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娃
ZPXS 022
一
方铁娃和唐丽英相好是从推车开始的。他们推车的地方是在神仙岭。
神仙岭上有条沙石公路。公路分南坡北坡。
每天早饭时分，唐丽英把牛赶到神仙岭上，会看见铁娃推着一辆单车从南坡往上走。单车两边挂着竹筐，行李架绑个竹筐，他身子前倾，头、手、身子和脚扯成一条直线。下坡时手捏刹车，身子后仰，脚使劲抵住地面，头、手、身子和脚也是扯成一条直线。丽英肚里说，这娃崽是哪个村的？做事这么霸蛮！
下午五点的样子，卖完糖果饼干的铁娃推着空单车沿北坡往上走，遇上肩扛柴捆的唐丽英赶牛下山，他肚子里也说，这是哪家的女娃这么发狠，看牛还砍柴。但两人只互相看一眼，从没打过招呼。
直到有一天铁娃下坡时，单车刹车突然失灵，他拼尽吃奶的力气都把持不住，十分危险。唐丽英冲上来双手抓住单车后座的行李架，身子后仰，脚使劲抵住地面，缓缓把铁娃送到北坡底。
神仙岭北坡底有座凉亭，两人坐在凉亭凳子上歇息一阵，吃几块饼干抿一颗纸包糖，聊了几句天。方铁娃说是方家的，唐丽英说是塘村墟上的。就这样彼此认识了。此后，唐丽英天天帮铁娃把负重的单车推上南坡送下北坡。方铁娃返回时用单车搭着丽英那捆柴送到塘村墟口。
时间－久，各自得到对方更多信息也混出了双方都懂的好感觉。
铁娃原在广东韶关跟哥哥模娃学打铁。哥打主锤，他打大锤，一天虽打不出几把锄头挣不到几个钱，但打出满身肌肉一肚子力气。打了一年，他没心思打了。恰好办糖果饼干厂的舅舅去信叫他来搞推销便来了。才两个多月，铁娃和方家周边的田岗头、油榨头、瓦窑头、定里头、黄甲头各村大大小小的经销店都混熟了，按部就班去送货。虽说每斤只赚五分钱，但一天推销百多斤，一个月能赚一百五、六十块，比打铁强好多倍。
唐丽英说有五家的牛交给她看，一头牛一个月6块钱。上午把牛赶到神仙岭上，她可以打柴，下午五点的样子，把牛赶回交给主人。每月才三十块钱没一点意思，想找其他的门路。铁娃要丽英随他推销卖糖果饼干。丽英说行却提出批发零卖两结合。铁娃回说零卖麻烦批发爽快。丽英说零卖每斤赚两角钱，划得来。铁娃说那就我搞批发你零卖。丽英说要得，唐村铁匠铺多，打铁的工人多来批发铁器的也多，适合零卖！突然，她话锋一转说唐村阳晖铁器厂仓库里堆满了铁器，正出榜招贤，说谁销完积压的铁器，聘为经理。问铁娃敢不敢揭榜？铁娃一听来了兴趣，说去看看！
于是，两人一起推着单车进了唐村在阳晖铁器厂门口停下。
阳晖铁器厂临街是一间足有百来平方米的铺面，门口右边竖挂块“唐村阳晖门市部”的牌子。左墙贴张红纸黑字“招贤榜”，内容与丽英说的一样。丽英告诉铁娃，阳晖铁器厂在门市部后面，很大很大。
铁娃看完“招贤榜”就进了门市部。
长方形的门市部座北朝南，三面沿墙全是柜台。北墙柜台分两节，左边摆满了斧头、锄头、链刮、三齿锄、柴刀、镰刀，各门类二十来种铁器，右边经营五金；东墙柜台经营布匹、纺织品；西墙柜台经营南杂百货，有三个女售货员。规模不亚于那时公社供销社的门市部。
铁娃走近铁器柜台两眼发亮，啧呀！比我哥他们打的铁器好多了。丽英说，机械打的，钢板从这头进去往那头出来时就成了一堆成品，又快又好。敢不敢揭榜？
铁娃说先卖糖果饼干吧。
两个人退出门市部，因为门市部也卖饼干。铁娃把单车推过去，唐丽英才吆喝：卖饼干嘞！零卖每斤一块二。批发块钱一斤，二十斤起批。一小白脸青年递给铁娃五元钱说要一斤。唐丽英给他称了一斤。紧接着围上来十几个刚下班的工人，把小白脸挤到圈外。铁娃正要出来补钱，一个妹子从门市部过来叫走了小白脸。
两人搭手卖完这拨饼干，铁娃问工人第一个买饼干的青年哪去了？还要补他3块８毛钱呢！工人们笑起来说，小白脸叫肖建华，唐村一枝花喊他，38块没补也不在乎。铁娃问，他在哪？
一猴脸工人指指说，一枝花是老板的千金，在门市部楼上办公！肖建华肯定在那。
铁娃跑进门市部，问女售货员看见肖建华没？女售货员没回铁娃的话，拐进门市部后面的房间站在楼梯口朝上喊，建华，有人找你。
随应答声，从楼上下来三个人。
铁娃手举3块８毛钱站对肖建华说你刚才买饼干给了五块，没补钱就走了。肖建华手指身后的妹子说，明花一喊我就忘了。叫明花的姑娘骂他自己的魂都管不到。丽英过来喊了声明花姐，然后指着明花身后的男人告诉铁娃这就是唐厂长。厂长唐阳晖问唐丽英几时开始做饼干生意了？丽英说是帮铁娃卖。唐阳晖看了看铁娃，说我早看过你推着饼干上神仙岭，牛牯样一身的力气。你是哪个村的？铁娃回说是方家的。唐阳晖哦了声说方开树村里的。铁娃连回带问说开树叔是我们村长，你认识？唐阳晖指着明花说，是我女娃的舅舅！铁娃说我是开田的儿子！该叫你姑父！
唐阳晖睁大两眼问，你是峻山师傅的孙崽？铁娃亲切地喊了声姑父！你和我爷爷熟？
唐阳晖说岂止是熟，你爷爷是有名的铸造师傅。69年为铸造吃过大亏。身体还好吗？铁娃说还行！早几天，爷爷为这事还哭了！
唐阳晖说现在政策好了，他老人家肯定想办厂搞铸造！铁娃说是这么回事，但家里穷没本钱搞不起！
唐阳晖说嘉禾历来穷。顺口溜《嘉禾十大怪》里说：
嘉禾十大怪，
斗笠家中戴，
摘下当锅盖；
狗崽牵着卖；
短裤穿在长裤外，
走亲访友借穿戴；
……
但方家和唐村不穷，你听听：
方家村，铸犁头；
唐村墟，打锄头；
两样东西扬名头；
方家唐村喝酒吃肉，
别人啃骨头。
唐阳晖的顺口溜把铁娃逗笑了。
唐阳晖说其实你们方家历来比我们唐村富裕。
铁娃说那里那里，爷爷说方家遭过那次大难后，特别穷！村里几十个后生讨不到老婆。
唐阳晖叹息一声说那几年，姑娘听了方家两个字就怕。
铁娃说，姑父，不怕你笑话。我读初中时，掉了同桌一本连环画，标价四角二分钱。他说掉了算了，但我心里总是记着。家里每周给我一角钱零用，只用五分，半个学期才还清。
唐阳晖说做人应该这样，别欠人家的！
站在一旁的唐明花不满了，说仓库里堆满了铁器，我急得喉咙冒烟，你还有心思讲古！
唐阳晖笑呵呵回说讲讲古也有好处。接着，他问肖建华敢不敢揭榜？肖建华说县生资公司回说没办法；县供销系统正改制，没人管事。他不敢揭榜。
他们谈揭榜的时候，铁娃指着货架上的锄头问明花多少钱一把？明花回说零售三块一把；五十把起批，两块三一把，可销路不通啊，正发愁呢！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铁娃提出锄头、链刮、柴刀、镰刀每样买一把。明花每样拿了一把给铁娃。铁娃一把一把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啧呀！机械打的硬是漂亮！明花说原来他爸带十几个徒弟用手工打，没得货卖；机械锤一上，卖不完，货积压着，资金周转不过来，爸都急死了。
铁娃要明花算算多少钱？唐明花说锄头、链刮各三块；柴刀二块五；镰刀一块。共九块五。铁娃递上拾块。唐明花补回一块说收你九块，五毛免了。
铁娃问明花厂里的铁器往哪销？明花说嘉禾各地的经销点，街上的摊贩，县生资公司和县供销社的路没走通，暂时没大的销路。唐丽英接过话头对铁娃说，你何不帮明花厂里推销铁器！铁娃说带这几个样品试试。
唐明花一听，立即把九块钱退给铁娃，既然这样，几个样品送你。铁娃推开明花手里的钱说那不行，销路还没底呢！唐明花还是把钱揣进铁娃口袋，说真找到了销路，我爸会重奖你。
铁娃不好再拒绝，说没找到销路，样品退回。
唐明花说那是后话，要请铁娃和丽英吃饭。铁娃说饭不吃了，还有几十斤糖果饼干没销完。明花说我叫门市部按批发价全收下。
糖果饼干过秤结帐后，明花非得请铁娃和丽英吃饭，铁娃说这怎么好意思？唐明花说这有什么，能找到销路，我天天请你吃饭。
二
铁娃回到家里已是下午五点。他从单车上取下袋子拿出几个包子递给爷爷。方峻山打来水叫铁娃洗把脸在他这里吃饭。铁娃叫爷爷别一个人开伙，过去一起吃。方峻山说一个人吃清闲！又问铁娃销了多少？铁娃回说卖了110斤，其中零售40斤，赚了8块，批发70斤，赚了3块5毛；分给伙计5块5，自己拿了6块。方峻山高兴地问，你还有伙计了？铁娃就把唐丽英带自己去唐村推销糖果饼干的事说了一遍。爷爷赞赏唐丽英会做生意。但爷爷说推销饼干不是长久的事，要俩兄弟去韶关铸造厂打工学技术，准备办厂。
铁娃正要说推销铁器的事。方开田和模娃提着矿灯帽从门口过。方峻山喊，开田模娃，你俩进来。
模娃进来了。方开田却站在门外生硬地问，爸，你是没煤还是没米？方峻山说都有。方开田说有还喊什么？方峻山说有煤有米就不能喊？铁娃今天又赚了6块，还分给伙计5块5，你和模娃合起来还没铁娃多。方开田说我和模娃卖蛮力，铁娃赚脑筋钱。
峻山说想让铁娃和模娃去韶关学铸造技术，准备办厂。开田说不知他们去不去，韶关接不接？峻山说我送他们去，应该会接！
这时，铁娃从装饼干的竹筐里拿出四样铁器放在桌上，说阳晖姑父厂里产品积压，资金没法周转，他答应给他推销铁器。爷爷说阳晖办事大气，他用机械打铁器全县出了名。怎么也搞得这么难？铁娃说他一天打几百把，仓库都堆满了，没大的销路不行。如果我能找到销路，先赚一笔钱再去韶关学铸造技术，准备办厂也不迟。方开田说打工还差不多，别总想着办厂办厂，办铸造厂没那么容易。方峻山指着开田骂你这话太不争气，我想起为铸造受过打击，心里痛哇！
开田说事情过去十多年了，还计较什么！
老人竟然哭起来，不想！做得到吗？提起岩鹰鸡脑壳痛。
开田不说爸了，却骂铁娃是花脚猫，推销糖果饼干刚刚上路，一个月赚百多两百还不满足。铁娃说推销糖果饼干继续搞，但推销铁器的路走通了那才是赚大钱。
开田没说过儿子，也知道铁娃有主见，只好任由他去。
三
铁娃把锄头、链刮、柴刀、镰刀四个样品摆在韶关“永利”铺面的柜台上。铁娃还没开口，矮瓜老板睁大两只小眼，问哪里买的？
铁娃和“永利”的矮瓜老板很熟，去年，他们打的那些农具也送给他卖过。
铁娃说舅舅厂里用机械打的，你看，比我打那些好多了。你出个价，合适的话我批发给你卖。
矮瓜老板迫不及待说，照以往的价锄头链刮三块五；镰刀一块五；柴刀三块。愿意的话，每样先送50把来。
这个价在铁娃预料之中，但有了这个价，利润已很可观便答应送货。接着赶到马坝联系了三家商店，也是求之不得。
铁娃连夜坐火车返程回家要父亲和模娃一起去送货。方开田听铁娃算出的利润，简直不敢相信。
第二天，父子三人挑了两百斤糖果饼干交给唐丽英。铁娃对丽英说铁器销路有希望走通，这段时间的糖果饼干生意就交给她做，经销店那边都打了招呼，挨着去送就是。这两百斤在唐村零卖。卖完了，把本金给他就行，赚多赚少归她。
