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战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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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网抢修大会战

 

郑州告急!

新乡告急!

辉县告急!

安阳告急!

卫辉告急!

……

二零二一年七月二十日前后,一条条警讯相继从中原大地四面八方,传至国网河南省电力公司应急值班室,个个都是特大暴雨导致的用电告急的消息,十万火急,令人揪心。

更特别的是,这次暴雨不仅下得猛烈,而且持续时间长,累积雨量大,短时降雨强,用极端来形容毫不为过。河南省的十九个市县日降雨量突破历史极值。单拿郑州来说,日降雨量达六百四十五点六毫米,超过往年全年降雨量,最大小时降雨量二百零一点九毫米,突破我国大陆有纪录以来历史极值。河南全省一百五十个县区一千六百一十六个乡镇一千三百九十一万人受灾,累计紧急转移安置一百四十七万人,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九百亿元。

洪水来袭,电力设施首当其冲。黄河两岸的中原大地上,一条条街道、一个个小区、一座座医院、一个个乡村,接连陷入黑暗之中。这些坏消息潮水般涌向国网河南电力,国网河南电力紧急启动一级防汛应急响应,全面进入战时状态——主要领导第一时间坐镇应急指挥中心,连夜展开应急处置,统筹调度全省防汛应急保供电工作;各级调度加强电网实时运行监控,针对汛情及时调整运行方式;加强供电设施的巡视和监测,重点开展变电站内涝及线路受灾隐患排除;强化重要用户保供电,安排好防汛抢修队伍、救援装备、物资及车辆,迅速开展灾后抢修复电工作;在应急处置过程中,积极预防次生灾害发生,坚决做到“水进人退电停、水退人进电通”。

供电告急,抗洪抢险与抢修保供电战役全面打响,需要更多的力量参与其中。此时,在距离郑州三百多公里外的信阳,国网信阳供电公司第一批驰援郑州的应急救援队伍已在奔赴郑州的路上。他们一行四人,于次日凌晨三点多钟赶到郑州,将带来的一台五百千瓦应急发电车接入损坏的郑州市政协配电室,一次送电成功。洪灾第三天下午,该公司又依照上级统一部署,组建了一支以共产党员为主的十五人的安全监督分队赶赴郑州,投入国网郑州供电公司城东部抢修现场的安全监督工作中。七月三十日,他们再次组建一支五十七人的应急救援队,紧急驰援新乡卫辉。

配网受损严重,主网形势也不容乐观。我事后得知,全省主动停运避险变电站四十二座,其中五百千伏站一座、二百二十千伏站四座、一百一十千伏站二十六座、三十五千伏站十一座。全省四十七座五百千伏变电站全部恢复有人值守,随时开展设备特巡检查,所有人员在岗值班。官渡、朝歌两座五百千伏枢纽站因暴雨及上游河流泄洪,岌岌可危,特高压天中直流停运风险极大,豫中、豫东北电网大范围解列风险陡增。

就拿五百千伏官渡站来说,该站地处泄洪区内,承担着天中直流主要功率疏散和郑州二百万用户的供电任务,一旦遭水淹,郑州半个东部城区将陷入黑暗。形势危急,国网河南电力连夜组织人力赶往官渡站,硬是在两个小时内,筑起了围堰、围墙、挡板三道防线,及时消除了变电站进水全停的重大风险。

几乎与此同时,电网员工还与暴雨赛跑两天两夜,完成了五百千伏嵩山站的排涝抢修、恢复运行;与卫河洪水斗争十二个小时,在五百千伏朝歌变三侧围墙外筑起宽两米、高两米的防洪围堰,成功将洪水堵在站外。

这些措施效果明显,最大程度地保证了网架结构完整,避免了大电网安全风险升级,河南境内特高压“五站十二线”运行平稳,河南主网整体保持安全稳定运行。

暴雨持续肆虐,全省受灾区域进一步扩大。据国网河南电力应急指挥中心数据,全省累计停运配电线路一千三百二十六条,影响用户三百七十四万三千三百户、一百一十八个重要用户。郑州地区四百七十三个较大型小区地下开闭所、配电室遭受水淹受潮破坏严重,受影响居民近三分之一。

