥皂干啥?你真是……不过你的补偿就算了,咱哥俩谁跟谁呀。”

鲁兴:“真的不用补偿了?”

大喇叭:“真的不用了,我就奇怪,你咬我的肥皂干啥,当饭吃?”

鲁兴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个兔子腿:“大喇叭,你真的不用补偿了?” 他把兔子腿举到大喇叭的鼻子前摇晃。

大喇叭先是看到了,接着就是闻到了一股香味,其实他刚才就闻到了,他只是不相信,害怕是自己的幻觉,说出来让人笑话。这时他看清了,一把抓过兔子腿, 一口就咬了一块肉下来:“好香,好香啊,大兴子,你小子是咋弄来的,你神了!”

李刚看见了馋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冲上前去就抢过来咬了一口。

鲁兴:“好了,你俩就吃那条腿吧,来,大家尝尝这个。”

鲁兴说着就又从怀里掏出了半拉兔子的身子。张成老金蓝鸿江等人见了上前接过来,一人拽了一块吃起来。

鲁兴看到师傅响亮站在那里,就把剩下的一块肉扔给响亮:“师傅,你也尝尝吧。”

响亮:“你小子一早跑哪去了?”

鲁兴就把自己半夜饿醒,吃了肥皂,发现兔子的事给大家说了一遍,直听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直笑的李刚抱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第三章 饥 饿(下)

 

大家实在饿得没劲干活,指导员何满带着十多个人到三十多里外的农村地里检庄稼,农民也困难呀,地里干净得就别提了,大家好赖在地里捡了十几斤黄豆粒, 挖鼠洞挖了几十几斤苞米,还有一些菜邦子。队上像得了宝贝,把黄豆和苞米炒了,谁上井就在口粮之外,每人发几十粒,发了一个阶段,发没了,也就没辙了。实在是太饿了,有的工人下班后就到地里到处乱转,挖一些菜根充饥。

指导员何满一次外出办事回来路过一个集市,看到有的人在偷偷交易农副产品,一个工人用一块罗马表换了五斤黄豆。他就在集市上转来转去,后来看到有个人卖半麻袋土豆,他就走不动了,摸摸兜里没带钱,他就在人家面前晃悠。

卖土豆的看他不想走,就说:“看你这个老哥是想要我这半袋子土豆?” 何满说:“我没有带钱,你看看有啥办法?”

那个农民看着他笑道:“你这个老哥有意思,你要买我的土豆,没有带钱, 问我有啥办法,我能有啥办法?”

何满指着自己说:“你看我哪值钱,随便你挑!”

突然那个农民眼睛一亮,他相中了何满身上的蓝卡叽面的皮大衣,他说:“老哥,我看你这件皮大衣挺好的,你舍得不?你要是舍得,把你的皮大衣留下,土豆子归你拿走,合适你就干,不合适拉倒。”

何满想着每天饿着肚子干活的工人们,一咬牙把皮大衣脱下来给了人家,背起那半麻袋土豆子往回走。因为肚里没有食物,累得直打晃,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浑身的衣服被汗湿透了。实在走不动就在地上躺一会儿,后来实在饿的不行了, 就打开麻袋挑出两个中流的土豆吃了,土豆入口,带着甜甜的清香的果汁一下子流进了他的嗓子里,又进入胃里,真是舒服极了,这味道比苹果还好吃,他一连吃了三个,当他再一次把手伸进麻袋里的时候,下狠心又拿出来了一个,放到了嘴边又不忍下口,就又放回麻袋里去。他使劲地把麻袋口扎紧,背着麻袋又上路了。就这样走走歇歇,两个多小时才回到队里,把土豆给了食堂,告诉炊事员老陆别吃瞎了。

何满回到家里,老婆英子就问大冷天你咋不穿皮大衣?何满说让一个工人穿去了。第二天英子看他还没穿回来,又问,咋还没穿回来?何满说那个工人没上班。英子一听就来火了,没上班?谁呀,没上班不就在队上吗?咋还见不着了?你说谁,我去拿去。何满开始吱唔,英子看出了问题,拉下脸一拷问,何满哪经受的起英子的这番酷刑,受不住考验就叛变全招了。英子很生气,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就你有觉悟,我没觉悟?你买土豆给工人们吃,我横竖挡着不让,是不是?不是, 不是你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一瞒好几天,还撒谎,真让我生气!这一下可把何满收拾苦了,磕头作揖带倒蒜,起誓发愿下保证不敢再犯。从此以后何满有事必须先请示汇报,已成一条钢铁的纪律。

 

弄吃的,成了人们工作之余的主要营生。这天,响亮和张成两人从井上回来, 半路看见两只狗正在啃一个猪头,边啃边打架想独占。俩人见了也参加了战斗, 那时候人都饿得直打晃,狗更吃不到啥东西了,见了这么好的食物还不拼命?看见有人抢牠们的饭碗,眼睛都红了,俩狗也不打架了,呲着牙向他俩扑来,荒原上好一场人狗大战。俩人抡着管钳,把狗打跑了,可俩人却累得趴到地上起不来。

张成说:“我看咱俩再冲锋一下子,把这俩狗也给他收拾了,咱俩就立大功了。”响亮喘着粗气说:“我说兄弟,见好就收吧,得个猪头就算不错了,还敢打那两个狗的主意,小心让狗把咱俩给吃了。”

张成:“也是,这爬起来的劲都没有了,哪还打过这两只狗哇。”

俩狗见他俩累倒了,又逼到跟前来要抢回猪头,就这样,一直对峙了一个多小时,等他们缓足了精神,两人才拿着猪头往回走。俩狗步步紧跟,他们只得一人拿着猪头前边走,一人掩护断后,一直到会战庄附近,那两只狗看见人多了, 才不情愿的夹着尾巴呜咽着跑走了。这个意外的收获,使队上改善伙食开了荤,

指导员何满因为这事还专门开了一个职工大会,大力表彰他俩的无私无畏精神,说这是对石油大会战最大的贡献,是革命的行动,是大家的榜样,大家都要学习。说人和狗抢吃食那是虎口拔牙,狼嘴掏食,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不入虎穴马(焉)得虎子的精神。大喇叭听他把焉说成马,忍不住的大笑起来,何满严肃的说,笑什么笑,这么严肃的问题,这么好的思想不好好学习,还笑什么笑?大喇叭说指导员你说错了,那是焉不是马,是焉得虎子,不是马得虎子。何满沉着脸说你捣什么乱,什么烟得虎子马得虎子,还不是都得虎子吗?你个小孩伢子, 好好学习得了,哪有你的份!

何满说话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他这个人没上过学,后来在队伍里上了扫盲识字班,自从他认了字,心里就像开了一扇天窗,他看见了知识的天地多么广阔, 有多少东西需要看需要读,他见了书就读,有的理解,有的不理解,有的字认识, 有的字不认识,有的似是而非,反正他都读了,他还学以致用,有的用的合适, 有的不合适,但是他敢用,只要觉得是那意思,他都敢大胆的用。一开始大多数明白的人大笑,有的人还纠正他,但是他每天都造出很多白词白字,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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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炊事员老陆把那个猪头整整煮了一下午,肉都煮烂了,只剩下白花花的头骨,那个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何满不知到哪里弄来了一筐冻白菜,又加上了一些苞米面,和着猪头汤熬了一锅糊糊,大家可真解了馋,自从灾害以来,啥时候见过荤腥啊。那几天上井干活可有劲了。多少年以后,不少人还回忆着那顿猪头糊糊,说是这辈子吃的最香的一顿饭,后来咋做也没那么好吃了。

一天早晨,漫天的大雾弥散在天空 ,响亮带着大家在一口井上施工,蓝鸿江和大喇叭站在井口上起下油管,大喇叭有气无力地打过半圈管钳,他打的不够位置,蓝鸿江要探过身子接过来再用力送给大喇叭,蓝鸿江骂道:“大喇叭你他娘的能不能再使点劲打到位置。”

大喇叭:“早晨才喝了两碗野菜糊糊,哪来的劲啊?”

蓝鸿江:“就你喝了两碗面糊糊,我们不也是两碗面糊糊,谁有劲啊,有劲没劲,不都是干啊,你再使点劲!”

这时只见不远处闪起一溜的火花。鲁兴和李刚正在拉油管,大家都看到了火花。李刚疑惑地问:“那是咋的了,哪来的火花?”

鲁兴:“好像是高压线打火。”

李刚:“是不是出问题了,要不干线咋就打火了呢?”

鲁兴:“李刚你在这盯着,我去看看。”

鲁兴冲着响亮喊道:“师傅,我去看看咋回事?”

响亮:“你小心点,要是电线打火,小心有击断的电线落在地上,千万别触电了,你和李刚一起去吧,这里我盯着。”

鲁兴李刚就向打火的方向走去,在浓雾里他们看到一群什么鸟从天上飞过来, 紧接着就看见又是一阵火花,一些鸟从空中掉下来。他们跑到跟前,一看地上已经有一大片死鸟了。

鲁兴疑惑地问:“哎,这是咋回事?”

李刚挠着后脑勺:“是啊,这是咋回事?哦,我明白了,大雾天,鸟成群地飞过, 它们看不到电线,就撞击在上面,两根或是三根线撞击打火,鸟就被击落下来了。”

鲁兴:“对呀,小心,别触电!”

俩人在地上查看半天也没有发现有断掉的电线,鲁兴说:“高压线太粗了,没击穿。快,把它们捡回去,咱们又有肉吃了。”

李刚:“太好了,老天爷看到咱们石油工人辛辛苦苦干活又吃不饱肚子就给咱们送吃的来了。”俩人从地上拾起了一些鸟,提着来到施工场地。

李刚:“班长,快去人把这些鸟收拾回来吧,地下一大片呢。” 

响亮:“真的?”

鲁兴:“真的,是这些鸟撞在高压线上,被电死的,一大片呢。”

响亮把作业机停下来,招呼大家:“走,大家去看看。”

全班人都跟着鲁兴李刚跑了过去,大家一看惊呆了,地上好大一片啊,都是鸟, 每个足有半斤多重。大家像捡了宝贝似的收集起来往井场上运送。一连好几趟,大家才把地上的鸟收拾干净。大家高兴得咧着大嘴合不拢。毕竟在这饥饿的年月有天上飞的鸟肉吃,这是多大的口福呀!

响亮:“正好大家休息一下,收拾一些出来,一会儿,老金你就弄个坑,把他们烤熟,今天中午咱们就改善伙食了。”

大家一阵欢呼。响亮接着说:“剩下的这些咱们给六班接班的留一些,也让他们解解馋,其他的咱们运回去,叫全队的兄弟们吃个百鸟宴。”

老金说:“这真是咱队的福,过年也没这么丰盛啊。”

中午大家尽情的地吃了一顿大餐,没有定量,只有开怀,只把大家撑得肚子鼓鼓, 饱嗝连连。

回到队里,大家见到这么多的大鸟,真是像过年一样高兴,大家动手摘毛的摘毛,破肚的破肚,老陆拿出了他精湛的手艺,给大家做了一大锅炖鸟肉,那个味道, 那个好吃,真是让人感到比吃了珍珠翡翠白玉汤还要好吃,吃得个个满嘴流油。难免又受到何满一顿疾风暴雨似的表扬和全队职工的一致感谢,五班成了功臣!

 

第四章 响亮上安达

 

芳子带着两个孩子在安达铁路街西头住着,平时带着孩子们到甸子上捡些柴禾回来烧炕做饭,芳子勤快善良,她还经常帮着房东和邻居们做做棉衣棉裤,大家的关系处得很是不错,那些老娘们儿没事了经常聚到芳嫂这里来拉家常。

那天,那个骨瘦如柴的刘嫂嗑着瓜子说:“妹子,打从你们来这儿,我看你老爷们儿才回来一回,都是正当年的岁数,能熬得住?”

芳子红着脸说:“孩子他爹忙,抽不出工夫来。”

那个抽着呛人的蛤蟆头烟袋的张嫂说:“老不回家,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吧? 男工人,女工人,在一起上班,打情骂俏,说说笑笑,能不生情?”

一口大黄牙的钱嫂说:“那可不,俺家老爷们儿单位就有一个人和一个女工弄到一起去了,都把原配媳妇给蹬了,真是气死人了。”

芳子听了,就觉得脑袋像炸了一样,她浑身瘫软下去。

这些天来,芳子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好你个响亮,俺们娘儿们千里万里来找你, 你可倒好,把俺们丢到这个破地方,自己一溜烟就没影了,干啥去了?感情人家那里有女职工,姐长妹短,打情骂俏,哪里还想得起俺们娘儿仨,响亮啊响亮, 你个坏良心的,看俺咋收拾你!

 

石油会战在最艰苦的岁月里拼搏着,一个战役接着一个战役,一个冲锋接着一个冲锋,正常上班施工,下班以后又是这个会战那个突击,把人弄得精疲力尽, 响亮都记不起多长时间没到安达看看了。其实响亮两个月后才想到应该到安达看看老婆和孩子了。千说万说,磕头作揖,队里才批了他一天假,同意他上安达给老婆孩子送生活费。

这天,他兴冲冲得来到安达,进了院子,见俩孩子在玩,就抱着二同,背着大同进了屋子,他喊着:“芳子我回来了!”

芳子见了响亮回来,阴沉着脸,理都不理,还把脸转向了别处,响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芳子,你咋的了,病了?”响亮伸手去摸芳子的额头,被芳子一巴掌打开了:“别动俺!”

