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联升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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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内容摘录

 

第一章 初进京城

 

“吧嗒”,一只包袱从院墙里面扔出来,落到外面胡同的地上。接着,近朋鞋坊的鞋匠赵廷从院墙里面爬上墙头,向四下看了看。院墙里面站着近朋鞋坊掌柜刘子义的女儿刘小翠,她仰着脸低声问:“外面有人吗?”声音充满了紧张和不安,有点发抖。“没人!”赵廷又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人:“上来吧!”院墙里面,刘小翠爬上靠在院墙上的梯子,爬上墙头。“我先下去!”赵廷说完,纵身从院墙墙头上跳下去。

落地后,赵廷站起来,抬头招呼:“跳吧!”刘小翠往下看看,有点胆怯,毕竟是一丈多高的院墙,心里有点害怕。赵廷急了:“快点啊,叫你爹看见就完蛋了!”这句话起了作用,刘小翠不再犹豫了,闭上眼从墙头上跳下来。双脚落地,左脚没踩实崴了一下,禁不住叫了声“哎呀”。赵廷捡起地上的包袱斜挎到肩上,扶起刘小翠,问:“要紧不?”刘小翠试试走了两步:“没事,快走吧!”刘小翠走路有点瘸,赵廷拉着刘小翠的手往胡同口急匆匆走去。

“赵哥,你雇的马车能过来吧?”刘小翠很紧张,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没事,已经给他车钱了,说好在胡同口等我们。”赵廷和刘小翠往胡同口奔去。

跑到胡同口,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赵廷和刘小翠跑到马车跟前。赵廷有点奇怪,车把式老童怎么站在马车后面,离马车挺远啊。刚想张嘴喊老童过来,马车上的轿厢门帘突然掀开,从里面钻出来刘小翠父亲刘子义,后面跟着出来的是她哥哥刘大龙。

赵廷和刘小翠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啊?

刘子义皮笑肉不笑地问:“小翠,黑灯瞎火的,急忙火火地跟着赵廷去哪儿啊?”刘小翠傻眼了:“我……”嘴唇哆嗦着说话都不成句了。赵廷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往前站一步,用身体挡住刘小翠:“老掌柜,这事儿不怨小翠,是我要带她走的。”刘子义抬手“啪”地给赵廷一个耳光:“混蛋!在我这儿学徒,供你吃供你穿,学会手艺翅膀硬了,反倒要拐跑我闺女,忘恩负义的东西!”这时,五六个近朋鞋坊的伙计围上来,赵廷和刘小翠无法脱身了。

刘大龙气哼哼地质问:“小翠,你跟着这个穷鞋匠要去哪儿啊?你叫他灌了迷魂汤吗?”刘小翠没搭理刘大龙,“扑通”给刘子义跪下哀求:“爹,您就成全我们吧!我不想嫁给万明利!”刘大龙喊道:“反了,有你这样和爹说话的吗?”刘子义冷笑着:“不想嫁给万明利就跟这个穷小子私奔啊?你还要不要脸啊?还知道羞耻不?”刘子义气得跺着脚,“告诉你小翠,就是把你老死在家里,也轮不着赵廷这个白眼狼!”赵廷跪着抱住刘子义的腿:“老掌柜,我不是拐小翠跑,我们俩是情投意合。只要您成全我们,这辈子我愿意给您当牛做马。”

“去你妈的!”刘子义一脚把赵廷踢开,“放屁!我闺女与你情投意合,鬼才信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大龙,把你妹妹带回去!”刘小翠急了,从地上爬起来:“我不回去,我不嫁给万明利!”恼羞成怒的刘子义扬手打了刘小翠一耳光:“伤风败俗!把我刘家的脸都丢尽了!带走!”两个伙计走上来,拉着刘小翠就走。刘小翠大喊:“赵廷,救救我——”顾不上自己势单力孤,赵廷上前阻拦:“老掌柜,您不能带走小翠啊!您给我一年时间好不好,我一定开好一个鞋铺,当个有钱人,风风光光娶小翠,不给您丢人!”

听到赵廷这么说,刘子义更来气了:“呸!你个臭狗屎,你也能成有钱人,天底下就没穷人了!给我滚!”刘子义抬脚把赵廷踹倒在地,赵廷想爬起来,又被刘大龙从后面一脚踹倒:“赵廷,你他妈的就是个骗子!想骗我妹妹,瞎了你的狗眼!”不管刘小翠怎么喊怎么叫,还是被两个伙计拖进马车轿厢里。赵廷上前死死抓住马车的车辕不放:“我不让你们带走小翠,我不让……”

看到赵廷不撒手,刘大龙狠狠地在他的手背上踹了一脚,赵廷的手背立时青紫,疼痛难忍,可还是死不放手。他知道,只要放手叫刘子义把小翠带走,就永远也见不到小翠了。两个伙计上来拽赵廷,没有拽动。眼见马车走不了,刘小翠大哭大闹。刘子义恼羞成怒,举起手里的拐杖对赵廷的脑袋狠狠砸下去。赵廷的脑袋立刻血流如注,顺着脸往下淌,双手无力抓住车辕。车把式趁机松开马车车闸,挥起鞭子“驾——”

马车的轿厢里传来刘小翠撕心裂肺的喊叫:“赵廷,救我啊——”

不顾脑袋上流血,赵廷又往上扑,被刘大龙抬脚再次踢倒。刘子义气哼哼地说:“我不到官府告你小子拐卖良家妇女已经便宜你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你那份德行!有本事你开家鞋铺叫我看看啊,不要脸的东西!”

在刘小翠的呼喊声中,马车在几个伙计的护送下走了。

面对刘子义的强势赵廷无能为力。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叫:“小翠啊小翠,我对不起你!”喊叫声在夜空里传出很远,显得很凄凉很凄厉。他抬起头,看到地上有一只绣花鞋,是小翠刚才拼命挣扎时落下的。赵廷把绣花鞋捡起来,拿在手上心如刀割,眼泪和头上流下的血混到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到绣花鞋上……

赵廷用手捂住自己的头,一路踉踉跄跄走到近朋鞋坊的前门。大门两边挂着两盏红灯笼,一盏灯笼上写着“刘”字,另外一盏灯笼上面有两个字“近朋”。灯笼在风中摇晃着,发出“呼啦啦”的响声。从灯笼底下泛出暗黄的光,随着灯笼的摇摆在不停地晃动。赵廷神情恍恍惚惚走到大门前,使劲拍打大门,发出“咣咣”的响声,在寂静的夜晚很刺耳。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看看小翠!”他不断重复这句话。喊叫半天,声音已有些嘶哑。“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他连哭带喊,不停地用拳头砸门。

“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一半,近朋鞋坊的鞋匠张玉甲拿着一个铺盖卷从大门里出来,他是赵廷的师哥,平时两个人相处不错。看到张玉甲,赵廷一把抓住他:“师哥,让我进去吧,和小翠说几句话。”张玉甲摇摇头:“赵廷,你跟近朋鞋坊一刀两断了,这个门就别想进去了。”“不行,我得进去和小翠说句话。”赵廷一边说一边想往里面闯,被张玉甲身后的两个伙计拦住了。张玉甲叹了一口气:“唉,找谁家的女人不好,你怎么敢拿鸡蛋碰石头,老掌柜的闺女是你娶得起的吗?糊涂啊!”赵廷哀求着:“师哥,你对我最好了,你让我进去行不行?”张玉甲依旧摇头叹气:“这事不是我说的算啊!快拿上东西走吧,闹到天亮老掌柜就要报官了,你更麻烦了!”“我要和小翠说句话。”赵廷反复说这句话。张玉甲好心劝说:“兄弟,听师哥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想找小翠说话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以后的事情再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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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伙计都劝赵廷先离开,别叫张玉甲为难。赵廷知道,自己是进不去这个大门了,只能从长计议先离开,以后怎么办再好好想想。

身后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赵廷能到哪里去呢?

 

抱着铺盖卷离开近朋鞋坊,赵廷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老乡李岩。他和赵廷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来北京谋生,此时落难能帮助自己的也只有李岩了。

赵廷出生在河北武清河西务镇,那是大运河重要的漕运咽喉,素有“京东第一镇”和“津门首驿”之称。隋朝元年(公元605年),隋炀帝下令开凿大运河。以都城洛阳为中心,分为三大段,南抵余杭(今杭州),北达涿郡(今北京)。中段包括通济渠与邗沟。通济渠北起洛阳,东南入淮水。邗沟北起淮水南岸山阳(今江苏淮安),南达江都(今扬州)入长江。南段名江南河,北起长江南岸之京口(今镇江),南通余杭。北段名永济渠,南起洛阳,北通涿郡。         

元朝统一中国后,定都北京(时称大都),军需民用物资都要江南供给,朝廷开始对大运河进行全线疏凿。至元七年(公元1270年),元世祖忽必烈采纳都水监郭守敬的建议,从民间征调夫役在隋朝大运河的腰部,平地凿渠250余里。此段河道南起济州,北接临清,通过裁弯取直,将原河道缩短700多里,被元世祖命名为会通河。至元十三年(公元1276年),郭守敬又提议废永济渠,改行通州至天津的潞河水道,这段河道即现在的北运河。它从香河城西的孙家务取直开沟,经河西务、蒙村、蔡村、杨村,向南注入天津海河,称为潞河,到明朝后期改称北运河。至元二十九年(公元1292年),为使漕粮直接入京,兴工开凿通州至大都城的运粮河。从北京至扬州的大运河缩减到3500余里,京杭大运河由此定型。

元朝定都北京,主要依靠大运河把生活物资从江南运送到大都。从大运河的最南端扬州起航到北京,运送物资的船队沿途要补给修整,所以大运河沿岸要有相应的机构为这些船队服务。大运河起点是扬州,终点到北京通县。临进京在河北有一个重要的水路咽喉——武清县河西务镇。历代朝廷在这里设置钞关、驿站、武备等各种衙门达13个,可见此地的重要。

河西务镇位于大运河西岸,始称河西。北运河开凿之初,这里是停泊修船的地方,曾有过河西坞之称。明朝时,朝廷户部在此设立分司,使这个临河小镇逐渐成了漕运咽喉、榷税钞关,水陆驿站所在,河西务由此得名。明朝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河西务镇开始建城。此后数百年间,因其傍大运河,又有各种朝廷机构在此设立衙门,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市井一片繁华。北运河纳入京杭大运河主线后,由于独特的区位优势,使河西务一跃成为京畿要塞,京东重镇。

河西务镇南北窄,东西长,由东门至西门是一条主干街道,大约三四里。镇子内有药王庙、老爷庙、小庵庙,镇子外有朝阳寺、公德禅林庙、良庵庙。镇里的孩子平时没有好玩的地方,这些寺庙就成了赵廷和李岩最喜欢去的地方。看到大人在庙里的神像前磕头烧香许愿,两个孩子也会装模作样地跟在大人屁股后头跟着磕头,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李岩和舅舅学过螳螂拳,有时会教赵廷简单的拳法。赵廷不是很热心,只觉得好玩,跟着比划几下完事。两个人玩耍够了,从庙里出来沿着街道往家走。

街上大小店铺一家挨着一家,牌匾字号,招牌幌子星罗棋布。有的店铺门口还站着一个伙计扯开嗓门吆喝生意,热情邀请路人进店里看看。有不少做餐饮生意的,卖馒头的、卖烧饼的、卖包子的、卖水饺的,卖烧牛肉的、卖猪头肉的,都在门口摆上摊子,一股股的香味闻着就让人流口水。很多老字号拥挤在主干街道最窄的东段,一家挨着一家好像是在互相比试。万和号、德昌号、增盛记、义聚隆、三义合、福海居名号都是响当当的,不要说在河西务,就是在天津、北京也被很多人知晓。在东街后面有一家私塾叫苑香书屋,是赵廷父亲赵书轩办的。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赵廷饱读诗书,考中进士,谋得一官半职为赵家光宗耀祖。赵书轩为人忠厚,学问也好,四邻八乡有钱的没钱的都愿意把孩子送到这里读书。赵廷在苑香书屋从小就受到父亲的严格管教,读书非常用功。

 

李岩和赵廷是发小,时常跑到大运河边上看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嘴里不停地数着“一二三”,分别数一数有多少条船往北走,有多少条船往南行。赵廷总是数往北京的船有多少条,他有个愿望,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坐上运河里的船去北京,去看看京城是什么样。更希望自己能考中进士,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这天,赵廷的三表舅来找赵书轩,说有事情和他商量。赵书轩赶紧沏茶,请

三表舅落座。三表舅端起茶杯喝茶,不断夸赞:“好香啊,是今年的新茶吧?”“我有个学生被朝廷派到浙江湖州知府衙门任职,叫人捎回来的。”赵书轩夸奖自己的学生,觉得自己很有面子。“好啊,好啊!”三表舅随着说,放下手里的茶杯,把话题一转:“大哥,你也不能光教书啊,出点钱与我们一起做生意赚大钱才是真格的。”赵书轩笑了:“我教育孩子们读书还行,做生意不是那块料,算了吧。”三表舅摇头晃脑地说:“这几年在大运河上跑船的人都发了。”“大运河跑船不是都发财,也有赔钱的。”赵书轩实事求是地说,“做生意是有窍门的,不是谁都能做的,像我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嘿嘿嘿,”三表舅笑了:“咱们跑水上的生意不成,还不能干点陆地上的生意嘛!”赵书轩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三表舅解释:“在大运河上跑船的人多了,造船成了好生意。只要把船造出来就不愁卖,是个好买卖啊!”

这几年造船发财的事赵书轩听说过,知道造船生意挺火的。可从来没有动心,一门心思只想着把书教好。之前三表舅让赵书轩投钱合伙做造船生意,他都谢绝了。一个教书匠手里没有多少钱,别人发财自己也不眼红。赵书轩最大的心愿就是培养赵廷,将来考中进士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其他的没什么想法。赵廷从小被严格管教,读书很用功,将来错不了。

几次来找赵书轩合伙生意都被婉言谢绝,三表舅不再找他了。前些天,有一家小型船厂准备出让,三表舅出钱买下,花光了全部积蓄,再买造船的材料就很紧张了。只好跟钱庄借钱,钱庄提出必须要有保人才行。三表舅想来想去,找赵书轩为自己担保。赵书轩有点犹豫,三表舅说:“你放心,这笔生意绝对有把握挣钱,不能白让大哥担保,挣钱了一定还你这个人情!”三表舅态度恳切,两家经常来往,关键时刻帮一把也是应该的。想到这里,赵书轩点头答应了。三表舅怕夜长梦多,请赵书轩跟自己去钱庄办理担保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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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钱庄,钱庄掌柜把早已准备好的担保契约拿出来放到桌子上。钱庄掌柜指着担保契约,说:“赵老师,你当保人我一百个放心。可话说回来,凡是做生意都有风险,没有包赚不赔的。万一生意赔了主家还不上钱,当保人的可要连带还钱啊!”“哦,我知道。”赵书轩回答,在他的印象里三表舅做生意一直很本分,不会出什么事情。三表舅显得信心满满:“这次做生意我是手拿把赚,等着赚钱吧。除非大运河明天干涸不跑船了。只要跑船,造船就是挣钱生意。”钱庄掌柜把担保契约递给赵书轩,让他在上面签字画押。赵书轩用大拇指在印泥上蘸了点印泥,在担保契约上按下自己的手印。他把事情看得很简单,三表舅造船挣钱了,把借钱庄的钱还上撤销担保契约,这个事就结束了。

万万没想到,造船厂造船的时候,一个木匠用火烘烤做船板的木料时不慎失火。造船的工匠晚上都回家了,船厂没几个人。火势蔓延把船厂烧得一塌糊涂,三表舅血本无归。

钱庄找到三表舅,让他还钱。三表舅无力还债,让钱庄缓几天。他趁着一个雨天的夜晚,带着一家老小偷偷地跑了。

三表舅一家跑了,钱庄把当保人的赵书轩告到官府,要他替三表舅还钱。赵书轩做梦也没想到三表舅会逃跑,留下烂摊子让自己收拾。赵书轩和赵廷的母亲忍不住抱头痛哭,很后悔当初做保人啊!

船厂一把火烧没了,三表舅撒丫子跑路了,赵书轩把家里能卖的卖了,能当都当了,还是还不上债务。拿不出钱还债,就得坐牢。三个衙门捕快来抓人,很客气地和赵书轩说:“赵老师,你得和我们走一趟。”“能不能宽限几天,我想办法……”赵书轩抱着最后希望求情,带头的捕快摇摇头:“这事和我们说不着,我们就是办差的,知府叫抓谁我们就得抓谁。知道你是好人,可是没办法啊!”

只好跟衙役们走了,赵书轩一再嘱咐妻子:“好好带孩子,辛苦你了!”赵廷母亲哭得像泪人一样,抓住赵书轩的衣服不撒手。几个捕快硬是扒开她的手,把赵书轩带走了。赵廷拿着几件衣服一边哭一边追出去:“我好好读书,您放心!”赵书轩停住脚步,回头看看儿子,你想好好读书,谁教你啊……

 

日子像大运河的流水一样过去。

这天,赵廷和李岩来到大运河边,看着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李岩问:“赵廷,你爹什么时候能从大牢里出来啊?”赵廷摇摇头,说:“不知道,还不上债,官府不放他出来。” “你家怎么办啊?你娘带着你们兄妹三个,太难了!” 李岩忧心忡忡,赵廷心里很难过:“我想找个活儿干挣钱,帮家里还债。”“你能干什么活儿啊?”李岩看着他,赵廷说:“我想到运河上跑船当船工。”李岩苦笑:“你身单力薄的,谁要啊?”赵廷几乎要哭了:“总得帮我娘做点事儿,挣点钱啊!”