如何尽快恢复灾区居民生活用电,首先让灯光亮起来,成为党中央、国务院的心头大事。

“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在党史学习教育动员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饱含深情地说。面对河南突发的严重灾情,习近平总书记第一时间作出重要指示,各级领导干部始终要把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放在第一位,身先士卒、靠前指挥,迅速组织力量防汛救灾,妥善安置受灾群众,严防次生灾害,最大限度减少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国家电网公司行动了起来,深入落实国务院防汛救灾工作部署,全面启动应急机制,向河南省灾区捐款五千万元,主要领导第一时间通过电话和紧急视频连线等方式,了解河南省及郑州市受灾情况,多次就抢险救灾保供电工作提出明确要求,强调要坚持人民至上,担当作为,迎难而上,坚持全网“一盘棋”运作,调配救援装备、物资及车辆,对满足抢修条件的地区迅速开展抢修复电,千方百计保障民生用电。国家电网公司总经理、党组副书记张智刚更是亲临郑州抗洪抢险保供电一线,要求国网员工“坚决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防汛救灾工作的重要指示精神,担当作为,迎难而上,全力以赴做好防汛抢险保供电工作,筑牢电力抗洪救灾的‘铜墙铁壁’”。

这种部署效果立竿见影。二十五个省级供电抢修支援队一万五千多名抗洪抢险保供电人员,携带发电车四百七十三台、一千二百一十九台发电机、抢修车两千三百八十七辆,日夜兼程,从四面八方驰援河南,实施“全网大会战,郑州总决战”。数据显示,在这场电网抢修大会战中,国家电网公司安排电网专项帮扶资金五亿元,累计投入三万七千多名抢修人员和十六亿元物资;高峰时段,分布于郑州、新乡、焦作、安阳等城乡的两千五百多个抢修现场上,三万余人同时作业,他们不眠不休,只为早日点亮万家灯火。在我国历史上,这种电网大兵团作战尚属首次,抢修物资日均配送次数,超过往常三个月总量。

在郑州,我关注到了两支“外援队伍”的行动,以便窥视灾时情景和抢修状况。

一支外援队伍来自河北廊坊。七月二十二日一早,国网冀北廊坊供电公司抢险分队驶入新乡境内,目睹庄稼浸泡水中,有队员说:“不管有多难,咱们也要帮老乡渡过难关!”当晚九点钟,他们到达新乡市人民医院抢修现场,医院领导、医护人员、病人家属远远地迎了上来,激动地说:“你们可来了!”抢险队员孙丹后来回忆说:“那种困难和灾难中见到亲人的感觉,很难受,很难忘,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早一分钟送上电。”经过四个小时的奋战,应急发电车接通了,住院部恢复了正常用电。七月二十九日晚七点钟,在新乡的抢险任务告一段落,他们又于翌日中午,转战灾情严重的卫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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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支外援队伍来自湖南株洲。国网湖南株洲供电公司救援抢修队队长陈文乾说,接到援豫抢修保供电任务后,他立即带领四十二名抢修队员,于七月二十三日一大早,从株洲启程,驾驶十二台抢修车辆,经过十二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于当晚六点钟抵达郑州,进驻位于郑州市二七区嵩山北路的香榭丽舍小区。此前,地下室进水严重,配电室被淹大半,导致香榭丽舍小区和毗连的国际城市花园小区全部停电。抢修队启动一台小型发电机,提供配电室照明,三台大风扇对着配电室吹起强劲的风,开始紧张的抢修作业,次日夜里八点多钟,抢修完成,小区的各个窗口重新亮起了灯光。