唐丽英听说铁器有销路特别高兴。铁娃说暂时每样只订了两百把，这是我爸我哥，一起去韶关送货。
这天，唐丽英家杀猪，师傅正在给猪开剖。唐丽英一家自然留铁娃三个吃饭。铁娃说八百把铁器有千多斤，他们得租辆手拖送到县城坐客车去郴州赶火车，时间很紧。
唐丽英的哥哥唐国栋一听，叫铁娃别租手拖了，吃完饭他开车送到县城。唐国栋在嘉禾煤矿开货车，这天正好开车回家。铁娃也就没再推却。
唐明花铁娃一傢伙要提走八百把铁器，说肖建华跑了半个月都没找到销路，你才多大年纪两天就搞通了。铁娃说不小了，前天过了二十一岁。明花说比我都小六个月哪这么厉害，干脆把榜揭了！铁娃说揭不揭榜都会尽力！门市部的售货员起哄说揭榜能当销售部经理呢！铁娃说当不当经理没关系。唐明花要铁娃拓宽销路，下次至少提1600把。铁娃说争取吧！唐明花说姐等你的好消息，经理位置我叫爸给你留着。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铁娃。
唐国栋把24包共800把铁器送到嘉禾客车站；铁娃三人把铁器搬上客车；到了郴州汽车总站搬下客车，再请了三辆人力三轮车拉到郴州火车站；到了火车站再要挑着进站办货运。时令正值盛夏，三人累得全身都湿透了。方开田嫌搬上搬下挑出挑进十分恼火，说比下井挖煤还苦。铁娃没搭理他任他发气。不料挑第三担铁器进站办货运时，方开田的铁器撞着了人。那人抓住方开田的扁担，谁料方开田人猛力大，反把那人推倒在地，还用嘉禾土话骂道，干娘！你想打高！（注：方言，妈的，你想打架！）
那人不懂嘉禾土话“干娘”“打高”是什么意思，但知道方开田是骂人，爬起来用普通话大骂，你瞎了眼，是哪里人？
方开田不懂普通话，但知道对方是骂他，又用嘉禾土话回道，么得？矮壬懂！（什么？我不懂。）
那人却不计较了，笑起说原来是个外国人。这时铁娃过来用普通话道歉，老哥，对不起，我爸没文化，是讲嘉禾土话。那人又笑，哦！是嘉禾土话，我还当是外国话。
满头大汗的方开田还想较劲，铁娃催他快走，等下火车要开了。开田又说早知这么难，还不如挖煤。铁娃笑爸只知道挖煤。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在韶关火车站下车后，铁娃租了一辆手拖把铁器全部运到“永利”商店。矮瓜老板见他们有一车货，眨巴小眼问，你拖那么多来干嘛？我每样只要50把。铁娃回说每样给你50把，其余的送马坝。
铁娃说着叫爸和模娃从车上取下六袋铁器往店里提。矮瓜老板突然绷着脸手指门外说放那，我先看货。说着逐一打开口袋看了看，摇头说，比上次的样品差。
铁娃两手抓住口袋底角往上一提，“哗！”地一声把锄头全部倒在地上，随你怎么比，机器打的一模一样。矮瓜老板看了又看没话可说。但他小眼赌又眨了眨说上次价定高了，卖不出。铁娃说，老叔，我去年送的货根本没这么好，也是这个价。这次是说好价才送来的。
矮瓜还没想出怎么回答，开田却急了，问铁娃当时说了什么价？铁娃说锄头链刮3块5，柴刀3块，镰刀1块5。矮瓜老板把脸一拉说我没和你订合同，口讲口过的事也当真？开田埋怨铁娃，我问你写了合同拿了定金没，你说不用。现在怎样？铁娃说大叔，做生意的人一日讲话，千日相同。矮瓜老板却冷笑道，生意场是潮涨潮落，哪有千日相同。开田要矮瓜老板出价。矮瓜老板说每样少5角，我现款收下。这个价一件都不要。
铁娃说大叔，每样少5角就少了100元。我们从乡下运到县城，坐了客车坐火车，下了火车又租车送到你店里，赚的是几个脚力钱。开田却表态说货到地头死，算了。矮瓜老板向开田竖起大拇指说还是大哥明事理，货是你的，钱是我的，愿买愿卖。
一直没做声的模娃说我那些铁器比这些差，以前送给商店都是这个价。矮瓜老板说哪里要你往哪送吧！
铁娃看了矮瓜一眼，问：大叔，你真的不要？
矮瓜老板说价格能少就要。
铁娃说价格不能少，大叔不要没关系，我批给对面店里。
铁娃把锄头重新装进袋里往车上提。
矮瓜老板慌了，连忙改口说买下算了。模娃却不肯给他了。又是铁娃劝哥和气生财，矮瓜老板亲自动手把货搬进店里，然后结帐总共600块。结帐时矮瓜又赖皮想少20块，只付580，是吉利数。铁娃说六六大顺也是吉利数，不能再少。矮瓜老板见不容商量也没再争。
最后的200件铁器是送给马坝乡农资门市部。那个老板却很爽快，点数结帐麻利地付了600块。他问这些铁器是从哪贩来的？铁娃撒谎说是舅厂里用机械打的，他包推销。老板问还有吗？开田说有的是，你要多少？铁娃说有是有，要的人多。你如果要，先订计划我好安排。老板问铁娃马坝还与谁联系过？铁娃说现在只你一个。老板说马坝由我总经销的话，每样送500把过来！
模娃听了激动不已说，行！要现款现货。老板说当然点货付款。但铁娃说，老哥，一次来不了这么多。每次每样争取送200把就不错了。老板说也行，过几天有货？铁娃说得20天以后。
交完货，三人在餐馆里吃盒饭时，铁娃把利润算出来了：连本带利2500元；货款1560元，毛利940元，扣除往返车费纯赚了780块。开田说才两天，赚了800。我下井一个月才80不到。铁娃说现在你知道做生意比挖煤赚钱了。以后，每走一趟，纯利至少超过两千。
一直没赚过大钱的开田见一家伙赚了那么多钱一时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他本想说怎赚这么多钱？却说成，铁娃，这么多钱怎么花？铁娃说怎么花？办铸造厂钱越多越好。
模娃问铁娃，人家每样要500把，你怎么只答应送200？铁娃说这说明货走俏，要多少你给多少，就不值钱了。做生意要动脑筋，我说货是舅厂里的，是防他直接去厂里调货。
铁娃说下次租辆小金刚直接送过来，免得转车搬上搬下。方开田睁大眼睛问，拖来了万一不要呢？铁娃说质量比韶关的好，价格比韶关的低。怎会不要？你没看见矮瓜老板生怕我送给别的店。
开田连说是是是，起先我还被他吓住了。
铁娃又说我马上去仁化、番禺、顺德、花都联系销售点签合同，叫爸和哥赶快回唐村叫丽英订货打包，锄头、链刮、柴刀30把一包；镰刀100把一包。顺便带些三齿锄，四齿锄，钉钯试销。
开田说我们的生意干吗叫丽英参和。铁娃说，推销铁器是丽英出的点子，我们不能过河拆桥，调货讲价归她负责。
开田这才点头说，铁娃，还是你脑壳灵泛，我和模娃只配给你挑脚。铁娃叫爸别这么说，我脑壳再灵泛也是你养出的。
铁娃他们在谈论唐丽英的时候，唐丽英正用箩筐挑着一担饼干在阳晖铁器厂门口零卖。唐阳晖对丽英说铁娃一次拖走800件铁器，也不知能不能销脱？唐丽英说肯定没问题，他脑瓜子转得比风车还快。唐阳晖说铁娃真的是个好娃！丽英，你转告他，找到了销路，我一定好好谢他！
铁娃的动作快得惊人，他把推销糖果饼干的生意辞了，自己专门联系销售；唐丽英在唐村组织货源，除了明花厂里的，其他手工铁器也销售，爸和哥只管运货。他们先是用小金刚拖，然后租大卡车运。只三个月时间，唐村的铁器塞满了从坪石、乐昌到韶关、曲江、仁化、番禺、顺德、花都、东莞、中山一带的农资门市部，每走一趟赚好几千上万，把广东大大小小的铁匠铺都挤倒了。待唐村人发现这个秘密，都争先恐后互相压价去抢占市场时，铁娃不干了。
四
唐阳晖带唐明花提着两条烟两瓶酒登门拜访方峻山。一进门唐阳晖就拉着方峻山的手说，方师傅，你孙崽铁娃帮了我的大忙啊，我得好好奖励他。
铁娃说，姑父，搭帮你赚了钱，该我谢你。
唐阳晖又拖住方开田的手说，开田，你养了个好娃，我真的好喜欢你的铁娃。
方开田憨厚地笑着。唐明花含情脉脉地打量铁娃，先是看到身穿背心的铁娃胸肌臂肌一股一股；接着眼神扫到铁娃的四方大脸，皮肤有点黑，眼有点小还是单眼皮，算不上英俊但墩实耐看。铁娃感觉到明花在看自己，赶忙倒开水去了。
唐阳晖接过开水又对开田说，铁娃的脑瓜子灵活，人勤快力气又足，谁见谁喜欢。
模娃接过阳晖的话说那是的，铁娃从小就逗人喜欢。那时，大家都穷，没钱买榨杆（甘蔗）。我们墟场上的孩子都挤在榨杆摊前抢剁掉的榨杆尾巴，抢到的都不甜。铁娃一般不动手，只要一动手就能抢到甜的。还有，食品站大铁锅里的血肠只有铁娃能捞上来。
唐阳晖问铁娃，怎么偏偏你抢到的甜？食品站大铁锅里的血肠也能捞上来？
铁娃说榨杆尾甜不甜完全看买主。买榨杆的是理手，他指定摊主从哪剁，剁得长的就甜，由摊主自己剁的根本不用抢。简单的道理让我说破后，大家守在摊子前，指导买主要从哪剁从哪剁。以后，孩子们吃到的都是怪甜怪甜的榨杆尾。哪些卖榨杆的见了我就笑着骂，峻山的孙崽赶快站开点！
唐阳晖和明花都笑起来。
铁娃说起从食品站的大铁锅里捞血肠就更有味。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血肠，全称嘉禾血灌肠。制法虽简单但讲究。说简单就是把猪血灌进洗净的大肠故叫血灌肠。但具体操作时很讲究。一般情况下，杀猪时盆里先放盐，猪血进盆马上冲水搅匀，让其结块。但做血灌肠的猪血不能冲水，加点盐，用手搅几下，沾点血尝一尝咸淡，盐放少了易结块成坨，放多了猪血不成形；再然后按一斤猪血加两斤水的比例稀释成液状，再用茶壶灌进洗净的猪大肠；每灌一尺来长，用细麻绳扎紧再灌，以免撑断；一副或几副大肠灌满了，放在干净的锅里煮熟；煮时，火不能过大，也不能太小，火大了，会煮烂煮糊，小了煮不熟，以烧茅草火为好，而且以刚熟为最好；验证熟不熟，是用针扎锅里的血灌肠，以不冒血泡为宜。只要熟了，即可食用。
血灌肠鲜嫩、滑溜，放在嘴里一抿便钻进了肚里。不仅好吃，而且有吸取清除肠胃灰尘的作用。嘉禾铸匠铁匠长期与烟尘打交道，血灌肠便成了他们一道必不可少经常食用的特色菜。那时，老百姓家里穷，一个农家一年能杀一头猪就相当不错了，公社食品站虽然有卖，但数量极其有限。正因此，墟场上的孩子把血灌肠当作稀罕物。
食品站每墟要杀好几头甚至10把头猪。血灌肠是一大锅一大锅地煮，煮得多了，难免有爆裂的，捞出一串一串完整的血灌肠后，留在锅底的便引诱墟上的孩子想入非非。第一次去时，明知锅底有，但没捞箕一类的工具，水太多太深尤其太烫，不敢用手捞，大家围着锅子转圈；铁娃看了看，拿过一把扫地的竹丫帚，用水洗净，从怀里这边锅沿岔进去，往对面锅沿操上来，锅底的血灌肠几乎全在锅沿的竹帚上，任由大家取食。
唐阳晖听了，哈哈大笑说，铁娃，难怪丽英说你的脑壳比风车还转得快，我派了几个人跑推销都没跑出名堂，你不声不响一搞就通。我好高兴。