忽然间,李岩想到自己二叔从北京回来,准备带自己去京城跟他学习做厨子,

不知道赵廷想不想去?赵廷一直想去京城见见世面,不知道李岩二叔带不带自己。李岩想到一个办法,让赵廷母亲找自己二叔说情,看在多年老邻居的份上,也许二叔会答应。

回到家里,赵廷把自己想去北京谋生的事情和母亲说了。虽然心里舍不得,可眼下这种情况也只好放孩子出去找条生路。

母子二人来到李家,赵廷母亲让他给李岩二叔跪下。李二叔急忙摆手:“快起来!都是老邻居了,有话慢慢说。”边说边把赵廷扶起来,赵廷母亲叹口气:“二哥,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了,真是没办法了。让赵廷去北京跟着你学点手艺,混口饭吃吧。”“跟我出去,你放心啊?”李二叔问,赵廷母亲说:“有啥不放心的,赵廷是你看着长大的,跟你自己的孩子一样,该打你就打,该骂你就骂。只要跟着你学点手艺,怎么都成。”李二叔觉得赵家怪可怜的,答应带赵廷去北京,后天就走。

晚上,李岩和妹妹李芸来找赵廷出去捉知了猴。李芸比赵廷小两岁,从小就喜欢和赵廷在一起玩,在她眼里赵廷是个有学问的人。她不识字,却会写自己的名字,是赵廷手把手教她的。出去捉知了猴是李芸提出来的,知道哥哥和赵廷要去北京,李芸心里很难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他们,一起捉知了猴也许是最后一次吧。

他们先从扫帚上抽出一根柔韧的细竹棍,然后把细竹棍弯折成直径长一尺半的圆圈,再把它扎在一根长竹竿上端,一个简单的捉知了猴的工具就做成了,还要在竹圈上套一张蜘蛛网才行。“我们到土地庙里去找吧,那里的蜘蛛网有很多啊!”李芸提议,三个人直奔镇子西边的土地庙。

三人走进庙里,里面有一股土腥味,土地爷神像前的案子上落满厚厚的尘土。屋角里有很多蜘蛛网,有的蜘蛛网粘了一些小飞虫。赵廷把手里的长竹竿伸出去,让竹竿前段的圆圈凑近蜘蛛网,让蜘蛛网整个附着在圆圈上,一张“粘网”就做好了。为了让“粘网”更牢固些,赵廷又把竹竿上的圆圈缠上多层蜘蛛网,增加“粘网”的厚度与强度,这样粘知了猴时就不容易跑掉了。

做好了“粘网”,他们走出土地庙,来到镇子西门外面的一片柳树林里。三个人分头行动,在柳树上找知了猴。李芸最细致,很快就发现了趴在树枝上的知了猴,大叫:“哥,快过来啊,这里有!”李岩拿着“粘网”蹑手蹑脚地凑过来:“别说话!”好像害怕知了猴听到吓跑了似的,李岩悄悄竖起竹竿上的“粘网”慢慢向知了猴靠近,等到离知了猴半尺远的时候,迅猛地把“粘网”扑下去,知了猴被粘到蜘蛛网上,知了猴拼命挣扎,直到最后不能动为止……

三个人在柳树林里忙活了半天,捉到了三四十个知了猴。李芸高兴得又蹦又跳,一次能捉这么多知了猴很有成就感。赵廷和李芸找来一些干树枝和枯树叶,李岩早就准备好了火镰。他对着枯树叶不停地打火,火镰迸出的火星落到枯树叶上把它点着。等火苗渐渐大起来,再添干树枝,火苗越来越大。过一会儿,他们把火苗熄灭,把知了猴丢进红红的火灰里。等火灰变黑的时候,知了猴的香味飘出来。李芸拿着一根小树枝,在火灰里把烧好的知了猴扒拉出来。自己不吃,先给赵廷一个,再给李岩一个。他们把知了猴上的灰吹一吹,然后放进嘴里,“吧嗒吧嗒”地嚼。赵廷把一只知了猴放进李芸的嘴里,问:“香不香?”李芸忽然问:“去北京还能捉知了猴吗?”

沉默,谁都不说话。赵廷看看李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天,赵廷才开口:“北京就是有知了猴我们也不去捉,等你来了还是我们三个一起捉知了猴。”李芸心里好感动啊,眼里的热泪禁不住一下涌了出来……

第三天,李二叔带着赵廷和李岩来到河西务码头,从这里上船到北京的通州码头,从那里上岸离北京还有几十里地,走一天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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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赵廷母亲看着上船的赵廷依依不舍,强忍着不叫眼泪流下来。儿行千里母担忧,真是舍不得啊!李芸站在赵廷母亲旁边,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喊:“到了北京快点捎信回来啊!”赵廷招呼母亲:“娘,回去吧,多保重啊!”听到儿子的话,赵廷母亲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哗哗”地流下来:“赵廷,听你李二叔的话,好好干活!”赵廷声音哽咽了:“我记住了,娘,快回吧!”

这是一艘运粮的货船,在沿岸码头停靠时,船老大会捎带几个客人,赚点外快。船工解开拴在码头桩上的绳子,粮船缓缓离开了码头。

赵廷站在船上,不停地挥手不停地喊:“娘,回去吧——小芸,回去吧——”

岸上,李芸依依不舍地挥手。不知道哥哥和赵廷这次去北京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他们,嗓子眼一热,不由地哭了……

赵廷和李岩跟着李二叔来到北京。

第二天,李二叔带着赵廷和李岩来到玉和饭庄马掌柜的房间。“马掌柜,我们回来了!”李二叔毕恭毕敬地和马掌柜说,马掌柜嘴里叼着旱烟袋锅,表情很不满意:“老李啊,走的时候跟我说是带你侄子来学徒,没说带两个回来啊,这个也是你侄子吗?”李二叔急忙解释:“马掌柜,这孩子叫赵廷,是我家老邻居。因为家里吃了官司,他爹下了大牢。他娘托我把孩子带出来找口饭吃。我不能见死不救啊!我教一个徒弟是教,教两个徒弟也是教,不差一个人了,您抬抬贵手把孩子收下吧。”

抽了几口烟,马掌柜才开口:“瞧你得的多轻巧,多一个人我多一份花销,能不能学成还不知道。要是不成器呢?”他摆了一下手,“不行啊!”李二叔凑上前去:“马掌柜,我少要点工钱,把他收下吧!”“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赶紧叫他走人!”马掌柜很不耐烦的样子,看都不看李二叔一眼。李二叔还想开口,马掌柜很不耐烦了:“还啰嗦什么啊,赶紧走,不然你侄子也别待在我这里了。”

知道自己不能待在这里,赵廷悄悄拉了李二叔的后衣襟:“二叔,我走吧。”

李二叔苦笑:“好,明天走。”马掌柜一抻脖子:“想得美,什么明天啊,今晚上就给我滚。家里摊上官司,一看就是个倒霉蛋,别在我这里待着!”李二叔还想求情,赵廷又一次拉住他的后衣襟,眼里含满泪水……

 

第二章 做鞋少年

 

从马掌柜的房间里出来,李二叔带着赵廷和李岩走到街上。李岩问:“二叔,我们去哪儿啊?”“给赵廷找个住的地方。”李二叔很郁闷,赵廷忙说:“二叔,你和李岩哥回去吧,我自己想办法。”李二叔心里很难受,太难为赵廷这孩子了。“别瞎说,你头一次来京城,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自己上哪找住的地方?”李二叔想带着他们找家小客栈住下,明天再想办法。

转过一条街,三个人继续往前走,谢厨子迎面走过来。看到李二叔,谢厨子连忙打招呼:“哎呀,李师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二叔忙回话:“谢师傅啊,我才回来!”谢厨子看到他身边的赵廷和李岩,问:“你带两个孩子干什么去啊?”李二叔平时和谢厨子关系不错,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来一遍。谢厨子安慰他:“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信想不出辙了,先到我家吃饭,没地方住先住我家。”李二叔心里热乎乎的,带着两个孩子跟着谢厨子走了。

在谢厨子家里吃完饭,谢厨子让自己媳妇安排赵廷和李岩到西屋睡觉。他

和李二叔一边抽烟一边聊天,谢厨子问:“你准备怎么安排赵廷啊?”李二叔愁眉苦脸:“没想好啊,带他出来时我想简单了,觉得多一个学徒不要紧,没想到马掌柜说什么也不答应,我坐蜡了。”谢厨子想了想:“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李二叔催他快说,谢厨子说:“我外甥张玉甲在近朋鞋坊当鞋匠,他们最近招学徒,能不能让赵廷去试试。”李二叔知道近朋鞋坊在京城有些名气,赵廷如果能去当学徒当然是好事,不知道赵廷自己想不想学。

李二叔来到西屋,赵廷已经迷糊糊睡着了。李二叔把他叫醒,问:“谢师傅帮你找个做鞋学徒的活儿,你去不去啊?”赵廷是个懂事孩子,知道李二叔的难处,听到有个地方学徒心里很高兴,赶紧点头答应:“我愿意,我愿意。”他知道李二叔带自己来北京已经不容易了,能找到一个地方学手艺就好,不管干什么他都应承。

第二天,谢厨子带着赵廷来到近朋鞋坊。谢厨子告诉赵廷:“我外甥叫张玉甲,当鞋匠好几年了。近朋鞋坊在京城里名气很大,你在这里能学到真本事。”赵廷挺高兴:“谢大叔,我要是学会做鞋,第一个给您做一双。”谢厨子摸摸赵廷的脑袋:“是个好孩子,我等着你做鞋给我穿。”

两个人正说着,张玉甲从大门里走出来。他十八九岁,个头不高,人很精明强干。看到谢厨子,张玉甲叫声“舅舅”。谢厨子说:“你前几天不是和我说鞋坊要招学徒吗,我给你带个人来,他想学做鞋。”张玉甲看看赵廷,觉得单薄了一些。“头二年学徒,没工钱,管吃管住,你愿意不?”张玉甲问,赵廷点头:“我愿意。”谢厨子在旁边插嘴:“那两年以后呢?”张玉甲实话实说:“两年以后还要看做鞋的手艺怎么样,手艺行了出徒、手艺不行还要白干一年。”

这个学徒条件比较苛刻,谢厨子转回头问赵廷:“你看行不行?”赵廷想起临行前母亲和自己说的话,出来就是学手艺的,不管什么手艺学到手都成。赵廷毫不犹豫:“我同意。”张玉甲反倒犹豫了:“舅,你看他还是个孩子……”“我十三了,不小了!”赵廷生怕张玉甲不带他去见掌柜,谢厨子说:“赵廷是小点,家里如果不出事,大人哪舍得他出来?你给照看着点,帮助帮助。”“舅,您放心好了!”张玉甲又想到一个事,“当学徒得有一个保人,谁当啊?”“我当保人,这孩子错不了!”谢厨子马上说,他看准赵廷是个好材料,一定错不了。

三个人走进近朋鞋坊客厅,看到老掌柜刘子义端着茶碗在喝茶。看到张玉甲带着赵廷、谢厨子走进来,刘子义放下手里的茶碗。张玉甲走到跟前鞠躬:“老掌柜。”“有事啊?”刘子义问,张玉甲说:“您前几天不是说要招几个学徒吗,我舅舅给介绍一个,带来您看看。”

刘子义上下左右打量赵廷。

“叫什么啊?”

“我叫赵廷。”

“多大了?”

“十三了。”

“哪地方的人啊?”

“河北武清河西务。”

“当学徒的条件你都知道吧?”

“张玉甲大哥和我说了。”

“当学徒得有保人,谁当啊?”

刘子义翻翻眼皮,看看谢厨子。以他的经验,这个人应该是保人。果然,谢厨子上前一步,说:“老掌柜,我当保人。”刘子义“嗯”了一声:“你家在京城吗?”张玉甲忙说:“他是我舅舅,老北京人,在玉和饭庄当厨子。”刘子义看看谢厨子,故意试探:“玉和酒楼的掌柜姓袁是不是?”谢厨子纠正:“他是二掌柜,大掌柜姓马,是马掌柜。”刘子义点头,端起茶碗继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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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刘子义不说话,张玉甲试探着:“老掌柜,您看赵廷能不能在我们这里当学徒啊……”刘子义放下茶碗,招呼谢厨子上前一步。“当保人的规矩你知道吧?”谢厨子说:“知道。”刘子义用手指着赵廷:“他要是偷东西,有其他损害东家的行为,当保人的都得兜着,明白不?”“明白。”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刘子义把赵廷收下。看着赵廷单薄的身板,刘子义心里合计:不能招个白吃饭的,让赵廷留下到底合算不合算呢?

似乎是看出刘子义的心思,赵廷开口了:“老掌柜,您放心。我爹从小教育我要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做事,我一定当好学徒,不会给给您丢脸的。”刘子义抬头看看:“这么说,你念过书啊?”“念过。”赵廷回答,刘子义产生了兴趣:“你背一段《论语》给我听听。”

张玉甲和谢厨子不约而同看着赵廷,生怕他出现纰漏。

赵廷胸有成竹,开口就背:“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有点出乎刘子义预料,在近朋鞋坊里还找不出这样的学徒。这一刻,他决定收赵廷:“先安排你到前面鞋铺接待客人,有时间你到工房和师傅学习做鞋,两不耽误。”赵廷长长出了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你是张玉甲介绍来的,就跟他一个师傅学做鞋吧!”刘子义吩咐张玉甲,“你和蔡师傅说,让他也给赵廷当师傅。”张玉甲悄悄地朝赵廷伸出大拇指,刘子义招呼道:“跟我去签契约吧!”刘子义站起来,朝外走。张玉甲赶紧走在头里,打开客厅的门,刘子义先走出去。赵廷紧跟在后面,心里还在“扑腾扑腾”地跳……

 

总算找到安身之处,赵廷开始做学徒。李岩也在玉和饭庄跟李二叔学习做厨子。两个少年各自开始了自己的学徒生涯,虽然各自所学技艺不同,两人都很努力,分外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赵廷到近朋鞋坊当学徒,李二叔一直很内疚。时常在谢厨子面前提起这件事,觉得有点对不住赵廷。每当这个时候,谢厨子都会劝他,别太责怪自己了,咱们当不了马掌柜的主,只能这么办了。好在赵廷喜欢学做鞋,跟着张玉甲多少有个照应,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强。李二叔心里多少有点安慰,为了补偿自己的愧疚,他经常叫李岩给赵廷送点好吃的。

这天中午,李岩趁着给一家票号送外卖的机会,来到近朋鞋坊后面的胡同里,他和赵廷每次见面都在这个地方,僻静人少,不容易被别人看到。

站在胡同里,李岩不时往胡同口张望。过了一会儿,赵廷一溜小跑进了胡同,李岩招呼:“我在这儿呢!”赵廷跑过来,看到李岩手里拿拎着一个多层的食盒,是给叫外卖的客人送饭菜用的。“你着急回去吗?”李岩一边打开多层食盒,一边问。赵廷说:“今天中午松快,不着急。”李岩从多层食盒的最底层拿出三个大包子,递给赵廷,招呼他趁热吃。赵廷拿过包子狼吞虎咽:“真好吃。”赵廷禁不住夸奖,李岩有点得意:“从拌馅到做包子,都是我做的,你觉得怎么样?”

赵廷咽下嘴里的包子,伸出大拇指:“太棒了!你能当厨子了。”李岩喜形于色:“二叔说,还得继续好好学。你最近怎么样?”赵廷有点沮丧:“比不了你啊,还是干杂活,连做鞋的锥子都没摸过呢。”李岩有点奇怪:“不做鞋你干什么啊?”赵廷又拿起一个包子,边吃边说:“学徒都在后院作坊,我被安排在鞋铺接待客人?”“老让你接待客人啊,为什么啊?”李岩问,赵廷答:“因为我识字啊!”李岩明白了,提醒道:“学手艺不能太死心眼,有时候就是偷艺,得自己上心才行!”“你是跟着自己叔叔学手艺,二叔肯定是全心全意教你,我这就不行了……”赵廷大口吃包子,看到赵廷这么喜欢吃自己做的包子,李岩心里很高兴:“我二叔说了,等攒够了钱,自己开饭馆就不受别人的气了!”赵廷拍拍大腿:“最好了!”李岩很是憧憬:“到时候把我爹我娘还有小芸都接到京城来,看看皇城根是什么样,叫他们也开开眼。”

赵廷不说话了,禁不住想起自己的爹娘,父亲在大牢里得了重病,衙门征得钱庄同意,让父亲保释回家治病。父亲的病一直没好,他心里憋屈,觉得连累了老婆孩子。赵廷问李岩,最近西河务有没有人来北京,家里有什么消息没有,父亲的病好些了吗?李岩告诉赵廷,老家最近没人来,没有你家的消息。

吃完包子,李岩和赵廷匆匆告别。临走,李岩告诉赵廷,下月初一,如果有机会出来送外卖还来看他,还在这个地方。李岩转身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转身,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铜钱递给赵廷:“我二叔给你的。”赵廷忙推辞:“我有吃有住,不用花钱的。”李岩拉过赵廷的手,把铜钱放到他手心里。“我二叔说,腰包里一个钱没有可不行,万一遇到点什么事需要花钱呢。”他让赵廷把铜钱拿着,赵廷心里好感动。

两人告别分手,看到李岩拎着多层食盒走出胡同,赵廷忽然想到,光想着问自己家里的事情了,怎么就没问问李岩家里还好吗?下一次一定要问问李岩家里的情况,想到和李芸一起捉知了猴的时光,心里充满了怀念,李芸现在干什么呢?


近朋鞋坊在京城里开三家大鞋店,在鞋行举足轻重。做的鞋子分两种,一种是民鞋——主要是卖给达官贵人——一般老百姓也买不起;一种是官靴——主要是卖给朝廷官员——又分为朝靴和便靴两种。有身份的达官贵人为了买的鞋穿着舒服、合脚,会到鞋铺订做。近朋鞋坊最大的鞋店在前门东大街,后面是鞋坊,这是大多数作坊的布局,为了卖货方便。近朋鞋店铺面很大,来买鞋的客人也很多。赵廷接待客人的主要任务是记录客人订制鞋子的数据,干这个活儿不识字不行,脑瓜不灵泛不行,还得能说会道,哄客人开心。

回到鞋铺,赵廷打开茶壶盖,从茶叶盒里抓了一把茶叶放进茶壶里,倒热水沏茶。晌午时光光顾的客人少,吃完午饭后,才会有客人陆续到来。

“夫人里面请,谢谢光临!”忽然听到站在门口的伙计招呼客人,赵廷知道有人来了,急忙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垂双手,稍低头,等待客人进门。

进来的人是戚少奶奶,一身珠光宝气,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赵廷赶紧上前打招呼:“欢迎光临近朋鞋店,夫人请坐!”赵廷拿起一只鸡毛掸子在椅子上掸了几下,这是习惯动作,其实椅子上根本不会有灰尘。戚少奶奶一哼鼻子,丫鬟赶紧拿来一只坐垫放到椅子上,戚少奶奶一屁股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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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丫鬟拿蒲扇给她扇风,其实天气没那么热,有钱人得摆谱,生怕别人不知道。赵廷拿起茶壶,给她倒一杯茶水,放到桌子上,开口问:“请问夫人,您是买鞋还是订鞋呢?”戚少奶奶翻翻眼皮:“听说近朋鞋坊女鞋做得好,我是特意来订做的。”“您是订一双呢,还是订多双呢?”赵廷问。戚少奶奶说:“净废话,还不知道你们做的怎么样呢,我不得先试试吗?”赵廷知道她是来订鞋的,忙拿一张纸铺到地上:“请夫人把鞋放下来。”赵廷让戚少奶奶把自己的鞋子放到纸上,再拿起一支画鞋样的黑炭笔把鞋底样画下来。

画完鞋底样,赵廷把地上的纸收起来,又说:“请夫人把鞋脱了。”戚少奶奶不愿意了:“哎呀,怎么这么麻烦啊,不脱鞋不行啊?”赵廷解释:“不脱鞋的话,画不了您的脚样,比方说前脚掌多宽,脚后跟多宽,都要量一量的,不然做出来的鞋可能不是很合脚。”戚少奶奶有点不耐烦:“太麻烦了,我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脱鞋呢,尤其是个男人。我家少爷知道了怎么得了啊,我不能脱鞋的!”赵廷有点为难:“您不脱鞋就画不了脚样,脚样画不准的话,鞋子万一做不好,怕您不愿意啊!”戚少奶奶很不高兴:“那只能怪你们没能耐。走,不做了!”