“你这是咋的了?咋这样对我?” 芳子冷着脸子就是不理他,响亮只得默默地找活干,芳子一天也没跟他说一句话,阴沉着脸就是不吱声。

响亮有点发毛了,他问孩子们咋回事,孩子们都摇头不知。到了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了,响亮软磨硬泡又是亲又是抱的挑逗芳子,芳子就是不理他,一整夜, 响亮硬是没有靠上她的边。第二天起早,响亮悻悻的离开了安达。他就不明白, 芳子咋的了,千里万里来到这里,不就是奔着男人来的吗,咋这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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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亮回来上班放心不下,一直挂念着芳子,他不知芳子出了啥毛病,不知芳子遇到了啥问题,他每天六神无主丧达游魂。一天,有辆汽车到火车站拉东西, 响亮知道了也没请假,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汽车就跟着到了火车站。他搭上了一列拉煤的货车就往安达进发,谁知道这列车不在安达停车,一直把他拉到了哈尔滨附近一个叫里木店的小站才站下来。响亮肚里没食,手脚都冻的僵硬了,人就像从煤堆里刚钻出来一样,他挣扎着从煤车上爬下来,摸摸兜里,走的太匆忙连一分钱也没有带,不但没吃的,连回去还得扒火车。他在站台里一个避风的角落一直等到半夜才等到了一列停下来的货车,他爬上了一节空荡荡的敞篷车厢里, 列车在寒夜里呼啸着向前。他怕自己被冻死在这里,就不停地跑着跳着,以抵御严寒的侵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然列车停了下来,他爬上车厢一看是安达的前一站,他知道到安达这车是不会再停了,再这样让它拉着还不知跑到哪里去, 非冻死在车上不可!于是他挣扎着爬下来,还没有下到一半,列车就启动了,他心里一慌冻僵的手就撒开了,他重重的摔在路基上,列车轰隆隆的从他的身旁驶过去。他躺在地上,看着远去的列车,不禁凄楚的叹了口气。

响亮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沿着铁路线向安达的方向走去。在白雪映照的灰蒙蒙的夜里,北风呼啸着,卷着地上的雪花打在他的脸上,他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是木然地走着。

当满街响起公鸡啼鸣的时候,响亮披着满身的霜花,像一个雪人似的敲响了自家的房门。当芳子打开房门,响亮一下子无助地倒进了芳子的怀里,芳子惊慌的把他拖进屋里的炕上,脱下了他冻得硬邦邦的的衣服和鞋子,叫醒孩子一起搓脚的搓脚,搓手的搓手,捶腿的捶腿,经过一阵折腾以后,响亮总算缓过来了。

芳子看着响亮的样子大声地哭了起来:“你这是咋的了,咋造成这样子了?” 响亮喝着芳子做的苞米面糊糊身上暖和了好多,他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只把芳子后悔的死去活来。她讲述了事情的起因后说:“都是俺听那几个老娘儿们扯老婆舌,心里胡思乱想,才对你那样,差点要了你的命,俺真不是人”。说着芳子用手打自己的头。响亮一把把她揽到怀里,安慰地说:“这不怪你,都是我没给你说清楚, 你不知道,我们那个单位你想看到一个女的都看不到,连做饭的都是男的,我们见一个女的,赶上见皇后了。再说你瞅我是那样的人吗,天地良心,我要是有那心, 就让老天打雷……”

没等响亮说完,芳子就捂住了他的嘴,嗔怪地说:“咱不敢瞎说,俺也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你半年才回来看俺们娘儿们两次,能不让人有想法吗?来了还不如不来了,见你赶上见皇上了,你要不喜欢俺娘们儿在这,俺这就带着孩子回老家,饿死就饿死算了,谁也别想谁。”芳子撒开了娇。

“哎呀我的祖宗呐,你信我不想回来呀?我不想和老婆孩子热炕头哇,我不想搂着老婆呼呼睡大觉?我天天都在想啊,晚上想的都睡不着觉哇。可是有什么办法?现在都忙得没有白天没有晚上,真是任务太重了,谁都没有一天的休息, 谁都没有睡上一个安稳囫囵的觉。上次还是指导员特批的假,你不知道,这里的石油比青海的多多了,打了井就咕嘟咕嘟的往外冒油哇,那是给咱国家出金子啊, 有干不完的活,哪还有时间叫你休息。等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到那时我一个月来看你一次。”

芳子听了不好意思的说:“谁知道你这么忙啊,俺要知道你这样还能给你使小性子?” 她看着响亮刚刚缓过来的通红发烧的脸和因吃不饱而塌陷的腮帮子, 心疼得眼里又浸出了泪花,忽而,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响亮见了连忙用大手给她擦眼泪:“乖乖,不哭,不哭,没事,大家都这么干, 咱是老爷们儿,没事没事。”

两个孩子坐在炕上看着他俩,见了响亮那样都抿着小嘴偷着乐。响亮说:“孩子们,以后我保证一个月回来看你们一次,好不好?”

“好!” 孩子们齐声响亮的回答。大家高兴地扑到他的身上来。响亮和孩子们耍起来,芳子看着他们,心里升起了一种满足感。

响亮第二天回到队里,指导员首先把他叫到队部,不由分说就把他批了个体无完肤,该戴的帽子都戴上了,该用的严厉的词都用上了。他敲着桌子喊道:赵响亮,你是个党员,是个班长,你带着一班人呢,你想把这一班人带到哪里去呀? 都跟着你回家看老婆去?你这个班长想不想干了,不想干早点打报告,给我滚蛋! 响亮情知自己理亏,低着头不吱声。末了,指导员叫他回去好好认识错误,写个检查,在党员大会上做检查。

响亮在队里一个礼拜没有抬起头来,他知道自己的错误。他看着忙碌疲惫的工友们心里有愧,只有默默地埋头干活。

 

一天,响亮他们从井上施工下班回来,走到半道,李刚就捂着肚子直喊肚子痛, 响亮回过头来问怎么回事,李刚说可能是喝了井上土油池子里的水把肚子弄坏了。响亮说,来我背着你走吧。李刚说别了,让鲁兴陪我一会就好了,我俩一会儿就回去了。响亮问行不行啊,李刚说没问题,班长你们先走吧。

响亮带着人走了,鲁兴陪着李刚在那等着。李刚看看响亮他们走的远了,就从地上跳起来,拉了鲁兴一把,神秘地说:“来,跟我走。”

鲁兴疑惑地说:“你这小子咋的了?上哪去?”

李刚:“走,我领你去一个好地方。”

鲁兴疑惑地问:“上哪去?你肚子不痛了?” 李刚:“我肚子本来就不痛。”

鲁兴:“不痛你说痛,还把我留下来陪你?”

鲁兴神秘地说:“大兴子,我给你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在牧场后面的那个大草垛下面,有好几个肥肥胖胖的大芦花鸡,咱们现在去抓住它一个,咱就有了好吃的了,你说这么好的事你干不干?”

鲁兴听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的肚子早就饿的不行了,就说:“干就干,先填饱肚子再说。”

李刚:“哎,这样才像个爷们儿,不能磨磨唧唧的。”

鲁兴跟着李刚走了二里多地,来到一个牧场的后面,在一个好大的草垛后面, 他们看到了几个正在刨食的大芦花鸡,个个都吃的圆圆溜溜,鲁兴一看十分兴奋: “这家伙真胖,吃到嘴里肯定满嘴流油。我说你小子真是有心呐,怎么找到的?”

李刚:“我昨天到这里找水喝发现的,这肚子都饿瘪了,饿的咕噜咕噜叫,你说,我不为它着想谁为它着想?”

俩人悄悄地来到鸡的跟前,生怕惊动了它们,可是这些小东西根本无视他俩的到来,好像已经好久时间没有人来惊动它们了,它们既不躲又不跑,任凭这俩人对它们动了残害之心。就在一瞬间,鲁兴和李刚每人怀里就抱了一个肥肥胖胖的大芦花,两人高兴地手舞足蹈,就像每人怀里抱着一个金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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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刚站起来:“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大兴子,咱们快走吧,别让人家发现了,不得把咱们打个半死啊。”

鲁兴却是站在那里不动,李刚走过来拉了他一把:“走哇,咋的?傻在这了?” 鲁兴:“这只不要了,只要一只。”说着,鲁兴把怀里的那只大芦花放到地上,扭头就走。

李刚跑着跟上来:“咋的了,这是咋的了,好不容易弄两只,你还放了一只, 嗨,可惜了了……”

鲁兴:“你就不怕撑着了?”

李刚:“撑着了?笑话,还怕撑着了?我就怕饿死了,都多长时间了,肚子里那天填饱过?”

鲁兴:“行了,闭嘴吧你呀,那个养鸡的老奶奶见少了一只鸡,一宿都不会睡好觉,人家不知道杀了吃肉好哇?就像我娘,天天盼着哪个鸡下蛋呐,好拿它去换咸盐和点灯油。要是我娘丢了鸡,得哭三天三夜。”

李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让饿给闹的吗,以后咱再不干了。”

鲁兴和李刚走了有三四里地在一个大沟里停下来,李刚开始拔鸡毛处理干净, 然后,又从身上摸索出来一个小纸包,那里面是一小包盐,她用手蘸了一些,在鸡的身上和肚子里搓了一气,然后满意的地亲了一口:“就等着你慰劳老子了。”

鲁兴这时找来了一些柴草,又在沟沿上挖了一个烧火的灶,又在沟里的一个小水坑边上和了一堆泥,李刚拿过鸡来把那些黄泥包在了鸡的身上。这时,鲁兴已经点着了火,李刚就把那只鸡放在了灶里,大火烧了起来。

当李刚砸开那个黄泥疙瘩的一瞬间,立马一股奇香的味道扑鼻而来,俩人禁不住夸张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紧接着,李刚把那个泥疙瘩往地上一摔,一个冒着热气,喷发着香气的熟鸡就滚了出来,李刚冲上来,用手一撕,就把那只鸡撕成两半,直烫的他直嘘溜嘴,他的手已经被烫的受不了了,随手就把半拉鸡扔给了鲁兴,鲁兴也不管他,自己就张开大口吃了起来。

两人谁也不说话,只顾吃,好像吃慢了就会被对方抢去一样。一场“比赛”过后, 在各自的身旁剩下的只有被啃得光溜溜的鸡骨头。

 

第五章 西下洼子

 

响亮这次回安达可不敢乱来了,他趁着生产任务没有下来的时机向队里请了假。回来时他背了一大麻袋碎树枝子烂木头片子,芳子看着这实实在在的烧柴, 十分高兴。她心疼的对响亮说:“你看你,这大老远的背这么重的东西回来多累呀。再说,这东西虽然烧火好用,比茅草实成多了,可是这得多少钱哪?”

响亮笑着说:“一分钱也不花,油田这东西有的是,到处扔,没人要。” “你们那里不烧火,不做饭?”

“我们那里原油有的是,铲一块往灶坑里一扔,不用管就可以做好一顿饭。” 芳子听了惊奇地说:“油田这么好哇,要是不弄烧柴,一年可省了多少工夫啊,咱想办法搬过去吧!”

响亮回到单位后一直忘不掉芳子那期待的眼神,留心找个住的地方。可是, 这茫茫的荒原上,除了临时搭起来的职工住处以外,就再没有可以住的地方了, 真是没办法了,响亮只有死了心。

一天,响亮他们到红色草原去施工,正好遇到了同乡大林也在那施工。闲谈中,大林知道响亮的老婆来了住在安达,就告诉他在萨尔图西下洼子有一个废弃的大菜窖,可以住好几十口子人,我们队老李的老婆就住在那里,我回去帮你问一下看还有没有地方,有的话你就搬过去,虽然离你们队比较远,但是用不着再去等火车,坐火车,就连下夜班后也可以过去看看老婆孩子。响亮听了十分高兴, 还是老乡啊,你可是大救星,及时雨啊。他就追着大林回去给他打听打听,别错过了机会。

第二天,大林又过来施工,响亮急不可耐的去问他,大林兴奋的说:“你小子还真是有福,就还有四五个人的地方,我叫老李今晚回去给你先号下,你抓紧把老婆接过来,别整晚了叫人家占了窝你就傻眼了。”

响亮一个高蹦起来,乐得合不拢嘴,他高兴的附在大林耳边悄悄地说:“老乡咱不说谢了,等你嫂子来了我请你吃顿饱饭。”

大林笑了说:“你拉倒吧,就你那一天五两粮,还是留着给老婆孩子保命吧。” 响亮附在他的耳边神秘地说:“我在安达偷着买了一点黑市粮,你吃几顿我还是供得起的。”

响亮下了夜班,顾不得睡觉,就风风火火地赶往安达。芳子听说了,高兴得不知干什么好。他们的家当也没什么,响亮朝房东要了两只柳条筐,把东西都装了进去,找了根棍子做扁担,挑起来就走。俩孩子呼着喊着上了火车,来到萨尔图西下洼子的大菜窖。

这个大菜窖是原来牧场留下来的,有几个来家属的石油工人发现了它,就收拾出来。原来的菜架子做了大通铺,铺上羊草就能住人。这里又潮湿又阴暗,还有一股让人难以忍耐的霉味。大通铺上一溜排着十多个铺位,羊草上摆放着各色的被子,像联合国的万国旗。这就是来油田投奔丈夫的女人们的临时落脚地。临时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大家挤了挤给芳子腾出一块地方,芳子看着皱了皱眉头,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啊?但是又一转念,不到这住到哪去住哇,这不离响亮越来越近了吗,管他狗窝猪窝,先住下再说。俩孩子就跟着原来的那帮孩子在地下的草铺上住下了,他们倒是很满意,在一起疯啊闹啊,别提多高兴了。

响亮是明天的白班,因此这一夜就在这住了。临近的李大嫂告诉芳子:“咱这的习惯是谁家的老爷们儿回来,就在自家铺上挂上布帘子,遮挡一下,等孩子们睡了再那啥,唉,就这条件,谁也不笑话谁,没啥抹不开的。”

芳子没有布单,就把被面拆下来挂上,可是不够,李大嫂就把自己的一块单子拿来借给她说:“俺家老爷门儿头两天刚走,得一个月才能过来一次,干活忙啊。”

这一夜,芳子偎在响亮的怀里轻轻的对他说:“离你越来越近,我的心里就越来越安稳,我们娘儿几个再也不用像久旱盼雨似的盼了,你就可以经常来看我们了。”到了更深人静的时候,响亮和芳子他俩很尴尬地宣泄了一次,动静大了把整个床铺弄得直晃动,还吱吱作响,弄到好处,芳子禁不住呻吟出声来,当他们清醒过来,羞得芳子使劲地掐他,叫他小点动静,明天一大早起来咋有脸见人。然后, 俩人抿着嘴窃窃地笑。

天刚蒙蒙亮,响亮就起来了,他要赶四十多里路去上班。那时油田还没有公共汽车,到哪都是靠人的11 号汽车轮子,有时你运气好,碰上运输的汽车,招个手, 汽车就停下来,拉你一程。就这样,响亮隔三差五的就过来看望老婆孩子。

一天芳子对响亮说:“你的被褥都好几年没拆洗了,是不是像打铁的了?” “可不是,被头都磨得锃亮,钻进被窝就像睡在铁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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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都怪俺,在安达时就应该给你拆洗了,干那么重的活,还睡不好觉,要做病的。明天俺跟你去把被褥拆洗了吧。”芳子惭愧地说。芳子把孩子交给李大嫂照顾,就和响亮来到队里,她在收拾响亮被褥的时候,看到工人们的被褥都脏得不像样子,干脆就把同宿舍十几个工人的行李一起拆洗起来,整整干了一天,把手都搓肿了。当她走回西下洼子的时候,一头就倒在铺板上,呼呼睡着了。

芳子休息了一天,第三天,又来到队里,给另外宿舍的工人拆洗被褥。因为在第一天,他就看到了工人们那种感激和渴望。如果自己不来油田,自己的男人不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眼神吗?男人们在外吃苦遭罪,咱女人也应该帮他们一把。一连好几天,她把队里干部和工人的被褥统统拆洗一遍,当大家睡上暄腾暖和的被褥时,心里埋了多少感激的话语,响亮觉得脸上也多了不少光彩。

这几天,小伙子们给挑水的,给打饭的,给端开水的,这个叫姐,那个叫嫂子, 还有人喊大妹子,都说响亮真有福份,有这么一个好媳妇。被褥洗完了做完了, 芳嫂又把全队宿舍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扫清理了个彻底,整个面貌焕然一新。指导员为了表示谢意,特意给响亮放了一天假,让他回来好好陪陪咱的有功之臣。

芳子是个闲不住的人,自此以后,她就经常到队上去帮助工人们洗洗补补, 清理卫生,厨房帮厨。在家干惯了农活的她,还时不时帮着队上干些粗重的活儿。比如卸缷工具配件什么的。你别小看这工具配件,个个都是铁家伙,哪个都有几十斤重。