方峻山说一屋子人总要有个脑壳开窍的。开田一肚子蛮力脾气很躁，孩子们犯了错误，不是打就是骂。大集体时，家里总是超支。超支户是落地货，队里分鱼，进钱户称大个的草鱼鲤鱼，全是活蹦乱跳的，超支户称那些小个的死鲢鱼死鲫鱼，开田只会卖力没有不超支的能耐。模娃比开田还老实，孩子们捉迷藏，他藏，邻居的孩子捉。捉的孩子说，我不捉住你不准出。邻居的孩子偏偏不去捉，他玩他的去了。模娃从早晨藏到中午也不出来，家里叫他吃午饭了还不肯出，说邻居的孩子还没捉住他。模娃人是长大了，依然老实本份。你在地上画个圈叫他站在那里不叫他出就不会出。
阳晖说铁娃，去我厂里当销售部的经理吧！铁娃的脸立马红了，说明花姐当，我没这个能力。阳晖说你当正的明花当副的。铁娃还是不肯。阳晖还说，基本工资按国家干部的两倍再加２％的销售提成。铁娃说，姑父，不是工资问题，我真的不行。
唐明花打断铁娃的话，说我家的铁器厂改名为唐氏锻业公司，明天挂牌，今天特地来请你揭牌。阳晖说他原是准备与乡党委肖书记揭牌，但明花提出要你揭牌，说没你就没这牌子。我说肖书记代表党委政府往这一站, 效果不一样。但明花说书记当一届算一届，三年两年升官走了，你可以不走。我觉得也对，决定三个人一起揭。
铁娃又一惊，竖起两只巴掌摇摆，不行不行！
方峻山笑呵呵地说，铁娃还嫩铁娃还嫩！
五
唐氏锻业公司揭牌这天，唐阳晖大操大办，热闹非凡。上午十点的样子，唐明花的舅舅方开树带着一队人敲锣打鼓送来一块贺匾：
恭贺
唐氏锻业公司开业大吉，财源滚滚！
愚内兄 方开树全家贺
唐家敲锣打鼓鸣放鞭炮迎接。明花和铁娃接过贺匾与镇政府送的贺匾摆在一起。
唐阳晖要方开树去客房里坐！方开树却要在这看热闹！
唐丽英和唐明花换上了下面开叉的红绸旗袍。
鞭炮声中，唐阳晖、肖书记和方铁娃为“嘉禾唐氏锻业公司”揭开鲜红的绸布露出金色的招牌。
方开田笑呵呵的看着铁娃。方开树说开田，你家铁娃比我都有份量啊！一胖妇女说方师傅，你家铁娃要招驸马了。方开田问招驸马是搞什么？胖妇女补上一句唐老板要方铁娃做郎崽。
方开田一脸绯红，不可能那不可能。给他根杆子都爬不上去。
唐明花和唐丽英端着罩上红绸的盘子出来。
唐明花走向铁娃，揭开红绸，递上红包；唐丽英走向肖书记，揭开红绸，递上红包，再走向唐阳晖递上红包；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铁娃和明花。
揭牌仪式结束，酒宴开席。掌管喜事的是唐村中学的唐校长，他邀铁娃坐肖书记下手的第二座。铁娃推辞说不恰当。唐校长拱拱手说铁娃，唐老板父女特意交待，这把椅子非你莫属！
铁娃只好坐下！
上席朝席安排好后，其他客人一哄而上围满了。唐校长抱拳拱手打招呼：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今天是嘉禾唐氏锻业公司成立鸿发喜酒，我代表主家欢迎各位光临。按嘉禾习俗，第一杯为开席酒，各人的酒杯必须斟满。
嘉禾办酒十分讲排场讲礼节，敬酒辞令朗朗上口理由众多。
唐校长发令：堂倌哥，斟酒！
所有堂倌哥手举酒壶：遵令！
堂倌哥们给各席客人斟酒后，手举酒壶报告斟酒完毕！
唐校长举杯发令：全体起立！杯中酒不浓，主家情谊厚！喝起！
全体起立高喊：喝起！喝起！喝起！
唐校长指挥全体坐下后，向主座肖书记和方铁娃敬酒：感谢两位为公司揭牌，请！肖书记、铁娃回说同请！
唐校长双手举杯，说，头次敬酒，交个朋友。请赏脸！
肖书记和方铁娃同时喝了。
唐校长又斟满第二杯说，我们感情还不算深，但酒要一口吞。
肖书记和方铁娃又喝了。
唐校长再斟满第三杯：三杯通大道，不喝不礼貌！
肖书记和铁娃不便推辞，也喝了。
唐校长敬过主座敬全场，敬过全场就是互相敬了。
肖书记站起，举着杯子对铁娃说，耳闻你人才难得，我身子一动，表示尊重。喝起！
方铁娃赶忙站起：肖书记敬酒，哪敢不喝？
唐阳晖过来：慢，你们两腿一站，喝了不算，我先干为敬!
铁娃笑笑又喝了，说，姑父，我醉了！但唐阳晖又筛了一杯，铁娃，姑父的酒不好，不会醉！
方铁娃开始投降，姑父，只喝这杯！
话没说完，两个妇女端杯过来说，铁娃，来了半边天，酒要往里添！
唐明花过来拦住说，两位嫂子，铁娃真快醉了！
两妇女说，明花，你这样护着铁娃，是有用意吧？到时我们给你唱喜歌堂！
唐丽英过来拦了一把，两位嫂子，我陪你俩喝一杯！
两位妇女啊呀道，唐村的两朵花都护着铁娃，是什么天气预报！引起全场哈哈大笑。
六
酒席散后，唐阳晖特地找到唐丽英问她和铁娃认识多久了？唐丽英老老实实回说半年多。
“怎么认识的？”
“在神仙岭帮他推车认识的。”
“到过他家吗？”
唐丽英觉得不对，摇了摇头。
“铁娃有对象了吗？”
唐丽英先摇头接着又点头。
唐阳晖问，你摇头又点头是说不知道还是说有了？
唐丽英神色慌乱地说不清楚！没问过。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唐阳晖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说那你一定替我问问。如果还没女朋友，你给你明花姐牵牵线。唐丽英一听脸色立马变了。唐阳晖没觉察到唐丽英的瞬间变化，递给唐丽英一个红包说是今天的出场费。唐丽英没接，说伯伯，你家办喜事该我祝贺，哪能接你的红包！唐阳晖说这是应该的，你是我们唐村的漂亮闺女，以后镇里有这样的场合，我向肖书记推荐。唐丽英连说别别别别，你推明花姐。唐阳晖又强把红包塞给唐丽英带命令式地要她办好这件事。不料唐丽英放下红包就跑。唐阳晖手拿红包看着唐丽英的背影咕哝道，这闺女！怎么回事？
唐丽英从唐阳晖家出来立即找到铁娃，说唐老板托我问你件事。你得给我讲真话。
你说，保证讲真话。
你有了女朋友吗？
有没有你还不清楚？
你有不有女朋友我怎么清楚？
唐老板问这干什么？
他叫我给你和明花牵线。
他真这么说？
真这么说，你同意？
我同意什么了？
明花是唐老板的独生女，他这么大的家产, 你不动心？
没这想法。
你真没这想法？
猪狗有这想法！
那我回他话，到时别后悔。
你回话，说我没这想法。
唐丽英果真赶到唐阳晖家，把铁娃的意思原原本本说了。说完就走了。唐阳晖看着唐丽英的背影说铁娃还嫩，怕羞。
这时，唐明花过来对唐阳晖说，爸，你找错人了！
唐阳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七
阳晖和明花全看上铁娃了！
第二天，唐阳晖特地到妻兄方开树家说了铁娃没答应的情况！方开树胸脯一拍，铁娃害羞！我给开田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但唐阳晖说那个娃崽，你也不一定说得准。
方开树又拍了一掌胸脯，那得了，方家这一亩三分地是我管。
方开树是个十分自信的人，别看他既矮且瘦但办事风急火忙，而且有股煞气。他有句口头禅：“别看我的脚只有八寸（注：拇指和食指张开，不到四寸）长，方家这一亩三分地我说了算。
唐阳晖一走，开树立即找开田。开田一听高兴得不得了，拍着胸脯说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好的丈人，铁娃是一步登天，哪有不肯的。
当天傍晚，铁娃从丽英家回来，方开田笑呵呵地对铁娃说了村长说媒的事。铁娃平声静气地说自己没这个想法，要爸回复村长，别耽误明花。
方开田被一瓢冷水浇懵了，要是往日，他会发气，但铁娃不是往日的铁娃了，于是劝道，唐老板和明花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又托村长说媒，那是福气加福气。
铁娃说我没看出这是福气加福气。
方开田说唐老板家财万贯，这头村长罩着。唐老板要你做女婿，别人说是招驸马。不是福气加福气是什么？
铁娃这才认真地说，爸！你怎么尽想这些歪的？我找对象我作主，你插在中间干嘛？开田说，别人求之不得，你还扳翘。唐老板家大业大不说，明花那也明明是朵花。
铁娃说是朵花，我也不想！
你不想！经理不当，生意也别做了。
我没想当经理，也不做铁器生意了。
村长也让得罪了！
我没得罪村长！
村长对阳晖拍了胸脯，你不肯，等于打他的脸！
他拍胸脯是他的事！
我已经答应了。
你答应了你去！
铁娃，你没得天理啊！
方峻山听不下去了，大骂开田叫自己的娃倒插门，亏你说得出口。
方开田说倒插门怎么了？阳晖可是个财主啊。方峻山说铁娃有本事自己当财主。得现成的家产，一辈子讲话不起。
方开田本来嘴笨，哪里说过两个人，不讲了。但他是个藏不住事的人，转背把情况告诉了方开树。方开树沉着脸讥讽道，开田，我妹郎门坎太低。你家铁娃想做县长省长的女婿，也该撒泡尿照照！
方开田不但没听出方开树的讥讽语气，反而蠢里蠢气诞着脸说村长，铁娃屎尿不通，要是模娃没结婚就……
开田话没讲完，方开树骂开田就是个芋头！一般后生明花看得上眼！我一辈子没给人打过脸，让你家铁娃打了一掌。你传话给他，行不行！五天之内回话；不回话，哼！
方开田慌了，竟然向开树保证，村长，这事由不得铁娃，捆我也要把他捆过去。
唐阳晖要招铁娃当女婿的事让唐丽英寝室不安。这天，她在神仙岭下的凉亭里等来了铁娃，她知道在这里能等到铁娃。
唐丽英问铁娃，你真的没答应？
铁娃说真没答应。
为何不答应？
你是不是希望我答应？
我怕你上门当招郎宝。
爸求之不得，爷坚决反对，还有，我喜欢你。
我家和唐明花家比，那是地下天上！
天上的明花没走进我心里。地上的你勤快贤惠漂亮。我们相处半年多了，闭上两眼你总在我眼前晃。
我俩的心是相通的，你也在我眼前晃。
铁娃说我心怕你乱想，才来这找你！
唐丽英还是不放心，说要是你爸逼你呢？铁娃说他逼，我就走。我俩买部拖拉机收废铁卖给铸造厂。
唐丽英说你走，我就跟。
第五天限期到了，开田又劝铁娃答应，否则没退路了。铁娃说世上的路多呢？我年纪轻轻，怕什么？开田说路多了会看花眼，你走这条路马上成百万富翁。铁娃说这条路我不走。
你铁了心？
铁了心。
好呀，我就是捆也要捆起送过去！
方峻山又火了，嚷够了没有？他唐家的锻造要找接班人，我方家铸造的接班人干吗给他！
方开田说新社会了，不要老眼光，铁娃去哪里都是你的孙子我的崽娃，锻造铸造都是为了赚钱。
方峻山说我只要铸造，不要锻造！方家铸造遭过打击，是我的心病，如今，我老了搞不动，你榆木脑壳不开窍，铁娃能搞你送给别人！
方开田说文化大革命打击全国，又不只方家。
方峻山哭起来，我看不到全国，我对不起方家人啊！
八
铁娃知道，那场浩劫对爷爷是锥心之痛。
一九六三年起，爷爷在韶关铸造厂当师傅，方家毎户都有人跟他在里做事。那时拿国家工资才三四十块钱一个月。方家铸匠每个月交60元给队上记工分，自己还有四五十块。方家成了全县有名的富裕队。别人一年只能在端午、中秋和过年时吃上肉，方家人不但经常吃肉，还家家户户有手表、缝衣机、单车和收音机，叫做三转一响。