采访中,我还耳闻目睹了很多故事,直击人心。其中一个是关于师徒四人偶遇抢修现场的故事。师傅是余开龙,徒弟是周诚、邹璇、汪明智。余开龙作为国网浙江电力派出的首批抗汛抗灾专家团队成员,率先到达郑州,两天之后来到郑州亿豪山水小区,指导配电抢修工作,惊异地碰见了在小区里抢修的周诚、邹璇、汪明智。原来,周诚、邹璇、汪明智作为国网衢州供电公司支援河南的抢修人员,于头一天下午三点半钟抵达郑州,随即进驻亿豪山水小区,开展抢修。周诚从事变检工作十四年,是高压试验方面的行家里手;邹璇曾因工作岗位调整,暂时离开了师傅团队,从事安全生产管理,这一工作经历,也让他成为这支队伍的安全大管家;汪明智年龄最小,刚过二十五岁生日。师徒四人在千里之外意外相遇,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唯有通力合作,加速小区配电故障的抢修进度。

在这次史无前例的电网大会战中,首都北京没有缺席。国网北京电力成立了支援河南应急抢险现场指挥部,下设综合协调、抢修保障、安全监督等五个专业工作组和十二支抢险团队,实现了支援体系繁忙有序、快节奏高效运转,确保了抢修工作快速推进。有一个事例可以佐证这种指挥体系的优越性,即关于雁鸣社区的抢修复电。雁鸣社区普遍是二十七楼的高层,近四千户居民,停水停电长达五天之久。抢险队启用三千千瓦大功率十千伏中压发电车接入,先行恢复了居民楼的水泵、电梯、公共照明等公共设施用电,满足居民基本用电需求,随后抢修配电设施,很快完成抢修任务,小区全面复电,居民生活回归正常。国网北京电力设备管理部副主任林涛对此总结道:“我们充分应用大型活动供电保障和防汛应急工作经验,组建整建制支援体系,抽调经验丰富、技术扎实的骨干人员,涵盖配电架空、电缆、发电车、通信、物资供应、后勤保障等多专业保障力量,实现一支分队基本能独立完成一个小区的抢修任务。”

在大灾面前,从来没有什么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心系人民,就会得到人民的拥护和爱戴。我亲眼看见,在帝湖花园抢修保供电现场,人民群众自发上阵,主动搭手搬运物资,为抢修队员端来热饭、送来锦旗,感谢共产党,感谢国家电网。

帝湖花园是郑州城西最大的居民小区,是此次灾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有人说它是重灾区中的重灾区。去帝湖花园采访之前,我看过一个资料,帝湖花园共有三十四台十千伏配电变压器停电,导致四千九百多住户无电可用。其中,二十六台变压器全部被泡,损毁严重,八台受损较轻,现场抢修环境复杂,施工难度大。我去时,是洪灾的第七天,下午两点多钟,阳光猎猎,郑州市内最高气温三十四度。帝湖花园高层区的西王府小区内,通道上的淤泥都已铲到路边,很多地方在开挖电缆沟,随处可见黄色的抢修车和发电车。三种人群的标志特别明显,一种是身穿蓝色工装的电网员工,一种是身穿深绿汗衫的年轻的士兵,一种是身穿五颜六色样式各异服装的小区居民。这三种人群的分工也非常明显:电网员工抢修供电设施,士兵开挖电缆沟,小区居民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比如帮助拉电缆、送来防暑降温的绿豆汤和切好的西瓜等水果,到了吃饭时间,还会送来餐食。

路边的绿地里,几台箱式变压器正在安装。意外的是,箱变不是坐落在混凝土基础上,而是落座在由黑漆漆的三层枕木搭建的基础上。我找到了现场负责人王若鲁,国网陕西宝鸡供电公司抢险保供电队伍的临时党支部书记、副队长,他说:“之所以如此搭建,是因为要砌筑混凝土基础工期较长,用枕木临时搭建,可以极大地缩短工期,尽快给小区居民供电。”这位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的国网宝鸡供电公司运维检修部主任,戴着眼镜,模样憨厚,手和胳膊都胖乎乎的,蓝色工装都汗湿了。他还介绍说,他们进驻帝湖花园时,地下配电室里的积水仍未清理干净,他们只能在地面上组建一个微网供电系统。