前段时间,炊事员老陆被借到上级机关食堂帮厨,队里抽出小李子给大家做饭。小李子是个生手,不是饭糊了,就是菜咸了,急得小李直哭。芳子知道了, 就天天来帮他。这时,小李子班里一个工人作业时受了伤住进医院,岗位上缺了人手可不行,队里为这事挺着急。芳子看在眼里,就找到指导员请求让小李子回班, 自己担起炊事员的工作,指导员听了喜出望外,就和队干部研究同意了芳子的请求,芳子当起了临时炊事员。每天都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听到她哼着欢快的小曲。

自从代理了炊事员,芳子可就忙开了,她把家里从安达带来的那些苞米面子留给了李嫂,又把大同二同交给了李嫂照管。她每天不天亮就要起床往队上走, 赶着做早饭,晚饭后又急着往大菜窖赶,看孩子一天吃饭了没有。芳子到家已是半夜了,每天睡不上多少觉,她一天一天瘦下来,指导员把这些情况看在眼里。再一次召开队委会,会上大家同意让芳子带着孩子搬到队上来,芳子带着二同住在食堂的仓库里,大同跟着响亮住在宿舍里。这一下子可把响亮一家人高兴坏了。

 

第六章 何满的招待所

 

芳子带着孩子在队里住下了。虽然这下子近了,可是响亮想得到芳子实在太 难了—-没地方。有时候响亮不忙了,心里就像有猫爪子挠心的难耐,响亮猴急猴急的,就泡在食堂里帮芳子干这干那,借机跟芳子起腻,不是亲一口,就是掏一把。芳子经常压抑着心中的渴望警告他:“你少来,这可是给大伙做饭的地方, 让人家看见了还能饶了你。”响亮只得可怜巴巴地拉拉芳子的手了事。

指导员知道响亮的难处,就和队干部商量,批准响亮挖个地窨子住进去,一家人也可以团聚了。正当响亮利用休息时间快乐地哼着小曲大干的时候,不知是谁把这事捅到了上级领导那里,领导找到指导员一顿好批,什么无组织无记律、什么本位主义、什么小团体主义、什么不顾大局,什么都这样搞不是乱套了吗, 并且责令把地窨子填死。就这样,刚刚在响亮心里升腾起来的那股幸福的暖流就被一盆凉水浇灭了。

指导员何满挨了批评心里窝火,跑到草甸子上大喊大

大叫发泄心中的憋屈, 他觉得对不起人家芳子,人家没有一点条件,没有一点报酬地帮队里干活,自己却没办法帮他们解决住的问题。唉,难哪!指导员发愁了。

指导员躺在草地上胡思乱想,渐渐地他睡着了。到了晚上,他看到芳嫂抱着行李进了他家的门,她把行李往炕上一扔:“指导员,俺今天和你睡一个炕了。” 何满见了心里乐开了花,英子见了抄起棍子就向何满打来:“好你个老骚鬼,居然勾搭上俺芳子妹子了!”何满觉得委屈大喊道:“老婆大人,我冤枉啊,你可得手下留情啊!”

何满被自己的喊声惊醒,他爬起来四周看了一遍,哪有芳嫂英子,原来是黄粱一梦。

何满琢磨着这个奇怪的梦,心里会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又觉得脸上发烧。突然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慢慢地起来,坐到草地上,捋着刚才的念头回去:“哦, 我有办法了!”何满一拍大腿,爬起来向队上跑去。

何满在队部里把他的计划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又细致地捋了一遍,觉得无懈可击,就哼起了家乡小调。他回家先给自己的老婆做工作。他家住在牧场遗弃的一个牛棚里,这个牛棚荒废多年,只剩下了四面透风的墙,经上级同意维修后住进了三家人,其中一户是老金家。好说歹说指导员的老婆才吱吱扭扭地答应了。指导员就直奔老金家,又做他们俩口子的工作。老金家更没啥说的,一说就通了。

当指导员把这个消息告诉响亮的时候,响亮一下子懵了:“是吗,真的吗?哦, 哦……,怎么可以这样呢?不行,不行,那哪行呢,怎么能给大家找这么多麻烦呢? 没事,我能坚持,我能坚持。”

指导员瞪了响亮一眼说:“你他娘的装什么装?成天捞不着老婆的边,都急得猴上树了,一天往食堂跑十几趟,干啥去,还不是奔着腥去。咱都是老爷们, 就那点事谁不知道,既然咱现在能想出这个办法,这说明咱还有这个条件,要是没有,你也别埋怨队里不关心你,今天有了这个办法,你小子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这不是看着你,是看着人家芳子,人家没黑天没白天的给队上干活,一分钱报酬没有,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咱的大会战,这事也不是我自己定的,是队上定的, 赶紧告诉你老婆去吧。”说着把响亮推出了队部。

从此,响亮和芳子就开始了(按着响亮的说法)“招待所”的生活。指导员的谋划是这样的:拿出指导员和老金家的房子做开“招待所”的基础资源,指导员家做“主招” ,老金家做“副招” 。指导员、响亮、老金这三家每一周都在“招待所”里周转。比如,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响亮和芳子住在指导员家的“招待所”里, 指导员就到队部去住,指导员的老婆英子带着孩子到老金家去住,老金到队上宿舍去住。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老金回到自己家住,指导员和他老婆英子也回到自家住,响亮和芳子各自回到宿舍和食堂去住,就这样周而复始。就说这一夜,芳子抱着响亮哭了半宿,芳子是激动得。她感动这里的人,感动这里的领导, 这人咋都这么好呢?条件艰苦,工作辛苦,还真心实意地为你着想,连这事也想得这么周到,真是叫人咋报答呀。响亮也是唏嘘不止,他安慰芳子,咱说啥也没有用,就看将来咋对得起队上,咋对得起人家指导员家、老金家,咱不能做白眼狼, 没心没肺,没情没义,咱干啥也不能扯队里的后腿,不能让领导操心。芳子啥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响亮的怀里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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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大同一直住在宿舍里,这孩子会来事会说话,叔叔大爷的叫,给大家跑腿当小指使,你买盒烟,他买盒火柴,他乐得屁颠屁颠的去办。一个坏小子逗大同:“晚上睡觉你爸和谁一个被窝?”大同:“和我娘啊。”大家哄堂大笑。大同急了,红着脸辩解道:我没撒谎,真的,不信你问我爹去。” 这一下子, 更逗得大家笑痛了肚子。大同跟叔叔伯伯们混得很熟,大家喜欢他,和他玩,他不愿意跟着爹娘去住,就留在了宿舍里。

炊事员老陆回来了,芳嫂就下来了。可是她闲不住,每天还是长在队里,不是帮老陆做饭就是帮队里干零活,洗洗涮涮,打打扫扫,装车卸车,有两次上级派这个队拉水泥拉石头,她也跟着干,回来满身都是水泥,都没个孩子样了,指导员在早点名会上好几次号召大家向芳嫂学习。

就这样,一直折腾了好几个月。上级拨给队里一间干打垒,队里就把腾出来的一间地窨子给了响亮家,就此,芳嫂就算在油田安下家了

经过这件事,这三家的女人处得像亲姐妹一样,不管谁家有大事小情,都像自己家的事一样,孩子们在一起像亲兄弟姐妹,天天在一起疯啊打啊闹啊,谁也离不开谁。后来这三家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分了楼房,特意要到了同一栋楼,同一个单元,同一个楼层,孩子们还结了亲,成了儿女亲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 七 章 野 菜


在广袤肥沃的松辽平原上,春天的脚步终于来了,饱受严寒蹂躏的大地盼来了温暖的风,这春风像温暖柔软的手一样轻轻地抚慰着大地,使她的周身开始复苏,开始解冻,开始融化,万物醒来了,种子开始萌发,根茎开始发芽,最先拱出地面的是一株株晶莹剔透的小草嫩芽,你看着它是那样的纤弱,那样的渺小, 那样的不经风雨,好像一阵冷风吹来,就会把它摧毁。可是并不然,在料峭入骨的寒风里,在冰冷的寒夜里,它顽强的生长着,每一天都有着明显的变化,直到破土而出,挺立在大地上,任谁都无法奈何,它将撒了欢似的茁壮成长,把碧绿铺满大地,给这个世界带来无限的生机。

芳子吃完早饭把孩子关在地窨子里,就挎着篮子走出会战村。芳子住进地窨子以后和先来的几家家属有了接触,大家谈天说地,家长俚短,大家都熟悉了就叫她芳嫂。

说是村子,其实就是几栋破旧的牛圈简单修缮起来的破旧土房,那些墙身有的露着破洞,有的墙身的土已经剥落下来。再看房顶,有的盖着一块帆布,有的堆着一些蒿草和羊草,有的门是用一些苇草绑缚而成的,有的则吊着一个麻袋片子,以此来遮挡风寒;还有几栋没了油漆颜色、这里钉着一块板子,那里露着一个窟窿的破旧板房,还有几十排破旧的帐蓬,帐篷上撕裂的破烂帆布条子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剩下的就是趴伏在地面上的地窨子,远看是一个土堆,像战争年代的地堡,仅高出地面一两尺,没窗没门,只有一个像菜窖那样的出口。这五花八门的住处还是东一撮西一块,到处停放着机械设备,还有粗的可以钻过人,细的只有胳膊粗的管子。

会战村是油田开发在荒原上建起来的村落,它是石油工人的一个生活基地。这里住着为油田服务的各种单位,人们聚居在这里,就负责着这个地区的油田建设、采油、作业的任务。大多数工人都是在野外施工,干活满油田跑,不知走到哪里,都是离生活基地很远,因此就住在干活的地方,这个地方就叫前线。走到哪, 就在地上挖个坑,上边搭上蒿草,条件好的盖上一块篷布,就是住处了。至于这生活基地,也就是各单位的机关和后勤还有很少的几户家属在这里,其他的生活设施还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建设,所以就十分的简陋。

芳嫂看着这天高地大、无边无沿、无遮无拦的荒原,心里敞亮极了,这里不像老家山东那里满地的庄稼,星罗棋布的村落,网格的林带,抬眼看不到一二里。而这里,一眼可以看到天边,她看着这满地荒草,不禁啧啧叹息:“这么好的地, 咋就让它荒着呢?这要是在关里家,比金子还金贵呢。”芳嫂在满地杂乱的蒿草中寻找着从地里钻出来的野菜,它们还很小,还很稚嫩,但是,芳嫂不得不把它们剜下来,因为全家人的肚子都在等着它来填饱,整整一个冬天,全家人靠着少得可怜的一点粮食,拌和着自制的代食品和冻菜帮子熬过来。开春了,她看到了希望,她要用自己的劳动为丈夫和孩子们再增加一点填充肚子的食物。她把那些能吃的野菜剜下来,抖落附着在上面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放进筐子里,好像在放一个怕碎的鸡蛋。虽然这东西在这茫茫的荒原上实在是太普遍太平常了,但是就目前而言,它在芳嫂的眼里和心里,实在是太金贵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它更好的东西了,因为它可以帮人填饱肚子,支持着人们站起来,活下去,去干自己要干的事。虽然这东西没有玉米面高粱米、蔬菜味道好,好下咽,能够让人马上获得足够的热量和补充人体所需的营养。但是那些好东西实在是可想而不可及,因为它实在是太少了,只有她的男人才能每天得到五两粮,男人们天天上井干活, 吃不饱别说扛油管抡管钳,就是站在井口上扶油管都打晃。

她和两个孩子是没有口粮的。刚来时,在安达黑市上买的一点粮食已经吃完了,她就带着孩子检些破菜邦子、冻菜叶子充饥,男人响亮每次从前线回来,都是在挎包里背回来平时吃饭省下来的菜团子窝窝头和冻成团的大碴子或高粱米 饭,可是这能解决多少问题呢。响亮就私下里打听,在一个黑夜里,他带着徒弟鲁兴偷偷来到 20 多里地的农民家里,好说歹说才买了 30 多斤苞米面子和一袋子土豆,深一脚浅一脚的弄了回来,就是靠着这些,她和孩子才熬了过来。可眼下这野菜就不一样了,既不要定量,也不需要货币兑换,只要舍得辛苦,就会在这广袤的荒原上找到各种能够食用的野菜,把它和那金贵的苞米面子搅拌在一起, 增加了可以果腹的数量。芳嫂心里想,这造物主真是这样的仁慈而宽厚,他既然创造了可以养活人的五谷杂粮,还创造了代替它的野菜,要是没这些,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芳嫂感恩之心由然而生。

开春以来,芳嫂就是靠着这些野菜支撑着这个家。每顿把它们和苞米面搅一锅糊糊给大家吃。每当响亮从前线回来,她就再做两个野菜窝窝头单给响亮吃, 而她却把干一些的捞给响亮和孩子,自己喝一些稀的。两个男孩都五六岁了,别看孩子岁数小,可是由于长期肚里没油水,缺营养,再加上心理的饥饿,吃的和大人差不多,脖子上支着个大脑袋,身上挺着一个大肚子,见了饭就不要命了, 肚子撑大了还说没吃饱。响亮看着可怜的孩子,把一个窝窝头掰成两半分给孩子。芳嫂每次都是含着眼泪劝孩子们别再撑了,撑出个屎瓜肚子,长大了娶不上媳妇可咋办?孩子们到底是孩子,也弄不清娶不上媳妇到底是咋回事,就忍住诱惑不再吃了。响亮心疼的叹息道,看把孩子饿的。响亮就把每天在井上分到的干粮留下一半揣在怀里,留给芳嫂和孩子们,而每次芳嫂都舍不得吃,到吃饭的时候掰到响亮的碗里。她说:“你别再这样了,肚子吃不饱在井上要出事的。”响亮拉着她的手说:“芳子,就苦了你了。”说着说着,他的眼里已经湿润了。芳嫂看着他:“瞅你个大老爷们儿弄得尿汲汲的,烦人。”说着便借机走开了。她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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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种 子


芳嫂老家在山东,家乡人多地少,人们侍弄那点地就像侍弄宝贝孩子一样精耕细作,过日子还是艰难。那次,响亮在火车站没见芳嫂她们娘几个,赶紧写信回来,响亮还在信上说北大荒是宝地,地下有石油,成河成海,地上大片大片的土地没人种,抓一把直流油,草长得都一人来高,撒一把种子就长一片庄稼。这么好的地方,走!芳嫂招呼都没打,就盯上来了。芳嫂有她的小九九,打了招呼, 还不知让去不让去,咱就这么去,不信去了还能撵了回来?再说了,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谁不思谁不念?要是一家人在一起少了多少相思之苦。

 

芳嫂名字叫宋芳,是个利利索索的小媳妇,不太高的个子,匀称的体型,脸蛋虽说不像城里女人俊俏,也是个耐端详的女人,她有着江南女子那种小家碧玉的矜持,有着北方山水孕育着的清秀,见了让人舒心。刚到队上替小王做饭时, 早来的几个家属来看她,指导员何满的老婆英子拉着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啧啧地说:“你看看,你们看看人家咋长的,你看人家那鼻子,你看人家那眼, 你看人家那屁股,你看人家那脸,哪都紧紧磣碜,顺顺溜溜,缕缕呱呱。你看人家那身子,那穿戴,在咱这会战庄,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哪像咱们这些西北的婆姨、东北屋里的老娘们儿,皮糙肉厚,肥肠大肚,松了垮肌,像大皮子猪, 人家可是小荷苞猪哇,你看看这肚子,哪像生过两个孩子的呀,可是便宜了响亮这小子,你瞅你黑不溜秋的,哪配得上人家,你可看好了,别让那帮跑腿子给撬跑了,那时嫂子可不管你的事。” 英子就是这样一个人,高声大嗓,心直口快, 嘻嘻哈哈,队上那帮小子都喜欢和她开玩笑。英子而且古道热肠,不管谁有事, 都愿意出手帮忙。

副班长老金的老婆金嫂指着响亮说:“我告诉你亮子,你得好好待俺妹子, 要是欺负她,俺们大伙可饶不了你!”