可那时不准人过好日子，谁吃得好点批谁，谁穿得好点斗谁。于是，县里派人把爷爷从韶关抓回来斗争！
爷爷说，斗争我一个人没关系，可我连累方家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黑窝点，县里开大会要端掉方家黑窝点。怎么端法？那个脸上没肉的干鬼队长摸了摸后脑壳说：“三转一响，全部归党。”就这样，“一批两打工作队”浩浩荡荡开进方家，新房子从上往下拆了好几栋；手表缴到一篮筐；缴来的单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堆满一屋。这哪是归党啊，全堆在那里生锈。方家象遭了瘟疫，人人没精打采，个个一穷二白，姑娘都不敢嫁到方家来。五年里，方家没响过婚礼鞭炮声，心里那个滋味苦哇！
第六个年头，方开田才娶回方家遭难后的第一个媳妇，唱了一回喜歌堂。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嘉禾民俗，凡黄花闺女出嫁前夕，村上的姐妹姑嫂必来陪出嫁女又歌又舞二天三晚。歌叫伴嫁歌，舞叫伴嫁舞；歌词几百首，曲调数百支。歌词内容分“辞姐”、“劝娘”、“骂媒”、“怨郎”，既表达新娘子对女儿生活的依恋；也有对新婚生活的向往；还有对封建礼教的控诉。有悲有喜，有怒有骂，比如《怨郎歌》：
十八满姑三岁郎，
新郎夜夜尿湿床，
站起没有扫把高，
睡下没有枕头长；
深更半夜喊奶吃，
我是你媳妇不是你娘。
歌词朴实而又形象，没半句夸张。
旧社会，男女青年婚姻不能自主，“十八满姑三岁郎”这种婚姻悲剧全由媒婆造成。于是有了《骂媒歌》：
媒婆，媒婆！
牙齿两边磨，
又说男家田庄广，
又说姑娘赛嫦娥；
臭说成香，死说成活，
爹娘、公婆晕脑壳！
媒婆，媒婆！
吃了好多老鸡婆，
初一吃了初二死，
初三埋在大路坡，
牛一脚，马一脚，
踩出肠子狗来拖……
嘉禾喜歌堂内容丰富，虽有怨恨，但宾主同欢乐不可支。
方家1000多人，五年里，几十个后生讨不到老婆，他们心中积满了怨恨！这次一改习俗，方开田娶妻也唱喜歌堂，但大嫂媳妇们早就凑在一起把《怨郎歌》改成《丑名扬》
大龄媳妇大龄郎，
男有手艺女贤良；
两人早就长长高，
早就本该进洞房；
无奈无奈真无奈，
无奈方家丑名扬；
你想嫁给铸造佬，
十有八九饿肚肠；
方家好多标致汉，
提起娶亲心胆寒；
深更半夜常惊起，
不见媳妇只见娘。
《骂媒歌》虽然还是骂媒，但曲调依旧内容全非：
媒婆，媒婆，
牙齿两边磨，
既说李四尾巴长，
又说张三黑钱多；
香说成臭，死说成活，
大家一起受宰割！
媒婆，媒婆！
方家五年没唱喜歌堂，
原因到底是什么？
怒也好，怨也罢，事情已经过去。如今终于有人唱了喜歌堂。世上的事总不会一条小道走到黑。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嘉禾县人民政府对1969年的方家事件下文件平反，原物退还。但事隔10余年，单车、缝衣机、收音机之类已成废铁。赔偿，又拿不出资金。方家人说还不算了，官打民不丑，父骂子不羞。老百姓哪能计较政府的错误！
铁娃问，爷爷，从那以后，你再没搞铸造？
方峻山说再没，不敢。我不看见方家人搞铸造过上好日子，死了闭不上眼啊！铁娃，爷不中用了，你爸和模娃只知下苦力，方家铸造你要带头哇。我给你兄弟起名模娃铁娃就是希望你们搞铸造啊？
铁娃说，爷爷，我原准备买部拖拉机收废铁，不买了，学铸造去，哥也去。
方峻山笑起来，我的好铁娃啊，要是有厂，我可以教。可我没厂，你只能先打工，从基本功学起。铸造很苦，你千万别怕苦。
事已至此，方开田毫无办法。
唐丽英也鼓励铁娃去韶关学铸造。她不看牛了，决定去县城租房子收废铁。
那天，唐明花收到一封来自韶关铸造厂的信，起初，她高兴不已，看过后递给肖建华！肖建华说给你的信，我不看。唐明花骂他宝气，铁娃是告诉我铁器的销售渠道和价格。肖建华还是满怀醋意地问，没说你们的事。唐明花说我喜欢铁娃，你吃什么醋？你要是个男人，就撑起厂里销售这一块。
九
韶关铸造厂是韶关最大也是技术最全面的铸造厂。厂里为韶关铁路局铸造了两个五吨的空气锤，一开锤，一节一节地往下掉。退货退钱韶关铁路局都不肯！非得要韶关铸造厂赶快组织技术力量重新铸造，不然终止所有合同。韶关铁路局是韶关铸造厂最大的客户，他们的业务一停，韶关铸造厂将面临生存困难。厂长把领导班子成员、厂里的技术骨干召集开会，希望大家献计献策，帮助厂里度过难关。
一老工人说我提一个人，不知道在座的记得不？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厂长问是谁。老工人说湖南嘉禾的方峻山。要是他还在，可能有办法。厂长问多大年纪？哪所大学毕业的。老工人说在的话应该过了六十岁，老铸匠，土专家！厂长十分失望地说那个方什么山肯定不行。我要找的是高科技人才。但另一老工人附和说厂长你别小看方峻山，他的技术真了不得！厂长问他怎么了不得？老工人说我们这个厂原叫乳原农机厂，开办时，方峻山在这里当师傅，很多工人都是他喊来的。1969年，方家公社把他抓去又批又斗不准他再搞铸造，没来了。1977年，我们厂给乐昌钢铁厂造了一批热风管，一停火就开裂。乐昌钢铁厂找我们厂的麻烦，也像现在一样，赔钱不要退货不肯，是我去嘉禾找来方峻山。他指导我们做成的热风管不开裂！
厂长立即来了兴趣，真有其事？谁能把他找来？
人事科长说，我们厂新来的两兄弟姓方，是嘉禾人！可能知道！
厂长叫人事科长立即把铁娃模娃找来了。厂长说小方，听说你们兄弟是湖南嘉禾人。嘉禾方家镇方家村有个叫方峻山的老人，你们认识不？
铁娃说是我爷爷！
厂长惊讶得跳过来拉住方铁娃的手高兴地说，是你爷爷？怎这么巧！怎这么好！
老工人说我一看就是方峻山那个模子铸出来的。
厂长问铁娃，你爷爷身体好吗？模娃抢先回说身体还好！铁娃也说吃得走得，还行！
厂长马上派专车要铁娃带他到嘉禾把方峻山接来了。
当韶关铸造厂厂长带着方峻山方铁娃一行来到韶关铁路局生产车间。车间主任问厂长，专家来了没有？厂长指着方峻山说来了。车间主任看了土啦叭叽的方峻山一眼，指着那两个脱节的空气锤向厂长发火：开什么玩笑？兜什么圈子？找个老头子来胡弄我们！厂长陪笑脸说这老革命是土专家，很厉害的。
方峻山没理睬车间主任的轻蔑眼光，专注地看着报废的空气锤。车间主任依然不屑地看着方峻山，冷笑着哼了一声！
方峻山叫车间主任换那个新的打给他看看。
车间主任不耐烦地叫工人用吊机把另一个五吨空气锤吊起来，升上去。咚！咚！咚！只打了几十下，空气锤往下掉了一节。
方峻山叫停！
五吨空气锤停下来！方峻山走近锤边！仔细看了一阵。韶关铸造厂厂长迫不及待地问，方师傅，怎样？
方峻山对厂长说，脱节的原因有三点。厂长问哪三点？方峻山轻蔑地扫了车间主任一眼，厂长，我们回厂里说！
车间主任受了老人的轻慢，不屑地问，什么尖端技术，还保密！老人家！这可不是开玩笑！
方峻山拍拍肚子说，谁和你开玩笑！没这个肚子不吃这副泻药。年轻人，别看不起老头子！
铁娃见爷爷口气这么大，问道，爷爷你真的能做好？方峻山说不是吹！你跟紧点。
在韶关铸造厂浇铸车间现场，方峻山分析脱节的原因有三点：一、铁质差，你们用的是机械铁，要用最好的牌号铁；二、必须一次性铸成，你们是一层一层浇铸的。
参与浇铸的人无一不说方老眼力厉害！是一层一层分三次铸成的！厂技术员说铁质问题容易解决，可厂里最大的浇铸罐只能装两吨铁水。不可能一次铸成。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方峻山问韶关南华寺有一口千僧锅，你们可知道？有人回说知道！方峻山又问谁造的可知道？众人摇头。
方峻山说三百年前，南华寺出榜招贤铸造千僧锅，一次可煮一千个和尚吃的粥。锅重一千斤，必须一次铸成。可那时一锅铁水只几十斤，两年没人揭榜。后来，我们方家方永赐牵头联合广东佛山的铸匠，二十八个炉子同时开火煮铁水，模型上开六个浇铸口同时浇铸，成了！现在，我们也用这个办法。
技术员恍然大悟，哦！还有一点呢？
方峻山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慢慢吐出，说关键是第三点，火候没掌握好。温度过高，烧坏了原铁中有用的东西，温度低了融合度达不到。技术员问多少度适合？方峻山说他是凭眼力。开炉！
三个各自装有一吨七千斤牌号铁的浇铸罐同时吊进三座熊熊炉火中。厂长陪方峻山坐在高炉旁观看火色。韶关铸造厂技术员盯着温度计，一个小时过去，他问，方师傅，行了吗？方峻山说鼓风机再加劲。十分钟到，方峻山看了看浇铸罐溅起的火星说，好了！你记住这个温度！
韶关铸造厂技术员记下了温度计上的度数。
三个浇铸罐同时从三个浇铸孔浇铸铁水。
方峻山要厂长通知对方试锤！
试锤这天，韶关铁路局和韶关铸造厂的领导、技术骨干全都到了，方峻山带着铁娃和模娃站在身边。
方峻山特地扫了车间主任一眼，喊：挂锤！
吊机把五吨空气锤吊起来，升上去。
在车间主任眼里，此时的方峻山不再是那个土里吧叽的乡下老头，倒像一个威风凛凛指挥若定的老将军！
方峻山喊：开锤！
“咚！咚！咚！”吊机吊着那个新五吨空气锤锤打搁在钢墩上的一块厚实的钢板，发出沉闷的击打声。
方峻山喊：锤！使劲！坏了算我的！
咚！咚！咚！锤打加快了速度加大了力度，地皮发出强烈的震动。半个小时过去，厚实的钢板被打成均匀的钢片，空气锤完好无损。
所有在场的人对方峻山竖起拇指：老前辈，厉害啊！
韶关铸造厂领导挽留方峻山在厂里当技术顾问。方峻山说老了，你们好好培养我的铁娃和模娃就行！
十
铁娃模娃在韶关学铸造已经一年了，技术大有长进。
那天中午，铁娃和技术员蹲在坪里吃饭。技术员盯着铁娃的脸看了又看，说从面相看，你这辈子要发大财。铁娃笑着问哪个地方是发财相。技术员说你那副耳垂大。铁娃说村里人笑我耳垂大是猪八戒，你却说是发财相！技术员说你爷爷铸造技术那样高明，你不发财谁发财。铁娃笑起来，你是说我搞铸造发财！
铁娃说完站起伸了个懒腰，裤腰带“卟”地一声断了。铁娃忙用两手抓住裤子惊道，什么预兆？
恰好有人给铁娃送来一份电报：
爷爷病危，速回！
铁娃和模娃立即请假回到家里，见爷爷躺在床上，走到床前拉着爷爷的手！守在那里的方开田说，爸，你的铁娃回来了！