王若鲁的搭档、国网陕西宝鸡供电公司抗洪抢险突击队队长牛彦峰告诉我,他们抢修的效率很高,物资供应成了难题。他向我讲述了去“抢”物资的经过,却没抢到,牛彦峰和王若鲁想出了最后一招——列了一个物资清单,向本公司求援。“公司领导表示大力支持,连夜清点物资,凡是本公司有的,一律给我们,最后装了满满四辆大卡车,今天凌晨四点钟发车,也许要不了几个小时,设备就该到了!”牛彦峰说这话时,显得特别欣慰,脸上的汗花也熠熠发光。

采访中,我发现了一个现象,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和人性的光辉,在大灾大难面前,往往会显现得淋漓尽致。抗震救灾如此,抗击疫情如此,此次抗洪抢险亦如此。在郑州的日子里,我每天所到之处,耳闻目睹的,都是小区居民对抢险保供电队员的关心和爱护,那一幕幕感人的画面,令人动容。

我忘不了那个给抢修队员缝补裤子的场景。

故事发生在洪灾第四天,上午十点来钟。在郑州陇中南巷小区,国网辽宁电力抢修应急小分队三十二人,对停电的八台箱变进行抢修。在排查故障过程中,队员孙洪权的裤脚不小心被刮坏了,围观的一个女性居民立即跑回家里,拿来针线盒,蹲下身子,为孙洪权缝补裤脚,一边缝补一边说:“我们这里停电三天多了,感谢你们来为我们抢修保供电!”缝补完了,她又把针线交到孙洪权手中,以备后用。

当日下午,郑州橡树玫瑰城小区也发生了感人的一幕。橡树玫瑰城小区有住户六千七百多户两万余人,暴雨导致小区停电长达三天。国网四川眉山供电公司抢险一队抢修人员在地下配电室积水仍未排尽的情况下,便检查设备,展放接线,施放电缆,把应急发电车接入小区负荷,恢复供电。随即,抢修人员撤离小区,小区居民自发夹道欢送,呼喊着:“辛苦了,我们的英雄!”在欢送的人群里,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一直高举右手,向抢修人员致敬,目送他们远去。国网眉山供电公司抢险一队队长程寅动情地说:“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群众却为我们送来了太多温暖,给了我们太多感动。临别时,那个高高举起小手对我们说‘辛苦了’的小男孩,我永远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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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南电网抢修大会战的十来天里,有一个视频分外独特。视频中,二百多个老百姓帮助抢修人员扛起了长长的电缆,场面十分壮观。经过打听,我得知了当时的情况。

视频录制于郑州谦祥万和城小区。洪灾导致小区停水停电多天。七月二十六日下午,国网安徽电力援豫抢修队在小区里安装高低压电缆,电缆长达五百多米,每米重量约为二十五斤,总重量达到六吨多,抢修人员汗流浃背。意外的,很多志愿者和小区居民陆续加入了抢修队伍,大家肩扛沉重的电缆往前走,恍如一条长龙,行进在小区里。此举极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抢修人员仅用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电缆的敷设和安装。

类似的一幕还频繁地发生在其他供电抢修现场。受灾地区居民的热情和关心,激励着抢修人员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加速了停电小区和配网主网的抢修进度。

八月初,我看到了国网河南电力的一份总结材料,材料上说,经过国家电网三万七千多名抢修人员的日夜奋战,截至七月二十七日,河南电网基本恢复正常运行,郑州地区因灾停运变电站和线路全部恢复运行;截至七月三十日,除处于蓄滞洪区及新乡卫辉部分未退水区域的设备及用户外,河南电网全面恢复正常运行,由抢修保供转入迎峰度夏常态。

河南供电大会战的十几天里,我一直穿行于郑州及新乡的城乡,深入各个停电小区和倒杆断线的乡村,了解到了很多电网员工抢修保供电的感人事迹,它们激励着我,感动着我,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到了四个字——人间值得。