响亮嘿嘿笑了两声:“嫂子,你瞅你说的,俺亲还亲不过来呢,哪还有时间欺负她呢。”大家哈哈大笑,芳嫂臊得满脸通红。那帮小子听金嫂这么一说,起开了哄:“响亮哥,你要是不好好对嫂子,我们可是要抢了。”响亮又捧出一些大枣和花生朝着他们说:“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住你们的嘴,给我一边眯着去。” 芳嫂在地里挖着野菜,忽然内急,她抬起头来寻找一个地方。她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片高大的蒿草,她四下里看了看,在这广袤的荒原上,只有她一个人。她放了心,可是面对这空旷的荒野,突然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恐惧,心里像揣进了一个小兔子嘣嘣直跳。她四处环顾着,紧紧地攥着手里那把带尖的铁片子,轻手轻脚地绕着圈把蒿草里看了个遍,心里才安稳下来。她放下筐子,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当她低着身子提起裤子,整理衣服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一穗苞米棒子在枯萎的苞米杆子上顽强的挺立着。她像见到了宝贝似的傻了眼,在这饥饿的年代里,这无疑是最好的东西。它的穗子并不太大,但是也不算小。芳嫂攥住它, 生怕跑了似的,她四处环顾,她的心开始颤抖,她有一种做贼的感觉,好像在偷人民公社里的庄稼。她用干净的手背揉了揉眼睛,她看清了眼前只是一棵穞生在杂草丛里已经干瘪挺立了一冬的苞米,而不是一片。她消除了犯罪的念头,把苞米棒子掰下来,扒开,只见里面金生生、黄澄澄排列着一排排颗粒饱满的苞米粒子。她简直要被这耀眼的光辉照晕了,这是啥呀!这是一粒粒救命的金豆子呀,搓下来足有二三两重呢。

芳嫂把这金灿灿的宝贝玉米棒子赶紧放在筐子里,用野菜盖在上边,无疑, 在当下的时候,这确是让人瞩目的东西。她怀着希望,在这片蒿草里搜寻,忽然看到在不远处一棵苞米枯干的叶子在春风里摇曳,她三步两步的扑过去,看到了那棵苞米上早已干枯发紫的穗子,她兴奋地把它掰下来。又急不可耐的向前搜去, 又发现了两棵,她预感幸运降临,心里闪过这篮子要是装不下,该用啥装回去的念头。她不停地寻找,待她找遍了整块蒿草地,再也没有幸运降临,她有些沮丧, 可是转念一想,还不满足吗?上天已经赐给你不少了,足有一斤来重,她心里长长舒出一口气。她摆弄着篮子里四个在阳光下光灿灿的苞米,这是老天可怜见, 这下可以让响亮和孩子们吃上一顿饱饭了。她想,这是哪里来的种子呢?为什么就这里单单有四棵苞米呀,是人丢下的种子,还是鸟类粪便带来的种子呢?唉, 你为什么不多长几棵呢?多肥的土地呀,有种子就能长出茁壮的庄稼。芳嫂看看太阳已快上中天了,她脚步轻盈的往回走。来到会战村,他看着所有遇到的人好像都在羡慕她,然而,她不敢公开,她不能和大家分享这有限的宝贝。

芳嫂回到家里,小小的地窨子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两个孩子跳起来,抢过苞米就啃,但是,苞米太硬了把牙咯的生疼也没啃下来。响亮收回苞米,端详着说: “这可是好东西呀,头几年拿它不当回事,现在可是宝贝。芳子,你可给咱家立了大功了!”

“这东西没有咱老家的好吃,把牙都硌疼了。”大同撅着嘴说。         

“你两个傻狍子,这东西不是那样吃的,得把它打成面做成饼子才好吃呢。”芳嫂怪嗔着。

二同抢着问:“老家的咋能吃呢?”

响亮用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说的是青苞米,那个能煮了吃,这个老了只能做饼子吃。”

两个孩子就喊着要饼子吃,说好长好长时间娘没给他们做饼子吃了。芳嫂说:“做饼子白瞎了,做糊糊能吃好几顿。”

大同说:“娘,每天都喝糊糊,都快饿死了。”

芳嫂看着两个孩子说:“大同二同你俩听娘说,咱要做饼子只能吃一顿,娘给你们做糊糊多放棒子面,少放野菜就好吃了,每人给两碗,这样就可以吃好几顿, 你们看好不好?”

大同撅着嘴说:“娘,你可得说了算,一人两碗不能少。“芳嫂说:“说了算, 说了算,娘啥时候说了不算呀。”

至于芳嫂弄到的这几穗苞米,没碾子没磨无法加工,芳嫂急得没办法。响亮冲着墙发了一会愣,就出门去了。一会儿,他从外面拿着两样铁东西回来,他说别发愁了,这东西就解决问题了。他就拿着那个像蒜缸子样的东西开始加工苞米, 大同二同围在跟前帮他干这干那,他剥下一穗最小的苞米投进缸子里,几粒掉到地上,大同二同争着把它捡起来。他用弄回来的那个铁杵子一下一下的捣起来, 那声音一下一下的响着,像打夯一样发出沉重的声音,有时那个铁杵子砸到缸子的边缘,发出悦耳的声音像好听的音乐,每到这时候,二同就听得如痴如醉。

响亮看着痴痴的二同:“这孩子咋的了?” 

二同高兴地说:“好听,真好听。”

响亮干得正起劲,突然,芳嫂喊了一声,把响亮吓了一跳,芳嫂问:“都捣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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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亮说:“还有一穗大的。”

芳嫂说:“快留下它,留着当种子。你说我这脑袋,咋就糊涂成这样了,差一点给忘了,老人说没有远虑必有近忧哇,这人呐,都是只顾眼前,不想长远, 吃了今天,不想明天……

响亮摸不到头脑问:“咋了?”

芳嫂放下手里的活说:“我挖野菜时看到那么多地闲荒在哪里,心想这要是在咱老家这不是金子般的东西吗?可咱这里,只要地下的油,不要地上的粮,这不白瞎了吗,现在咱还饿肚子,吃不饱,咱要是种点庄稼,不就少挨点饿吗?”

响亮说:“现在上班还忙不过来,哪还有工夫种地呀,不过这主意好哇,你是说把这做种子?好,这不解决你们娘仨的口粮了吗。俺还得感激俺那老丈人, 教你读那么多书,培养你这么聪明。”

芳嫂的父亲是个乡村教师,从小就教她认字读书,她读了很多书,明白了很多道理,所以想问题比别人敏锐,在这些方面,响亮一向信服她。

可响亮又一想:“不行,领导能让吗?不会是发展资本主义吧?”

芳嫂说:“你看你说的,咱都是工人阶级,咱吃了是干社会主义的活,咋能是资本主义呢,咱自力更生,解决自己的口粮,不也是为国家减轻负担吗?” 说着,芳嫂把那穗最大的苞米收藏了起来。她回头对大同二同说:“都给我听着,谁也不许动我这东西,这是今年的种子,我要让它长出一片庄稼,给你们天天做饼子吃,让你们个个吃得像小肥猪一样。”

俩孩子先是愣愣地看着娘,继而听明白了就高兴地跳起来:“好哇好哇,天天有饼子吃喽。”

二同十分乖巧地抱住娘的大腿说:“娘,你真好,我和哥哥帮你种地。”

芳嫂抚着二同的头说:“还是俺的二同会心疼人,哪像他们爷俩没良心的,连一句感谢的话也不说。”

响亮马上诚惶诚恐地说:“谢谢老婆大人,俺们谢谢你了。”便一把把芳嫂摁在炕上胳肢她,两个孩子也扑到他们的身上闹起来。

这个屋子里已经好久没有这种笑声了。

 

第九章 孤岛施工


开春以后地面冻层渐渐开化,上面化开了,底下还冻着,这就给油田带来了好大的麻烦,会战大队人马刚上来,还没顾得上修路,都是在荒原上临时压出来的。现在可好,运输的车辆一上去就打滑,真是寸步难行。这时候老天也出来凑热闹, 小雨又飘呀飘地落下来,把整个油田的道路变成了大酱缸。响亮他们就是天天在这大酱缸里来回穿梭。一会儿不是油管车误在了一公里外的大酱缸里,大家放下井上的活前去推车,推不出来就扛回来。一扛就是一天,肩膀都压肿了。要不就是送料的车来不了,就得派人到半路上去接,严重地影响了工作的进度。

进入五月,天就漏了,一开始是三天有两天下雨,不大也不小,稀稀拉拉。后来就是天天下,有时大有时小,有时下的累了还休息半天一天的,有时白天没下, 你以为老天发慈悲了,你想错了,晚上它肯定给你补上。谁也不知道老天爷是怎的了,是遇到了相当悲哀的事情,使它这么长久的悲痛流泪,还是遇到了万分窝心的事,让它嚎啕大哭,雷鸣闪电,大雨倾盆。

施工 m--3 井真是太费劲了,这口井地势复杂,从大路上就能看到这口井的井场,比地面高多了,大家说这口井井场高,可遭不了罪了。可是从大路上下来, 越走地势就越洼,走到最洼的地方,比地面要低下去一米多深,好像一条护城河环住井场,可是,越往井场靠近,地势就越高,要高出平地一米多,这口井就像一座孤岛一样被圈在中间。运输施工设备和材料就遇到了困难,光运井架就折腾了一天,正赶上响亮他们的班,车进入草甸子,说误就误,拖拉机上来拖着运井架的车一点一点往里拱,后来连拖拉机也陷在泥沼里,响亮只好开着作业机先把拖拉机拽出来,再把井架车拽出来 ,干了大半天,总算把井架子弄到了井上, 今天的任务是做好准备工作,油管上来就开工。他们竖起了井架,调正了作业机, 把土油池子的周围又加固加高,连油管桥都搭好了,可是油管还没送来。

鲁兴过来问:“师傅,油管咋还不上来?”

响亮说:“计划做好了,上班供应就给送上来,我想也就快了。准备工作完了, 大家休息一会儿吧,油管一到,就开干,咱们班一定要在第一班开个好头,争取下进三十根油管。”

鲁兴就招呼大家去休息了。响亮在井场转着,每次做施工前的准备都是这样, 他看看井架的锚绳牢不牢,看看拉锚绳的水泥块挂钩结实不结实,他作为班长始终坚持一条,施工必须安全,安全才有速度。

响亮是个魁梧的山东汉子,他转业时到了青海油田,后来又到了松辽油田, 先在钻井,后来投产的油井有了些毛病,就把他们队抽出来组成作业队,干上了油水井维修,领导说他们是油田的医生。他觉着挺开心,这地下是成片的油海, 钻个窟窿就冒油,真是神奇的事,技术员闻斌上课说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都靠它,说它是机械的食粮,工业的命脉,国家的血液,真是太重要了。现在国家这么困难,这东西就更缺了,石油就在咱脚下,不使劲能行吗,虽然苦点难点,但咱给国家掏的是金子一样的东西,再苦再累也得干!

响亮这人性格直爽,高门大嗓,说话声音很大,着急时像给人吵架似的。他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据说,他下生时那第一声啼哭就相当响亮,本来他老爹在院子里等着接生婆出来告诉一声是男还是女,可是,他老爹听到了这一声响亮的啼哭就乐得合不拢嘴了,他说:“小子,小子,这是个小子,嗓门还挺大,就叫他响亮吧。”

响亮干活不要命,再难再苦的活儿眉毛都不眨一下,他说咱石油工人就是穷人家里的大儿子,家贫得靠咱拼命来改变她的面貌,咱不干,谁干?留给子孙后代?到那时,早让人家给灭了。他说,当班长的,就是打头的,你干在了前边, 别人才能跟上来。班里人平时和他嘻嘻哈哈,可是干起活来,谁也不敢含糊,不然就要挨骂了。

大家找了一块高地方坐下来休息。只见蓝鸿江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转过身子看起来。鲁兴看到了,给大家做了一个肃静的动作,悄悄地溜到他的身后,一把抢过信就念起来:“鸿江,你快回来吧,家里实在太困难了,家里活没人干,孩子也没人帮我带,我的班还上不上了、我都快撑不住了……” 蓝鸿江追着他一把抢过去,把信揣进兜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大家听了都默默地看着蓝鸿江, 谁也不说话。

蓝鸿江家在县城,老婆是个工人,自己一个人单门挑灶,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过日子,实在是困难太多了,她多次写信要蓝鸿江回家来,哪怕吃糠咽菜, 一家人在一起也行啊。但是蓝鸿江他有办法吗?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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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亮在井场上转了一圈,走回来着就听到大喇叭给班里那帮小子白话着。大喇叭说:“那阵势可是没见过,一两万人,人山人海,总指挥在台上挥着一只胳膊说,‘我们从五湖四海、四面八方聚到这地方干啥来了?我们是找油来了!今天,我们在这里找到了大油田,一个特大的油田,我们大家正在做一件名垂千古的大事,中国贫油的时代就要在我们的手上一去不复返了! 那掌声,那呼声,把我的耳朵都震聋了。”

大喇叭名字叫王伟,鲁兴说他得了一种病,就是他的嘴闲不住,不管走到哪,不管干啥,只要有闲工夫,他就有讲不完的新闻和故事,什么国家大事,油田新闻、小道消息、东家长西家短,男人打老婆,女人偷汉子,谁家小姨子漂亮,谁家老婆泼辣,他无一不晓,了如指掌,不管他听到的看到的,都能信手拈来,绘声绘色讲得头头是道,因此他就得了一个大喇叭的绰号。

大喇叭看到大家听得聚精会神,就卖关子问:“你说他为啥就举起一只胳膊?”老金说:“哪还有讲话两只胳膊一块举起来的,投降啊?”大家笑起来。

大喇叭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总指挥就一只胳膊。”大家惊呆了:“一只胳膊?”大喇叭得意的说:“对,就一只胳膊。    

鲁兴问:“那只胳膊呢”。

喇叭说:“没了。”

鲁兴说:“屁话,谁不知道没了,问你咋没了?”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大喇叭想听个结果。大喇叭感到了一种得意和满足,他清了清嗓子发挥说:“打仗打的,打掉了一只胳膊。”

鲁兴追问:“咋打的?”

大喇叭说:“也可能打小鬼子时刀砍的,也可能打老蒋时炮弹炸的,反正没了。鲁兴说:“原来你也说不清。”

大喇叭不愿意和鲁兴纠缠,就岔开话题说:“还有精彩的,五面红旗骑着高头大马,都由领导给牵马坠蹬,那家伙那个威风!”

鲁兴:“啥,五面红旗骑在马上?咋红旗还骑马了?”

大喇叭:“五面红旗就是总部树的五大标兵,真是没文化,啥也不知道!” 鲁兴脸上无光,拿眼白了大喇叭一眼不吱声了。                      

“像过去得了状元一样。”蓝鸿江打断大喇叭的话说。

老金说:“可不,古时候那叫马上夸官,但也没有领导给牵马呀。” 张成问:“大喇叭你说五面红旗都谁?”