铁娃问爸爷爷是几时病的？开田说有十把天了。铁娃问怎不让爷爷住院。开田说你爷爷不肯，怕老在外面，进不了祖神堂。铁娃发气说，爷爷66岁的人了，还一个人住一个人吃。死了进祖神堂，不如活的时候进我们的家。
方峻山的眼慢慢睁开了，拉着铁娃的手说，爷爷还不想死！想看到你的铸造厂。
铁娃说今天中午，刚提起你，我的皮带断了；皮带一断，接到了电报。爷爷，你真的很灵气，别乱想，我去叫医生。
开田两口子听了，目瞪口呆。
开田记得铁娃12岁那年夏的一天，他买来一个小西瓜，用刀切开后叫铁娃先拿一块。铁娃是家中老满，平日捉泥鳅卖的钱卖冰棒赚的钱都毫无保留交给妈补贴家用。因此，他们对铁娃的宠爱中夹有尊重。
铁娃看了看砧板上的西瓜，问：“怎么只四股？”
“一人一股。”开田说。
“爷爷不是人？”铁娃反问。
开田解释说西瓜太小，一人只一口，爷爷又没住在一起，离我们那么远，夜晚黑咕隆咚；明日专门买个大点的给爷爷。吃吧！
模娃正准备拿西瓜，铁娃说都不准吃！说着，一巴掌把砧板上的西瓜扫落在地。
开田对这事印象太深刻了。铁娃对爷爷感情太深了。
铁娃请来医生给爷爷挂吊瓶。他在爷爷对面搭了个铺，问医生，我爷爷没事吧！医生说缓过劲来就没事了。
方峻山说自己得的是心病。铁娃说爷爷的心病我知道！我学浇铸哥学模工，基本功都会了！
方峻山立马坐起，你们别打工了，回来自己当老板！可开田偏偏插嘴说唐老板要铁娃去当经理。铁娃说去年都没去，现在准备办厂，就更不会去了。
父子俩又吵。
办厂？钱呢？
我有。
有也不准，万一亏了怎么办？
你是一家之主，办厂该鼓劲才对，还扯火！
明花等了你一年。现在人家也没要求你上门！
明花等多久是明花的事，我一直没同意！
你看我们家，总共才四间房，模娃一家三口住了两间，你结婚两间，我和你妈住哪？
铁娃说我结婚也不要你的房子。
你要是答应明花，房有了，厂也有了，还有个供销社！
我讲了不要现成的。
开田立马翻了脸，你不想得现成的，好！我的房子都给模娃。
我不要你的房子。
你别进这个家。
不进就不进。
方峻山火了，骂开田越讲越没名堂了。他叫铁娃婚姻大事自己拿把握，又问是不是有了对象？铁娃说和唐丽英处得来。
开田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唐丽英。那个放牛的女娃。铁娃说丽英没放牛了，在县城做废铁生意。
开田审问铁娃怎么和她好？铁娃说她给我推了两个月单车，后来又合伙做生意，有了感情！
开田说两个月推出感情了，明花等你一年不算感情？
铁娃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不懂。
开田更气了，丽英和明花比，那是地下天上。
铁娃说我要地下的不要天上的。
两条路由你选。要么去唐家，要么滚出这个家！
我选第二条路。
开田说气死我了！
方峻山指着开田，你气死我了！
向来不做声的铁娃妈手握铁铲过来要挖丈夫，开田忙用两手护住脑壳。
十一
铁娃与丽英在县城做废铁生意的消息传到唐阳晖耳里，他叫明花对铁娃死心算了，婚姻讲缘份。明花叹了一口气说，爸，我是喜欢铁娃，但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唐阳晖说铁娃重情重义，不图钱财我很佩服。你们不成我还是喜欢他！
铁娃和丽英花两万块钱买下门面楼上的那套三居室的二手房，什么手续都没办两人就住到一起了，过年都没回家。春节后，方峻山逼开田和模娃在县城到处找没找到。开田埋怨模娃的脑壳和自己一样不开窍。模娃埋怨父亲当初赶铁娃走，现在又来找，自讨苦吃！
棕叶飘香的端午节到了。嘉禾习俗，端阳这天要用艾叶、菖莆、蛇不过草熬水洗澡，喝雄黄酒，预防生疮出毒。方家墟逢农历一、四、七赶场。初四这天，方峻山去墟场上买艾叶、菖莆、雄黄回来的路上，听见村长开树的婆娘对村里的妇女埋怨，我家的媳妇是丘干田古（方言，漏水的田，常年失收），结婚三年了，肚皮不见动静。你看人家丽英，和铁娃还没结婚，肚子挺起老大了。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方峻山听了是又喜又惊，迈开两条老腿赶到家里对开田下令：丽英肚子大了，要生娃了，你和模娃马上进城去找，找不到别回来。生娃是好玩的！铁娃娘也帮腔要开田带模娃马上坐客车进城，不分白天黑夜作色找。
开田听说丽英快生娃了也欢喜不过，当即和模娃换了身见客的衣服往县城赶。
铁娃和丽英贱人贱命，端午节这天丽英还挺着肚子坐在装满废铁的拖拉机上到处跑。
这天生意好，上午十点半拖回大半车废铁。唐丽英挺着肚子正和铁娃一起下废铁。县计生局的三个人跟踪过来查他们的暂住证、结婚证和准生证。
三证没一证，丽英慌了。但铁娃叫丽英上楼去拿！丽英知道铁娃暗示她躲起来，挺着肚子一步一步往上走！两个计生干部想跟上去，铁娃把手中那根长满红锈的螺纹钢一拦。两个计生干部见铁娃一身犍子肉头发长得卷起了钩，心里害怕，立马站住！
丽英在楼上窗口喊，铁娃，证件放在哪里？你上来拿！计生干部见丽英就在二楼，放了心，同意铁娃上去拿。铁娃叫计生干部稍等，就上去了。
丽英低声说我们什么手续都没办住一起了，什么都没准备要生娃了。哪有什么证件？铁娃说我是撒谎缓住他们！丽英说别的不怕，就怕引产。铁娃说我们还是第一胎，不符合引产。唐丽英说可我们是未婚先孕。铁娃说我们到了结婚年龄，生娃不犯法。有我在，你怕什么！唐丽英果然不慌张了。
计生干部站在门口问找到了吗？
铁娃在里面回说，领导，结婚证和准生证放在老家。
你刚才不是说在楼上吗？
我叫爸放箱子里，可能他忘了。
计生干部烦了，说三证没一证，你还挺着大肚子在我们眼皮底下搞宣传，还想打人！开门，带你媳妇去医院引产！铁娃说那不行，我们结婚养崽是受法律保护的。计生干部说有证就受法律保护，没证拿什么保护？开门！铁娃说我马上回老家拿证件，你们别乱来。计生干部说，大肚子跟我们去计生局，你马上回老家拿证件，两个小时赶到。超过时间，我们会送医院引产。铁娃说没问题，两个小时保证赶到。丽英说你哪有证件？铁娃说硬抗不行，我不去拿证件，你跟她们走，我在后面跟，别怕！一有机会我就带你逃跑。丽英点头说，我不怕，你也别慌！
铁娃又把头伸到窗外，问，你们谁是头头？楼下的高个妇女说她是。铁娃说行！媳妇跟你走，我回家拿证件。一条，我没到不能去医院。否则，和你玩命。高个妇女看了铁娃那个样子，连说，你不来我们保证不送医院。
铁娃开门叫丽英坐计生干部的车走。等他们的车不见了，铁娃才开着拖拉机直奔计生局。
唐丽英到计生局正是午饭时分，头头打来一个盒饭叫她吃，吃了饭在办公室休息！不要跑，你丈夫把证件拿来就没事了。
丽英说我们合理合法，不会跑。再说，挺着个大肚子也跑不动！但头头还是不放心，说小唐，为安全起见，我得打反锁，你别介意！你一跑，出了事怎么办？我对领导负责也是对你负责！
头头没等丽英回话，把钥匙插进锁孔旋转一圈打上反锁走了。
铁娃把拖拉机停在计生局对面的巷口，高个妇女的背影一消失，他立即跑过来叫丽英开门走。丽英说，反锁了，你递把起子给我。铁娃马上跑到巷口从工具箱里拿了把起子过来。
丽英用起子三五两下就把牛头锁卸下来，打开门问往哪跑？铁娃叫丽英上了车再说！说着扶丽英上车。不料丽英一上车就说肚子疼。接着喊啊唷——啊唷唷——，孩子要出来了？铁娃要丽英顶住。丽英说顶不住了，赶快去医院！
铁娃开着拖拉机向人民医院冲，拖拉机没喇叭，他一路大喊大叫“让——开！”“让——开！”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躲闪。大小车司机也靠边停车让路。
拖拉机在医院门口一停，铁娃两手操着丽英一路问到妇产科！
“有准生证吗？”医生问。
“没准生证敢来这里生娃！”铁娃说，“娃要出来了，快！”
“小伙子，这是制度。把准生证拿出来！”
丽英大喊大叫！
铁娃急了：“准生证，我爸拿去了。她出了事，你也活不成！”
又过来两个医生，一个把丽英推进产房！另一个医生叫铁娃去交费！等铁娃跑步去交完费跑步回，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传出！医生恭喜他生了个胖小子！
那医生还问铁娃的准生证！另一医生扯了那医生一下：生都生了，还准生证准生证！
这时，开田和模娃过来了。
铁娃十分惊讶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模娃说昨天下午就来了，在县城找了个通宵。今上午快十二点才找到他们收废铁的地方。一打听，才知道丽英让计生干部抓走了！他俩一路问到计生局，把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发现地上的牛头锁，就知道是撬锁跑了。走到院外，听见有人在议论说一大肚子坐在拖拉机上喊孩子要出来了，于是找到这来了。
铁娃天性大发，说，爸，我想回家！
开田一把抱住铁娃，泪流满面：“傻娃，你爷爷你娘叫我接你们回家！”
铁娃和丽英带儿子回来，全家高兴不已。但开田说两人什么手续都没办就生了娃，村里会找麻烦。方峻山说铁娃和丽英都到了生娃的年龄，找什么麻烦？开田说铁娃得罪了村长！方峻山说明花和建华结婚了，还会记这事？铁娃说反正娃生出来了就什么都不怕了。方峻山说随他怎样，我抱玄孙四代同堂，高兴！丽英，把孩子抱过来给爷爷看看。
唐丽英把孩子抱给方峻山。方峻山拿出一个红包塞进襁褓说这是韶关铸造厂封给他的，一直没动。铁娃，还没起名吧！
铁娃要爷爷起名。
方峻山说，给你俩起名模娃铁娃就是想搞铸造，就叫铸造吧。
铁娃憨厚的笑了笑。唐丽英说这名字一起我还真想办铸造厂了！钱不多，办小点。铁娃说趁爷爷健康，办个厂让他高兴！
十二
铁娃铸造厂对面公路上停着一辆货车，铁娃一家挑的挑扛的扛提的提抬的抬往车上装铸件。
铁娃铸造厂办在自家住房旁边的田里，因资金短缺，厂房建得低矮简陋。厂房和公路之间隔着一丘长条形田，路不远，只12米。田是村长方开树的。方开田提出以田换田的方式任他选一丘都不肯。唐阳晖听说方开树的田阻碍铁娃铸造厂的交通，曾带着明花特地到方开树家劝他别为难铁娃。明花说他们公司的扳手和老虎钳送检合格，国内试销的同时配置出口，日子过得很好，你为难铁娃还以为是我们的意思，你的长条田就换给人家吧。但方开树岔开右手食指和拇指说，谁叫他不把我八寸长的脚放在眼里。
模娃曾要铁娃向村长低个头把路修通。铁娃说，宁愿挑也不低头。