每个黄昏和夜里,站在街边,伫立村口,望着渐次亮起的朵朵明亮的灯火,恍如璀璨的银河,我都心潮澎湃。我深切地知道,这是经历了一场洪水浩劫之后的中原城乡,这是电力设施遭受过空前损毁的中原城乡。国网河南电力以及二十五个省级电力公司援豫抢修保电队伍,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汗水,才重新点亮了中原城乡的万家灯火。我难以抑制心中的激情,唯有将他们倾注笔端,心里才会获得稍许安宁。


“雷锋号”紧急出动

 

电闪雷鸣。风雨飘摇。

雨下得太大。整个世界一片混沌。一道煞白的电光闪过,轰隆隆的雷声疾滚而至,在头顶上空“咔嚓”炸响。闪电过去,四周重新陷入黑暗,只剩手电筒的微弱的亮光——萤火般微弱。

郝涛和窦孝祥及其五名抢修队员,手牵着手,渐次走进齐腰的洪水中,一步一步向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蹚去。水流湍急,随时都有可能把人冲走。激流打着旋涡,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人在其中,犹如单薄的树叶,几乎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郝涛必须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不仅要掌控自己的命运,还要掌控队员的命运,也要掌控设备的命运,不然,他们的这次冒险行动便毫无意义。

此时是凌晨一点来钟,郑州正遭遇着有记录以来最大的一次洪灾,一小时降雨量超过二百毫米,有人说相当于一百零六个西湖在一个小时之内倾倒在郑州,其恐怖程度前所未见。

让我们把目光回溯一个小时。

午夜时分,郝涛接到了郑大一附院停电的消息,马上带领窦孝祥和五名队员,驾驶一辆一千千瓦的应急发电车以及一辆电缆运输车和一辆油料车,赶往郑大一附院。郝涛出生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当过兵,目前是国网郑州供电公司不停电作业中心副主任,郑州供电公司“雷锋号”电力抢修队队长;窦孝祥出生于出生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东北电力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国网郑州供电公司不停电作业中心专责,郑州供电公司“雷锋号”电力抢修队副队长。“雷锋号”队长和副队长同时出征一个地方,此前并不多见。

早在此次特大暴雨来袭之前,国网郑州供电公司就把多台应急发电车布置到了全市各个重要点位,一旦哪里有需求,就往哪里开。郑大一附院距离国网郑州供电公司不停电作业中心并不远,接到医院救援电话,郝涛和队员马上驾驶应急发电车,赶到了医院附近的一个高点,难以前进。

郑大一附院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其被洪水淹没的程度要重于别处。郑大一附院位于金水河以西、金水路以南、建设西路以东的三角地带,地势较低,暴雨突至,金水河水暴涨,漫过河岸,向郑大一附院倒灌过来。不仅如此,金水路和建设西路的洪水,也都哗哗地向医院涌来。若是从高空往下看,郑大一附院俨然一座聚水盆或说水库,四周的水流都在往这边聚拢,首当其冲的便是处于地下室的配电室。

很快,坏消息便传了出来——号称亚洲最大医院的郑大一附院全院停电!更糟糕的是,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还住着六百多名重症病人,他们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

却是不料,应急发电车在离郑大一附院还有五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前面洪水汹涌,不知深浅,应急发电车不能贸然前行,一旦洪水淹过大灯,应急发电车将会熄火抛锚,不仅救不了郑大一附院,自身也将凶多吉少。

必须探出一条可行之路!