大喇叭:“王、马、段、薛、朱。”

鲁兴:“啥王妈短雪猪?”鲁兴又忍不住问了。

大喇叭:这是五个人,王进喜、马德仁、段兴枝、薛国邦、朱洪昌。

鲁兴:“不是说红旗吗,咋成人了?”

大喇叭:“说你啥也不知道还不服气,这五个人就是会战树的五面红旗,是榜样,是标兵,知道吗?”

鲁兴看着大喇叭那个得意的样子,有些不服气:“都哪的?”

大喇叭挠了挠脑袋答不上来,鲁兴幸灾乐祸:“我觉得你不一定啥都知道嘛。” 鲁兴对着技术员闻斌说:“书呆子,你告诉我们吧。”

鲁兴最佩服闻斌,他念过大学,知识多,人实惠。没事老是拿着书看,有时还捣鼓出两句鸟语,弄得大家莫名其妙,鲁兴问他叨咕什么,他说是外语,鲁兴问外语是什么、他说外语就是外国人使用的语言,刚才是俄语。鲁兴说,呕,俄语我知道,就是老毛子说的话,闻斌说也可以这么说。鲁兴说你真了不起,连外国字都认得,可我连咱们中国字都认不全呢。他十分重视闻斌说的话,那是真理。

闻斌把眼睛离开看着的书说:“首先纠正你的一个说法,总指挥的胳膊不是打鬼子,也不是解放战争时没的,是红军时期没的。另外,老王老马和老段都是钻井队队长,老薛是采油队队长,老朱是工程队队长。老王被命名为铁人。”

蓝鸿江问:“咋还铁人呢?”

闻斌说:“咋铁?腿砸断了不下钻台,你能行?五天五夜在钻台上不下来, 你能行?跳进泥浆池里搅伴泥浆你能行?下了火车就找井位,人拉肩扛运钻机打下油田第一口井,你能行?”

蓝鸿江赶紧打叫停:“哎呀我的娘啊,书呆子,你快别说了,真是铁人,我不行,我不行。”

响亮走过来接着话茬说:“熊蛋,咋不行?人家铁人是一面旗,咱得学呀, 人家铁人能干到,咱也得干到,都是爷们儿,别娘们儿吧唧的。”

突然一个闷雷从远处天边滚过来,一直滚到他们的头上,原来晴朗的天空立时被黑沉沉的乌云压了上来,乌黑的云层在天际行走,就像压在了人们的头顶, 大家觉得天要掉下来了,让人喘不过气来。一阵凉风掠过,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紧接着就变成了倾盆大雨。荒原上见不到雨水流动,只见脚下的水在上升,一会儿, 低矮的小草就被雨水淹没了。井上无遮无拦的,没有避雨的地方,大家索性任由大雨浇在身上。

大喇叭突然激情大发,大声地喊起来:“老铁说北风当电扇,大雪当炒面。咱说打雷当敲鼓,大雨当洗澡,咱为祖国产石油,气死美国佬!”大喇叭的激情感染了大家,你一言他一语的附和起来,有的是顺口溜,有的是大实话,由于大家分散了注意力对大雨如注也就不以为然了。

篮鸿江抬着头让雨水流到嘴里,然后“咕咚”咽下一口:“天上下雨地下流, 多少话儿在心头……”他又想起了县城的老婆。无不带着许多伤感。

鲁兴受到了感染,也随口溜达出来一句:“大雨哗哗下美帝老蒋咱不怕。”

鲁兴说完了觉得有点自豪,他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好的句子,心里很兴奋:“书呆子,我说的对吧?”他是想得到闻斌的肯定和赞许。

闻斌:“好,说得好!”

鲁兴得到了最有文化的闻斌的称赞,心里十分舒坦。

技术员闻斌也受了感染,他不像大家那样,而是文绉绉的朗诵道:“——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 ;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些吧!”

 

第十章 被 困


在这样的天气里,供应的周祥正带着汽车迎着大雨赶路。由于雨大,驾驶室的玻璃上被一层雾气遮住看不见外面,周祥用一块抹布为司机擦去玻璃上的雾气, 车前面是无边的野草和无边的雨水,看了让人眼晕,根本没有路可走。司机骂道: “这鬼地方,哪里都是路,又哪里都不是路。”周祥说:“这荒原,从来就没人来过, 哪里能有路嘛。”正说着,车突然进入一个水坑里,任你再大的油门也出不来。 周祥费力地推开被风雨封锁严实的车门,一股风雨立时冲了进来。周祥在水里草 里转了两圈也没有办法。他爬上气车驾驶楼顶上向前方望去,暴风雨一个旋风向 他吹过来,他差一点被吹下来,他弯着腰用手扶住了脚下的驾驶楼顶,又顽强地 站起来,他看到了二三里地外烟雨苍茫中的井架,就在草里水里蹚了过去。快到井场时,响亮看到了他迎了过来:“老周,油管呢?” 周祥指着远处:“车误住了,怎么整也出不来了。”

响亮招呼大家蹚着水,顶着雨来到车前,大家喊着号子使劲的往前推,号子声在辽阔的荒原上被风雨撕得粉碎,摔在了卡车周围。汽车被推得前后晃动,就是冲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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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迎着风雨开过来一辆卡车,车上站着十几个青年男女,一色的没有肩章帽徽的土黄军装军帽,各个潇洒精神。他们迎着风雨高声唱着歌,好像下雨与他们没关系一样,真像暴风雨中的海燕。当他们的车越过这台车以后就停了下来, 从车上跳下来一个年轻人,他蹚着水来到响亮跟前大声喊道:“师傅,这是咋的了?”

响亮看着来人在风雨中大声喊道:“车误住了,推不出来了。”那个年轻人转身走到他们的车前把大家叫了下来,大家来到车前每个人都找好了自己的位置, 有扶住油管的,有扶住车身的,有扶住车头的,大家一起听着响亮的号子用力推车。汽车在大家的用力推动下,上下涌动了三次,第四次,司机加大了油门,大家卯足了劲,一二三!汽车终于冲出了泥坑。在汽车冲出的一刹那,大家那一声呼号压过了肆虐的风雨,在空旷的草原上传得很远。

大家停下手来感激的向这些帮忙的人感谢。响亮握着那个年轻人的手说:“谢谢了同志们,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那个年轻人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说:“我们是总部文工队的,我是队长何阳, 我们要赶着到油建前线去,谢什么,这都是咱自己家的活,举手之劳。”

响亮握着何阳的手说:“我们是作业队的,我是五班的班长赵响亮,我代表作业战线向文工队的同志们致谢了。”

汽车刚刚开出去十多米就又误住了,司机轰大了油门,汽车嚎叫着就是出不来。

何阳看着干嚎叫不往前走的汽车笑着诙谐地说:响亮大哥,你先别谢我们了, 它又不玩活了。”说着就和响亮来到声嘶力竭嚎叫的汽车跟前。

大家又围住汽车推了起来,高昂的号子和风雨搏击着,经过几番冲击,汽车到底还是冲不出来。

响亮气的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把大手一挥说:“卸车,把油管抬回去。” 徒工赵刚一伸舌头说:“呀,这大雨泡天的,要把好几十根油管抬到井场去,

这不要命了吗?”

鲁兴拍了他一把:“快上吧,发昏当不了死,干不完就回不了家。”说着跳上车把捆绑的绳子解开来,把油管蹬下车来。卸完车,大家喊着号子把汽车推出来。

响亮对着周祥说:“周大哥,你赶快往回赶吧,别再误到半道上,那时可就没人帮你推了。”

周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响亮,瞅你说的,我油管没送到家,害得你们抬回去,对不起了。”说着跟鲁兴抬起一根油管就上了肩。

响亮追上来说:“老周你拉倒吧,你快带着车回去吧,你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是我们的事。”

周祥说:“反正也都淋透了,你让我一块干吧。”

响亮生气了:“行了行了老周,再下起来,你的车连这片甸子都出不去了。”

周祥看着动手运油管的文工队的人“你看,人家文工队的同志们都干上了,我还哪能当逃兵呐!”

响亮一看文工队的同志们已经和班里的人开干了,就赶紧拉住何阳的手说: “何队长,何队长,这可使不得,你们帮我们推车就十分的感激了,这些出力气的活可不是你们干的,谢谢大家了,赶紧赶你们的路吧!”

何阳:“响亮大哥,咱是一家人,你咋说两家话呀,这活哪是你们的,我们的, 是咱们大家的,都是为了石油来的,我们这些人也都是从各个基层队抽调上来的, 啥活没干过,今天,既然碰上了,咱就一起把它干完吧!同志们抬呀!”说着, 他和文工队的一个小伙子抬起一根油管就走了。

文工队的女同志们四个人扛着一根油管也走了过去。赵刚看着这一切,也和张成抬起一根融进风雨中。响亮自己一个人从一头把一根油管放在肩上,他串了几下就把肩膀串到了油管的中间,扛起来大步的闯进雨幕里。

像护城河一样的低洼地带这时已经积了到小腿肚子那么深的水,大家蹚着水, 一趟趟的把油管运到井场。

这时一名文工队的女队员打着快板做起了鼓动:

打竹板你听我说

我们学习作业队的老大哥

风大雨猛困难大

没有咱石油人的干劲大

车打误走不动

卸下管子用人工

人拉肩扛上井场

作业班长赵响亮

一人扛起一根管

健步如飞向前冲

你看那四人抬着两根管

像搭梯子要登天

文工队员不示弱

你去追来我要赶

……

 

这一天,雨不停地下着,荒原上的雨水都往这口井的低洼地带流淌,渐渐的越积越多,把老陆的锅碗瓢勺飘得满地都是,老陆冒着雨把它们捡回来。大家看着水从没膝到没腰,后来竟到了没脖子,到了下班的时间,鲁兴拿着铁锹在水里试探了几下,铁锹马上就被淹没了。

鲁兴不禁吃惊地喊道:“师傅,这水都没脖子了,咱们出不去了。”

响亮从井口上跑过来,接过鲁兴手里的铁锹,穿着水湿的工服,往水里走了一段路,水就已经没到了肩头,他赶紧走回来,站在岸上看着大水发呆。

大喇叭沮丧地说:“这下子可完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响亮突然醒悟:“对。我们确实被困在了这里,现在是出不去进不来,我们下班的出不去,接班的进不来,我们只有安心在这里坚持工作,老陆,还有多少口粮?”

老陆:“昨天刚带上来的,就一天的口粮。”

响亮:“就一天的口粮?这可麻烦了,咱们一天半天出不去,这吃啥?老陆, 可不能一下子吃光了,细水长流啊。”  

老陆奓着两只手在泥水里乱转:“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响亮把大家召集起来:“弟兄们,雨水把我们困住了,我们出不去了,什么时候出去还不知道,但是咱不能在这里等死,咱得把队里给咱的活干下来,咱来这里遭这么大的罪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石油吗?要不咱回家享福好不好,既然来了,咱就得认这个苦!咱手里的这口井,就是有毛病了,不出油,只有把它修好了才能出油,咱不能干等着。”

响亮把人分成了两伙,副班长老金带着一伙人挤在铁皮房子里休息,自己带着一伙在井口上干了起来,雨蒙蒙的荒原上,响起了作业机的铿锵声和油管的撞击声。人挤在铁皮箱子里休息,平时这个铁皮箱子就是装工具什么的,今天挤进三四个人,真就像装鱼罐头了。

老陆摆弄着米袋子里的那点粮食为难了,平时大家都吃不饱,现在一天的要变成几天吃,这该咋做呀?他在这块高地上开始仔细地踅摸,他把一棵棵能吃的野菜挖下来放在盆子里。

六班长大老孙带着人来接班,被阻隔在井场外,看着被水围困的孤岛束手无策。他把手做成喇叭筒向响亮喊:“亮子,你小子咋把自己整到孤岛上了,想当蒋介石啊,出不来进不去。”

响亮也把手做成喇叭型喊道:“那有啥办法,困到里面出不去了,咋办?我们就在这里坚守阵地了,这口井就我们包了,你们好好在外面待着吧,准备好力量来解放台湾。”

大老孙:“你们粮食够不够,柴油还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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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亮:“柴油一桶用了半桶,就是粮食只带了一天的,告诉指导员想法弄些吃的来吧。”

大老孙:“好吧,亮子,你们也得注意点,别太累了,我回去告诉指导员想办法把你们救出去。”

就这样,里边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进不去,隔水相望,望洋兴叹。

响亮带着班里人两班倒,人歇机器不歇,作业机咣当咣当的响声始终在辽阔的荒原上回响。

第二天上午,指导员何满带着人来到水边,它集合了队上好几个会水的工人, 大家来到水边,脱下衣服,腰里拴上绳子,手里拄着棍子,头上顶着粮食,趟着没到颈肩的大水把吃的送到“孤岛”上。响亮他们拉着这几个人的手一个劲地感谢。尤其老陆,他拉着来人的手说:“太谢谢你们了,你们要是上不来,我只有割了大腿的肉让大家吃了。”

响亮说:“你可别的,我们吃了你的大腿肉,陆嫂还不得把我们给炖吃了啊。”

何满在对岸喊话:“五班的全体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党支部和全队同志向你们表示慰问!你们被大水围困在这个孤岛上,没有吃的,没有住处休息, 但是你们没有被困难吓倒,而是饿着肚子冒着大雨坚持施工,为国家的石油事业自觉做贡献,这种精神是可贵的,大家都要向你们的这种精神学习!我要向上级给你们请功!”

何满喊得有些累,咽了一口吐沫:“响亮,你告诉大家,上级领导都很关心大家,都在想办法一定把你们接出来,工作不好干就别着急,要注意安全,注意休息,粮食队里给你们多拿了些,但是要计划着吃,还不知道几天能出来呢? 另外,指挥部知道了你们的事,还给你们慰问了五斤猪肉,表彰你们的革命精神。”

响亮把手做成喇叭筒样:“谢谢上级领导对我们的关心,指导员你放心吧, 大水不让我们出去,就是要让我们多干一些,我们不能干等着,只是柴油没有多少了,要尽快想法解决柴油的问题,要不作业机就要停工了。”

何满:“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找上级部门商量办法。”

这时送粮食的人都回到了对岸,何满带着大家走了。

赵刚始终哭丧着的脸终于有了笑颜:“指导员可把咱们救了,指导员可把咱们救了!要不非得饿死不可,现在好了,还有猪肉吃了,我都好长时间没有闻到肉味了。”赵刚说着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鲁兴:“看你那点出息,这是多大一点事啊?”

赵刚:“多大一点事?你摸摸自己的肚皮,里面还有食儿没有?”