因此，第一车焦碳8吨是铁娃，模娃和方开田三人一担一担挑进厂里的。做成的第一批产品8吨水泥绞拌机端盖，也是一家人挑的挑扛的扛提的提抬的抬往车上装。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农历七月，骄阳似火，整个天底下都没一丝风，几只蛤蚂从村长稻田的禾行里跳上来，不耐烦张了张嘴，旋又跳进田里。满头大汗光着膀子的模娃指着躲在远处偷看的方开树骂道，一见这卡脖子的田就卵扯不完。
谁料货刚装好，一辆小车与货车头对头停下！两个国土干部下来走近铁娃，谁是这里的老板？铁娃说我，有什么事？国土干部说有人举报你占用两亩水田建厂。我们来核实情况！
铁娃说是事实，自家的责任田。国土干部说寸土都归王法管，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向国土部门报告？铁娃说镇里批示后到县里，管我们的单位有十几家，每跑一家都回说研究，跑了一个月才盖成两个章。真要办齐手续，合同作废了，我赔不起。国土干部脸一沉：拆厂复田，再罚款！
铁娃说我没道理，拆厂复田，我认；但道理没讲清要我出钱买罪名，不干！
国土干部说国土政策就是道理。开田火了，厂刚刚建起就喊拆，我和你拼命！铁娃模娃，操家伙！
父子三人同时逼向两个干部。他们没操傢伙，但那三身臭汗，三身肌肉疙瘩，三双粗砺得如同砂轮的手掌把两个国土干部吓坏了。幸好镇里肖书记和镇长过来，两人怯怯地往他们身后躲说，他们打人。那带哭腔的声调像细把戏告状。开田绕过去还要打，说今天我家头次交货，你就打彩头，不打你打谁！
铁娃拉开父亲对国土干部说，我一听罚款就烦，超生罚款；违章罚款；民事纠纷罚款；办个厂也要罚款，有本事你拆厂，罚款不认！
肖书记和镇长把国土干部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铁娃跑各种批复确实跑烦了，签了订单到期要货。等跑完各种批复才建厂黄瓜菜凉了。县委说支持企业发展，特殊情况下可以先上船后买票。镇里叫他先用后批，要罚款只能由镇里出。
国土干部说用地归国土部门管，镇里没权批。肖书记说镇里是没权批地，但象铁娃这种特殊情况，我觉得补办个手续，桥上过人桥下过水就行了，罚款太难听，搞企业的人一听这词就刺耳，何况人家是头次交货。
镇长说铁娃带头办起方家第一个铸造厂，县领导很重视，要他带头发展方家镇的铸造产业。这个事你们处理不好，县领导对你们印象也不好。再说，做过了火，铁娃会和你较劲。铁娃能力不一般，到时给你背个什么处分不划算。
书记和镇长象对相声演员，一开口，国土局的插不上嘴。他们说的也入情入理，罚款的事好比一盘磨磨生黄豆，让他俩反一推顺一推，硬梆梆的黄豆磨成了粉。国土局干部也只好桥上过人，桥下过水。
铁娃是做韶关铸造厂的订单，由韶关铸造厂一起装车皮运往深圳。深圳方按常规只付一半现金，下一次交货时补付上次的钱。但韶关铸造厂考虑铁娃是新开的厂，方峻山又帮过厂里的大忙，由他们全额付清。
广东沿海市政建设如火如荼，市政工程所需铸件恰好符合刚起步的方家铸造档次。铁娃把韶关的订单做完，又接到两宗大订单，一宗是广东马氏木工机械有限公司的10吨机床设备。另一宗是深圳的5万套下水道井盖。
订单大，对资金雄厚的厂来说利润可观。但对刚起步的铁娃厂，订单大投入也大，而投入的数额是利润数额的好几倍。你不大额投入就无法赚取有限的利润。还有，结账不给足额现金，不但把利润押在货里，还把成本的一部分贴在货里，越滚越难。还有，马氏木工机械有限公司的10吨机床设备是一个新领域，技术含量产品质量都要求高，马虎不得。
铁娃无法滚动，决定卖县城的房子。两万块买过来的，开价一万八千卖。
方开田听说铁娃要卖房子，前来问罪，说你这个破厂是红是黑还不知道，你把房子卖了，住哪？铁娃说我带老婆孩子住厂里。开田说不准卖，你受苦是你的事，丽英和铸造不能跟你受这种苦。铁娃说，马氏木工机械要10吨最好的牌号铁，我只有四千块钱只能买两吨。我们得讲信用，否则会砸招牌。胜利铸造厂铸造的技术质量没得说，但他那30吨铸件，因为生铁差一个档次，做成的铸件对方拒收，损失10多万。这个教训你不是不知道。
开田说古话说再穷不卖房，缺钱可以借。铁娃说我们的亲戚都借遍了，还怎么好开口。现在无法运转，办厂也好比打仗。仗打到了关口，能不能打过这关，决定胜败。我没打过仗，但上次我在电视里看见，运输车挡了弹药车的道，首长指挥把运输车全部推下山崖，让弹药车过。这就叫舍得，有舍才有得。卖房是为了赚钱，等赚了钱，买更好的房。
父子俩正争论不休的时候，湾里的开学、力雄、云亮、昭苏、建福和基平过来。他们六个人在铁娃之后办了铸造厂，厂快建成了可是没拿到订单，来找铁娃想办法。到这里见铁娃和父亲在吵架又不好开口，就把没订单的事对站在厂外的方峻山说了。方峻山对铁娃卖房的事不好插嘴，但六家新厂没订单觉得铁娃应该带个路。
方峻山把他们带进厂里，叫铁娃别说卖房的事了，他们六个跟你屁股后面办厂，快开工了还没订单，你给指个路。
铁娃没和父亲争了，叫他们随便拿块砖头垫屁股坐下，铸造厂又脏又乱。开学说别客气，我们厂都快建好了，专为订单的事来。铁娃说这样吧，过两天我去深圳签合同，5万套下水道井盖。我做一万套，另四万套给你们！下水道井盖容易做，利润也不错。六人高兴不已连说谢谢！铁娃说谢什么，你们没得吃，我一个人吃不完，讲起听不得。
六个人一走，开田和铁娃又为卖房的事吵。开学力雄听见吵架声，几个一合计又转回来叫铁娃别卖房了，我们每人借3000给你。
铁娃没想到，这道难关这么轻松地闯过来了。
这一年铁娃赚了钱，开始扩建厂房。砖、河沙、水泥，一家人用肩挑。铁娃每担40个砖，担担两百多斤，空隙时，还用大锤把生铁砸断。模娃两个孩子大的十岁小的八岁也来装砖。
这天，铁娃见方开树站在远处偷看，索性过去给他递了支烟说，村长，这12米路我们挑了一年，累计起来至少两百吨了。现在正扩建厂房，这条路不修不行了。方开树说水田是一级国土，我犯不起这个法。铁娃说我伤过村长的面子，你心里结着疙瘩。方开树哼了声说，笑话！明花的产品卖到外国去了，小车有了，儿子生了，那事早忘了，的确是一级国土不能乱来。
铁娃说好吧，为了你的一级国土，我决定一直挑下去！说着，带气转身挑砖进厂。
这时，一个广东人也跟他进了厂。广东人看见低矮的小厂房里有个老倌子在指挥6个工人忙碌，他站着，看着，没做声。
铁娃放下砖，拿过一条板凳招呼他坐。广东人向铁娃打听，老板在哪？铁娃说我就是。
广东人说我姓关，马董事长派我来看看你。
哦！你是关董！铁娃两手在短裤上擦擦，不好意思地伸过去！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关董握住铁娃的手，觉得那手就象钢丝钳一样，满手硬茧力大无穷；胸肌隆起，犍子肉一股一股，和电视里的体操运动员、举重运动员差不多，就是皮肤黝黑有点象非洲人。
关董说，铁娃，听说你做事卖命，装车时，一只手提35公斤。
铁娃指着那丘田说，环境不好，不卖命不行，我们还请工不起，只好自己多做。
关董说马董知道你很艰难，但不知道这么艰难。你宁愿卖房也不误期交货，货的质量不含糊，马董很欣赏，说铁娃厂可能不是寻常的老板，他要我来看看，今天一见，真的很感动。
铁娃说我与你们是前世结了缘，马董事长那么大的老板这么看得起我，给模具、拿订单。我没别的本事，就是几斤力气。也不知该怎样报答？
董事长马炳长听了关董汇报，也被铁娃这种吃苦耐劳助人为乐的创业精神感动了。他拨30万元给铁娃添置生产设备，转产木工机械配件。
十三
一辆从郴州开往嘉禾的客车缓缓驶入桂阳全义与招旅交界路段一下坡急转弯的地方，坐在前排的铁娃看见一个乱发遮脸的女人双膝跪地挥手拦车。拦一辆，没停；又拦一辆，也不停。
女人站起来不顾一切扑在铁娃坐的那辆客车上：司机，你行行好，救救我丈夫。司机踩住了刹车但没熄火。铁娃劝司机救人！
女人手指路边躺着的人，司机，求求你，救救我丈夫。
几个旅客嚷起来，不行不行，人都死了还救什么！
铁娃看见坡坎下有一辆翻倒的小车，路边躺着一个满脸血污的男人。他下车向那人走过去。
女人突然叫了一声，铁娃！铁娃一惊，是明花！
明花－见铁娃哇哇嚎哭。
铁娃叫明花别哭，用手试试建华的鼻息还有呼吸，叫明花抬上车！这时有人叫司机别惹麻烦。司机没开门！铁娃说司机，救命是积德，我也会感谢你。
司机终于打开了车门。偏偏有一个人冲铁娃嚷：你想上报想上电视另选日子！什么料子？管得宽。
铁娃说兄弟，见死不救还是人吗？那人冷笑一声，命令司机开车，他有急事。要不，退票。
铁娃上去一把揪住那人，你有什么事比救命还急？车票20，这是50，滚下去！
车上的人被铁娃的气势压住了，喊：抬上来抬上来，救人要紧。
司机把肖建华送到桂阳县人民医院，铁娃递给司机一个厚厚的红包。司机不要。铁娃塞进司机口袋催他快走！
肖建华进了手术室。明花和铁娃坐在手术室外的木椅上等。铁娃问怎么搞的？明花说她把车开翻了。然后，两人陷入沉默。
唐阳晖接到电话赶到时。正好医生推着肖建华从手术室出来！医生说这后生命大，切开喉管掏出淤血输氧才救活。迟到一刻，完了！
唐阳晖和唐明花一人抓住方铁娃一只手，哭起来。
铁娃说人没事就好！你们在这里，我的厂正在扩建，忙得很，先走了！唐阳晖说救命之恩，不知怎么报答？
铁娃笑着说，姑父，我没上明花的车，明花也救了我。
唐阳晖问怎么回事？铁娃说两个小时前，我从深圳回来在郴州火车站遇到建华和明花！他们说到市外贸局签合同！明花叫我坐她的小车一起回嘉禾。我撒谎说还要办事，其实是不好意思，就赶到汽车总站坐客车回嘉禾。你说，如果我也坐在车上，明花开车的技术这么好，不是也搭进去了。
三个人都开心地笑起来。
铁娃到家的第二天，方开树过来提出把田换给铁娃把路修通。他说，再不肯，全世界都会骂我不是人了。接着又问，阳晖封个红包你怎不接？铁娃说一接，变味了！方开树说救了一条命，红包再大也受得起！但阳晖明花是有情义的人，迟早会感谢。
当晚，唐丽英问铁娃，你救了建华，明花没说什么？铁娃说了要好好感谢我。唐丽英问，她说怎么好好感谢你？铁娃说我不知道她怎么感谢！唐丽英说明花对你有情有义，我知道明花会怎么感谢！丽英，你说！
唐丽英附在方铁娃耳上细语。铁娃故作惊讶说明花真会这样感谢？她对你说了？
唐丽英又笑起来，我知道我的铁娃不是那种人！
十四