于是,郝涛下了应急发电车,找了根棍子,第一个走进洪水中,前去探路。暴雨顺着安全帽往下泼,衣裳瞬间湿透。

紧接着,窦孝祥也下到了水里,拿着一个手电筒。

其余五名队员也陆续下了车,走进洪水中,跟着队长和副队长。

七个年轻人手拉着手,一个看着一个,以免被洪水冲走。

郝涛后来告诉我,他当时的心是悬着的,唯恐有个闪失,给自己和队员带来危险。危急时刻,明知有危险,也得一步一步前行。医院等着用电,六百多名重症病患等着救命。

意外的,路边的一堵围墙被洪水冲倒了,倒在了他们面前,围墙倒塌的声响,竟然一点都听不见。风太大,雨太疾,雷声太震耳,水流太喧哗,完全淹没了墙倒的声音。

一切都让人心惊胆战。

洪水渐渐淹到了腰部,淹到了脖子,他们依然在笃定地前行,朝着黑暗中医院的方向。要知道,窦孝祥的身高是一米八五,郝涛虽不如窦孝祥高,身高也达到一米七六。如此深的积水,应急发电车是断然不能开过去的,否则车辆就有抛锚的危险。

这不是驰援,而是闯关——闯鬼门关。

在洪水中艰难地跋涉了半个多小时,七名抢修队员终于抵达郑大一附院,抵达医院的急诊楼。

然而,应急发电车和保障车辆被挡在了洪水的那边,如何涉过洪水和倒塌的围墙抵达医院,成了一个大难题。怎么办?怎么办?他们望洋兴叹!郑大一附院的人急,郝涛和抢修队员们也急。

就在这时,郝涛眼前陡然一亮,大喊了一声:“有救了!”

又一道煞白的闪电划破漆黑的雨夜,一闪即逝的亮光中,郝涛意外地看见了一辆清障车。

清障车清走了倒塌的围墙,抢修队员驾驶庞大的应急发电车,绕过这段深近一米五的洪水,停在了郑大一附院地下配电室外面。郝涛和窦孝祥以及另外五名抢修队员,立即展开行动。他们将五十米长的电缆展放到位,接入医院重症监护病房负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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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还在刮,雨还在下,电闪雷鸣还在张牙舞爪。

凌晨四点半钟,医院终于亮起了灯光,重症监护病房恢复供电。暴风雨中的这些灯光,给绝望中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这台最大功率的应急发电车,成为这场特大暴雨洪灾中,第一台为重要单位送电的发电车。

郝涛跟我讲述这个经历,是在十二天之后。此时,他的语气是轻松的,因为他度过了劫难,完成了第一个救援使命。他说,那天夜里八点多钟,妻子发微信说家里漏水,他回复说“你拿盆接着吧”。抗洪抢险任务太重,他实在没有时间回家帮助妻子。随后不久,他就跟家人处于失联状态——手机信号断了。他家离单位只有十分钟车程,抗洪抢险以来,他有九天没回过家,第十天回了一次家,还是为了拿衣裳。洪灾之后多日,他常在凌晨两三点钟惊醒。他说他的压力太大,神经紧绷。这种紧绷,跟抗洪抢险时的十万火急直接有关。

郝涛还告诉我,几乎在救援郑大一附院的同时,另一个更加艰难的救援,也在艰难地进行着。这个救援的重要性,并不比郑大一附院低,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保供电的重中之重。

郑州铁路局调度中心用电告急!

郑州铁路局位于全国路网中心,处于“米”字型高速铁路网的交汇点。郑州铁路局调度中心大楼周边积水两米多深,相关电力设备受损停电,直接影响到铁路运行调度,危及整个车务段交通安全运行。最直接的影响,是途径郑州的所有列车全部停运。这在新中国的历史上,尚属首次,说它是十万火急,毫不为过。

按说,郑州铁路局调度中心的供电危机,早在特大暴雨袭来那天傍晚即已初显。国网郑州供电公司对郑州铁路局调度中心的驰援,要早于驰援郑大一附院两个小时。然而,因为洪水太大,郑州铁路局调度中心的供电恢复,却比郑大一附院足足晚了三个半小时。

提及郑州铁路局调度中心的电力救援,不能不提到时福顺——“雷锋号”电力抢修队应急救援车司机。十几天之后,时福顺还一个劲地对我说:“那天夜里我一刻都没敢耽搁,一直都在拼命走啊!”