鲁兴捂了一下肚子:“哎呦,这两天让老陆的野菜汤把人给喝迷糊了,这肚子都瘪到后腔了。

 

第四天的时候,何满带来了好几个空油桶用绳子连在一起,就变成了筏子, 他首先带着一个工人用铁锹当船桨向“孤岛”上划来。“船”上带着一团绳子, 一边走一边放。

大喇叭、蓝鸿江等人走进水里,够着指导员的“船”把他拽了上来。

指导员何满跳了下来,他跟每一个人握手:“同志们,大家辛苦了,我代表上级领导向大家慰问!”那架势真有战场慰问的悲壮。鲁兴心里一热鼻子一酸, 眼泪在眼圈里开始打转。他偷着快速的抹了一下眼睛,没让那东西掉下来。

响亮握着何满的手说:“指导员你们要是再不来,我们可就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何满:“这不是队里也急得团团转,没办法,后来大家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又弄了这些油桶,终于可以上“岛”来了,大家赶紧准备往下撤,队里给大家准备了饭,大家吃饱了往回走吧,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何满招呼大家把带来的饭抬了下来,“小船”就被放下的那头的绳子拉了回去。就这样,两头用绳子控制着“小船”的往来,把六班的人运了上来。

响亮他们吃着何满带来的金黄的窝窝头,连一点野菜也没放,真是太香了。大家知道这就是庆功宴了。

 

第十一章 谋 划

 

自从芳嫂挖野菜捡到苞米以后,她心里就憋了好多话想对人说。这天,她到英子家里,正好老金老婆栀子也在,她就把自己挖野菜捡到苞米的事讲给她俩听, 她说:“苞米长得那个好哇,要是咱在这里种上它一大片土地,那可不像现在捡一穗两穗,而是一片片,一堆堆啊。”

英子高兴地说:“是啊,要是那样咱们还用挨饿吗?”栀子跳起来:“哎呀俺的娘呀,这不救了咱的命吗?”

芳嫂:“那咱们就干起来自己养活自己!”

英子栀子:“好,咱们自己养活自己!”

芳嫂说:“就咱仨人干力量太小了,你说咱种了地,也不能只顾自己,左邻右舍,队里的食堂,咱都得考虑到。咱们老爷儿们天天上井吃不饱肚子,咋干活? 种那一点够谁吃?能不能多找几个人。”

英子说:咱们这些家属,既没工作又没口粮,就是呀,放着这么肥的黑土地让它闲着,还不如咱开荒种地,自给自足,既有事儿干,又有粮吃,这多好哇。反正咱在家里也帮不上他们忙,咱就多种点地帮他們填饱肚子,也算为咱油田出力了。咱就多找几个人,人多力量大嘛。”

芳嫂:“英姐、金嫂,我来得晚,也不认识谁,咱们仨一块找大家商量商量吧。”英子金嫂同声说:“好,咱们一块去找人,大家一起干!”

英子说:“咱们队还有两个家属,一个是大喇叭的媳妇孙素华,是个小媳妇, 结婚时间不长就来了,没有孩子,轻手利脚。另一个是张成媳妇刘慧梅有两个孩子。”

芳嫂:“咱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芳嫂、英子、金嫂三个人来到一个地窨子前,就见地窨子的出口门帘子被挑了起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一把瓜子,一只手不断从另一只手里拿过瓜子放到嘴里磕着,嘴里不断的“嘎嘣嘎嘣”的往外吐瓜子皮。

英子喊道:“孙素华,你干嘛呢?”

孙素华:“哎呦,英子姐,我在这里晒太阳呢,你看今天的太阳多好哇。还有金嫂。”她指着芳嫂:“这位是……?”

英子:“这是芳嫂,去年入冬才来的。”又对芳嫂介绍说:“这是小孙孙素华, 男人是咱作业队的大喇叭王伟。”

孙素华喊着:“英子姐,你看你,王伟就王伟吧,咋还把大喇叭抖搂出来, 多不好听。”

英子:“小孙,对不起,你看俺嘴都没个把门的,胡说八道,以后不说了, 我现在改了,大家听好了,小孙的男人是咱作业队的王伟,挺有文化,问啥知道啥, 谁都难不倒他。”

孙素华:“咳,行了,英子姐,你别高看他了,说他大喇叭不好听,其实他就是一个碎嘴子,一天磨磨叨叨没完没了,叫他大喇叭也不屈他,叫就叫吧。快进来,英姐、芳嫂、金嫂。”

三人下到入口进了地窨子,由于地窨子里没有窗户,里面很黑,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霉味,大家适应了一会儿才看到东西。只见炕上板板整整叠着两床被子,两床白色的被单平整地铺在褥子上。使这个阴暗潮湿的屋子(芳嫂她们都称这地窨子是屋子)亮堂豪华了起来,英子是走过大多数家属家的,她还没有看到过哪家的地窨子被收拾的这么干净,整洁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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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张大了嘴巴愣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大声喊道:“哎呀,你看人家小孙把个屋子给弄得,像个宾馆似的,这才是正装的女人干的活呢,这都是城里人才能做到的吧?”  

金嫂也羡慕地说:“可不是,咱乡下女人哪见过这么漂亮的床铺啊。”

孙素华忙着招呼大家:“三位姐姐,别光站着说话,快炕上坐吧。”

芳嫂说:“别了,你看这么漂亮干净的铺盖,别坐脏了,咱们在地下站着说话吧。”

英子:“俺这是第一次到你家里来,还没见过谁把这地窨子收拾的这么干净漂亮的,和你人一样,你看你长得那个干净漂亮。”

金嫂说:“你看人家新媳妇就是不一样,比咱们这些半世老婆子利索多了。” 孙素华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羞答答地说:“姐姐们把我夸的都不好意思了,

我不会干活,还请各位姐姐多帮助。”

芳嫂:“妹子,你家是哪的?在家里都干啥活?”

孙素华:“我家是县城的,也没有干什么活,当工人我干不了,又脏又累, 我才不去呢!我想当个护士人家又不要咱,你说,每天穿着白大褂多干净多神气呀!”

金嫂:“妹子,你咋上这来了呢?又苦又不像人待的地方。”

孙素华:“唉,谁不说呢,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啊,要吃没有吃,要住没有住, 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每天待在这黑窝子里,还赶不上蹲大狱呢,那儿好赖是个房子, 可是这里成天就像老鼠似地钻在地下。”说着说着,孙素华就带着哭腔了,眼圈也红了:“咋上这来了?这不是离不开俺家王伟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上这来上哪儿里去?”

孙素华一席话,说的大家心里酸溜溜的。

英子:“妹子,你别看现在这里这个样,往后会好起来的。”

芳嫂:“妹子,你也别老在家里憋着,没事出来走走,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就好了,一个人老闷在家里,就是有再好的房子也受不了。”

孙素华:“就是啊,王伟他们老爷们都上班走了,一走好几天不回来,我一个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饭也不香,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英子:“妹子,还能吃到点粮食吗?”

孙素华:“哎呀姐姐呦,还吃粮食?就是那些烂菜帮子,冻菜叶子够吃就烧高香了,就是在老家里,怎么也得比这强些啊。谁让咱丢不下男人呢?”

芳嫂:“妹子,我给你说,前几天我到外面地里挖野菜,看到那么多土地黑油油的没有人耕种,真是白瞎了。回来我和英姐金嫂商量,反正咱们没事干,还没有粮食吃,倒不如咱们姐们合起伙来一块开荒种地,省的闲着身子没事干,肚子里还没食儿。要是咱自己干起来,肯定不能再挨饿了。”

英子:“是啊,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起来自己养活自己。” 金嫂:“只要把肚子填饱了,啥罪咱都能挺过去。”

孙素华:“那倒是,种地就有饭吃了,可是,我没有种过地呀,再说,那不是和农民一样了吗,还不如回县城里去待着呢。老话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我嫁给了王伟,他就得养着我,再说,他也能养活我,我可不想受那个累。”

芳嫂:“妹子,咱现在是要解决没有粮食吃的问题,现在全国都闹饥荒,男人们的那点粮食都不够吃,如果咱们有粮食了,男人们是不是不但不为咱们操心, 咱们还能支援他们一些。”

孙素华:“那倒是,我……就是怕,怕俺家王伟舍不得让我干活,等他从前线回来再说吧。”

这天,大喇叭从前线回来,孙素华就给他提起了开荒种地的事,大喇叭一听, 就说:“不行,你别跟着那几个老娘们儿瞎起哄了,开什么荒,说开就开了?谈何容易!再说了,你从县城里来到这里跟着我就够委屈你了,要啥没啥,吃啥没啥, 住在这地窨子里,这哪是个人待的地方啊。本来我就觉得对不住你,你再跟着她们去开荒,别说你从来没有干过这些活,那些苦你是不知道,就是你干过,能吃得了那些苦,我也不让你去干那些活,我舍不得让你去遭那些罪。好老婆,你就好好的在家里给我待着,我能养活你,你就等着享福吧。”一番话只把孙素华说的心里热乎乎的,她倒在大喇叭的   怀里。

孙素华抬起头来望着大喇叭:“可是,不开荒种地,连一点粮食都没有哇, 还不得饿死呀。”

大喇叭挠着后脑勺:“可就是这个问题不好解决,没问题,等过几天我找找人,看看哪里有卖黑市粮的,买点回来,再加上些野菜就能对付一阵子,咱总不能让它饿死。”

大喇叭搂着孙素华,亲了她一口:“老婆,你听我的,咱就在家里待着,不跟她们去遭那些罪,好不好?”

孙素华感激地看着大喇叭:“好的,亲爱的,我听你的。”说着,给了大喇叭一个深深地吻。

 

芳嫂家里,芳嫂英子金嫂三个人在一起说话。芳嫂说:“王慧梅同意和咱们一起劳动了,咱们作业队就剩孙素华一个家属了,昨天,孙素华的男人大喇叭让俺家亮子捎话说他媳妇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他不让孙素华跟咱们开荒去了。看来还不是孙素华自己不愿来,主要是大喇叭不愿意让她来。咱得想办法争取她和咱们一起劳动。”

金嫂:“我看孙素华不一定能来,你看她娇生惯养,手不提篮,肩不挑担的样子,哪能吃得了这个苦?”

英子:“吃不了苦没关系,慢慢就好了,就是她不出来咋办?”

芳嫂:“咱得想办法让她出来跟咱们一块劳动,解决自己口粮问题。”

金嫂:“她不来就拉倒,还要请她,请来了不干活,还不如没有这么一个人。” 芳嫂:“金嫂,我想啊,咱们的男人都在作业队里,咱们几个都是没有口

粮的人,解决口粮问题是个大问题,咱不能把孙素华一个  人丢在外边不管,到那时谁也看不下去。”

英子:“有什么办法让她出来开荒呢?”

芳嫂:“两位姐姐,我有个想法大家看看行不行?”

芳嫂:“这个事咱们就这么做,大家看行不行?”芳嫂把自己的想法给两人说了。英子金嫂齐说:“行行,好主意,肯定能行。” 

芳嫂:“那好,咱们就这么办。”

第二天开始芳嫂他们三个就到孙素华的地窨子里去说话唠嗑,她仨有的纳着鞋底子,有的缝补着旧衣裳,有的在制作着麻绳,她们嘴里不闲着,手里不闲着, 但是所有的话题都不提让孙素华参加开荒的事,关于开荒的话题也不避讳孙素华。一会儿她讲着自己家里的痛苦往事,引得大家眼圈都红了。一会儿她说着自己家孩子的事,引得大家争先评论,有的讲一个半荤半素的段子,引得大家开怀大笑。一会儿有人提出开荒该准备些什么工具,一会儿有人提出开了荒,这下地的种子该找谁去弄?大家在一起议论着怎样种上庄稼,怎样管理,秋后怎样收割,能收获多少粮食?直聊得大家心花怒放,干劲十足。大家天天闲聊着,孙素华也和大家一起议论,有时候帮着大家出主意,有时替大家发愁。今天你家,明天他家后天我家,几个人越来越亲近,好像一天看不到谁都想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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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芳嫂说从明天起咱们就别闲着了,咱都准备一下工具开始开荒吧。第二天再没有人来找孙素华闲聊,她自己在家里感到空落落的,到哪家去,人家都在忙着,她不好影响人家,就又回到自己家里,还是无聊,什么事都做不下去。

 

这天,大家背着行李,带着一口铁锅,挑着水桶,扛着铁锹,带着干粮,拽着孩子在村头集合了。芳嫂带着大同二同,指导员何满老婆英子带着最小的三岁孩子,那两个大的送到邻居家帮着照顾,老金的老婆金嫂带着一个小男孩,留下十几岁的大丫头领着两个弟弟妹妹,由邻居照顾,还有张成的老婆王慧梅带着一个小女儿,这一行四个大人,五个孩子就要出征了。

就在这时,孙素华背着行李,扛着铁锨小跑着来到大家的面前,她不好意思的对大家说:“四位大姐,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开荒。”

大家十分惊喜,芳嫂:“王伟他同意你去了?”

孙素华:“他不同意我也要去,你说,我就这几个熟悉的人,你们都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有啥意思,再说了,开荒种地也是咱自己养活自己,我跟你们一起干了!”

芳嫂:“好,咱们一起干吧!”大家一起鼓掌表示欢迎。

 

第十二章 开 荒

 

这一支垦荒大军算算也有十个人了,一路上她们拖儿带女,走走停停,很是艰难,首先,是大家背着的行李,拿着的锅碗瓢盆,扛着的锹镐撅头就已经 三四十斤了。远道没轻载啊,走了一程就已经见汗了,再加上小孩子,一会儿他走不动了喊着娘亲抱抱,一会儿,大同又跑远了,去追一只喜鹊,芳嫂只得高声喊着把他叫回来。走着走着,王慧梅发现自己的小女儿没有了,扭回头一看,她正在后面玩一堆泥土,气得王慧梅走过去踢了她一脚,小妮子哭着跟上来。

孙素华从来没有背着这么多东西走这么长的路,她已经累得汗流浃背走不动了。芳嫂走过去,松开拉着二同的手,夺过孙素华的铁锹和镐头,扛在自己的肩上。孙素华不好意思地擦了一把脸,拉着二同往前走去。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辆汽车从后面开了上来,停在了她们的跟前,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大嫂子们这是干啥去呀?”

大家看了十分高兴,英子抢先说道:“师傅,我们到前边开荒去,能带我们一程吗?”

司机道:“你瞅你们拖儿带女的,真是难为你们了,快上车吧!”