戚少奶奶站起来,一甩袖子把桌子上的那杯茶水碰翻了,茶水洒了,顺着桌子往下淌。赵廷很懊恼,急忙拿起一块抹布擦桌子上的水。

这时,近朋鞋坊的少掌柜刘大龙拎着一只鸟笼子走进来。刘大龙二十多,中等个头,长方脸,薄嘴唇,面皮白净。对待鞋坊的伙计很刻薄,大家对他都很打怯。刘大龙看到戚少奶奶往外走,脸色不好看,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空着手。

看到刘大龙进来,赵廷赶紧招呼:“少掌柜好。”刘大龙把鸟笼子放到桌子上:“刚才走的这位订几双鞋啊?”赵廷实话实说:“她没订鞋就走了。”刘大龙一屁股坐椅子上:“为什么啊,嫌我们做的不好吗?”赵廷回答:“不是。”刘大龙反问:“那怎么不订了呢?”赵廷低头:“她不愿意脱鞋,不脱鞋的话脚样就没法量,所以……”刘大龙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笨蛋,不能想办法哄她把鞋脱了吗?丢了这单生意,你今晚别吃饭了!没见过你这样的笨蛋玩意,到手的生意还能叫它黄了,笨蛋!”

看到刘大龙发怒,赵廷还想解释:“少掌柜,人家不脱鞋我也没办法啊……”刘大龙嘴巴撇了撇:“我不管你怎么做的,只要生意跑了,就得找你算账!”刘大龙拿起桌上的竹板尺子,敲打赵廷脑袋:“真是笨啊!”他扔下尺子,拎着鸟笼子走了。

晚上,近朋鞋坊的几个学徒在伙房里吃饭,其他鞋匠也可以在伙房吃饭,要交伙食费。每到重要节日,像过年、元宵节、端午节和中秋节这几个节日,刘子义都宴请鞋坊的鞋匠、伙计和学徒。过年和中秋节会发赏钱,多少不等,主要看他的心情好坏。发多少赏钱大家互不打听,得赏钱特别少的等于掌柜的给了一个信号,自己识趣走人,别等掌柜撵你走。这是鞋行的潜规则,彼此留点面子。

几个学徒正吃饭,张玉甲进来,眼睛扫一圈没看到赵廷。问旁边吃饭的一个学徒:“赵廷怎么没来吃饭啊?”学徒小声说:“少掌柜罚他不许吃饭。”“为什么啊?”张玉甲问,学徒还是小声回答:“不清楚,反正不让吃饭。”张玉甲本来是找赵廷想教他怎么做鞋,没找到人,只好皱着眉头走了。

没吃晚饭,赵廷饿着肚子坐在工房里。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特别的味道,这是经常裁剪鞋料才会产生的味道,布料的味道里掺夹着青麻的淡香,赵廷喜欢这种味道。白天忙活一天,他晚上到工房里跟张玉甲学习做鞋。从开始新旧布料打袼褙,到使用钹攞槯手工捻搓麻绳,从穿针引线纳鞋底子,到按照脚样裁剪鞋料,

再到熟悉十几种做鞋工具削刀、弯刀、剪刀、大锥子、弯锥子、刹手锥子,不同样式的顶针……没想到,做鞋要用这么多工具,做鞋有这么多学问。他羡慕师哥张玉甲那双手,羡慕师哥的做鞋技术,发誓一定要像师哥一样当个好鞋匠。

十四五的年纪,长身体的时候,干一天活儿晚上不吃饭,肚子“咕咕”地叫,有些难受。赵廷强忍着,拿着一只鞋底,一针一线仔细纳鞋底。听到门响,有人进来了,抬头看,张玉甲进来。“是师哥啊。”赵廷打招呼。“先别干了,饿着肚子能干活吗?”张玉甲心疼,赵廷勉强笑了笑:“不吃不喝也要学手艺啊!”张玉甲想师傅说的话:赵廷将来一定有出息。张玉甲从怀里拿出两张烧饼一个咸鸭蛋:“先吃饭。”赵廷眼角不由地湿润了:“师哥……”“不吃饭哪行,我去门口看着点,别叫人看到。”说完,张玉甲走到门口望风。

趁这工夫,赵廷赶紧吃东西。风卷残云把两张烧饼一个咸鸭蛋吞进肚子,拿起水瓢走到屋子角落,那里放着一口水缸。打开水缸盖,用水瓢舀了少半瓢水,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起来。

张玉甲走回来,叫他慢点喝,别呛了。

“少掌柜为啥不让你吃饭啊?”

“跑了一单生意?”

“怎么跑的?”

“一个夫人来订鞋,死活不脱鞋,我就没办法了。”

“大户人家的女人,达官贵人家的女人有讲究,能随随便便就脱鞋啊?”

“不脱鞋我就画不了脚样,没脚样做出来的鞋不一定合脚啊!”

“这还真是个问题,必须想办法,不然还得受罚。”

“真愁死了。”

“画脚样的事还得动脑筋。我教你怎么样把麻绳刹紧了,别小看这个活儿,也是有窍门的……”

张玉甲边说边手把手地教赵廷,就是一个纳鞋底子,也有很多技巧,不下功夫学不好。张玉甲让赵廷自己练习,自己先走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赵廷终于把鞋底子纳完了,觉得有些腰酸,明天还得起早,收拾一下离开工房,准备回伙计房间睡觉。

赵廷从工房里出来,往伙计住的房间走。拐过墙角,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吓一跳。

“赵廷哥!”刘子义的独生女儿刘小翠忽然从暗处里出来,让赵廷停步。刘小翠和赵廷一般大年纪,长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瓜子脸,弯弯的细眉毛下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招人看。刘小翠冷不丁出来,赵廷有点意外:“吓死我了,小姐!”刘小翠摆了摆头:“跟我来!”赵廷问:“干什么啊?”刘小翠说:“叫你来你就来好了。”赵廷心里还是害怕:“老掌柜知道可了不得啊!”刘小翠大咧咧地说:“这么晚了,没人看见。”赵廷还是不敢和刘小翠走。

看到赵廷缩手缩脚的样子,刘小翠不耐烦了:“你不去是不是,我叫人了,说你对我动手动脚!”这句话把赵廷吓住了:“我跟你去还不行吗?”

跟在刘小翠身后走进偏院,刘小翠推开自己房间门,招呼赵廷进去:“小心点啊,刚才丫鬟送水不小心把茶壶打了,水洒地上了。”刘小翠提醒赵廷,自己先进屋子,赵廷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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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翠点上一支蜡烛,插到烛台上,屋子里一下亮堂起来。赵廷这时才注意到地上有一块湿了,八仙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刘小翠很想读书,刘子义不同意。她便悄悄找赵廷让他教自己识字。赵廷不敢不答应,推辞不过,找机会教刘小翠识字。

看到八仙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赵廷问:“让我教你写字啊?” “等一会儿。”刘小翠打开柜子,拿出两个包子和两个鸡蛋,递给赵廷。 “我吃饭了。”赵廷说,刘小翠不信:“我哥罚你不许吃饭,谁给你饭吃?”赵廷告诉她,是师哥张玉甲给自己弄吃的。“你师哥真不错,”刘小翠很赞成,“吃了也不碍事,再吃点。”赵廷不好推辞,剥开鸡蛋皮,咬了一口:“我在这儿叫你爹知道了,非撵我不可,有点害怕。”刘小翠撇撇嘴:“我这儿僻静,小心点没事。”赵廷把嘴里的鸡蛋咽下去,刘小翠问:“我哥为什么罚你啊?”赵廷叹口气:“接待一位女客,人家不肯脱鞋,生意没做成。少掌柜说是我的原因……”刘小翠有点生气:“我哥不讲理,别和他计较。不过这也真是个问题,要是来的女客都不脱鞋,生意蛮受影响啊。”吃鸡蛋有点噎得慌,赵廷没说话点点头。刘小翠往外走,嘴里说:“噎得慌是不,刚才丫鬟送水不小心把茶壶打碎了,我再去拿一壶来。”“不用了,我不吃了。”没有听赵廷的,刘小翠出去拿茶壶了。

刘小翠不留意从湿地上走过去,在上面踩下脚印。看着湿地上的脚印。赵廷不由地想到画鞋样的事,走到跟前一边看一边琢磨。

房门响了,刘小翠端着茶壶走进来。看到赵廷蹲在地上看脚印,问:“你看什么呢?看脚印啊,这有什么好看的。”赵廷“嘿嘿”地笑:“好看。”刘小翠拿过茶碗倒水,递给赵廷:“喝水吧,有点热,别烫着。”赵廷一边吃包子,一边喝水,不由地说:“真香啊!”感觉味道特像李岩做的包子。刘小翠高兴了,告诉赵廷包子是特意从玉和饭庄买的,他们做的包子好吃。

赵廷有点骄傲,不由地说:“我老乡就在那里当学徒,我到这里当学徒还是老乡二叔找谢师傅帮的忙。”刘小翠心想,有机会我到玉和饭庄吃一顿,看看到底怎么个好法。赵廷吃完包子,准备教刘小翠写字。往砚台里倒水准备研墨,不由地把砚台拿起来。“你看什么啊?”刘小翠问,赵廷问砚台从哪里拿的?刘小翠说是从刘子义的柜子里。“这是端砚啊!”赵廷看着手里的砚台告诉刘小翠,端砚与洮砚、歙砚、澄泥砚是中国四大名砚。石质坚实、润滑、细腻,用来研墨不滞,发墨快,研出墨汁细滑,书写流畅不损毫。无论酷暑还是严冬,砚心水气久久不干,有“呵气研墨”之说。

见赵廷把端砚说得这么好,刘小翠有些不信。赵廷拿起砚台在上面哈气,然后拿起墨块在端砚上研磨,砚台上留下墨汁,果然可以研磨。刘小翠很佩服:“赵廷哥,你真有学问。”“这是我爹告诉我的。这么好的砚台,你爹怎么舍得用,一定当宝贝收藏的。快送回去,叫你爹发现了可了不得。”刘小翠有些失望:“你不教我写字了?”“教啊,不能用这方砚台,改天找别的砚台。”刘小翠觉得有点扫兴,赵廷让她把端砚悄悄送回去,别叫刘子义发现。

摸黑回到伙计们住的房间,赵廷躺在炕上睡不着。又想起刘小翠屋子里湿地上的脚印,心里琢磨,用什么办法让客人留下脚印,不用脱鞋就能画出脚样……

 

第三章 练出“绝活”

 

近朋鞋店门前停下两顶轿子,付老爷和他的小妾分别从轿子里下来。站在门前的鞋店伙计赶紧用手挑起门帘,喊道:“客人到,里面请!”

付老爷和小妾进门,赵廷急忙上前迎接。拿起鸡毛掸子把椅子掸几下:“老爷请坐!夫人请坐!”付老爷和小妾落座,赵廷拿起茶壶倒两茶碗茶水,放到桌子上:“请问,怎么称呼老爷?”“这是我家付老爷。”小妾替付老爷回答。“付老爷好!”赵廷向付老爷问好,一边介绍:“这是刚买的张一元茶庄的茉莉花茶,您尝尝。”付老爷端起茶碗:“是不是张一元的茶,我一喝便知,不要糊弄我啊!”赵廷拍拍胸脯:“付老爷,近朋鞋坊诚信第一,不仅做鞋好,招待客人的茶也是货真价实。”

端起茶碗品茶,付老爷面露喜色,确实是张一元茶庄的茉莉花茶。赵廷问:“付老爷,您来买鞋还是订做啊?”“买现成的鞋是不是要便宜啊?”付老爷反问了,赵廷说:“现成鞋便宜一些,可不一定合脚。穿鞋不像穿衣服,长一点短一点不要紧,肥一点瘦一点也不碍事。穿鞋小了穿不上,大了不跟脚。瘦了脚上磨起泡,肥了乱逛荡。必须大小合适才行。”听到赵廷这番话,小妾接上话茬:“老爷,您听他那片嘴啊,吧嗒吧嗒地真能说。”付老爷“嘿嘿”笑了:“不买现成的鞋了,订做。”“是老爷自己订呢,还是夫人也一起订?”赵廷拿过尺子问,付老爷说:“都订做。”

旁边放着板凳,赵廷拿来板凳,先把付老爷的脚放到板凳上,对着鞋底子用尺量好尺寸,拿毛笔记在本子上。然后拿一张纸铺到付老爷脚下。让他把鞋脱了画脚样。付老爷脱鞋,把脚放在纸上。赵廷拿起画脚样的墨炭笔,把脚样画下来。画好付老爷的脚样,轮到给小妾画脚样了。赵廷把板凳放到小妾面前:“请把脚放到上面。”小妾把脚放到板凳上,赵廷量好小妾鞋子的尺寸,做了记录:“您得脱鞋画脚样。”小妾不愿意了:“哎呀,我也要脱鞋啊?” “不脱鞋不行吗?”付老爷有些不悦。赵廷只好解释:“脚样画得不准,做出来的鞋就不合适了。”

付老爷不耐烦:“好吧,脱吧。”小妾扭扭捏捏把鞋脱了,把脚放在纸上。赵廷看到小妾的脚没有放正,蹲下来拿起小妾的脚想摆正。小妾故意大惊小怪叫起来:“哎呀,老爷,这小崽子摸我的脚啊!”赵廷急忙辩白:“夫人,我没摸您的脚,我是想把您的脚摆正……”“就是摸我脚了,臭不要脸!”小妾不依不饶,付老爷不问青红皂白,一脚踢倒赵廷:“你们这是做买卖吗,调戏良家妇女啊!”

听到吵闹声,刘子义急忙走进来。不问缘由先道歉:“请息怒,请息怒。快给老爷、夫人道歉!”赵廷觉得很委屈:“老掌柜,我没摸她的脚,是误会。”

刘子义给赵廷一个耳光:“住嘴,道歉!”赵廷捂着脸,给付老爷和小妾赔礼道歉:“对不起,我错了!”委屈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小妾得寸进尺:“光赔礼道歉不行,得给我们点实惠。”刘子义有点无可奈何,遇到这样难缠的客人只好让步:“您做的鞋,半价,半价行吧?”付老爷感到满意,瞟一眼小妾,小妾眉开眼笑点头同意。刘子义给付老爷开好鞋票,付老爷接过鞋票看看:“这还差不多,走了!”付老爷和小妾站起来,小妾还忘不了端起茶碗再喝几口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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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义送付老爷和小妾到门口,看到他们坐轿子走了,回身进屋子,看到赵廷擦眼泪,更来气了。

“你还有脸哭啊?”

“我是冤枉的!”

“冤枉个屁,你不摸人家,会诬赖你吗?”

“我就是没……”

“少挣一半钱啊!”

“老掌柜,您误会了!”

“还犟嘴?罚你多当两个月学徒!”

“您这样做不公平!”

“愿意干就干,不干给我滚!”

刘子义心疼刚才赔钱做的生意,一肚子火朝赵廷发,气哼哼地走了。

赵廷拿起画脚样的纸,眼泪滴到上面。

当学徒遇到不公平的事情,赵廷很无奈,没有地方说理,只能对着老蔡师傅和师哥张玉甲一边诉苦,一边说一边哭。张玉甲很是同情:“师傅,您找老掌柜求求情,让赵廷到作坊里来做鞋吧。”老蔡师傅叹口气:“没那么容易。别看接待客人这个活不起眼,好汉不愿干,懒汉干不了。”赵廷十分迷茫:“师傅,我怎么办啊?”老蔡师傅拍拍他的肩膀:“赵廷,多学本事吧,把鞋做好了,老掌柜想用你挣钱,就不会叫你在铺子里接待客人了。”听了老蔡师傅的话,张玉甲说:“接待客人这个活儿确实不好干,好几个学徒都受不了,最后跑了。”赵廷苦着脸说:“我跑了,那不是连累保人吗?我爹就是因为当保人吃官司的。不管多难,我也得熬出头,不能叫保人跟着倒霉。”

看到赵廷这样讲义气,老蔡师傅觉得这是个厚道孩子。给这样的学徒当保人,谢厨子没看错人,老蔡师傅招呼张玉甲把做鞋的材料拿来,他要教赵廷怎么上鞋帮……

晚上,刘小翠把赵廷找到自己房间,让他教自己写字。 赵廷心不在焉、愁眉苦脸。刘小翠问赵廷怎么了?“老掌柜罚我多当两个月学徒。”赵廷说出实情。刘小翠问:“凭什么啊?”赵廷感到很委屈:“一个女客诬赖我摸她的脚……”这种事情放到赵廷身上,刘小翠打死都不会相信:“真是无赖,画脚样不摸脚能摸别的地方吗?唉,不就是量脚码吗,有那么难吗?”

在外人看,量脚码、画脚样是个挺简单的事。男客好办,遇到女客订鞋就麻烦了。但凡专门订鞋的女子都出身达官显贵或大户人家,有钱有势。讲究礼节,规矩也多,一般不在男人面前脱鞋露脚。赵廷只能在女客不脱鞋的情况下,隔着鞋量脚码。这样就要计算好去掉鞋底、鞋帮、鞋面尺寸后,女客的实际脚码是多少。此外,还要考虑男人多在外活动,走路时间长,形成的脚掌肥厚;女人常年在家不太出门,脚掌比男人的薄。男女即使一样的脚码,做出来的鞋也有不同。男人脚掌宽,前脚部分就得做得宽一点,不然就不合脚。

经过赵廷解释,刘小翠才知道还有如此多说法和门道,赵廷真下功夫研究了,伸出大拇指夸奖赵廷了不起!“当个好鞋匠,我就要干好这个活儿,不碰客人的脚,也把脚样画出来。”听赵廷这么说,刘小翠嘴一撇:“拉倒吧,这是我的脚,你不碰,把脚样画出来我看看!”赵廷看看刘小翠的脚,不敢伸手,刘小翠催促:“你画啊!”赵廷小心翼翼地说:“我想了一个办法,但不知道行不行?”刘小翠问:“什么办法啊?”赵廷指指地上:“就是在地上洒水。客人把脚放在湿地上,就留下脚印了。”刘小翠“唉”了声:“不行吧,把客人的鞋底子都给弄脏了。”

这个画脚样的办法,赵廷想了好久,也进行了实验:把毛边纸放到湿地上,脚踩下去是不弄脏客人鞋底,可不能老往地上泼水啊!这是个难题。有什么办法不弄湿客人的鞋底子,又能留下脚印呢?