当时,时福顺在位于郑州东城的经开第三大街,距离郑州铁路局调度中心十三公里左右。正常情况下,根本用不着让时福顺从西城跑到东城驾驶庞大的应急救援车,再从东城赶回西城,在西城就近调集应急发电车,当是首选。

郝涛当时就是这么干的。

那天晚上七点钟左右,国网郑州供电公司就接到了郑州铁路局的救援电话:“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停电,现有应急电源仅能维持数小时,需要紧急支援!”自然,这个支援任务落在了“雷锋号”电力抢修队的肩上。

当时,郝涛在国网郑州供电公司不停电作业中心应急值班室里坐镇指挥。中心位于建设路上,距离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不到三公里,从中心调发电车过去,是最佳选择。不巧的是,近期外出支援特别多,中心已无应急发电车可派。郝涛想到了就近调集车辆,首先想到的就是停在郑州市委院里的应急发电车——那是为救援郑州市委用电准备的。郑州市委距离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不到两公里,正常情况下,从郑州市委驾驶应急发电车到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顶多十分钟。可是,那天夜里,在瓢泼的大雨下,那辆应急发电车开了一个夜晚,也没能开过去——它在洪水中抛锚了。

采访之中,我得知了其中的原因。

应急发电车司机住在郑州市委附近的绿城广场边上,司机本人已无交通工具能够到达郑州市委,建设路上的积水深度达一米四,车辆行人基本无法通行。情急之下,郝涛安排带电作业车前往绿城广场,接了司机,一路“劈波斩浪”送达郑州市委。司机启动发电车,还没出市委大院,就因积水太深,发电车不幸“搁浅”。

所幸,郑州市委大院里还有一辆应急发电车,可以开出去支援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那就等等吧。待路面水位稍微下降了一些,司机驾驶第二辆应急发电车,顶风冒雨出发了。意外的是,在距离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仅三十来米的地方,应急发电车陷入了深水之中,车身倾斜着,随时都有倾翻的危险,司机被困在了发电车上。情况万分危急。

后来洪水退去,才发现那段道路塌陷,出现了一个深坑,应急发电车一个轮子掉进了深坑中。

好在那时通讯网络还没完全中断,司机还能把情况反映到中心。郝涛得知情况,立马去拨打应急救援电话。电话一直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了,应急救援人员又无法赶过来。无奈之下,郝涛把情况汇报给了国网郑州供电公司应急指挥中心。该中心当即联系了郑州铁路局调度中心救援。不久,一个老人驾驶一只皮筏艇从沉沉的黑暗中驶来,在飘摇的风雨中,把司机接了出去。

事后得知,郑州铁路局调度中心也无法救援应急发电车司机,急忙向当地的街道办事处求助。街道办事处也无计可施,又跟当地社区取得了联系。社区的人想了想,猛然就想到了那个老人。老人平时喜欢钓鱼,买了一只皮筏艇,想方便自己钓鱼。却是没想到,皮筏艇没怎么用在钓鱼上,竟然在自家门口用上了。

“想起来我就后怕,常常半夜惊醒!”十几天之后,郝涛仍心有余悸,感慨道,“人命关天,司机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办啊!”

让我们再次把目光投注到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

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的危机仍在持续,而且益发紧迫——应急电源的电量即将耗尽!

情况紧急,郝涛顾不得那么多了,那就从东城调应急发电车吧。

于是,时福顺出动了。

当时是夜里十点钟左右。

时福顺是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是个老司机,参加过湖南郴州抗冰救灾、汶川地震救援,还参加过武汉抗疫保供电等活动,救援经验丰富。却是没想到,在这次洪灾救援中遭受了挫折。

当时的情况是,受暴雨影响,路面全部被淹,大部分车辆已经搁浅,道路难行。时福顺驾车涉水到经开第三大街与陇海铁路涵洞处,那里积水极深,无法通行,航海路与紫荆山路、南三环与紫辰路、未来路与陇海路等路线也均因积水过深车辆被阻。最终,车辆到达中州大道与陇海路涵洞处时,已是次日凌晨两点半左右。