五年过去，方家镇建起了“铸造工业一条街”，全长8公里沿途9个村，103家铸造厂3家修配厂。其中铁娃铸造厂已扩建成6000平方米厂房，四个生产车间；铁娃铸造厂的铸造工艺流程已实行半机械化操作。他主要铸造木工机械配件和压桩机机锤。木工机械配件是与广东马氏集团合作。压桩机的机锤是每个重达八吨的那种，销往长沙、武汉、南宁、上海、天津、杭州、海南、三亚……全国各大城市。铁娃成了全县闻名的铸造大户，当选为方家村村长和方家镇铸造协会会长！他组织修路、建校、办厂，赢得一片赞美声。
正当铁娃在村民中的威信与日俱增，一场用电纠纷把他推入人生低谷。
随铸造厂陆续增加，电力出现严重不足。往往“提升机”从“高炉里”吊起通红的铁水由行车慢慢地向模型移动，正要浇铸时，停电了，铁罐子悬挂在空中不动了。工人们眼睁睁看着通红的罐子变暗变黑变冷骂道，他娘的，癫痫病又犯了。他们骂小水电是癫痫病。电力不足严重影响了铸造业的发展。
1997年，嘉禾县搞湘南大电网，那些粗大的电线从方家村的上空通过，铁娃代表方家村与县电力局达成协议：方家村为电力局提供一块地盘建一个变电站；县电力局留一个口子给方家村供电，双方都按正常价格收费。
但过了一阵，县里考虑大电网的电仍然有限，你方家可以接，沿途各村都可以接。一把胡椒本来辣，但擂成粉后到处撒一点，就只有胡椒味了。一接，便会乱套，因此重作决定，方家不建变电站，已经留下的口子不准接电，签订的协议宣布作废。
但是，方家一百多家铸造老板用大网电的心情太迫不及待了。他们于6月26口在留下的口子处强行接线用电。县电力局认为这是对《电力管理条例》的藐视，要求方家自己拆下接头。方家人不肯。电力局便请政法部门出面。而政法部门出面引起村民反感，他们索性把留口子的那根电杆打倒了。矛盾由此逐步升级。
7月24日，县里出动警力强行拆线；方家村村民集体抗拒，闹了一整天没有结果。到了晚上，几个因超生罚款的村民趁机冲进乡政府又打又砸又抢。铁娃为首的方家村领导班子无法控制局面。幸好只骚动半个小时的样子，闷在肚里的气一消就自己走了。
“美国之音”和“香港大公报”却把这次骚动歪曲为“湘南暴动”。
这种与公检法对抗的事件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不容，郴州市公安局定性为不法分子围攻乡政府进行“打、砸、抢”的事件，把涉嫌打砸抢的30多人全抓了起来。
当晚，铁娃对唐丽英说，这个事件我难逃责任，下一个就会抓我。唐丽英满脸愁容，说这些该死的干这种下三滥的事。虽然你没干坏事，躲是躲不开了。铁娃说万一我进去了，你要把我们的厂撑起来。厂一没，倒了经济靠山，没钱话不灵，什么事都不好办。丽英说床底下躲不过雷公，该怎样怎样吧？厂里的事我会管好。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果然不出所料，7月26日中午，铁娃正在炒狗肉，公安来了抓他。方家村民呼地围过来把公安和铁娃堵在屋里，高喊不准抓村长。
铁娃把一碗炒好的狗肉放在桌子上，然后筛了三碗酒，两位公安一人一碗，自己一碗，招呼道：狗肉，吃！酒，喝！
两位公安莫名其妙，严肃地叫铁娃签字，说我们是执行公务。
铁娃说，你们不吃抓我不走，吃完了再签字，我叫村民让开路。
两位公安互相看看，只好坐下来。
坐下来后，铁娃说你俩可能是刚来嘉禾不久，嘉禾狗肉的做法和吃法你们不懂。两公安说，知道一些。
铁娃说，嘉禾人在吃的方面有两大爱好，一是酒，二是狗肉。到了嘉禾，不由你不喝酒，不由你不吃狗肉。嘉禾人家家户户会酿酒，男女老少能喝酒。米烧酒、糊子酒、黑糊酒、拖缸酒，最出名的是倒缸酒。喝时，香醇可口后劲足，醉了都不知道。
嘉禾狗肉的做法讲究踢三脚、饿三天、炒三炒，焖三焖，放三次盐。
铁娃这一说把两个公安吸引住了，问为何讲究那么多 “三”字。
铁娃说肥狗不好吃，因此把狗牵来后踢三脚关起来饿三天饿瘦再杀。炒三炒是一炒干水；二炒出油；三炒至肉巴锅，这叫“打干锅”。焖三焖是一焖出肉香；二焖出胶汁；三焖进盐料。狗肉炒至沾锅放第一次盐；炒至半熟时放第二次盐；全熟之后再放适量的盐。
经“三炒”“三焖”“三次放盐”的狗肉香气扑鼻，把狗肉铲出，涮锅，放生茶油炸一阵，再放生姜放成股的蒜子和成个的嘉禾辣椒，放八角炒；起锅装盘后，再淋一点生茶油。这时的狗肉，和尚闻到也跳墙。
铁娃这一说，两位公安鼻子耸了耸，闻到狗肉的香味了。
铁娃继续说，嘉禾狗肉有两种吃法，第一种是待客，小炒一盘，小杯喝酒，斯文吃肉，互劝互推。
第二种吃法是朋友打平伙吃全狗。一条大狗炒一大锅子全部上桌。大碗喝酒，大口呷肉；大声吆喝，比谁的酒量大，比谁的嗓音高；有份没份都可掺进来，狗肉吃光为止，酒少了再拿。
最后，铁娃对公安说，今天，我既不是待客也不是打平伙，你们是来抓我的，但狗肉要吃，不吃我不签字也抓我不走。
公安见门口堵满了人，只好端起酒碗动了筷。
只要动了筷就算吃了。铁娃叫乡亲们让开，我没干坏事，去去就来。然后，在拘留证上签了字把两只手伸给公安：“公事公办，走！”
十五
在看守所，提审铁娃的干警觉得好笑，说别的犯人都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你却往自已怀里揽。
铁娃说我没犯罪不是犯人，我的村民也没犯罪，是那几个泄私愤的人犯了罪。但我是法人代表，愿承担一切责任。
就这样，铁娃被关进了看守所的三号监房。
他一进来，犯人们就围住他问犯什么事进的？有什么靠山？监子里老犯人打新犯人是常有的事，但所长亲自打招呼不准动你，谁动给谁加刑。
铁娃把自己犯什么事进的，管教干部为何打招呼的事都说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犯人说早几天进来一个村支书，今天又来了个村主任，这监子还有点光辉。铁娃问，那支书叫什么名字？犯人们指着坐在监子角落里的一个犯人说，就是他。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监房光线有点暗，蚊子开始嗡嗡叫。那人的右手在空中抓一下，又抓一下。铁娃没看清是谁，倒是那人停住手抬头喊了声铁娃。铁娃这才认出是神仙岭村的雷支书。铁娃说雷支书啊，牛牯养了两个女娃想个男娃，农民就这个思想，你何必那样霸蛮。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明明规定不准采取打、砸过火手段，你还又打又砸。雷支书哭起来，方村长，我没打没砸啊！只扳倒牛牯家的碗柜。谁知道牛牯婆娘有个姨父在北京当什么官？他婆娘一个电话打到北京，她姨父一个电话打到省里，省里一个电话打到县里就把我抓进来了，我冤枉啊？
那个五大三粗的犯人打了雷支书一掌，命令道，赶紧抓蚊子，抓不满数又要打。雷支书又哭，蚊子再多，也捉不到50个啊！
铁娃问是怎么回事。犯人们说，那天他一进来就被我们打了一顿。他说他是共产党员；我们说他这种共产党员破坏计划生育，该打！他又说他是村支书！话没落音，我们一齐上把他打倒在地。这几天，我们规定他每天抓50个蚊子，抓不满就打。
铁娃说你们这些短命鬼，自己犯了罪还仇恨共产党。犯人们说共产党并不坏，但有些共产党员很坏。
正说着，唐明花来了。她递给铁娃一袋水果一袋点心，接着又递上一叠钱，叫铁娃心情放开，伙食吃好，保重身体！
犯人们当即嚷起来，方村长，请客！铁娃把点心、水果放在地上叫他们随便拿，晚餐每人买份好菜打牙祭。但一条，不准你们骂共产党，也别打雷支书了。要服从管制，重新做人。
犯人一个个答应得很好！一犯人指着明花问铁娃，是你爱人？铁娃说不是！是朋友。犯人说是女朋友，你们还没结婚？
铁娃说我的娃崽都8岁了！
犯人们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知道了，情人！铁娃骂他们短命鬼！明花却叫铁娃让他们说去。问他要不要给家里带话？
铁娃要明花带话丽英，说看守所对他很关照，没受苦！又要明花抽时间去他铸造厂看看！明花一一答应。
第二天，明花就和建华来了铁娃铸造厂。
当时，模娃装好一车货正准备启程。丽英叫他务必结现款，不然没法周转。账上的钱只够买8吨生铁的款了。明花说了到看铁娃的事，也把铁娃的话带给了丽英一家，然后说，铁娃要我来厂里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丽英说别的没什么，就是资金紧张！明花问要多少？丽英说10万20万都行，月息两分！建华说铁娃我一条命，还讲利息！明天打20万到你账上，不够再说。
丽英感谢明花俩口子雪中送炭！方峻山擦着老泪对明花说你撑起了我们的厂。明花拉着方峻山的手说，爷爷，铁娃不救下建华的命，我哪有心思来这里。
丽英要留明花和建华吃午饭，明花说等铁娃出来再吃便走了。
1997年10月底，方家村的领导班子还没选出来。
此时，被抓的30多人，除两个带头打砸抢的各判了两年其他的都放了，但铁娃没放。铁娃没放，方家村的人不愿参加选举。镇干部大会小会反复开，说其他各村早在九月份就定好了，大家要行使自己的权利，参与选举。村民们说，我们的村长在坐牢，谁都不选，就是要铁娃回来当村长。
镇里把情况反映到县委，说方家村有2300多口人，没村长不行？县委经与市公安局联系，决定将铁娃取保候审，放出来让他参加选举。意外的是被关了一百天的铁娃仍被选为方家村村长和镇人大代表。
选举一结束，铁娃仍旧回监接受宣判——判了一年。一个这么大的事件，开场锣响得那么激烈，总得收场——判他三两个，判他一两年，做样子也得做做样子。不然，这楼梯不好下。铁娃判刑就是做样子。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铁娃判的是缓刑，缓刑就是监外执行。但觉得这样不妥，一场这么大风波的主要责任人判一年缓刑，不对！于是改为实刑。但实刑也不妥，县里政法部门经核实澄清，那两个搞打、砸、抢的不法分子与他牵扯不上，铁娃口碑一直很好。村里选举还是取保候审由他押台，现在又判他实刑，老百姓那里通不过。因此，实刑虽是实刑，但变通执行——铁娃有事可以请假——他的徒刑是刑法上没有的那种——游离于实刑和缓刑之间的那种刑。
铁娃是在郴州市监狱服刑。1998年2月2日，监狱领导批了铁娃三天假让他回家过年。铁娃说了声感谢领导便迫不及待往汽车总站赶。铁娃太想家了，他惦记着老婆孩子，惦记着自己的铸造厂。
铁娃回家过年那天，厂里的工人各就各位在制模，下料，浇铸，抛光，涮漆。一切紧张有序地进行，显得生机勃勃。唐丽英把铸造厂撑起了。铁娃感动得泪涌眼眶，他甚至想如是明花就撑不起。因为唐丽英比明花皮实经得起摔打。