听到赵廷的做法,刘小翠有了一个主意:“我想到一个办法,能不能在地上铺上沙子,客人来了,把脚站在沙子里,既然可以留下脚印,又能不弄脏鞋底儿。”赵廷感觉这个主意不错,拍拍巴掌:“这个主意不错。”赵廷着急走去做实验,被刘小翠一把拉住:“我都帮你了,你还没教我写字呢?”赵廷有点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你别怪我啊!”

赵廷拿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上墨汁,在八仙桌上铺开一张纸……

第二天,赵廷找到刘子义,请求给自己做一个沙箱。刘子义问,做沙箱干什么?赵廷说,用沙箱给客人量脚样。刘子义手捋胡子,心想,这个学徒不错,为近朋鞋坊做事应该支持。按照赵廷设计,沙箱四边四寸左右,里面放细沙。刘子义马上安排人做沙箱。

沙箱很快做好,交给赵廷。赵廷穿鞋把脚放到沙箱的沙子上,留下自己的鞋印。他拿尺子比量脚印,再比量自己的鞋子,结果一致。在沙子上放一张纸,脱鞋赤脚踩到纸上,拿开纸,下面的沙子留下的脚印很清晰。

赵廷高兴地大叫起来。

这时,张玉甲从外面进来。听到赵廷的大叫,禁不住问:“什么事情叫你这么高兴啊?”赵廷指着沙箱里沙子上的脚印:“我把量脚样这个难题解决了!”张玉甲有点不信,赵廷用尺子把沙箱里的沙子刮平,让张玉甲试一试。张玉甲脱鞋,把脚放在沙子上的毛边纸上踩了一下,把脚挪开。赵廷移开毛边纸,沙子上留下清晰的脚印。用尺子量了量,报出数:“脚长八寸三。”张玉甲不由地打赵廷一拳:“行!”张玉甲很为自己的师弟骄傲。

 

反复实验了十几次,赵廷用沙子量脚样有了把握。这天,他把一位买鞋的男客送到门口,看到一辆轿厢马车直奔鞋店门口。凭经验判断,乘坐轿厢马车的多是女客。赵廷赶紧回到店里,等候客人到来。

“吁——”轿厢马车来到鞋店门口停下。拿下一条板凳放在地上,方便马车上的人下来。丫鬟先从轿厢里出来,掀开轿厢帘子。先出来的是万小姐,她下车后,丫鬟招呼车轿厢里的万夫人:“老夫人,请下车吧。”万夫人从轿厢里出来,丫鬟扶住胳膊,踩到板凳上下车。

门前迎接客人的伙计喊:“欢迎光临,二位里面请!”

万夫人和万小姐进门,赵廷迎上去:“老夫人好,小姐好,请到小客厅就座。”赵廷走在前面,把万夫人和万小姐引进小客厅。倒上两碗茶水放到桌子上,拿来两把扇子递给万夫人和万大小姐:“二位先扇风,茶水凉一凉再喝。”万夫人笑眯眯地接过扇子,表示称赞:“小伙计,想得挺周到啊。”赵廷笑着说:“只要您高兴就好。”

“真会说话。”

“请问老夫人,您是订鞋啊,还是买鞋啊?”

“买鞋我直接去店里了,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啊?”

“您是订鞋了?”

“都说近朋鞋坊做鞋做得好,给我和闺女各订一双,做得好我再来。”

“好的,保管叫您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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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廷拿来板凳放到万夫人跟前,让她把脚放到板凳上,拿起尺子把鞋底量一量。再把板凳放到万小姐跟前,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然后,把量到的数据记到本子上。赵廷试探:“老夫人,您还得脱鞋,把脚样画下来,这样做的鞋才更合脚。”万夫人摇头,有点不愿意了:“还得脱鞋啊?那我就不在你们这里订做了。”赵廷决定开始想好的计划:“老夫人,您尽管脱鞋,我出去不看。您把脚印踩到纸上就行。”赵廷拿来沙箱放到地上,在沙子上铺一张毛边纸:“您脱鞋后,两只脚分别在纸上踩下脚印,踩好了以后再招呼我进来。”万夫人很满意:“这还差不多。你去吧。”

赵廷走出去,在门口外面等着。丫鬟给万夫人脱鞋,脱袜子。

站在门外,赵廷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这样做行不行。听丫鬟喊:“好了!”赵廷忙走进小客厅,先用尺子量留在沙子上的脚印,和万小姐说:“您重复一遍就是了。”说完,赵廷再次退出小客厅……

第一次画脚样实验获得圆满成功,给赵廷增添了信心。接着来的几位订鞋女客依次办理,受到客人夸赞。

俗语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近朋鞋坊接待女客脱鞋踩脚印的事儿很快在京城传开,很多女客到近朋鞋坊来订鞋,就是为了看个虚实。眼见为实,近朋鞋坊用沙箱量脚样越传越神,不仅吸引了女客,连带男客人也多了不少。

这招给近朋鞋坊带来不少生意,刘子义很高兴。他特意赏赵廷三百个铜子,鼓励他好好干,不会亏待他的。赵廷小心翼翼地说:“老掌柜,我不拿您的赏钱,能不能给我别的奖赏?”“嗯?”刘子义一愣,头一次见到学徒不拿掌柜赏钱的。“不要赏钱,你想要什么?”刘子义嘴里叼着水烟袋,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赵廷说:“我想跟师傅把做鞋手艺好好学到手。”“哦。”刘子义看看赵廷,心想,赵廷做事肯动脑,也一定是个好鞋匠。可让他到鞋坊学做鞋,鞋店里不是少了一个招待女客的得力人手吗?刘子义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仿佛看出刘子义的心思,赵廷说:“招待客人我继续干,给我配一个学徒,这样就不怕将来没人接手了。我抽时间跟师傅学习,保证两不耽误!”这句话说到刘子义心里去了,既然两全其美,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刘子义点点头,继续抽水烟袋……

两边都照顾,赵廷自己忙得团团转。老蔡师傅特意和他说,白天没时间,晚上愿意抽时间教他。赵廷满心感激,真是遇到好师傅了。做鞋要懂得怎么使用各种材料,老蔡师傅告诉赵廷,做鞋用的袼褙是最基础的材料,用它剪裁鞋底。打袼褙一般用八成新布料两成旧布料,这是京城鞋行不成文的规矩。这也最容易偷工减料,外行很难看出来。做袼褙的布料不一样,价格差别很大。鞋坊根据客人不同要求,鞋底子的层数不同,最厚不超过三十八层。

老蔡师傅拿起身边一只没完工的朝靴,告诉赵廷,鞋底最厚三十八层是对老百姓说的,给朝廷官员做朝靴就不一定了。朝靴的底子比起普通的布鞋——缎面鞋、绸布鞋、绒布鞋——都要厚,这是特种鞋,用料和做法也和布鞋有差别。

做鞋的麻绳,也有学问,老蔡师傅拿起三条麻绳。做鞋用的麻绳,表面看都差不多,其实差别很大。麻线产地不同,质量不同。这三种麻绳是三个地方产的,价钱差别很大。比如青麻绳,是苏州产的,韧劲好不怕水,很难在水里沤烂。北京郊区生产的白麻线价钱便宜,但在水里沤时间长了,容易沤烂。还有河北白洋淀生产的麻线,不怕沤,但是韧劲不好,纳鞋底不行。因为要长时间在锥子眼里摩擦,容易发热断线……

听着老蔡师傅的讲解,赵廷拿起麻绳,仔细分辨它们的细微差别,要当一个好鞋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得下苦功夫。老蔡师傅叮嘱,不管干什么,最要紧的是自己要有“绝活”才能站稳脚跟。技艺是自己的立身之本,不下功夫不行。

 

初秋,天气凉爽,来近朋鞋坊买鞋、订鞋的人多起来。

轿夫宋士贵和另一个轿夫抬顶轿子,一路小跑来到近朋鞋店门前。宋士贵落轿,打开轿帘:“邵老太爷,鞋店到了。”年近花甲的邵老太爷从轿子里下来。宋士贵看到赵廷站在门前,和他打招呼:“赵廷,今天是第三次送客人过来了!”赵廷忙说:“谢谢!”一边说话,赵廷的眼睛一边盯着邵老太爷的鞋,心里估算邵老太爷穿多大尺码的鞋。

把邵老太爷迎进鞋店,赵廷请邵老太爷落座。邵老太爷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嘴里念叨:“给我找双合适的鞋。”赵廷请他抬脚,量量他的鞋子尺码。邵老太爷喝口茶水:“给我找双一模一样的,不好穿我可不要啊!”“您放心好了。”赵廷刚才在门口看到邵老太爷的时候,先目测了一下他脚上布鞋的尺码,估算的尺码是八寸五,实际测量然不错,心头禁不住惊喜。

“不管干什么,最要紧的是自己要有‘绝活’才能站稳脚跟。”赵廷一直牢记老蔡师傅的叮嘱,常在心里琢磨,怎么才能有自己的“绝活”,怎么样才能与众不同。自己主要是接待客人,把客人的脚样量准确,画正确,需要用尺子测量,如果不用尺子测量就能估算出客人鞋子尺码多少,不就是自己的“绝活”吗?

照这样的目标,赵廷反复练习。把自己的脚放到沙箱里的沙子上,踩下脚印。然后用手量自己的脚印,再用手量自己的鞋……把许多张脚样纸铺到地上,先在心里估算这些脚样的尺寸,然后用手量这些脚样,最后看记录的客人脚样尺寸和自己估算的尺寸差多少……

“一回生,二回熟”,反复练习,认真研究不同脚样纸,赵廷终于练到可以目测估算客人的脚样尺码,几乎没偏差。刚才,在鞋店门口看到邵老太爷脚上穿的鞋,估算了他的脚样尺码。等到用尺实际测量邵老太爷的脚样尺码后,与自己估计的一样。这是赵廷第一次实际检验自己的目测能力,检验这些天他练习估算的脚码准不准。

走出库房,赵廷拿一双黑布鞋回到鞋店客厅。邵老太爷在喝茶,赵廷把邵老太爷的脚抬起来,脱掉旧鞋,穿进新布鞋,不大不小正好。赵廷扶起邵老太爷:“您这是买现成的布鞋,您试试,不合适再换。”邵老太爷站起来走了几步,连声说:“合适,合适。”赵廷非常激动,自己的努力终于获得成果,这份成功的喜悦别人是体会不到的。邵老太爷拿出几个铜钱放到桌子上:“小伙计,你伺候我伺候得很好,给你几个赏钱。”赵廷忙说:“谢谢老太爷!”看到地上放着邵老太爷换下来的旧布鞋,问:“老太爷,这双旧鞋还带走吗?”“不要了!”邵老太爷心满意足走出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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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廷把这件事告诉张玉甲,他有点不信:“你不是吹牛吧?”赵廷急了:“师哥,你不信是不?你站起来走几步。”张玉甲半信半疑走了几步,赵廷拿一段做鞋的麻绳,用手量了量,用剪刀把麻线绳剪断,把麻线绳拎起来:“师哥,你穿的布鞋,最长就是这个尺码。”

把布鞋脱下来,张玉甲拿起麻线绳量了量鞋底最长的部分,刚好和麻线绳一般长。张玉甲惊讶地张大嘴巴:“你这手‘绝活’是怎么练的?”“我就是做事用心。”赵廷解释,“我一边给客人量脚码一边琢磨不同客人脚的特点,男女客人脚各有不同。没事的时候,我就拿出这些脚码进行分析,和做出来的各种鞋进行比对。天长日久凭借对客人鞋子的观察,就能估算出他脚码是多少。”

这次是从邵老太爷的鞋子实验的。从他进门,赵廷就估算他的脚码。邵老太爷把脚放到板凳上,赵廷用尺子量尺寸,和估算的一样。邵老太爷踩下脚印,赵廷又量一次尺寸,去掉鞋面鞋帮尺寸后,得出的脚样尺寸和估算的尺寸一样。赵廷练习“绝招”的办法就是天天看,天天拿手量,再和客人的脚样尺寸比对。凡是来买鞋的客人,赵廷先观察他脚上的鞋,估算尺码。再量客人鞋的实际尺寸和留在沙箱里脚样的尺寸。再比对和客人穿的鞋实际尺寸差多少。去库房拿鞋的时候,赵廷用眼睛看一遍,估算哪个鞋码合适。拿出来不合适的,再进行调整,直到找到合适的。开始会差一点,找两三双会合适。到后来是一看一个准。

听完赵廷介绍练习“绝活”的经过,张玉甲拍拍赵廷肩膀:“你真行,这功夫不是谁都能练出来的,有两下子!”“谢谢师哥,现在还有不行的地方。”赵廷不隐瞒地说,张玉甲问:“还有什么地方不行?”“就是对特殊脚形的客人吃不准,还要仔细画脚样。”赵廷用手比划着,“比方说,有的客人没有大脚趾,必须要画脚样,做出来的鞋才能合脚好看。”张玉甲很感慨:“鞋匠都像你这样用心,就没有做不好的鞋啊!”同时,他也替赵廷打抱不平:“老掌柜等于是让你一个人干一个半人的活儿,太会算计了。”赵廷苦笑:“只要让我学做鞋,苦点累点我不怕。”“凭眼睛识别鞋码这招,京城鞋行还找不出第二个来!”张玉甲觉得赵廷将来一定是个做大事的人。

 

偷着教刘小翠写字,赵廷觉得像做贼似的。每次到刘小翠闺房都提心吊胆。每次教刘小翠写字的时候,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与以前有点不一样,说不出来为什么。刘小翠常说:“你接待客人天天点头哈腰的,一辈子没个手艺,不就完蛋了吗?”“所以必须得学会做鞋啊。”赵廷很赞成刘小翠的观点,刘小翠心疼他:“你干那么多活儿,多累啊!”“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最怕学不到手艺,我还要多挣钱养活我娘呢!”说到这里,赵廷鼻子一酸,眼泪涌出来。父亲终于没有熬过去,重病死了。家里全靠母亲拉扯弟弟和妹妹,他想快出徒,多挣钱帮助母亲。

刘小翠从柜子里拿出两个包子,赵廷问:“哪来的包子啊?”刘小翠故意逗他:“你猜。”赵廷摇摇头:“猜不出来啊。”刘小翠把包子放到他的手里:“我到玉和饭庄买的,看见你那个老乡了。”赵廷说:“我太忙了,挺长时间没去李岩那里了,怪想的。”刘小翠很同情:“到中秋节,我爹会给伙计们放假,你去看看呗。”赵廷拿起包子吃,刘小翠给他倒碗茶水。刘小翠觉得自己也是怪怪的,几天没见赵廷就想他,怎么回事呢?

中秋节,近朋鞋坊给鞋匠、伙计和学徒放一天假。

好几个月没见到李岩,赵廷趁这工夫到玉和饭庄找李岩。两个人见面格外亲热,李岩特意洗了几根黄瓜给赵廷吃。

“你天天招呼客人,烦不烦啊?”

“开始是烦,觉得没意思。”

“现在就不烦了?”

“现在找到乐趣了。”

“得了吧,天天像孙子似的点头哈腰,还找到乐趣了,骗谁啊?”

“不骗你,真找到乐趣了。”

“什么乐趣啊,说给我听听。”

“凡来订做鞋的客人,我先估算客人的脚码,然后再量客人的鞋子,画脚样,和我心里估算的作比较。开始差距挺大,到后来差错越来越小。即使有点小偏差,也都不碍事了。现在那就是基本一看一个准了。”

听到这番话,李岩摇头不相信:“这不是隔山打牛吗,你吹牛吧?”赵廷有点急,拍着胸脯:“咱俩谁和谁啊,敢在你跟前吹牛吗?”看赵廷信誓旦旦的样子,不像说谎,李岩把脚伸出来:“你看看我的脚码是多少?”赵廷手里拿着没吃完的半根黄瓜,仔细打量:“你踩个脚印我看看。”李岩在地上使劲踩出一个脚印,赵廷蹲下用手比量了一下,抬头看看李岩:“你是八寸五的脚码。”李岩瞪起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还真准啊,怎么练出这个‘绝活’的?”赵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什么绝招,就是下死功夫,天天琢磨天天练。”李岩很是佩服:“太厉害了!”赵廷禁不住显摆起来:“老掌柜说,下个月让我出徒,还特意多给我一个月的工钱,让我帮助接待客人。”“可喜可贺,今天我请你喝酒。”赵廷小声说:“马掌柜让吗?”“不在这里请客,我们去汇宾酒楼。”李岩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使劲拍赵廷一巴掌,表示赞赏。

 

汇宾酒楼是二层楼,李岩和赵廷没走到门前,从远处就看到门前竖立一根杆子,上面的六个红招幌在风中“呼啦啦”地飘。 “这里做的糖醋鲤鱼非常好吃。”李岩一边说一边和赵廷往酒楼门口走去。

少女小香拐着一只篮子从酒楼门前走过,篮子里是几条鱼。

这时,大商人万老爷的儿子万明利带两个家仆从酒楼里出来。他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有点站不稳。万明利看到小香,不由地色眯眯地看着,拦住小香:“姑娘,姑娘!”小香闻到浓烈的酒气,脸色大变:“干什么啊?”万明利指篮子里的鱼:“鱼卖吗?”小香回绝:“不卖。”万明利嬉皮笑脸地说:“不卖不行,我要买!”小香想躲开绕道走,被万明利强行阻拦:“鱼不卖,人卖不卖啊?”两个家仆起哄大笑,小香左右躲闪。万明利趁势摸小香的脸,小香委屈地哭了起来。

见到这种情形,李岩怒不可遏,上前制止:“喂,你干什么呢,欺负人家小姑娘啊!”万明利扭头看看,不屑一顾:“管你屁事啊?”李岩哼一声:“我看不顺眼。”万明利骂骂咧咧:“看不顺眼能怎么地?”李岩挡住万明利,招呼小香走人。小香刚要走,又被万明利拦住:“嘿嘿,我什么都没买呢,就想走啊!”小香吓得躲到李岩身后,万明利张牙舞爪冲着李岩挑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万明利过来想拽小香,被李岩握住手脖子:“姑娘,你走!”小香拎着篮子,仓皇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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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小香跑了,万明利恼怒成羞,招呼两个家仆动手。两个家仆擦拳摩掌上来要打李岩。赵廷和李岩在老家都练过拳脚,没有点功夫也不敢打抱不平。赵廷害怕李岩吃亏,上来帮李岩打架。万明利和家仆自然不是对手,被打得鬼哭狼嚎。万明利嚣张气焰顿时灭了,咋呼:“你们等着!”叫一个家仆去找人来打架。