大家高兴地呼着喊着上了车,汽车杨着一路灰尘向荒原深处驶去。在一个路口,司机停下车来,他们要分道了,大家从汽车上下来,再走不远就要到地方了。

到了中午时分,她们来到响亮为他们找到的有大片好地的地方。大家看着这么大的一片肥沃的黑土地,真是高兴坏了。大家啃了一口菜团子,就打草砍树搭马架子,挖坑支锅灶,又在旁边的水泡子里打水烧火喝一口,就算吃过晚饭了。

英子说:“你家响亮真细心,连这里有树有水都想到了,要不不得渴死呀。” 大家围着这片黑土地转了一圈,天也就黑下来了,大家弄了一些干草垫在了地下, 就钻进马架子搂着孩子睡下了。

乍暖还寒时的夜里,春风呼呼的刮着,吹着那些蒿草发出刺耳的声响,草棚子到处漏风,大家冻得缩成一团,只好往一块挤,把原来每人自己盖的被子集中盖到大家身上,这才有了暖和气。

睡到半夜,大家被叫声惊醒,孩子吓得直哭,大家起来一看,原来有四只狼在草棚子外面打转转,牠们眼里闪着绿色的亮光,呲着牙嚎叫着,孙素华胆小吓的钻进被子里不敢出来,孩子们听说狼来了吓得谁也不敢哭了。

英子说:“别害怕,咱谁也别动,它轻易不敢进来,要不是外边刮风,咱点一堆火,它就吓跑了,现在点火,只怕把咱的小草棚子都烧着了。”于是大家就把家把什拿在手里,严阵以待。就这样,她们相持了大半夜,狼没敢进来,只是在外面嚎叫,她们也没敢出去,到天快亮的时候,那四只狼才恋恋不舍的的跑了。

这一夜把大家折腾的筋疲力尽,直到太阳升起老高,大家才醒来。芳嫂和英子商量留王慧梅把草棚子再好好加固,大家就开始开荒了。她们先选好风向,放一把火把荒草烧掉,大家边挖地边把野菜检出来,孙素华高兴的说:“这可好了, 还省得专门去挖野菜了,真是一举两得。”到了半上午的时候,芳嫂和英子已经挖了好远出去,芳嫂回头一看,只见孙素华已经被落在好远的地方,只见他低着头坐在地上,芳嫂招呼英子一起回来到了小孙面前,只见小孙用左手攥着右手在掉眼泪。

芳嫂和英子道:“小孙你咋的了?”芳嫂拿过她的手,只见她的手上已经打了好几个血泡。

芳嫂:“哎呦呦,你看这么嫩的小手磨出这么大的血泡,很痛吧,来让姐给你收拾收拾。”芳嫂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把血泡穿过去水就流了出来。她就近找到了一棵不知什么名的野菜,把它掐断,把野菜里流出来的汁液上在了血泡上, 又拿出自己的毛巾包在了她的手上。“小孙,你就歇歇吧,不着急,这开荒也不是一天的事。”小孙也不吱声,拿起铁锨就又笨拙的干了起来。芳嫂和英子就把小孙没挖完的地一起挖了回去。这回,她俩把小孙放在中间,不管怎么挖,小孙都落不到后面,三个人一直保持着平行前进,这使小孙增加了勇气和力量,她忍着疼痛,努力地干着。

中午大家把野菜下了锅,撒上了两把苞米面子,就着自己带来的菜团子吃了。小孙觉得自己的手不咋痛了,就打开用毛巾包裹着的手一看,那些血泡居然都好了,她高兴地喊道:“两位姐姐快来看啊,我的手好了,芳姐,你的药真是神奇了。”

芳嫂和英子过来一看,小孙的手真的居然好了,芳嫂说:“我们老家都是用这种方法,没想到你好的居然这么快,也真是太神奇了。”

英子说:“这是老天看着咱小孙细皮嫩肉的,不忍心折磨她,就让她好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芳嫂说:“小孙,你过去干的活少,没有经验,再挖的话,记住拿铁锨的手一定不要握得太紧,这样就不容易打泡了。”

小孙佩服又感激地看着大家说:“真的不知道挖地这个活还有这么多的说道, 我要好好向姐姐们学习,争取多干点,不拖大家的后腿。”

英子说:“看你细皮嫩肉的,今天干到这样不错了,像我们这些人,从小就跟着大人在地里干活,都练出来了,你可是大姑娘上轿第一回呀,是不是?”英子的这句话说的大家不禁大笑起来。王慧梅弄好了小马架子,下午也跟大家一起开始挖了起来,大家边干边说着笑着,一晃就到黄昏了。

第一天,大家就开荒好几亩地。到了太阳落山,大家都累得挪不动地方了, 可是看着一天的劳动成果,大家十分欣慰。

英子说:“照着这么干,咱用不了十来天就能把这块地开完,等咱把种子撒上, 小苗长出来,你再来看那是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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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慧梅说:“到那时咱都成大地主了。”说得大家开心的大笑起来。

晚上睡觉时,芳嫂对孙素华说:“来妹子,姐给你捏捏腿捏捏脚,轻松一下, 这脚蹬了一天的铁锨,是不是也起泡了?”

孙素华说:“芳姐,别了,你也是累了一天了,多休息一会儿吧,慢慢就会好的,我的脚上还好,没有起泡,就是手上有泡。”

芳嫂:“来吧,捏捏就缓解多了,明天就好多了,”

英子凑过来:“来,妹子,姐给你捏捏胳膊,实际上咱们应该烧锅热水,泡泡脚,泡泡手,解解乏,可是咱这没有条件,只能这样了。”

孙素华:“姐姐,你看你们对我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们也是累了一天了, 还对我这样好,谢谢大家了。”

芳嫂:“咱都是一家人,不说谢不谢的话。”

金嫂看着心痛地说:“妹子,瞅你这细皮嫩肉的,干这一天的体力活真是难为你了。”

王慧梅说:“妹子,别着急,别使太大劲,慢慢来,过几天就会好了。” 孙素华:“姐,我没事,我能挺住,不会当逃兵。”

 

到了第三天,英子的男人指导员何满带着四个女人来了,这四个女人都是背着行李,拿着铁锨,还有两个领着孩子的。

何满说:“今天我给你们送援军来了,这四个人是:宋桃花,采油队的家属, 张平兰,也是采油队的家属;修肖平,马兰她俩都是油建的家属,她们四个听说你们来开荒了,就找到我说非要参加开荒不可,我说你们要开荒去找她们呀,她们四个说找不到你们在哪儿,非要我带着她们来找你们,我就带来了,可是我可没有答应她们什么呀,收不收可是你们的事了。”

芳嫂:“哎呀,这是多么好的事呀,欢迎欢迎,欢迎四位姐姐来参加开荒, 咱们人多力量大,自己种地养活咱们自己,多好的事啊。”

英子和大家都表示了欢迎,接过她们的行李和工具大家攀谈起来。这四个人的到来,给这只开荒的团体壮大了队伍,增加了力量,大家心里都非常高兴。原来芳嫂他们开荒出发以后,这事就传出去了,由于大家住的很分散, 东一个西一家的,因此消息传播的很慢。她们走的第二天,宋桃花的男人在采油队,他听谁说作业有几个家属去开荒种地了,回来就对住在一个猪圈搭建起来的棚子里的老婆说了这事,宋桃花一听说这事好哇,咱没粮食吃就得种地啊,种地就有粮食吃了,你快去跟她们说说我也参加行不行?宋桃花的男人说人家都开荒走了,你上哪去说呀?宋桃花问上哪去开荒了?她男人说不知道。宋桃花着急了, 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子。这时她几个好友张平兰,修肖平、马兰来了,听说了这事。大家说这事咋不早说,咱也跟着干呐。宋桃花说人家都走了,找谁去?大家一下子没辙了,这时马兰说,听说那里边有英子,她和英子认识啊,英姐的男人是作业队的指导员,咱找他去让他帮帮忙他不会不帮吧?大家说这是个好主意,于是马兰就领着三个女人来到英子家的破寒窑里,做了自我介绍,说明了来意,何满说我也不是她们的领导,我也不能给她们做主呀。大家问她们在哪儿开荒你总知道吧?何满说知道是知道,就是不知道那地方叫什么,说不清楚。宋桃花说那么大哥你就帮着送我们一趟吧。何满为难了,队上这么多事哪有时间呐。马兰最小, 她和英子有过一面之交,就抱着何满的胳膊乱晃说姐夫,你就行行好,帮我们一下吧,要不我们这些家属孩子还不得饿死啊。何满被摇得直发晕,唉,看着这个可人的“小姨子”,也得帮忙啊,于是他答应把队里的事儿安排好,第二天就带她们去找开荒的队伍。这一下子四个女人可乐了,高兴得直跳脚,就回去准备去了。第二天,四个人就跟着何满出发了,这里的四个人,宋桃花和修肖平都有孩子, 于是她俩都领着孩子来了。

开荒的队伍里增加了人,这下可热闹了,总共九个大人七个孩子,做野菜糊糊要一大锅,住宿那个小马架子就不够用了,芳嫂和英子商量,还是派王慧梅来搭马架子,让她先砍树准备材料,中午休息时大家一起把架子支起来,芳嫂一再嘱咐,这个马架子要大些,以防再来人住不下。其余的人又开始开荒了。

到了中午,大家停下来开荒,喝了两碗野菜糊糊,吃着自己带来的野菜团子, 大家也没有休息,就开始把马架子的龙骨架了起来。

金嫂栀子说:“这要是在咱老家房子上大梁,是要在正午放鞭炮的,这样取一个吉利。”

英子说:“俺家也有这个说道,咱们没有鞭炮,咱就敲锅敲碗庆祝吧。祝贺咱们开荒胜利,长出好庄稼,秋天有个好收成!”于是宋桃花就带着大家敲起了铁锨,孩子们也把脸盆子拿出来敲了起来。女人喊,孩子叫,把这个荒原可是闹翻了。

就在此时,突然老天打了几个响雷,黑云压了上来,不一会儿,老天就下了几个雨滴,紧接着乌云散开太阳出来照耀大地,大家高兴地欢呼起来。

宋桃花高兴地说:“这是老天告诉我们,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大家好像看到了秋天庄稼地里沉甸甸的丰收果实。

 

第十三章 寒 夜

 

大人开荒,孩子们在地里玩,有的挖土,有的拔草,一会儿大的把小的逗哭了, 一会儿小的跑远了,这些孩子天天上演着各种剧目,闹得这几个大人一边干活一边给他们判官司,到了晚上,只要一躺下,就累得呼呼大睡了。可是这些女人们, 胳膊腿就不是自己的了,腰酸背痛,满手大泡,她们也是和孩子们一样就呼呼入睡了。可是,到了半夜就被寒冷冻醒了,睡不着,大家就讲些故事打发这难挨的寒夜。

这天晚上,英子打开了话匣子,她说她是随着老何他们队伍一起来到油田的, 刚来时没有地方住,指挥部给这些人找了一座大草棚子,把三十多名家属孩子都安排进去了。家属白天到各自的队里帮着干活,晚上回来,家有孩子的住在草棚子的西头,没孩子的住在东头,中间隔出个屋,挤进去了并排六张单人床,这六张单人床都是有男人的家属住的。虽说只是个破草棚子,虽说挤点,但是总能遮风挡雨,可算有个“家”了。

这六个姐妹的男人都是半个月回来休息一次,久别重逢,分外亲热,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可是,六张床床挨床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谁的悄悄话能说得出来。好容易盼到晚上天黑下来,大家都傻眼了,这床挤床,人挨人,咋睡呀?

孙素华红着脸:“哎呀,就是,咋睡呀?”

王慧梅:“一张单人床上睡两口子,这倒可以,可是这床挨床,不就屁股挨屁股了吗?”

金嫂栀子笑着说:“那就前边搂着自家的男人,后边跟人家的男人贴屁股呗。” 英子拍了栀子一掌:“就你个骚娘们能干得出来,你的骚劲可不小啊。”说的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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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觉得脱衣服,当着这么多人,这衣服可咋脱下来呀,男人们坐在那发傻, 媳妇儿们坐在那发愁,都想等别人先躺下,自己再躺下,那个尴尬劲就别说了。不知哪个聪明的家伙把灯闭了,这一下子可好了,就听着大家唏唏唰唰的脱衣声和躺到床上的声音,这一宿,大家基本上没睡多少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各个眼睛都是红红的。刚刚团聚,又要分离。丈夫们迈开艰难的步伐,媳妇儿们含着眼泪送了一程又一程…… 几个女人谁也没有出声。

大家看到,孙素华的眼里噙满了泪花。

这时马架子外面传来了宋桃花的声音:“姐妹们睡了吗?” 英子:“没睡呢,进来吧。”宋桃花掀开树枝杂草编织的门帘子进来“还没睡?” 金嫂:“睡不着,大家说说闲话。”

宋桃花:“她们几个都睡着了,一天都累的倒下就睡着了,我就是睡不着。” 孙素华撩开了被子:“来,姐姐,钻被窝里来,外面冷着呢。”

宋桃花钻进了孙素华的被子里,芳嫂就把被子向宋桃花那里拉了拉问:“你们几个咋睡的?我们这样合伙盖在一起,大家抱团取暖,冻不着。”

宋桃花:“我们也是这么睡的,这样暖和。” 由于开始时的情绪,这时大家有几秒钟的沉默

金嫂看大家都很沉闷,就打开了话匣子想逗大家开心。

她说刚来时,那些跟着男人一起来到油田的家属们被安排到了牧场的一个俱乐部里,一人一张床,挂上蚊帐就是一家,男人们都是和现在一样,十天休一天, 男人们从前线回来,晚上钻进蚊帐和老婆团聚。那天,男人们回来了,一个叫九妹子的广西姐妹晚上起来上厕所。本来累了一天就迷迷糊糊,这床挨床,都一个模样,再加上没有灯,她感觉摸到了自己家的床,撩开蚊帐身子一歪就挤上了床。这床本来就小,已经挤了两口子,又挤上来一个。床上的男人一下子醒了, 不对呀,怀里搂着一个,咋又上来一个呢,他知道肯定是上错床了,吓得不敢吱声也不敢动。九妹也觉得不对劲,他睡前把衣服放在了枕头边,用手一摸,什么也没有,吓得她赶紧下床,跑回门口第一个床,再一个一个数到自己家的床前, 这一宿她吓得一夜没睡好。

英子:“那怕啥,黑灯瞎火的,谁也兴许弄错。”

孙素华:“那可丢死人了,叫人知道了那可咋叫人活呀?”

芳嫂:“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谁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一下子上这么多的人呐,别说上来就搞油,就是专门盖房子也得有个时候哇。”

本来想逗大家开心的金嫂没想到提起的又是这么沉重的话题,不禁有些后悔。英子看到说:“我给大家说个笑话吧,说是明朝江南四大才子之中的两人:唐伯虎、祝枝山的事。”

有一天,祝枝山告诉唐伯虎:“后山住着一个寡妇,守寡三年,把贞节视为生命,只养了一只老鹰( 鹰,方言口语,发“阴”音 ) 相依为命。如果你能搞定这名女子, 我祝枝山对你五体投地。”

金嫂栀子问:“养了一只老阴,老阴是什么东西?” 英子回答:“老阴就是老鹰,他们那里鹰发阴音。”

英子接着讲:唐伯虎想一想,便要祝枝山过几天再来听消息。

过了两天,下起倾盆大雨。半夜,唐伯虎爬上了后山,到了寡妇家门口。唐伯虎敲了敲门,问道:“大姐,能不能让我避避雨?”寡妇开了门,看是江南才子唐伯虎,连忙让他进屋。唐伯虎进了门,连连道谢,接着又问道:“可不可以将湿的衣服脱掉?”寡妇一看他衣服全湿了,连忙把衣服拿到灶上烘干。这时, 唐伯虎又问:“大嫂,我口渴了,借我一口瓢,让我喝口水行吗?”寡妇连忙拿了一口瓢给唐伯虎。

唐伯虎喝完了水,看看很晚了,问寡妇:“大嫂能否让我在这里借住一夜?” 寡妇想了想,屋外雨下得正大,也就答应了,将唐伯虎领至客房,唐伯虎进了客房, 也不客气,倒头便睡。第二天天亮,唐伯虎起得早,悄悄走进院子,果然看见那只相依为命的老鹰,唐伯虎抓住老鹰,把毛都拔了下来。然后,也没和寡妇打声招呼,就回了家。

过了几天,唐伯虎和祝枝山在家下棋,听见有人敲门。祝枝山开了门,原来是那寡妇,寡妇一看见唐伯虎就破口大骂:“唐伯虎啊唐伯虎!你是江南文人, 一代才子,为何做出这种龌龊事来?那天俺看你挺可怜,好心开门让你进来。你要避雨,俺就让你避雨;你要脱,俺就让你脱;你要瓢,俺就给你瓢;你要过夜, 俺就让你过夜。你说!你为什么还把俺的鹰(阴)毛都给拔光了?”