十六
1998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快来得早。正月一过，天气已十分暖和，沿溪路铸造工业一条街路边的枯草露出乳白色的蕊头，街道两旁的树枝上冒出串串绿绿的嫩芽，沿街悬挂着横幅标语：
热烈欢迎肖克将军回故乡
肖克是从嘉禾走出的共和国开国元勋。他难得回一次故乡，十分关心嘉禾铸造产业发展情况。县委曹书记陪同他视察了方家镇“铸造工业一条街”。肖克将军见沿街两边的铸造厂炉火熊熊，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方家铸匠和唐村铁匠了不起，他们撑起过长征路上的兵工厂。
县委曹书记啊了一声，说这事我还没听说过！
肖克将军说湘南起义前，宜章黄沙区党支部书记彭晒组织嘉禾铁匠铸匠在宜章成立工农革命军兵工厂，造前膛步枪；后来嘉禾行廊的吴云清带他们随红军长征，成立“红军军械处”。那时，红军中流传一首歌：
嘉禾人手艺强
会打梭标会造枪
手把刀枪杀出去
杀得敌人喊爹娘
县委曹书记说这是一大奇迹。嘉禾县志重修时一定把这段历史写进去。
肖克将军问“铸造工业一条街”有不有上规模上档次的铸造厂？方家镇党委肖书记说铁娃铸造厂各方面都不错！
唐丽英做梦也没想到肖克将军会来她的铸造厂！曹书记对唐丽英说，肖老提出要来你厂里看看！唐丽英上去握住肖克的手：老将军，高寿啊！肖克将军回说八十五岁！老啦！然后站在那里看厂里的工人各就各位制模、下料、浇铸、抛光、涮漆。方峻山坐在炉前观察火色。
不一会，方峻山开始指挥浇铸。航车吊着通红的铁水罐在空中运行！肖克将军问这是什么铸件？方峻山说8吨的桩机锤！要一次铸成！话刚落音，突然停电了。航车吊着通红的铁水罐在空中一动不动。
方开田骂这电又发癫了！县委曹书记十分尴尬地向肖克将军解释，说方家铸造业发展很快，但电力跟不上！
肖克将军要求县委县政府想办法！方开田说，想办法！为用电的事我儿子还在坐牢！
肖克将军忙问曹书记是怎么回事？
曹书记说一句话说不清，回县委向你作专题汇报！
在县委、政府与公安的联席会议上，充分讨论了方家村与县电业局发生冲突的事件。曹书记说，铁娃口碑好，在群众中威信高，上次取保回家选为村长但不能履职；直到现在镇党委肖书记亲自去方家召集开会，村民们都拒绝参加，他们说他们选出的村长在坐牢，还开什么会！强烈要求铁娃回村当村长。昨天，肖克将军也在过问此事，铁娃是否该判刑？凌局长，听听你的意见。
公安局凌局长说，方家事件起因于方家村铸造业发展快与电力不足的矛盾。大网电从方家门口过，电业局己答应供电并留了口子却突然不肯。因此，方家村民强行接电是有前提的，只是程序不对，行为过激。作为政府，应该疏导缓和矛盾平安过度，不应该动用警力抓人，导致事件性质恶化。
县委曹书记补上一句，说局长的意思是政法部门也不冷静？。
凌局长说对！甚至因冲动而出错。至少铁娃抓错了。
曹书记说我认为方铁娃不仅是个好村长，更是个好党员，这次强行接电与电业局发生纠纷属于内部矛盾，把一个好党员抓起来坐共产党的监狱说不通。我们错了，应该纠正。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恰恰相反，更能争取民意。
……
一个月后，方家村进村沿路扯起横幅，贴满标语：
“坚决拥护县委、政府、公安对方家村事件的处理意见！”
“热烈欢迎方铁娃回村主持工作！”
“感谢县委县政府对方家铸造的大力支持。”
三辆小车缓缓驶入方家村。
在热烈的鞭炮声和锣鼓声中铁娃从车里出来；县委曹书记和公安局凌局长也先后从车里出来！铁娃紧紧抱着曹书记和凌局长哭起来。曹书记要铁娃振作精神。铁娃说自己给党抹了黑，感谢党和政府宽宏大量。曹书记问铁娃有什么要求？铁娃反问，我还在不在党？曹书记说按法律程序先开除党籍再判刑，但开除党籍你不肯签字，党籍还在。铁娃说党没开除我，我要好好干；开除了我，也要好好干。
曹书记告诉铁娃，广西柳州的嘉禾黄氏铸造集团做得大做得精，县里组织铸造老板去柳州考察，由他带队，看看人家为什么做得这么好！然后决定自己怎么做！
铁娃一高兴，又哭了！
十八
柳州嘉禾黄氏铸造集团实际上就是黄生民的五个儿子民英、民雄、民豪、民杰和民朝，号称英、雄、豪、杰、朝。
新中国成立前，铁匠黄生民就来了柳州。那时，嘉禾人称柳州叫柳府。黄生民在柳府长年挥动铁锤“叮叮当当”敲打不停的同时把自己也锻造得身强体壮精神饱满。解放前夕结婚，相继生了民英、民雄、民豪、民杰和民朝五个男娃，一个个身强力壮。生民总希望其中的两三个儿子当兵出息，但五兄弟外婆家是地主，民雄、民豪先后体检合格政审却通不过。直到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政策开始好转，老四民杰才入伍参军，五兄弟总算有了一个军人。
之后，国家政策对老百姓越来越有利。从1985年起，黄生民要五兄弟陆续来到柳州，先后办起了自己的企业。
铁娃带队在柳州着重参观了老大黄民英的柳北化工机械配件厂和老五黄民朝的中立达机械有限责任公司。
铁娃一行到达黄民英的柳北化工机械配件厂时，黄民英正在指挥工人包装电梯配件：一堆标示发往俄国；一堆标示发往泰国；另一堆标示发往马来西亚；还有一堆发往比利时。
“凯迪永磁同步行星传动电梯曳引机”是黄民英的专利产品。 1988年开始研制，1997年投入市场试用，反响很好。一是电量小, 二是使用寿命长, 三是盘车方便，四是价格在同类产品中是最低的——人家的6万多一台，他的只3万多。曳引机同时获中国发明专利和实用新型专利；稍后又获国际发明专利。一种产品获三项发明专利不简单。专利认证机关预测“凯迪永磁同步行星传动电梯曳引机”将全面提升中国电梯企业，打造中国电梯市场，参与世界性的电梯品牌竞争。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黄民英说研制电梯花了10年。研制过程是一种不断投入不见效益的消耗，一度影响了工厂的生产，到第八个年头，精神和财力都支撑不起了，压力很大。但我想，钱再多活着是一日三餐，死了身眠六尺，一个人有了发明能造福人类就有人会记住你。
黄民朝中立达机械有限责任公司发明的“预应力锚具构件”主要用于大型桥梁、大型水电站、高层建筑、高速公路……等科技指数高的重点工程。打破了传统的高难建筑物的建筑程序，省略了一些繁琐的环节，尤其对跨度大的城市立交桥和大江大河桥梁的飞架，不但效率高、速度快而且成本低。三峡水电站，黄埔江大桥都用了他这种产品，在全国名气很大！
有一本杂志是这样介绍的：
柳州中立达机械有限公司位于桂中商埠重工业城市——柳州，占地面积10000平方米，企业固定资产1200万元，系集科研开发、产品生产和区内外、国内外建筑机械配件贸易于一体的企业集团。
几年来，中立达机械有限公司所生产的建筑机械产品傲立于市场强手之林，生产的预应力锚垫板是世界著名的上海磁悬浮列车工程项目指定配套产品。产品远销东南亚各国。他们的“预应力锚具构件”产品曾占全国市场份额的80％，至今在全国仍然排名第一。
为进一步增强产品品质，该公司组建专家队伍，壮大技术实力，全公司198人，科技人员已占职工总数的30％。最近，投资600余万元，引进先进的铸造生产线和产品加工设备，实现了产品开发及电脑化，质量监控检验现代化。机械零件用世界上最先进的数控车床加工；运用光谱仪检验产品。
考察结束的交流会上，铁娃说黄氏兄弟的铸品是精品是嘉禾铸造的骄傲。但黄民朝说精品不自夸，铸造业是山外有山楼中有楼。我经常回嘉禾和去广东那边参观我们嘉禾人的铸造厂，谁做得大做得好就看谁的。看了之后总的感觉是科技含量不高，尤其是没终极产品，有许多厂甚至还是比较原始的配套产品。当然，配套产品要做，但发展方向是高科技的终极产品。
黄民英说嘉禾铸造的特色仅仅在于一个小县走出那么多铸造老板，分布那么广；但铸品的科技含量不容乐观，原始的、初放的产品是为人作嫁，受制于人。嘉禾铸造企业算起来几百家，但上档次的极少，我们兄弟的产品虽精点、规模大点，相比来说充其量是三流四流的档次。按发展方向衡量，嘉禾铸造业前景堪忧。
铁娃不解，说你们的产品销往全国走向世界，应用于重点工程，还是三流四流的档次，那一流二流的档次怎么个高法？
黄民英说一流企业卖标准二流企业卖技术，那才是权威。三流企业卖产品，四流企业造产品，我们仅此而己。因此，厂子大，工人多不算档次；设备先进，出精品才算档次。
柳州之行对铁娃震动很大，发现自己的铸造业与外地铸造业相比，差距很大。一没精品二没终级产品，市场营销受制于人，不能再这样走下去。
从柳州回来后，铁娃把厂里的生产依然交给丽英和模娃管理，他独自到河北沧州泊头铸造厂、河北沧州精密铸造厂和浙江精密铸造厂参观取经，眼界大开。
泊头全县有700多家上了一定规模的铸造企业。拥有冲天炉1125座，电炉17台，理化室60多个。光谱分析仪3台；造型工艺档次不断提升；树脂砂造型生产能力占年产量的20％以上；精密铸造占5％。而嘉禾铸造中冲天炉、电炉、理化室还少之又少。光谱分析仪仅黄民朝有一台。造型工艺大都停留在模沙造型；树脂砂造型生产能力还是希罕科技；失蜡模造型根本没听说过。
铁娃回来后，经一段时间运作把铸造厂盘给了模娃，模娃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明花投入600万入股。他和丽英带着两个儿子离开故土去深圳发展。
铁娃离开嘉禾那天的清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他开着小车从方家缓缓驶出，驶过方家镇墟场驶至神仙岭顶时，踩住刹车打开门倚车而站；仰首一望，白云苍穹高阔辽远；低头俯视方家这个被人气与烟火熏染了几百年的村庄，觉得特别的祥和温润；环顾方家的山山水水，铸造工业一条街，自己的工厂，依念之情油然生，陡然，泪满眼眶。
自己铸造才10余年，柳州考察受益不浅，沧州之行眼界大开。为了发展，如今要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大地方重新淌路，但永远忘不了方家这个小地方。不管在外发展如何，自己会经常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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