趁这工夫,李岩拉着赵廷跑了。

两人跑出挺远,看后面没人追赶,才停下脚步。李岩气喘吁吁地说:“真对不起,请你喝酒被搅和了!”赵廷挺高兴:“李岩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赞成!”李岩很气愤:“这种恶少在京城太多,不是玩意!”赵廷问:“你认识他啊?”李岩点头:“他叫万明利,家里有钱有势,一般人惹不起。”赵廷更是佩服:“你敢惹他,够厉害!” “欺负一个小姑娘,实在看不下去。” 李岩愤愤不平,“你小心点,赶紧回去吧。我二叔攒了点钱想自己开酒馆,到时候请你在我们自己的酒馆喝酒。”李岩和赵廷分手,各自走开了。

鸿济药堂坐诊郎中王雨喜给万明利看伤,万明利“哎呀哎呀”叫唤。王雨喜给他胳膊上药,一边说:“都是皮外伤,没伤筋动骨,养几天就好了。万少爷,我得劝你几句,不能老是打架,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是逞强。”万明利瞪起眼睛:“你知道什么啊,今天的事情根本不怪我……”王雨喜只好敷衍:“好好,哪里还有伤啊?”一个家仆在旁边说:“腿上还有。”家仆把万明利的裤脚撸上去露出小腿,破了一块皮。王雨喜拿起药膏往破皮的地方涂抹,万明利又叫唤起来。

传来一阵咳嗽声,刘小翠陪母亲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丫鬟秋草,刘母不停地咳嗽。刘小翠看到王雨喜正在忙活,打个招呼:“王大夫。”王雨喜抬头看到她们:“哎呀,是刘夫人啊!”刘母“哎”一声,刘小翠说:“我娘咳嗽总不好,特意过来看看。”王雨喜说:“你们到内院等等,我一会儿过去。”说话的工夫,万明利的眼睛一直盯着刘小翠,心想,这丫头长得真好看啊!不由心头痒痒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刘小翠扶着母亲向内院走去。

万明利看着刘小翠背影,问:“王大夫,这姑娘是谁家的啊?”王雨喜低头给他小腿破皮的地方上药膏:“你不认识啊,她是近朋鞋坊老掌柜的千金。”万明利瞪着眼睛:“长得真俊啊!”王雨喜抬头白了万明利一眼,实在是看不起这样的纨绔子弟。

轿厢马车从院子东面的大门进来,车把式停住马车,在马车后面的地上放好板凳:“老夫人,小姐请下车。”先是丫鬟秋草下来,手里拎着几副中草药。接着刘小翠下马车,刘母从轿厢里出来,刘小翠和丫鬟秋草上前搀扶刘母。

刘子义和刘大龙走过来,刘子义问:“看大夫了吗?”刘小翠指了一下丫鬟秋草手里的草药:“大夫说吃几副药看看再说。”“没事吧?”刘子义又问,刘母说:“不碍事的。”“好好照看你娘。”刘子义叮嘱刘小翠。车把式想把马车赶走,刘大龙说:“别走,我们出去一趟。”刘大龙一边说一边伸手掀开轿厢帘子,请刘子义上车。

轿厢马车走出刘家大院,马蹄子踏在路上发出“嗒嗒嗒”的响声。车把式问:“少掌柜,我们去哪里啊?”“去大栅栏老万家的万氏布庄。”轿厢里传出刘大龙的声音。“好唻!”车把式挥起鞭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鞭哨,驾辕的枣红马甩开蹄子跑起来。

轿厢里,刘大龙用羡慕的口气说:“万家真是财大气粗,前几天在前门大街的茶叶庄才开张,今天布庄又开张了,瞧瞧这名字,万氏啊,真气派!”刘子义说:“没办法啊,人家有钱啊!”刘大龙提醒道:“这个铺子您不是老早就看中了吗?咱们怎么不下手啊?”刘子义很是懊恼:“看中了又怎么样?拿不下来啊!大栅栏这地方开铺面真是发财的地儿!”刘大龙不说话了,他知道近朋鞋坊的生意和万家的生意不是一个量级。人家财大气粗,自家只有羡慕,比不过人家。

 

第四章 好梦难成

 

近朋鞋坊的厨房里,刘小翠让秋草把中草药药包打开,把中草药倒进一只药壶里,嘱咐秋草:“熬药的时候火候不要太急了,不要离开人,小心把药汤熬干了。”“小姐放心,我守在这儿。”秋草一边和刘小翠说话,一边把药壶放到锅灶上。刘小翠安排好,走出了厨房。

近朋鞋坊鞋匠孙二拐从茅房里解手出来,看到在院子里转悠的刘小翠。孙二拐满脸堆笑,问:“小姐,有事啊?”刘小翠摇摇头:“没事。”孙二拐献媚似的夸奖:“小姐越来越好看了。”刘小翠有点不好意思:“孙师傅,你真会说话。”孙二拐“嘿嘿”笑着,朝工房走去。孙二拐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才叫这个绰号的,因为他鬼心眼多,遇事先为自己算计,时间长了,有了“孙二拐”这个绰号,意思是“做事朝里拐”。开始他很反感,叫的人多了,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得不接受了。

刘小翠在等赵廷,找他有事说。要不要到工房去找他呢?正想着,赵廷手里拿着几张订鞋单从前边鞋店走过来。刘小翠喜出望外:“赵廷哥!”“小姐啊。”赵廷打招呼,刘小翠问:“你干什么呢?”赵廷扬扬手里的订鞋单:“给工房送订鞋单。”刘小翠上下打量赵廷:“今天是最后一次当接待伙计吧?”赵廷非常高兴:“是,老掌柜让我明天进工房当鞋匠,终于出徒了!当鞋匠就有工钱了,能孝顺我娘了。”赵廷忽然有点心酸,眼圈泛红。

“别难过了,应该高兴啊!”

“谢谢小姐在老掌柜面前给我美言。”

“就是为你说几句话呗,再说了,我爹对你印象挺好,说你肯吃苦,卖力气。”

“学手艺,不卖力气不成。”

“明天就当鞋匠了,给我做双鞋呗。”

“小姐,工房的材料都是有数的,我怎么给你做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材料我准备,你帮我做就成。给我做鞋得知道我的脚码,你怎么量啊?”

 “不用量了。”

赵廷低头观察刘小翠的脚,刘小翠听说过赵廷目测脚码的事,有点不信。现在赵廷亲口说不用量脚码,显然有把握。

“不量脚码,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鞋?”刘小翠看着赵廷问,“你真能目测脚码吗,不是开玩笑吧?没量过脚码怎么会知道人家的脚多大,你是神仙啊?”赵廷用手指了指眼睛:“放心吧。做不好包赔!”刘小翠很满意:“好啊,你给我做双绣花鞋,我自己绣花。”赵廷点头,拿着订鞋单往鞋坊工房走去。刘小翠默默看着赵廷背影,心里充满一种幸福感。

大栅栏这条街道有许多人们耳熟能详的老字号:瑞蚨祥、张一元、同仁堂、王麻子剪刀……好像不在这里有铺面是经济实力不行。万家在大栅栏开布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显示自己家实力不俗。布店开张,各行各业的人来道贺。三天大酬宾,闹出了大动静,叫人羡慕也叫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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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万老爷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和万夫人商量事情。万老爷放下手里的茶碗,说:“老大成婚四五年,儿媳妇的肚子一点动静没有,急死我了!”提到大儿子,万夫人就想哭:“大儿子是个病秧子,没办法啊!我看是不中了,病越来越重。”万老爷心里不由地一阵难过:“大儿子有病不行,小儿子一天到晚吃喝玩乐不成器,我指望谁啊!”万夫人叹口气:“赶紧给明利娶媳妇吧,娶了媳妇生个孙子,他就收心了!”万老爷觉得有道理:“也好。”“老爷,他自己看上一个闺女。”万老爷不以为然:“他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媳妇还得我们给他选。”

万夫人使个眼色,让身边的丫鬟出去,拿起茶壶给万老爷茶碗倒上茶水:“小儿子看上了近朋鞋坊刘掌柜的千金,我找人打听了,姑娘还真不错。前几天我特意约咱闺女到近朋鞋店去买鞋,他们买卖不错。近朋鞋坊在京城鞋行也算数得着,算门当户对吧。”万老爷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刘掌柜的千金叫什么?” “姑娘叫刘小翠。”万夫人回答,万老爷一边喝茶一边琢磨,近朋鞋坊的买卖还是小点,与自己家有点门不当户不对,这件事还是要看一看再说。

 

学徒结束成为正式的鞋匠,赵廷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他要多做鞋,多挣钱给家里。正在埋头忙着做鞋,孙二拐凑过来:“赵廷,忙啊?”赵廷顾不得抬头“哎”,孙二拐问:“是二掌柜下的订单吗?”赵廷摇摇头:“不是,是上柜台的鞋。”孙二拐放心了,可以让赵廷帮自己干点活儿。他对才出徒的鞋匠都这样,想占点便宜。“你帮我干点活儿呗。”孙二拐想让赵廷帮自己做鞋,赵廷有点为难:“孙师傅,真对不起,我有一个要紧的活儿……”孙二拐一愣:“要紧的活儿,你才出徒就给你安排要紧的活儿了,什么活儿啊?”赵廷笑了笑:“不能告诉你。”

还没有哪个才出徒的小鞋匠敢这么对老鞋匠说话,孙二拐感到很尴尬、很没面子,只好干笑几声:“不帮就算了,我明天早点来自己干。”孙二拐狠狠看了赵廷一眼,眼光透着寒气,转身走出工房。

看到孙二拐走了,赵廷打开自己的工具箱,里面有一块蓝布,掀开蓝布下面是双女鞋,给刘小翠做的。

孙二拐并没走远,上了一趟茅房又转了回来。孙二拐想看看赵廷干的要紧活儿到底是什么活儿。他把眼睛贴近窗户缝,看到赵廷手上拿着一只没做完的绣花鞋。再想想之前碰到赵廷和刘小翠见面好像有点不太自然,他猜出赵廷是给谁干活儿了……

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表功机会,孙二拐哪能放过。他也想报复赵廷,孙二拐把自己探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报告给了刘子义。

没想到捅了马蜂窝,刘子义指着孙二拐的鼻子臭骂:“放你娘的屁!敢败坏小姐名声,吃豹子胆了!”刘子义脚跺地面“咚咚”响,“这事儿你敢和第二个人说,卷铺盖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孙二拐万万没想到会惹刘子义如此发火,赶紧赔礼道歉:“对不起,老掌柜,我错了!我错了!”孙二拐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灰溜溜地溜出刘子义的房间。

在客厅门口,孙二拐碰见了刘大龙。 “孙二拐,你怎么了?” 刘大龙看到孙二拐脸色不好,问他怎么回事。“没事,没事,多嘴了。”孙二拐匆匆忙忙走了。

走进客厅,刘大龙看到刘子义正在生气,呼哧呼哧地喘,忙问:“爹,孙二拐惹您了?”刘子义怒气未消:“他败坏你妹妹名声,说赵廷给小翠做绣花鞋,呸呸,气死我了。不看他做鞋手艺好,立马叫他滚蛋!”刘大龙给刘子义倒茶水,双手捧着茶碗给刘子义:“消消气,别伤了身子,和一个鞋匠生什么气啊?”刘子义大声说:“能不生气吗?这是打我老脸啊,说你妹妹和赵廷暗中有来往,这是小事吗?赵廷是不错,脑子灵泛,干活上手快,又能吃苦。可再好也是个鞋匠,和东家的千金有来往,传出去不是打我的脸吗?”刘大龙想了想,说:“爹,这事孙二拐是不敢瞎编的。”刘子义怒气未消:“他是嫉妒赵廷,出徒就赶上他们这些老师傅了,心里肯定不服气。”刘大龙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又不敢说,害怕惹恼刘子义。心想,万一孙二拐说的是真的呢?刘大龙转弯抹角地说:“爹,您又不是天天在小翠身边,别看她是自己的姑娘,您不一定有外人了解啊!”刘子义看看刘大龙,问:“以你说,怎么办?”刘大龙凑近刘子义,说出自己的主意……

第二天,刘小翠陪母亲去香山寺进香许愿去了。

近朋鞋坊有三十多间房屋,三进大套院。最外面临街的十二间屋子叫倒座,用来开鞋店。店门在西边。门上方挂着“近朋鞋坊”鎏金匾。鞋店门东边是正门,走进正门后不能马上进内院,在倒座和内院之间隔着一块狭长的空地,放着几口大瓷缸,里面装满了水,是防火用的。穿过空地是垂花门,进到内院,就是一进套院。这里有大客厅,小客厅、招待住房、招待餐房、刘子义卧房、刘大龙卧房、账房……

    继续往前走,跨进二进套院,朝南有一排罩房,是伙计、学徒的厨房、住房、仓库、半成品库房。东西厢房是做鞋的工房,西边拐角是茅房。西边有一个侧门,是进出马车用的,方便运送做鞋的材料。穿过罩房是里院的三进套院。里院的面积没有一进和二进的院子大,主要是女眷居住,厨房等配套房间都有。僻静不受外人干扰。后院墙有后门,可以进出马车,这样女眷出门就不用到前边的套院了。后门一般不开,门上加了一把大铜锁。

看到母女俩坐马车走了,刘子义和刘大龙来到三进套院,走进刘小翠闺房。刘大龙打开炕上的柜子,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有衣服和几双绣花鞋。刘子义看看绣花鞋,都是自己叫鞋匠给刘小翠做的,没啥大惊小怪的。刘大龙不甘心,到处翻找。刘子义有点不高兴了:“你妹妹毕竟是大家闺秀,能干下三滥的事吗?把东西照原样放好了,这回放心了。”

刘大龙不死心,到处撒目,抬头看看天棚板,引起他的注意。他把一块天棚板挪开,伸手摸到一个包袱。“爹,有东西。”刘大龙拿下包袱,打开看,里面是一双新绣花鞋。刘大龙从绣花鞋里摸出一张纸,是刘小翠练习写的毛笔字“刘小翠”。

刘子义很诧异,刘大龙拿起毛笔字看了看:“我估摸是小翠跟赵廷学的,都教她写字了,暗地交往不是一天半天了,家丑啊!”刘子义气得手都哆嗦了,没想到孙二拐说的竟是真的。

“爹,把赵廷开了吧?”

“我舍不得他那把好活儿啊!”

“那怎么办?”

“就算是赵廷干的,也没抓住他手脖子,他不承认能怎么样?”

“想抓他现行还不容易吗?天天盯着,早晚会逮住他。”

“愚蠢!”

“我怎么愚蠢了?”

“他要是和你妹妹在一起,你逮住了他们了,家丑能张扬吗?”

“那就就没办法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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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妹不小了,之前给她提亲,她不愿意,你娘也护着她,我也有点舍不得。现在看她不愿意出嫁,是她心里有人了。”

“真叫赵廷得手了,咱家的脸就丢大了!”

刘大龙添油加醋,让刘子义的心里特别堵得慌。他想不明白,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看上一个穷鞋匠……

 

香山寺位于北京香山,历史悠久。据记载唐代已有吉安、香山二寺。金大定二十六年(公元1186年)将二寺合一,名为“大永安寺”。后重修,易名“甘露寺”。明朝再建,称“永安禅寺”。清乾隆年间,在原址上扩建,形成了前街、中寺、后苑的格局,御赐“大永安禅寺”。香山寺依山而建,错落有致,严整壮观。平日里来进香许愿、还愿的香客很多。寺庙里青烟缭绕,香客们进进出出。

手里拿着三支点燃的高香,刘小翠十分虔诚地把三支高香插到香炉里,然后和母亲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先闭目还愿,然后磕头。刘小翠心中许愿,祝母亲身体健康,不要有病。接着许愿,愿赵廷能当一个好鞋匠,发大财。这个愿望是她今天早晨从家里出来时就有的念头。

许愿后,刘小翠和母亲起身,捐献香火钱。收钱的和尚行礼答谢。刘小翠和母亲走出大堂,跟着的丫鬟秋草问:“老夫人,我们回去吗?”“回去,叫车把式备车吧。”刘小翠吩咐,秋草往寺庙外快步走去。

母女俩一边说话一边往寺庙院子外面走,在门口遇到了万明利和吏部侍郎武显文的儿子武绍发。万明利和武绍发本来是去香山打猎的,路过寺庙看着挺热闹想进来看看,意外遇到了刘小翠。万明利两只眼睛都直了,禁不住叫一声:“刘小翠。”武绍发跟着嘻嘻嘻地说:“小妞长得真俊啊!”刘小翠瞪了万明利一眼,拉着母亲快走。万明利嬉皮笑脸:“别走啊,和我进去许个愿吧!”刘小翠忍不住了:“滚!”万明利过来动手动脚,刘母呵斥:“你要干什么?”“管你屁事啊!”万明利伸手拉刘小翠,吓得她大叫起来。丫鬟秋草急忙跑过来:“你想干什么啊?”看到秋草,武绍发对她开始动手。刘母见势不好,大声呼救:“有坏人啊——”

听到呼救声,一高一矮两个和尚从寺庙院门里出来。高个和尚大声呵止:“休得无礼!”万明利很不服气:“少管闲事!” 高个和尚说:“佛家清净之地,容不得无礼撒野,放手!”“你管得着吗?”万明利还是不撒手,刘小翠气得骂他不要脸。高个和尚说:“请施主放手!”万明利厚颜无耻地说:“我不放,怎么着?” 高个和尚不高兴了:“佛家之地不容败坏污损,有辱先祖。”两个和尚上前,强行拉开万明利和武绍发。他们俩还想逞强,高个和尚掰自己的手关节“叭叭”响,万明利和武绍发没敢动手。万明利对刘小翠撂下一句:“你早晚是我的人!”说完,万明利和武绍发灰溜溜地走了。

刘母赶紧给两个和尚行礼道谢:“谢谢二位相救。”矮个和尚说:“这些富家纨绔子弟无事生非,常到这里捣乱,你们要多加小心啊!”这时,车把式把马车赶过来,放下板凳,让刘母踏着板凳上车。高个和尚嘱咐:“路上请小心,快走吧!”

看到刘小翠和秋草也上了马车进轿厢入座,车把式把轿厢帘子放下,收起板凳。甩一个响鞭,马车一路小跑下山去了……

 

客厅的中央放着九个聘礼箱子,箱子上还扎着大红花。媒婆坐在椅子上天花乱坠地给万明利说媒:“老掌柜,万家可是诚心诚意要迎娶你家小姐,这聘礼在京城也是数得着了。”刘子义看看聘礼箱子,不动声色。媒婆看看刘子义没什么反应,拿不准他什么想法。

“老掌柜,您给个回话。”

“聘礼可以先放我这里。”

“放在你这里是什么意思?”