英子说完了,草棚子里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反应过来,顷刻之间大家都反过味来,在这小小的草棚子里爆发了开心的哄堂大笑。直笑的孙素华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孙素华笑着说:“我说他一开始把老鹰叫做老阴,原来在这里等着呐。”接着又笑的捂住了肚子。

 

第十四章  大同丢了

 

这天,大同在草丛里玩,忽然发现一只小兔子跑到跟前来,他高兴地用手去摸它,可是小兔子不让他摸,就躲开了他。大同就悄悄地靠近它,这个小兔子就躲,大同着急就向它扑去,小兔子吓得起身就跑,大同就跟着它追,小兔子跑一跑停一停,越追越远,他追过一堆树棵子,又追过一个高岗,越走越远。后来小兔子跑没了,他找不回来了。大同这才感到害怕,他大声地哭叫着,无目的走着。等芳嫂发现孩子没有了的时候,孩子不知跑出多远了。大家到处寻找,均无踪影。王慧梅把大腿一拍说不是让狼给叼跑了吧。直说得大家后脖颈直冒凉风。芳嫂一下子放声大哭起来,她拿起铁锨就向远处找去,大家也拿着家伙跟了上去。就这样找了半天,走了很多路也没有消息,这里连一个人也看不到,连打听消息都找不到人。芳嫂不住地念叨着:就是让狼吃了也得留下个骨头哇。咋连个影都找不见呢?

 

自从大同走丢以后,芳嫂每天夜里抱着二同掉眼泪,成宿成宿的不睡觉,她就想,有这样的傻老娘们儿吗,干活不顾孩子,把孩子弄丢了,我可咋给亮子交代呀。天一亮她就起来,披散着头发漫天遍野地跑着,她扯着已经喊哑的嗓子, 喊着大同的名字,满荒原都响着叫大同的喊声。英子怕他出事,天天陪着她。累地走不动了,英子就把她扶回来。中午和晚上她也不休息,满世界到处跑,每次找孩子回来,她就一声不响的默默的开荒,大家怕她憋屈出病来,就千方百计找话给她说,任谁给她说话她也不吱声。从那以后,大家都把那几个孩子看的紧紧的, 一边干活一边盯着他们,不让他们远离一步。大家的心情都不好,早晨睡也睡不着, 都默默地起来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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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响亮他们往芳嫂开荒那里转场搬家,把机械设备搬过来以后他们这个班就没事了,大家就走了一里多地来到芳嫂他们开荒的地方。芳嫂一见响亮, 扑到他的身上就大哭起来。响亮一下子就懵了,不知咋回事。英子过来说大同丢了,响亮一下子就傻了,这孩子好好的,怎么说丢就丢了呢。鲁兴听说大同丢了, 立马向远处跑去,他大声地叫着大同的名字,旷野里响着他粗狂悲凉的呼喊。大家的情绪都低落下来。班里的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安慰芳嫂几句,就接过她们手里的铁锹,帮着挖起地来。

英子对响亮说:“亮子,你接触的人多,不管哪的,见到了都打听一下,看捡到孩子没有,我想这孩子没不了,他要是被狼吃了,也得留下个骨头哇,这方圆几里地都被俺们找遍了,一点痕迹都没有,还是让人捡走了?芳嫂你也别太上火,只要这孩子没被狼叼了去,咱迟早能把他找回来。”芳嫂听着,又伏在响亮身上哭了起来。响亮急躁地骂了一句:“他娘的,都是这这狗日的开荒弄的!”

下了班,响亮打发大家回前线驻地,自己留下来陪芳嫂,二同见了他就抱住他的大腿哭喊着要哥哥,响亮抱着他来到芳嫂面前换下她的铁锹,一边挖一边劝她,他一定会把孩子找回来。下午他就离开了,一直两天两夜的时间,他走遍了方圆十几里地的地方,向施工的队伍打听,向过路的牧民打听,向行走的汽车打听,他查找了荒原上的树林、灌木丛、高岗、下坡,还有那些高深的蒿草,水泡子, 芦苇丛,但是,他一无所获。

指导员何满听回去的工人说了此事,第二天就跟着上井的班组来到开荒处看望芳嫂,也顺便看看他的老婆英子。他拉着芳嫂的手说:“弟妹呀,你得想开点, 这孩子丢是丢了,但是他不一定就真丢了,说不定那天咱就找回来了,或者孩子就自己跑回来了。”他说着握着芳嫂的手不放,英子在旁边看着心里不舒服,你个骚鬼,看见人家漂亮小媳妇你还想那啥,你个混蛋。想着,英子上前悄悄的掐了他一把,何满这才松了手。他说:“弟妹你没听说吗,‘福亏(兮)祸所依, 祸亏(兮)福相随’这就是说,你遇到祸不一定是祸,有一天说不定就变成福了。没关系,咱们大家帮着找,没有找不到的。”何满一席话,说的芳嫂心里热乎乎的。她觉得这个西北人说话挺有意思,她也听父亲说过这句话,可是父亲把它读作“兮”,而指导员却把它读作“亏” ,不是方言读法吧?

回去以后,何满向全队的人下达任务:“不管走到哪里,尤其在这口井上施工的班组,遇到每一个外来人都要打听孩子的下落,有了消息必须马上通知队里, 不得台(贻)误军机。”老何读字算是有了经验,凡是他叫不准的字,就读偏旁, 因此有些字读对了,有的却是读错了。在这次会上,老何还告诉大家:咱们生产的原油就要外运了,运到炼油厂炼出汽油柴油,就可以供咱的汽车飞机机器转动了,咱石油工人的劳动就要见到效果了。

 

响亮天天也不回前线驻地了,下了班就到芳嫂这来,帮她开荒安慰她,到上班的时候就步行到井场去,夜里,他就打些草往草棚子边上一堆,钻进去就睡了, 这一下子可好了,他还兼做打更了,女人们再不怕狼来叫了。

这口井施工遇到了麻烦,一直拖了好几天,正好给了他机会,使芳嫂得到了安慰。鲁兴见师傅不回去,也就跟着来了,晚上一块儿打更,一边帮着开荒,一边哄二同。他一边干活一边没话找话,他怕师傅着急,怕芳嫂想不开。

鲁兴憨厚实诚,腿脚勤快,他有正义感,心直口快,很犟,认死理,说话揭人短。

鲁兴来队时只有十八岁,由于小时营养不良,他体格单薄,像根麻杆,面容憔悴, 满脸孩子气,看了让人可怜。响亮就带了他做徒弟,时时事事关照他。抬油管, 他把肩往前串,身后边长出来两三米,这样大部分重量就落在了自己身上,他说, 别把孩子压坏了,正在发育的时期。看着他吃不饱,就把自己的定量悄悄加给他。芳嫂来了以后,响亮经常把他领回来,让芳嫂给他做点好吃的,每到这时,芳嫂就把珍藏的一点白面拿出来,给他擀面条吃,条件好点了,还给他打上两个荷包蛋。每当这时,大同二同就眼巴巴的盯着不放,响亮就把他俩领到外面去玩。可是, 孩子不干,不是许下还不了的愿,或是拍打两巴掌平息事端。

鲁兴从小就没了娘,从来也没有吃过小灶,每当他看着头疼脑热的小伙伴拿着娘给做的好吃的片片饼时候,他羡慕极了。他看着忙碌的芳嫂,心里想着,娘活着会不会是这样,娘也会给我做面条吃。娘死的时候他还小,他记不起娘的长相,但是他却记得娘的体温和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默默地看着芳嫂,她身上的气息像娘的一样,他觉着这就是娘,他多想叫她一声娘啊。他端起碗,泪水就吧嗒吧嗒的落进碗里,又和着汤水喝进肚里。他把响亮两口子当做兄嫂,当做父母来对待。

鲁兴下班后经常到家来带着大同二同玩,有时他到水泡子里摸鱼,到荒原上打鸟,都拿来给大同二同吃。一次他逮住了一只小兔子,他拿回来要剥了皮给他俩做肉吃,大同二同说啥也不同意,求爷爷告奶奶,央求叔叔我们不馋,我们不吃兔子肉,你把它留下给我们养着吧,好叔叔,你行行好吧。鲁兴看着两个虔诚又可爱的孩子,叹了口气说,白瞎了这么多肉,你瞅你俩都饿成啥样了。

自这以后,大同二同天天抱着小兔子玩,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乐趣。这只小兔子在松辽这片大地上也算最早的宠物了吧。后来这只小兔子死了,他俩还是舍不得吃了它的肉,就在树林子里挖了一个坑,把它放进去,上边盖上树枝和青草,埋上一个坟头,还天天去看上一两回。鲁兴知道了,感动得鼻子直酸。有时鲁兴把自己攒下的粮票给师傅,响亮说,你这是干什么?你多少饭量我还不知道,你留着它干什么,赶紧自己把它吃了。鲁兴说拿回去给大同二同买点干粮吃,俩孩子都饿的不长了。响亮不高兴的把粮票扔到他的手里说,你要是这样做, 我可要生气了。无奈,鲁兴只得把粮票买成窝窝头或馒头,在领着大同二同出去玩的时候给他俩吃。

孩子丢了,不管谁做工作,芳嫂心里的疙瘩还是解不开,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孩子也看不好,还能做什么?虽然响亮啥都没说,还一再安慰她,可是他不能原谅自己。每天她都默默开荒,泪水不时的顺着脸颊流下来,把脸上的灰土冲开一条小沟。这几天以来,春风的吹掠,和心中的苦痛,芳嫂靓丽的容颜已经蒙上了憔悴和哀愁,英子她们看了更是打心里为她担心,她们争着抢着多干,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害怕负担把她压垮了。可是她只有用劳动来压抑心中的苦痛。

是啊,一个母亲,还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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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播种希望(上)

 

芳嫂她们开完荒,指导员和响亮就急着到处帮她们张罗种子的事情。他们俩来到离这二十几里地的孙家围子生产队,找到了队长孙富贵,出示了大队开具的介绍信,说明了来意,希望农民老大哥给予帮助。孙富贵是个精壮的汉子,人高马大的,说话办事豪爽大方,开口乐呵呵的,好像他永远没有发愁的事。

孙富贵说:“石油大哥有事我们应该全力帮助,尤其是大嫂们要种地解决吃粮的问题,这是个大好事,大嫂们没有户口,没有定量,就没有粮食,这要是在俺们生产队怎么都能划拉些粮食吃,可是你们不产粮食产石油,石油也不能吃, 再加上你们油田有大片的土地,种上就能产粮食。现在粮食紧张,种子也紧张, 你们用这一点点我们完全可以满足你们。可是何师傅赵师傅,公社有规定,这种子要出库到生产队以外,必须要有公社的同意。”

何满:“我们去找公社的领导,请求他们的同意。”

孙富贵:“这样吧,何师傅赵师傅,我带着你俩到公社去找领导。” 响亮:“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先得谢谢你了。”

孙富贵:“看你两位大哥说的,咱工农一家人,哪里还要感谢呢?”

他们来到公社,找到了许副社长,交上了介绍信,说明了来意。许副社长在确定了孙队长他们生产队有能力支援石油老大哥之后,就同意了,并写下了批示以待后查。他们回到生产队,孙富贵按照响亮他们提供的面积,计算了所需的种子数量,他们从库房里提出了黄豆、苞米、土豆的种子,还派了马车让孙大爷一直给送到会战村。直感动得何满、响亮和几个家属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有了土地,又有了种子,芳嫂他们高兴的不得了。他们围着这些宝贝疙瘩这个人摸摸,那个人抚抚爱不释手。英子激动地说:“哎呦,你们看看,这些种子, 到秋天会给我们长出多少黄豆苞米和土豆啊。”

孙素华:“多少?那还不得堆成山呐。” 芳嫂:“反正让你背你是背不完。”

金嫂:“背不过来咱就用车拉。”

英子:“咱就用大汽车拉,一趟拉不过来咱就拉两趟!”

大家说笑着坐下来开始把土豆按照芽孔的位置把它们切割成一块一块的。那些滚圆的土豆拿着叫人爱恋,大家不忍下刀,王慧梅小心地切开第一个圆溜溜的土豆,一股甜溜溜的香气立刻喷发出来,直冲大家的鼻孔,众人不禁陶醉地吸了几口空气,这漫散在空间的有着甜滋滋香喷喷的味道着实让大家感到陶醉。

金嫂栀子说:“好长时间没有闻到这味道了,闻着这味道就满足了,想着秋天的丰收,再累也有劲。”

就在这个时候,宋桃花切开的那个土豆的汁液流到了手上,她惊慌地看着就要滴落的汁液,觉得太可惜了,就赶紧把嘴凑了上来,把那滴还没有滴落下去的汁液允吸到了嘴里,就看她把这一滴汁液呡入舌尖的的时候,她的两眼微微的闭上,脖子微微的挺起,两片嘴唇微合着向口腔里吸气,就像喝进了一口琼浆玉液那样的陶醉。大家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大家不约而同地挥起手里的刀, 开始切割起来,立时,满屋子里就充满了这种甜兹兹香喷喷的味道,直叫大家好不陶醉。

大家一边干一边吸允着这一滴滴的琼浆玉液。芳嫂对大家说:“大家手脚麻利点,切的尽量快点,切完一块就马上把这块扔进草木灰里,防止它流失太多的水分,这样发芽快,苗长得壮。”

金嫂栀子也趁机说:“芳嫂说得对,来。咱们过来围着这堆草木灰坐,割下来的土豆栽子直接落在草木灰里,又省事又保险。”于是大家都围到准备好的那堆草木灰周围干起来,切割下来的土豆栽子就直接落到了手下的草木灰里,也省了搅拌,避免了水分蒸发。可是过了一会儿大家再抬头一看,土豆栽子落下去溅起的草木灰的粉尘把大家的脸涂成了大花脸,大家相视哈哈大笑。

英子看着大家的花脸说:“这要是让你们的老爷们儿看见了,还要你们不要?”孙素华:“不要就不要,这回咱自己种地打粮食吃,离了他们也能活。”

栀子撇着嘴说:“哼,不要俺们,俺看他们离开了俺们能不能行?”

王慧梅冲着英子说:“英子姐,就怕你离不开老何啊,听说你恋他恋的厉害, 一晚上一晚上不让人家睡觉,要是老何不要你了,看你咋办?”

英子:“他敢!他想不要我,看看他长那个胆没有?” 王慧梅:“你这么有把握,你有啥妙招给大家亮一亮。” 英子卖关子:“这个妙招是俺自己的,凭啥告诉你们。”

孙素华,张平、马兰都是结婚不久的新媳妇,眼巴巴的瞅着英子希望他说出经验,只是难于出口。

栀子其实已知就里,只是图热闹:“你别拿着捏着了,赶快向大家交代吧。” 英子:“不说不说就是不说,你咋不把你和老金的事说一说呢?”

栀子:“你说了我就说。”

英子:“说就说,俺的绝招就是等他们从前线回来你不让他碰你。你越不让他碰,他就越猴急猴急的,你看他还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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