“就是暂时的意思,我不是收下。”

“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得跟孩子她娘商议商议,还得问问小姐。”

“商议个啥啊,你就说的算啊!这些聘礼不少啦!”

媒婆有点急,用手指了指彩礼箱子。刘大龙在旁边有些着急,给刘子义递一个眼色。刘子义装作没看见,和媒婆说:“你给万老爷带个话,说我家想要大栅栏的那家布店当彩礼。”媒婆看了刘子义一眼,心里说,好大的胃口,这是给脸不要脸啊。你家闺女值这个价吗?脸上却笑容绽开,一口应承:“好,您千万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媒婆起身,刘子义让刘大龙送她出去。

刘大龙把媒婆送出门口,火急火燎地回到客厅。刘大龙走到刘子义身边:“爹,万家给的聘礼不少啦,您怎么还提条件啊?不是着急想给小翠找人家吗?”刘子义把手里的水烟袋点着,“咕噜咕噜”地抽着:“你知道什么,聘礼讲究四平八稳,六六大顺,发发起家,九九归一。凭他万家的势力,和我家攀亲六六大顺足够了,可出手就是最大的聘礼,说明个啥?”刘大龙眨巴眨巴眼睛:“说明人家有钱呗!”刘子义鼻子“哼”了一下:“说明万家一心想娶你妹妹当媳妇,不然不会出这么多的聘礼。这时不要价,还等什么时候要价啊?”刘大龙恍然大悟:“姜还是老的辣啊!”刘子义禁不住“哈哈哈”大笑,他等着万家回话,凭经验这次应该是手拿把掐十拿九稳。

平时很少看到万老爷发火,这次他愤怒到极点,把手里的茶碗狠狠地摔了。媒婆战战兢兢站在旁边,不敢吭声。万夫人走进来,叫丫鬟把地上的碎碗渣收拾起来,问:“老爷,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啊?”“给脸不要脸!”万老爷怒气未消,“近朋鞋坊蹬鼻子上脸!”万夫人坐到椅子上,问:“怎么回事啊?”万老爷手指媒婆,气愤难平:“你跟夫人说。”媒婆赶紧开口:“近朋鞋坊老掌柜说,想要大栅栏的布店当聘礼。”万老爷手拍着桌子:“做梦啊!你下去!”媒婆灰溜溜地走了,万老爷叹口气:“给他家的聘礼不少了,刘子义还得寸进尺。不找他家闺女了!”

这个节骨眼上,万明利走进客厅,态度十分坚决:

“找别人我不愿意!”

“他家闺女有什么好的,脸上长花啊?”

“我就是看上她了!”

“好闺女有的是,换一家,找个更好的!”

“我不愿意!非她不可!”

“你鬼迷心窍啊!”

“我要争这口气,我都说了她是我的人!”

“儿子,他家想要我们的布店啊!”

“要啥给啥,我就要刘小翠!”

“不行,这个聘礼太大了!”

“你要不同意,我就不娶媳妇了,叫你们永远抱不上孙子!”

万明利和万老爷硬杠起来,气哼哼地一甩袖子走了。万老爷和万夫人面面相觑。万夫人知道儿子犟脾气,认准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从小惯成这样了,长大了没办法。万老爷心疼啊,那布店可挣大钱啊!万夫人只好劝他:“铺子没了再买,没了后人,你挣钱再多给谁啊!”

万老爷闭上眼睛,手颤抖着,真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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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如愿以偿,刘子义没想到刘小翠的这桩婚事会换来这么重的彩礼,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赶紧找来刘小翠母亲商量女儿的婚事。刘小翠母亲一听不愿意了:“给多少彩礼也不能嫁给万明利!”她口气坚决,万明利在香山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恶劣了。刘子义说:“万家很诚心啊,给一个布店当彩礼,够意思了!”刘小翠母亲依旧不愿意:“不能嫁他,不是个东西!”刘子义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人家可是拿大栅栏的布店当彩礼啊,我做梦都想得到的啊!”刘小翠母亲摇头:“那也不能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啊!”“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火坑啊?”刘子义不愿意了,“万家有钱有势,多少闺女想嫁都嫁不了呢。万明利看上我家闺女,是小翠的福气。”“不行!”刘小翠母亲把万明利在香山寺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劝刘子义打消念头,刘子义却说:“再把小翠留在家里,你就等着出丑吧!”“老爷,怎么说话呢,你是她爹啊!”刘小翠母亲觉得刘子义太绝情绝义了,刘子义凑过来,述说他在刘小翠房间里看到的东西……

听说要把自己嫁给万明利,刘小翠愤怒得像头狮子,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刘母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她听了刘子义的讲述后,转变了态度。“你爹把万家彩礼都收了,你就答应了吧!”刘母劝女儿,刘小翠眼泪一下涌出来:“娘,您知道万明利是个混蛋玩意,我怎么能嫁给他啊!”“你爹都答应了!”刘母只好搪塞,刘小翠口气坚决:“改不了,我就不在这个家待了!”刘小翠冲到门口,被两个伙计拦住:“小姐,老爷不让你随便走的。”

被逼无奈,刘小翠只好退回房间,走到母亲面前。“娘,你也这么狠心啊?”

刘小翠哭着问,刘母无可奈何:“你爹说了,不同意就不能出门。他的脾气你也知道,娘做不了主!也许结婚后,万明利变好了呢。”“狗改不了吃屎,你们是害我啊!”刘小翠扑倒在炕上,嚎啕大哭。

为反抗这门婚事,刘小翠不吃饭了。丫鬟秋草端饭菜进来,看到上顿端来的饭菜一动没动还放在桌子上。刘小翠哭得两眼通红趴在炕上,秋草劝说:“小姐,这样可不行,身子骨扛不了啊!”刘小翠发狠:“我饿死给他们看!”秋草有些无奈:“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还得吃饭。想出去就得先答应婚事,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只有出去才好另外计议,死扛不是好办法。”丫鬟秋草出了主意,刘小翠想想也对,死扛不是办法……

“是真的吗?”刘子义听刘小翠母亲说她吃饭了,眉开眼笑:“答应就好嘛,嫁到万家那是福分,不愿意什么啊。男人年轻有点毛病不算事,老了就好了。”刘小翠母亲趁机说:“把闺女放出来吧,圈在屋里都憋坏了。”刘子义有点不放心:“闺女不会是哄我们吧?”“不会啊,自己孩子什么样还不知道吗?”刘小翠母亲打包票,刘子义表示同意。

关于刘小翠的事,赵廷着急上火,嘴上起了燎泡。心里牵挂刘小翠,怎么样帮她呢?

张玉甲把做好的一双朝靴用蓝布包好,招呼赵廷把朝靴送到前边的鞋店去。赵廷“哎”了一声答应,拎着朝靴走出工房。朝靴是给二品官员吏部侍郎武显文做的,朝靴都是由有经验的老鞋匠做,轮不到年轻鞋匠。

赵廷拎着朝靴去前边鞋店,走过倒座和内院之间那一块空地,听到有人喊:“赵廷!”他停住脚步,往四下看看没人啊。“快过来!”丫鬟秋草藏在第二个大水缸后面叫他。赵廷来到第二个大水缸后面,看到蹲在地上的秋草,大水缸把她挡得严严实实。秋草叫赵廷蹲下说话,赵廷急切地问:“小姐怎么样?”秋草说:“小姐想见你,有要紧话说。”赵廷问:“在哪里啊?”秋草答:“小姐说去福祥绸缎庄买衣料,老掌柜同意了。”福祥绸缎庄汪掌柜赵廷认识,秋草告诉赵廷,刘小翠明天中午在那里等他。赵廷点头答应,拎着朝靴往鞋店走。

一拐弯,碰到孙二拐往里院走。赵廷打声招呼:“孙师傅。”孙二拐看看赵廷手里的蓝布包:“送鞋啊?”赵廷回答:“师哥做的,让我送过来。”孙二拐笑了笑没说话,刚才秋草从大水缸后面出来被他看到了……

孙二拐没回工房,直接来到刘大龙房间报告情况。刘大龙问:“听见他们说什么没有?”孙二拐摇头:“没听到。”刘大龙悄声和孙二拐做交代,孙二拐边听边点头。

福祥绸缎庄的汪掌柜为人和气,说话慢条斯理,赵廷给他做过布鞋。一边陪着赵廷看布料一边说:“你眼上的功夫真了不得,看我的脚就知道穿多大的鞋,太厉害了。这回想买什么料子啊?”赵廷回答:“先看看,一会儿想见个人,能不能行个方便?”汪掌柜想了想说:“行,在后院西屋吧。”汪掌柜招呼一个伙计过来:“带赵师傅到后院西屋去,沏上茶。”伙计带着赵廷去后院西屋。

马车停在门前,丫鬟秋草扶刘小翠从马车上下来。跟车来的伙计看到刘小翠和秋草走进绸缎庄,自己在门口把守,这是刘大龙吩咐的。车把式拿出旱烟袋装上旱烟,看看把门的伙计:“怎么着,小姐出门你还当保镖啊?”伙计被逗笑了:“少掌柜吩咐了,不能叫小姐自己乱跑。只准到绸缎庄买衣料,不能再去别的地方。”车把式点着烟袋锅里的旱烟:“对小姐不放心呗。”伙计说:“别的我管不着,就是看着小姐别乱跑,买完衣料就回家。”

车把式叼着旱烟袋,到一边抽烟去了。

伙计探头往绸缎庄里看看,刘小翠在挑选衣料,他又回到原位,摸出旱烟袋想抽烟,发现烟口袋没带,走到车把式跟前:“老哥,有烟吧,我忘带烟袋了。”车把式拿出烟口袋,伸手从里面捏出一撮烟末放到伙计的烟袋锅里,用自己的烟袋锅给伙计烟袋锅对火,两个人一边抽烟一边聊天。

绸缎庄里,秋草在门口盯着,刘小翠来到后院西厢房见赵廷。

急忙火火,长话短说。刘小翠拿出一张银票给赵廷:“这是我私房钱,你拿着。”赵廷不敢接:“真让我带你走啊?”刘小翠把银票塞给赵廷:“不走来不及了!远走高飞回你老家。”赵廷忐忑不安:“我们私奔啊,好吗?”刘小翠急了:“到什么节骨眼了,还想什么私奔好不好?我嫁给万明利就好了?”赵廷下定决心:“听你的,走就走!”刘小翠说:“你雇辆马车,约好时间。”“今天是七月初四,七月初七怎么样?”赵廷征求刘小翠的意见。刘小翠一愣:“七月初七不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吗,就定这个日子了。”赵廷小心地把银票揣到怀里,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只想这是刘小翠委托的事,必须要办好了。

福祥绸缎庄外面,车把式和伙计抽完烟,车把式让伙计再抽一袋烟,伙计摇头:“都一袋烟的工夫了,小姐怎么还没出来啊?我进去看看!”伙计收起烟袋锅,走进绸缎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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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绸缎庄,伙计只看到丫鬟一个人,有点慌:“小姐呢?小姐呢?” “小姐上茅房了。”秋草说,伙计又问:“茅房在哪里?”秋草咋呼起来:“你胆大啊,小姐上茅房你敢进去啊?”伙计不知怎么回答,这时,刘小翠进来了:“我在这儿呢!”刘小翠瞪了伙计一眼。伙计不敢吱声,悄悄退出去。刘小翠让汪掌柜把两块绸缎料给自己包好……

刘大龙和孙二拐一边说话一边走进房间,孙二拐告诉刘大龙,自己一直盯在绸缎庄,先看见赵廷进去了,后来看见小姐坐马车到了。刘大龙问:“他们在绸缎庄见面了?”“我没敢进去看,应该见面了。”孙二拐肯定,刘大龙有点疑惑:“跟去的伙计说,绸缎庄里没见到赵廷啊!”孙二拐摸摸下巴:“这就怪了,我明明看到他进去的。小姐走了以后,有一袋烟的工夫,他从里面出来的,小姐肯定见他了!”“他们搞得这么诡秘,肯定有事情。赵廷后来又去哪儿了?”刘大龙问孙二拐。“这个嘛……”看到孙二拐吞吞吐吐,刘大龙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到他手里,孙二拐故意推托:“少掌柜,我不是这个意思。嘿嘿嘿……”刘大龙催促:“赵廷又干什么了?” “他去瓦缸市,找到车把式老童。”孙二拐把碎银子放进口袋……

瓦缸市路边停着几辆马车,有人往其中一辆马车装陶瓷缸。车把式老童靠在路边一棵大树上,把旱烟袋锅伸到到烟口袋里挖出旱烟末。忽然,身后有人拍他,回头看到是刘大龙,老童赶紧打招呼:“少掌柜,你怎么在这儿啊?”刘大龙问:“有活儿啊?”老童说:“给密云的邱掌柜送车缸。”刘大龙打着火镰,给老童的旱烟袋点上火,老童有点受宠若惊:“少掌柜,哪能让你给我点烟呢!”刘大龙说:“没什么,你总给我们送货,大家都夸你人好。”老童有点不好意思,刘大龙又说:“老童,近朋鞋坊有批货运到通州码头了,有时间到通州给运回来怎么样?”“哪天啊?”老童问,刘大龙:“后天,去通州怎么样?”老童拍拍大腿:“后天不行,我要出车,人家交定钱了!”刘大龙好像随口一问:“是谁啊?”“赵廷啊……”老童意识到说走了嘴,急忙闭嘴。

刘大龙拿出一块碎银子塞到老童手里,老童有点发蒙:“少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啊?”刘大龙拍拍老童肩膀:“晚上请你喝酒,有点小事和你说,这是赏钱。”老童更是搞不懂了:“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啊!”“我有事求你,晚上喝酒时说。”刘大龙皮笑肉不笑,老童看手里的碎银子,没想到会发一笔意外之财……

 

做梦也不会想到车把式老童会出卖自己,想想心里都在流血啊!他可是收下自己的定金了,就这么昧良心啊,实在是太伤天害理了!赵廷的心里仿佛在滴血,耳边还想着刘小翠被拖走时的叫喊声“赵廷,救我——”救不了刘小翠,也救不了自己,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办啊!

漫无边际稀里糊涂地往前走,不知道要去哪里。看到路边有个土地庙,暂时先住一晚吧。赵廷拎着自己的铺盖卷走进土地庙,把铺盖卷铺到地上,仰脸躺下。眼泪禁不住流下来。忽然想到刘小翠给的银票,从怀里摸出来。天太黑,看不清银票上写的什么。这不仅仅是刘小翠的私房钱,她把自己全交给赵廷了,赵廷他心里呼喊,我怎么办啊?找谁商量啊?

 

第五章 浙江御厨

 

李岩脑瓜聪明,学什么专什么,跟着二叔学厨艺很快上手,一年多就能独立上灶了。干了几年,手艺越来越好。马掌柜看他手艺不错,想个歪主意,想把他留下,把李二叔撵走。李岩不干了,先不说那是自己的亲叔叔,就从学手艺来说,也是李二叔手把手教自己上灶,没有他哪里有自己的今天。真这么做不是伤天害理吗?李岩决定辞工不干回老家,李二叔把他拦下。拿出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帮他开了一家小酒馆,名字叫“五味”。

没想到五味小酒馆开业不久,李二叔得了一场大病,干不动活儿了。李岩让他到小酒馆来,自己养活他。李二叔不肯连累侄子,执意回老家。李岩几次说服也不行,只好同意李二叔回老家和父母一起生活,他时不时往家里拿点钱,接济三位老人。家里老人觉得李岩一个人在京城势孤力单,让李芸从老家到京城帮忙,和李岩一起料理小酒馆。

有了五味酒馆,赵廷有了去处,有闲时间会来和李岩兄妹俩聊聊家常,他们就是赵廷最亲近的人了。李芸还时不时提到一起捉知了猴的事,赵廷心里觉得很温暖。赵廷说,有时间还来找李岩、李芸去捉知了猴。只是说说而已,当学徒哪里有时间出来玩。

说完捉知了猴的事,赵廷没太放在心上。有一天,李岩捎信给他,让晚上来一趟。赵廷不知道是什么事,晚上下工后,匆匆忙忙赶到五味小酒馆,李岩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是找他过来小酌几杯。李芸在厨房里给他们炒下酒菜,第一个端上来的竟是油炸知了猴,让赵廷万万没想到。李岩一边往酒杯里倒酒一边说:“那次你说捉知了猴,小芸可上心了。知道你抽不出工夫来,自己跑出去捉知了猴,弄了两天才攒够一盘菜。”

看着盘子里油汪汪的知了猴,赵廷很感动,不仅想起三人一起在老家捉知了猴的情景,和李岩兄妹这是亲如一家啊!拿起一只油炸知了猴放进嘴里,又香又脆,真好吃。“赵廷哥,好吃不?”李芸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赵廷顾不得回答,只是点头。李芸温柔地看着赵廷,把油炸知了猴往他跟前推了推……

 

半夜,有人敲门“嘭嘭嘭”。

翻身坐起来,李岩听到隔壁房间李芸说话:“哥,有人敲门啊?”“这么晚了,谁呢?”李岩翻身下床,把脚伸进鞋里,起身往外走。

走到院门前,李岩问:“谁啊?”“李岩哥,是我,赵廷啊!”听到赵廷的声音,李岩赶紧开门。黑暗中看到赵廷拎着铺盖卷,感到奇怪:“你怎么还带着铺盖啊?”“进去说。”赵廷走进院门,李岩把院门关好插上门栓,和赵廷往屋子里走。

这时,李芸也起来了,点着油灯,放到堂屋里的八仙桌上。

走进屋子,在灯光下看清楚了,赵廷的头像血葫芦,浑身是土。“怎么搞的啊?快坐下,喝点水。”李岩拽了把椅子过来,扶赵廷坐下,吩咐妹妹:“小芸,快去烧点热水给赵廷洗洗,把红伤药找出来。”李芸答应着走了,李岩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廷一肚子憋屈,趴在八仙桌上“哇哇”地哭起来。“到底是怎么了?咱们是外人吗,你说话啊!”赵廷不说话还是哭,李岩只好由他哭,等赵廷情绪平复后再问话。

李芸端一盆热水走进来,手里拿一条手巾给赵廷擦去头上和脸上的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伤药撒在赵廷头上的伤口上,赵廷疼得直咧嘴。总算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赵廷把自己和刘小翠的事一一道出。他和刘小翠偷偷相爱,悄悄来往。赵廷嘴巴紧,和谁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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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伤心处,赵廷禁不住又哭起来。

关于赵廷和小翠相爱的事,李岩李芸头一次听他说。李岩禁不住埋怨:“你和刘小翠能走到一起吗?人家是刘子义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嫁给你一个鞋匠?门不当户不对嘛。你早没和我说,如果说的话,早就劝你死心了!明摆着不行。”赵廷反驳:“只要我俩真心相爱,就行!”李岩摇头:“得了吧,看看你现在这个下场,不是胡闹吗?咱们就是平头老百姓,干点老百姓干的事。听我一句劝,散就散了吧!”“不行,我还得见小翠,我和她有话说。”赵廷很倔强,不想就此罢手。“你真是死心眼,我真得好好劝劝你了。”李岩招呼李芸,“你去炒两个菜,我跟赵廷喝几杯,劝劝他。”李芸看看李岩,又看看赵廷,白了一眼:“我困了,你自己弄吧。”说完,转身走了。

看李芸转身走了,李岩有点奇怪:这是怎么了,平时我和赵廷喝酒她都是高高兴兴的,也没见她不高兴啊,是犯困了吗?不像啊,好像是找借口。李岩只好说:“还有点花生米和煎好的咸鱼,我去拿来下酒,你等一会儿。”说完,李岩起身去厨房。

回到自己房间,李芸一头倒在炕上,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她心里难受,不为别的,就为赵廷刚才说的要和刘小翠私奔的事。人家私奔,李芸难受什么?自从她到北京,经常见到赵廷,对赵廷逐渐产生朦朦胧胧的情感。不是小时候在一起玩的那种好感,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好意思和赵廷说,赵廷也不知道。赵廷常来找哥哥喝酒,有时一待就是小半天,和李芸无话不谈。赵廷为人忠厚淳朴,做事认真,成了李芸的意中人。只是女孩子羞于张口,不好说出来,一直闷在心里。赵廷平日大咧咧的,把李芸当成自己的妹妹看,也没往这方面去想,根本不会想到李芸会暗恋自己。今天他把自己和刘小翠的事情说出来,无意之中深深刺伤了李芸。感觉自己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根本就没想过你啊。人家都要私奔了,那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做出这种事啊,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心里别提多别扭,李岩叫李芸炒菜,她能愿意吗?憋着没叫眼泪流下来,回到自己房间再也憋不住了……

李岩从厨房端来一盘花生米、一碗咸鱼,拿来一壶酒。他把酒倒进两只酒杯,递给赵廷一杯:“赵廷,这就是命,你就认了吧。你得想开才行!总不能小翠嫁人了,你也不活了吧?”李岩一边说一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顺手拿起几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嚼着,发出“咯崩咯崩”的响声。赵廷端起酒杯:“刘家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李岩喝口酒:“这不是瞧得起瞧不起的事,你确实斗不过人家,那叫自讨苦吃。”李岩说的是实话,赵廷不好反驳,拿起酒杯一仰脖把酒喝干,咧咧嘴。李岩拿起酒壶给赵廷的酒杯添酒:“没地方去,在我这里帮忙,饿不着你。”“不行,我还要见小翠!”赵廷把酒杯端起来,李岩有点不高兴了:“你死心眼吗,你和刘家撕破脸皮了,还有机会见小翠吗?做梦啊?”

听李岩这么说,赵廷鼻子一酸,眼泪落下来。李岩有点瞧不起他,五尺高的汉子,有话说话,怎么这么娘们啊。“娶不到小翠,你不活了?”李岩有点生气,“见不到小翠你怎么办?”赵廷唉声叹气:“我拿了小翠的银票,没带她走,银票得还她啊!”

听到这里,李岩明白赵廷为什么非要见刘小翠不可,暗自佩服,有男人的担当。“小翠给你多少银子?”李岩问了一句,赵廷从怀里拿出银票放到桌子上,银票上写着“一百两”。刘小翠本想用这笔银子和赵廷回老家做点小买卖维持生计的。“我不吭声拿着小翠银子走了,我还是人吗?”赵廷泪眼婆娑,在他看来这不是一张银票,是刘小翠的心,是刘小翠对自己的一片挚情啊!李岩赞成赵廷,是要想法子办好这件事。

第二天一早,李岩准备出门。临走,他招呼李芸:“昨晚赵廷喝多了,还在我屋里睡着呢。你照看着点,他心情不好。”“他心情好不好管我什么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李芸不冷不热地说,李岩没想到妹妹会这么说,真是有点反常。平时找赵廷来喝酒,妹妹都很热情,今天是怎么了?李岩来不及多想,说:“我出去一趟,晚点开业。”李芸问:“哥,你出去干什么啊?”“我去找路东山。”李岩一边说一边开门走了。看着哥哥出门,李芸纳闷:我哥找路东山干什么呢?

路东山是从杭州来的一个御厨,之前在浙江巡抚的府宅里当厨子。

浙江巡抚孔孝义到京城拜见咸丰皇帝,带来不少浙江特产。浙江物产丰富,每年供给朝廷的赋税多,受到朝廷重视。进京第三天,咸丰皇帝召见孔孝义,问他:“浙江地面安稳吧?”孔孝义说:“回皇上的话,托皇上洪福,一切都好!这些特产是微臣代表地方百姓向皇上表示的一点心意。”咸丰皇帝问:“有什么特别新鲜的吗?”孔孝义忙说:“回皇上的话,新鲜玩意倒是没有,微臣给皇上带来一种食品……”不等说完,咸丰皇帝就说:“是什么东西啊?宫廷御厨有的是高手……”咸丰皇帝言外之意,皇宫御膳房的御厨会做的花样多去了,你的厨子能做出什么新鲜玩意?

咸丰皇帝的意思孔孝义明白,忙解释:“我带来银杏蜜饯,宫里可能没有!”咸丰皇帝嘴巴一撇:“蜜饯啊,北京城的蜜饯远近闻名,浙江做蜜饯恐怕还是跟北京学的吧?”“青出于蓝儿胜于蓝,徒弟打败师傅的事情也是有的嘛!”孔孝义不卑不亢地说,咸丰皇帝心里想,好嘛,和朕较劲啊!叫来御前太监:“把银杏蜜饯拿来,朕尝尝怎么样?”御前太监急忙打开贡品食盒,从里面取出银杏蜜饯放在一只银盘子里,捧到咸丰皇帝面前。

拿起一只银杏蜜饯放进嘴里,咸丰皇帝嚼了嚼,味道甜中有点酸,风味独特,与北京的蜜饯口味不一样,忍不住又吃了一颗:“好吃,是你们自己做的?”孔孝义毕恭毕敬回答:“回皇上的话,是我家厨子做的。”“不错。”咸丰皇帝拿第三颗银杏蜜饯放进嘴里,“这个厨子手艺不错,淮扬菜也不错,朕挺喜欢。”听到咸丰皇帝夸奖,孔孝义忙说:“皇上如果去浙江,微臣一定安排最好的厨子给皇上做最地道的淮扬菜。”

皇帝到江南巡视在之前的几代皇帝中很常见,其中乾隆皇帝巡视江南的次数最多。宫廷名菜雪蒲黄鱼,就是乾隆去江南后带回来的。如今已经无法和乾隆盛世相比了,咸丰皇帝不禁黯然叹气:“去江南还不知要等到什么年月呢,朕有个主意,让做银杏蜜饯的厨子到宫里当御厨吧,这样朕想吃银杏蜜饯就方便了。”孔孝义心花怒放,这是皇帝对自己的肯定啊,立马跪下谢恩:“谢皇上,微臣回去就叫厨子来京城给皇上效力!”咸丰皇帝吩咐身边的太监拿一条御带赏赐孔孝义。孔孝义受宠若惊,连连叩头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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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银杏蜜饯的厨子叫路东山,得到消息有点诚惶诚恐。到御膳房当御厨是多少厨子的梦想啊,能选上御厨的厨子可谓凤毛麟角。巡抚府宅的其他厨子纷纷给他道贺,到御膳房一定把浙江菜显摆一下,叫御膳房的御厨知道浙江菜不是白给的。

浙江菜别具特色,但一直得不到重视,叫浙江人很郁闷。这不得不从中国菜系说起。菜系,又称“帮菜”,是指在选料、切配、烹饪等技艺方面,经长期演变而自成体系,具有鲜明地方风味特色,并为社会公认的饮食菜肴流派。中国饮食文化的菜系,是指在一定区域内,由于气候、地理、历史、物产及饮食风俗的不同,经过漫长历史演变而形成的一整套自成体系的烹饪技艺和风味,并被全国各地承认的地方菜肴。

早在商周时期中国的膳食文化已有雏形,到春秋战国时,饮食文化中南北菜肴风味表现出的差异比较明显。到唐宋时,南食、北食各形成体系。南宋时,南甜北咸的格局形成。发展到清代初期,鲁菜、川菜、粤菜、苏菜,成为当时最有影响的地方菜,称作“四大菜系”。到清末,浙菜、闽菜、湘菜、徽菜四大新地方菜系分化形成,构成中国传统饮食“八大菜系”。咸丰年间,正是浙江菜系开始形成雏形的时期,但在全国还没形成影响,这是得不到朝廷重视的原因。

浙江菜有自己的风味特点,又富庶一方,按说早应该在全国形成影响力。难出头的原因,是受到淮扬菜影响的缘故。 

淮扬菜发展得益于大运河,跟隋炀帝下江南有关。作为大运河上重要的城市扬州,隋炀帝每次巡视都会在扬州停留。不仅带来了北方烹饪技术,还融合了江南本土鲜美食材,经过扬州厨子精心烹制,做出来的淮扬菜口味南北皆宜。唐朝时,淮安、扬州因大运河而富甲天下,淮扬菜得到极大发展,淮扬菜形成独特的菜系风格,影响也越来越大。而近邻浙江的餐饮尽管也有很大发展,有很多名菜,因为被淮扬菜遮盖,一直出不了头。浙江厨子对江淮厨子很不服气,原因就在这里。

回到家,路东山和父母说要去京城御膳房,父母乐得合不拢嘴。母亲拉着路东山的手说:“当御厨说明你有本事。最要紧的是,红萍也在宫里,你有机会见到她了,也好有个照应。唉,她进宫不要紧,把你们两个都耽误了。”梁红萍是路东山家的邻居,也是父母给路东山订的娃娃亲。所谓娃娃亲是两个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指腹为亲了。梁红萍十四岁时被选进皇宫当宫女,照清朝祖制,宫女到二十五岁必须打发出宫。老百姓家的姑娘出嫁早,一般十五六岁就结婚了。二十五岁出宫已经是老姑娘了,很难找到合适的小伙子结婚。不少宫女这个年纪出宫高不成低不就,没办法,有的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有的给有钱的男人当小妾,也有不愿意将就的,孤身一人终老。宫廷一般不会让宫女到二十五岁时出宫,二十三四岁之前就打发出宫。为梁红萍和路东山的婚事,两家都操碎心。希望这次路东山进宫当御厨,能顺利找到梁红萍。

半个月后,路东山来到宫廷御膳房当了御厨。

御膳房的厨子主要是三个流派。一个是满人厨子形成的满族餐饮流派,他们在御膳房里人数不多,都是八旗子弟,是世袭的。厨艺不是最好,但很高傲,依仗自己和皇亲贵族是一条脉上的。他们还负有监督其他御厨的任务,所以平时很张狂,一般御厨对他们小心翼翼,在满人御厨前说话也十分注意。

另外两种厨子分南派和北派。北派厨子来自山东、东北、陕西、山西,还有四川。南派的厨子来自湖南、江苏、浙江、安徽、广东和福建。这些御厨各有绝活,谁也不敢小看谁。对新来的御厨,尤其是皇上钦点的御厨,御膳房的御厨们很有点瞧不起的意思。乾隆年间有过先例,乾隆皇帝到江南巡视,在靖江吃到一种过去没有吃过的蟹黄汤包,觉得特别好吃。于是钦点这家包子铺的高厨子到御膳房当御厨。这个御厨除了会做蟹黄汤包之外,别的菜都做不好,其他御厨给他起绰号“高蟹黄”。对皇上钦点的御厨,其他御厨觉得不是凭本事进来,会出点难题难为一下。

御膳房里还有太监,他们一般是监督或者帮助工作的,有时指导御厨做一些满足皇上口味的饭菜。不知其中奥妙的人有点奇怪,太监懂什么啊,不就是侍候皇上、皇后、皇子什么的,在宫廷里和厨役差不多,他们会什么啊?其实,最了解皇帝的人就是太监,有的太监从皇帝小时候就陪伴身边。皇帝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他们一清二楚。皇帝喜欢什么样的饭菜,喜欢什么口味,皇帝身边的太监最了解。明朝中后期的皇帝饮食大多由身边的太监监管就是这个缘故。清朝皇帝通常把自己最信任的太监派到御膳房当监膳,太监知道皇帝想吃什么,在这方面肯用心思,肯花力气研究。他们上灶厨艺不如御厨,指导做饭做菜的水平不低。御厨也愿意听取他们的意见,御膳房的太监因此和御厨关系比较好。

御膳房总管叫尚膳正,之下有尚膳副、庖长、副庖长、承应长、承应人、催长、领催、御厨、厨役等人。御膳房的御厨与宫廷里的太医院不同,太医院作为宫廷医疗机构设立于清朝顺治元年,主掌宫廷医疗相关事项。太医有官阶,就是品级。太医院置院使一人,左、右院判各一人。御医十三人,吏目二十六人,医士二十人,医生三十人。职官品秩为:院使正五品,院判正六品,御医正七品,吏目八品或者九品。看病与做饭菜,看似好像不相干,在宫廷里却有直接关系。在太医院有专门为皇帝研究吃喝的御医,他们为迎合皇帝的口味,千方百计搜寻食物奇谱。仅在《饮膳正要》一书中,太医院就向皇帝呈献“聚珍异馔”和“诸般汤煎”食谱150个,“神仙服饵”23种,“食疗诸病”61种。尽管里面有些膳食纯属胡诌八扯,皇帝却深信不疑,以为吃了这些养生饭菜,就会长生不老。

这些由太医院御医研究出来的食谱最后都落到御膳房,他们要把它们变为美味佳肴,这就引起御厨们的不满。御医有官阶是正七品,相当于知县,俸禄也按知县的标准。相比之下御厨就不如御医了,他们很有怨言,认为皇上不公道。治病固然重要,“民以食为天”吃喝比起治病还是重要得多。太医院拿来食谱后,御厨很少用心去做。那些“药膳” “养生菜”很少有好吃的,御厨就没想让它们好吃。

给新来的御厨出点小难题成为御膳房的“潜规则”,目的是来个下马威,不要以为是皇上钦点的就有所依仗。尚膳正李山青第一次看到路东山,挺喜欢这个小伙子。高个头,浓眉大眼,面相憨厚,不想叫他难堪,问他会不会做炸丸子?哪个厨子不会炸丸子啊,可要做好并不简单,不少厨子都栽过跟头。不是把丸子炸糊了,就是没炸透不熟,还有丸子的配料没把握好,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做好炸丸子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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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东山从小就被当厨子的父亲领到厨房里,看父亲做菜做饭颇有心得,积累了很多烹饪经验,对炸丸子有独到之处。李山青问他会不会炸丸子,路东山丝毫不犹豫“没问题”。李山青叫厨役给路东山准备炸丸子的食材,主料是牛肉和萝卜,还有几种配料。路东山剁馅,拌淀粉,加作料,在马勺里热油……一气呵成,从容不迫。

马勺里的热油开始冒泡,当泡沫消失的时候,路东山让厨役把灶下柴火抽出一些,火候变小。他把团好的丸子迅速放到热油锅里,“滋啦”一声,丸子在热油里翻滚。路东山用特制的长筷子搅动油锅里的丸子,注意丸子表面颜色变化。当丸子表面开始焦黄时,抄起笊篱把丸子从油锅里捞出来,放到灶台上的盘子里。李山青问:“丸子炸到什么程度最好?”“一要丸子成形,”路东山用筷子夹起一只丸子,“关键是要炸到‘丝抱丝’,就是丸子里的萝卜丝要互相抱住,把牛肉馅裹紧。丸子表面要丝丝相连,口感要酥脆鲜香。”李山青一边点头一边把装丸子的盘子拿起来:“各位尝尝怎么样?”旁边的御厨纷纷拿起丸子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咸淡相宜,浓而不厚,淡而不薄,显示出深厚的厨艺功夫。他们对这个年轻的浙江厨子有点刮目相看。

当上御厨,很多厨子翘尾巴,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路东山谦虚谨慎,不管是对尚膳正,尚膳副,庖长、副庖长,还是在自己之下的厨役,他都很谦恭不张扬,很快在御膳房站稳了脚跟。

这天,给咸丰皇帝准备晚膳时,内务府御茶膳房副总管传达皇上旨意,说最近饭菜都是老花样,要求做几样新菜换换口味。御茶膳房副总管用教训的口吻说:“别拿着俸禄不出力,做不出几样新菜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御厨。你们瞧不起太医院的御医,我看他们研究的菜谱不比你们差!”最后一句话简直是朝御厨脸上吐口水,不做出叫皇帝满意的新菜,还叫御厨吗?御厨们心里窝火,当着内务府御茶膳房副总管,谁都不敢说这话,就连平时趾高气扬的旗人御厨也只能有火在心里憋着,内务府惹不起啊!

内务府是个什么样的一个衙门?为什么御膳房的御厨不敢得罪他们呢?

内务府是管理皇帝私人事务的衙门,为清代特有。顺治皇帝入关的时候建立了为自己和紫禁城服务的13个衙门,由宫内的总管太监主管。到康熙皇帝登基的时候,他不想继承顺治皇帝的衣钵,决定把13个衙门合并为一个机构——总管内务府衙门,设置专门的最高长官——总管内务府大臣,既然是大臣就不能由太监主管了,最高长官由康熙皇帝亲自任命。内务府主要机构有“七司三院”,分别是广储、都虞、掌仪、会计、营造、慎刑、庆丰七个司,负责皇室财务、库贮、警卫扈从、山泽采捕、礼仪、皇庄租税、工程、刑罚、畜牧等事;还有驷院、武备院和奉宸院三个院,负责管理御马,管理皇室伞盖、鞍甲、刀枪弓矢等物,负责紫禁城、三海、南苑、天坛和其他苑囿的管理、修缮等。此外,还有御茶膳房,专门负责皇上、皇后、皇子、格格及嫔妃们的膳食、茶饮之事。内务府专派管理事务大臣主持其事,筹办和供应各种餐饮,按制度为皇上、皇后等提供不同等级的餐具,同时负责承办仅供皇帝一人御膳的烹饪事宜。后妃、皇子、格格及嫔妃们的膳食, 御茶膳房只供应原料,具体烹饪由其所在各宫的膳房负责。

内务府还管辖紫禁城三大殿,管理慈宁宫、寿康宫、御药房、寿药房、御膳房、文渊阁、武英殿修书处、御书处、养心殿造办处、咸安宫官学、景山官学、掌关防处等。除了以上在京城的机构外,内务府还有诸多京外附属机构,比如江宁织造处、苏州织造处等皇室采办机构,圆明园、畅春园、万寿山、玉泉山、香山、热河行宫、汤泉行宫、盘山行宫、黄新庄行宫等皇室财产和皇帝行宫。为了管理帝后妃嫔陵墓和有关祭祀活动,专门成立了陵寝内务府。为管理沈阳旧皇宫,成立了盛京内务府。清朝在内务府成立敬事房,是专门管理太监、宫女的,防止出现明朝宦官专权那种情况。

内务府机构极其庞杂,在宫廷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指望内务府吃饭的人也越来越多,它逐渐成了可以和朝廷三院六部相互平行、相互抗争的官僚机构。内务府的权力越来越大,主要官员又是由皇帝亲自任命,更加有恃无恐。

内务府御茶膳房副总管下令让御膳房研究做几个新菜,尚膳正李山青不敢怠慢,立刻召集御厨们想办法,做几样新菜叫皇上开心。有个旗人庖长说,新来的路东山能不能做个新花样出来,也叫人见识见识。其实是对路东山不服气,想让他难堪。上次做炸丸子,李山青对路东山看好。如果趁这个机会再露一手,就真在御膳房立住了。当然也有担心,万一这炮没打响,会受到部分御厨排挤。

路东山明白旗人御厨的意思。跟李山青说,愿意接受这个任务。路东山想做做“大虾烧白菜”,李山青心里打鼓,这个菜御膳房曾经做过,皇上好像不太喜欢,他问路东山,能不能换一个?

路东山坚持自己的想法,他不是照抄照搬。先把大虾壳剥掉,取出虾肉,用刀切成牡丹花状,虾肉受热后会自然翻转成牡丹花盛开的形状。剥下来的虾壳和虾头熬虾油,熬好虾油用来炒大白菜,具有鲜虾的香味。热油爆锅时,他用山东章丘大葱,章丘大葱味道微甜,不辛辣,炒出来的大虾白菜口感好。

把大虾烧白菜从马勺里取出来,装盘时将虾肉摆放于盘子顶端代表牡丹花,然后用红糖汁向下画一条线做枝干,再把虾油炒好的几片白菜叶搭配在枝干上做牡丹叶,用其他白菜放到枝干下面做花盆,惟妙惟肖的“大虾烧白菜”做好了。整体形成了一幅富贵图,象征吉祥富贵。

这盘菜端到咸丰皇帝餐桌上,他看半天,问侍膳太监:“这不是富贵吉祥图吗,怎么做出来的?”侍膳太监忙把大虾烧白菜的简单做法跟咸丰皇帝汇报,说是新来御厨路东山做的。咸丰皇帝听了很高兴,他是自己钦点的,果然有本事,他对路东山的印象更深刻了。

一炮打响,路东山被尚膳正李山青升任为庖长,还答应给他办一块腰牌。它是出入紫禁城的通行证,没腰牌想进入紫禁城是不可能的。

进入紫禁城得通过层层门禁,紫禁城警卫阵容庞大,门禁制也非常严格。除了皇帝身边的侍卫及太监外,在紫禁城内各宫、各门、各库、各隅,都安排有官兵值守,不许无关人员靠近。进入紫禁城查验非常严格,晚上更仔细。宫门每天晚上都按时关门上锁,夜间有紧急军务需要出宫门,必须持有合符方可开门放行。合符,就如古代调兵的虎符一样,分阴阳两扇,里侧分别铸有严丝合缝的阴阳文“圣旨”两字。夜间奉旨差遣或有紧急军务需要出入紫禁城,必须从大内取出阳文一半,到经由进出的宫门,由该宫门护军统领取出阴文一半,两者合对一致验证无误,才可放行并在次日奏报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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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太监及工匠、厨役等凭腰牌出入。内务府将领取腰牌的人的姓名及所属部门造册登记,进行备案,并把名册的副册交给所要经由的宫门处存放。名册上的人凭腰牌出入时,必须与名册记载一致,经宫门守卫查验后才可出入。如有企图混入紫禁城以及私自领人者要交刑部处罚。凡名册上没有姓名或不带腰牌者不准放行。即使有了腰牌验明正身后能够在宫内通行,也不是什么门都能随便进的,每个腰牌只针对一块地域才有行走权限。想凭一副腰牌混进皇帝办公、生活场所是异想天开。

升任为庖长不但可以领取自己的腰牌,还可以参加内务府组织的食品原料采购,这里有很多说道和内幕,庖长能捞取不少好处。路东山感谢李山青对自己的栽培,一心一意想做好御厨工作,给浙江厨子争光。

路东山当庖长不久,进了腊月。咸丰皇帝想吃羊肉火锅,内务府御茶膳房副总管派遣路东山跟随内务府采买官到宫外去买羊肉。按说羊肉不是什么难买的食材,御膳房派不派御厨都可以。但御茶膳房副总管说,这次买的羊肉与之前的不同,要给皇上专门买出生一年的小羊羔,御膳房要派御厨一起去。李山青派路东山跟着去,嘱咐他,别多嘴,内务府的人怎么说怎么做就是。

到了市场,找了半天没见到有卖小羊羔的,采买官说:“没有一年的小羊羔,就买两三年的吧。”路东山说:“不是说要一年的小羊羔吗,这么随便就变了?”“叫你来,就是证明确实是买的一年小羊羔,至于买什么样的,别多嘴!”采买官很不客气,路东山忽然想到尚膳正李山青嘱咐自己的话,赶紧闭嘴。

路边是玉和饭庄,采买官叫路东山进去坐一会儿,他和卖羊的结完账,回来招呼他一起回宫。路东山明白,自己在旁边碍眼,知趣地走进酒馆,等采买官结完账再回宫。

玉和酒楼的大厨谢厨子正和李岩研究砂锅火锅,是李岩在五味酒馆新上的菜品。李二叔回老家后,把李岩托付给谢厨子,拜托多关照,并告诉李岩,厨艺上有什么事多向谢厨子请教。李岩新上砂锅火锅,找到谢厨子一起帮着参谋怎么样才能做得更好。李岩把涮火锅的鲤鱼、草鱼切成块放在外面冻好,涮火锅的时候,把冻好的鱼肉块用刨子刨成薄片在砂锅里涮,这种鱼片砂火锅很受欢迎。李岩和谢厨子一起研究冻鱼片和调料怎么搭配才更好吃,把旁边的路东山吸引住了,禁不住插嘴出主意。

路东山一张嘴,李岩就知道是个行家,两个人聊了几句觉得投缘。李岩赶紧要两个小菜,请路东山和谢厨子一起喝酒。

三个人喝酒的时候,一个店伙计拎着一只包袱走过来,对谢厨子说:“谢大厨,您昨天有事没来,有人给您送东西,我替您收下了。”说着,把包袱放到桌子上。“谁送的啊?”谢厨子问,店伙计说:“他说姓赵。”“啊,知道了。”谢厨子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双布鞋。“是赵廷送的。”李岩肯定地说,谢厨子禁不住夸奖:“当初他学做鞋的时候就说,将来一定给我做双鞋。我没当真,没想到他真当回事了!有信用的人一定错不了,我没看错啊!”谢厨子把布鞋重新包好,很是感慨。

有出息的厨子都喜欢学习别人的厨艺,采长补短。路东山天性好学,从来不以御厨自居,非常愿意结识李岩这样有创新能力的厨子做朋友。路东山在羊角胡同有个住处,是个僻静的小院落。他出宫时,有时到五味酒馆找李岩喝酒,有时李岩也会去找他,两个人互相切磋厨艺。

前几天,李岩去找路东山,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看到路边有个铺面贴着招租告示。昨晚,赵廷说刘小翠给他银票,李岩忽然想到这个铺面。他想办法帮着赵廷把店铺租下来,不能让赵廷回老家,白瞎他做鞋手艺和目测脚码的“绝活”了。赵廷第一次给李芸目测脚码的时候,李芸死活不信。

看着赵廷后脑勺的大辫子甩到胸前,李芸禁不住抓起来在手里攥着,好像有一股暖流从手上传到心里,很奇妙,也很幸福。两朵红云不自觉地浮上脸颊,像春风里绽放的桃花。赵廷自顾埋头用尺子量李芸脚码,根本没注意这个同乡少女此刻微妙的变化。李岩大咧咧地问:“你眼睛量脚码到底准不准啊?”

一边量李芸的脚码,赵廷一边报数:“右脚最长七寸五,最短七寸一。前脚掌宽……”这组脚码数字完全跟刚才说的一样。李岩兄妹惊呆了,赵廷眼力了不得!“嘿,你就是当鞋匠的料!”李岩给赵廷一拳,叫妹妹准备酒菜。赵廷的这个“绝活”给李岩留下深刻印象,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练出来的。像他这样用心、用功的人,天生就是做鞋的料。就像一个好演员,还没登场就被迫离开了舞台,实在太可惜了。

来到路东山住的小院,看到大门一把铜锁,路东山没回来。李岩想和路东山一起找那个出租铺面的房东,把租金往下降一降。事情不能耽搁了,他自己找房东先谈谈……

 

第六章 创业艰辛

 

将近中午,赵廷才睡眼惺忪地醒来。看到炕旁边的板凳上放着一盆水,还放着一条手巾。赵廷责怪自己喝多了,赶紧爬起来洗脸。刚洗完脸,房门推开,李岩从门外进来。赵廷不好意思地说:“李岩哥,我出丑了。”“没事,没事!”李岩没在乎,“有事想和你商量。”赵廷问:“什么事?”李岩拉过板凳坐下:“我替你看中了一个铺面,盘下来开鞋坊正好,怎么样?”赵廷有点为难:“我自己只有二十两银子,不够啊!”“你手里不是还有小翠的一百两银子吗?”李岩提醒。“那不是我的钱,我不能动,要还给小翠的。”

为人讲诚信,赵廷这么做李岩倒是赞成,但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问题。“这笔钱你算是借小翠的,挣钱了再还她,给她利息还不行吗?”李岩往下说,“我是可惜你的手艺,不能白瞎了。京城里不是有句话吗,‘是爷不是爷,看看穿的鞋’。刘子义能开鞋坊,你不缺胳膊不少腿的,为什么不能开啊?”这番话像重锤敲击着赵廷的心扉,提起刘子义怒气冲上心头,就为了争这口气,也得开家鞋坊!还是有点胆怯,赔钱了怎么办,花的可是小翠的银子啊!李岩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你别婆婆妈妈的了,大男人想做成点事,就得破釜沉舟。走吧,跟我去看铺面。”李岩拉着赵廷走出房间。

站在厨房门口的李芸朝他们喊:“吃完饭再出去吧!” “办完事回来再吃!”李岩摆了一下手,赵廷冲李芸笑笑,跟李岩走出院门。

两人找到出租铺面的房东,讨价还价终于谈妥了租铺面的事,写好契约,交完房租,赵廷还剩八十两银子,这就是开鞋坊的本钱了。铺面位置不错,前面的铺面卖鞋,后院的屋子当作坊,挺合适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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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上,两个人商议给鞋坊起什么名字好,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叫盛隆鞋坊,希望新开张的鞋坊能够兴盛起来。赵廷还是有点担心:“我做鞋没问题,可开鞋坊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赔钱怎么办?”李岩给他鼓气:“什么事不是人干出来的。刘子义天生就会开鞋坊啊?只要认真做,没有做不好的事情。”赵廷没想到这么快就当掌柜了。他要做个样子给刘子义看,他要挣大钱,不仅是为了还小翠的银子,还要当财大气粗的东家,理直气壮上门提亲。

傍晚,近朋鞋坊掌柜刘子义坐在桌子跟前翻看这个月的账本,听到门外一阵“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门猛地推开,刘大龙急忙火火地走进来。“爹!爹!”刘大龙喊道,刘子义把账本合上,不满地看了儿子一眼:“什么事啊,看你慌张的。”刘大龙吞口吐沫:“那小子开鞋坊了!”刘子义一愣:“哪个小子啊?”“还有谁,赵廷啊!”刘大龙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咕咚、咕咚”把里面的茶水喝个底朝天。刘子义有点怀疑:“是真的吗,不可能吧?”刘大龙放下茶碗:“错不了,就是他开的,叫盛隆鞋坊。”“他哪来的钱啊?”刘子义半信半疑,刘大龙摇头表示不知道。“赵廷开鞋坊,不是打我的脸吗?”刘子义很气愤,“麻烦的是,赵廷留在京城对你妹妹就是祸害,是和我们叫板啊!”“爹,您说怎么办吧?”刘大龙问,刘子义用手拨了拨桌上的算盘,冷笑:“我叫他赔个底朝天!从京城滚出去!”刘大龙不知父亲打的什么主意:“您有办法了?”刘子义捋了捋胡子:“在他鞋坊附近开一家我们的鞋店,顶死他这个王八羔子!”刘大龙感到了父亲的老谋深算,又添油加醋:“得赶紧把小翠嫁出去,免得夜长梦多。”“叫人看紧小翠别惹出事,不许出门!”刘子义伸手拨打算盘珠“噼里啪啦”乱响。

祥贵布店离赵廷新开的鞋坊不远,赵廷做鞋的材料从这里购买。布店掌柜把算盘打了两遍,对赵廷说:“看你新开业不容易,一丈布少收你十文钱吧。”赵廷忙道谢,准备把新买的几匹布料搬到外面的板车上。他开的是小作坊,什么事都要自己亲自办,就为省点钱。

外面下着小雨,有几个行人走进店里避雨。店掌柜对赵廷说:“你稍等一会儿,雨停了再走吧。”门口石头台阶上印着行人湿漉漉的脚印,趁这工夫,赵廷蹲在门口,眼睛盯着石头台阶上的行人脚印,手里拿一把尺子量脚印。于秀才看到赵廷拿尺子比量台阶上脚印,有点奇怪:“老弟,这是干什么啊?”赵廷看了一眼于秀才脚上的布鞋:“我说一下你的脚码,你看对不对?”于秀才笑了:“开玩笑吧,不用量我的脚就知道我的脚码?不可能。”“你的脚码是八寸出头。”听到赵廷准确报出自己的脚码,于秀才很惊奇:“神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啊?”布店掌柜说:“他原来是近朋鞋坊的鞋匠,现在自己开鞋铺。每次到我这里买布料,都要先看一会儿别人的鞋,没想到他有这么一手‘绝活’吧?”经他这么一说,于秀才不由地伸出大拇指。

这时,隆盛鞋坊小伙计张小六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喊:“赵掌柜,赵掌柜!”赵廷不知出了什么事,忙问:“小六,怎么了,看你跑得一头汗。”张小六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在咱们鞋铺对面……”没说完,剧烈咳嗽起来。赵廷拍拍他的后背:“对面怎么了?”张小六咳嗽完,直起腰:“新开了一家鞋店。”赵廷没在意,生意人人都可以做,慌什么。顺嘴问:“谁开的?”“近朋鞋坊的分号!”张小六的回答让赵廷出乎意料,急忙招呼张小六帮着把买来的布料扛到外面的板车上,急匆匆拉着板车走了。

    没走到盛隆鞋坊,老远就看到路对面新开张的近朋鞋坊分号,有几个伙计在燃放鞭炮。刘大龙得意洋洋,不少行人纷纷走进店里。赵廷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感觉:近朋鞋坊不会平白无故在这里开鞋店,他们想干什么呢?赵廷把板车交给张小六,自己快步朝近朋鞋坊新开业的鞋店走去。

走到近前,赵廷看到近朋鞋坊分号门前竖着一块牌子,大红纸上写着海碗一般大小的黑字“每双布鞋优惠三文钱。”伙计大声吆喝:“南来的北往的,瞧一瞧,看一看了。近朋布鞋百里挑一,又便宜又耐穿啊!每双便宜三文钱,进来看看啊!”赵廷眼看着从自己鞋铺里出来的顾客径直朝对面走去。他知道张小六为什么紧张了,自己手心不由地出汗了。

刘大龙看到赵廷,皮笑肉不笑:“哎呀,这不是赵大掌柜吗,进我这个小店瞧瞧,买双布鞋,比你那里便宜啊!便宜就是好,招财进宝啊!”赵廷一声不吭,转身朝自己鞋店走去。

走进店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伙计站在柜台里发呆。看赵廷进来,伙计紧忙说:“掌柜的,我们顶不住啊!怎么办啊?”赵廷回答地很坚决:“降,一双布鞋便宜四文钱,降!”

近朋鞋店里,刘大龙看着顾客盈门很得意,等着赵廷被自己挤垮。

刚走进鞋店的中年汉子对一个有买鞋的年轻人说:“别买了,对面更便宜!”听中年汉子这样说,买鞋的顾客“呼啦”一下冲出去朝对面盛隆鞋店跑。不管刘大龙怎么喊怎么叫,顾客还是跑光了。刘大龙顿时没了主意,原想一下就把赵廷搞垮,没想到他敢跟着降价。刘大龙紧忙走出鞋店,坐上停在路边的轿子,回近朋鞋坊找父亲拿主意。

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刘子义眯缝着眼手里玩着两只紫红色核桃,一边听刘大龙汇报情况。“赵廷卖的鞋比我们还便宜,和我们死磕啊!”刘大龙擦着头上汗,“怎么办啊?”刘子义睁开眼:“看你这个熊样儿,这么点事就慌张成这样啊?办不了大事,坐下吧!”刘大龙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您拿个主意。”刘子义把手里的两只核桃放到桌子上,用手在桌面上搓,发出“咯吱咯吱”难听的声音,很刺耳。“我们把价钱降到底,每双鞋便宜二十文!”

刘大龙张大嘴巴,他知道一双布鞋赚二十几文,这个价格卖鞋只保本不挣钱了。“爹,降价太多了吧?”他不太同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刘子义恶狠狠地说,“不能一把掐死赵廷,留下活口更麻烦。我们这样的大作坊做布鞋能便宜保本,他再比我们便宜就是死路一条!”“他要是死扛着怎么办?”刘大龙有点担心,刘子义冷笑:“除非他有大把银子耗着!”刘子义显得胸有成竹。

对面鞋铺门前竖的牌子上写着“特大优惠,每双鞋优惠二十文”。看到这样的降价幅度,赵廷大吃一惊,没想到刘子义会如此杀价,明摆着是把自己置于死地。他紧锁眉头走到鞋店外,把写着降价的牌子拿回鞋店。还在大声吆喝招揽生意的张小六看到赵廷把牌子拿出回鞋店,很不理解:“您怎么把牌子拿回去了?”“降价不降价都没有用了,只能是死扛了!”赵廷知道,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能走多远,他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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