救急如救火,时间不等人。郑州铁路局调度中心急得快要崩溃,国网郑州供电公司的领导也急得要上墙,一个劲地给时福顺打电话,催问他怎么不接电话。

“不是不接电话,是接不到信号!”时福顺站在发电车顶上,扯着嗓子喊。

“十几公里你怎么跑了三四个小时还没跑到?”公司领导拍着大腿喊道。

“道路积水,过不去!”时福顺仍然扯着嗓子喊。

“你说个办法,怎么样才能过去?”公司领导亦扯着嗓子喊。

“走高架路,把高架路的限高杆升高!”时福顺再次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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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高架路前的限高杆不仅拦住了应急发电车,也拦住了好多应急救援车。高架路上的限高杆,最高是三米三,发电车的高度是三米九,不能通行。高架路限制大型车辆通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防止被重车压塌。据说,高架路曾有被重车压塌的先例。应急发电车满载汽油可达二十二吨,自然属于重车。

可是,情况十万火急,顾不得重车轻车了。

没过多久,黑夜中,一辆警车便冒着风雨赶了过来,升高了中州大道与航海路东北角处的限高杆。此时已是凌晨三点二十分。时福顺驾驶应急发电车,顺利驶上了中州大道高架路,随后转到陇海高架路,驶往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

事后得知,国网郑州供电公司通过国网河南省电力公司找到河南省应急救援厅救助,河南省应急救援厅又找到了交警部门,交警一路上升高了两个限高杆,才解决了这个难题。

时福顺的应急发电车在前面奔驰,那些积压的应急救援车和冲锋舟车紧随其后,在雨夜的郑州高架路上一路狂奔,向着各自的目标。

次日凌晨四点来钟,时福顺终于抵达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附近。京广路下桥口无法下行,大学路下桥口也被社会车辆堵死,加上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地势较低,周边积水深度超过两米,应急发电车根本过不去,车上电缆又不够长,接不到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的负荷上。

怎么办?

郑州铁路局副董事长和办公室主任都跑了出来,浑身湿透,急得几乎要跳起来。

“这个时候,车上的设备比人都重要!”

时福顺对我说这话,是十二天之后在他的办公室里。他讲述了当时的紧急情况,说他的手机打得都快没电了,好几次都急得差点哭起来。我能想象出一个五十七的男人当时的情形,风雨飘摇之夜,心急如焚,却又茫然无助。那是比女人的痛哭更加令人动容的样子。

那就再想一套供电方案吧。

经过多方协调,时福顺驾车在大学路上逆行,于早晨六点钟达到郑州铁路局调度中心院内。

黑夜过去,天已放亮。雨还在下,风还在刮。满世界都是浑浊的积水洪流,波涛汹涌。

此时,郝涛选派的两名抢修队员也赶到了现场,把应急发电车的电缆接到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的负荷上。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主电源恢复供电。

瘫痪了几个小时的郑州铁路交通大动脉,动了动沉重的身子,骤然复活了过来。

此时,时针已指向八点钟。距离郑州铁路局向国网郑州供电公司求援,已经过去了十三个小时。

 

人人向我看齐

 

小飞侠名叫郝小飞,从四川达州飞到河南郑州,只花了不到一天时间。其实,郝小飞不是坐飞机,而是坐电力抢修车,一路奔驰到郑州的。

我见到郝小飞时,郑州抗洪抢修保供电大会战已过去一个多星期,进入了尾声,郝小飞正准备启程撤离郑州。那天中午,在设于国网郑州供电公司经开部的国网四川电力援豫防汛抢险指挥部里,郝小飞一身橘红色的抢险救援服出现在我眼前,看上去像一团静止的火焰,整个房间都被他映亮了。他头戴蓝色安全帽,帽子侧面印着一行白色的字——人人向我看齐。

从资料上看,郝小飞是国网四川达州供电公司变电运检中心变电检修班班长。由此可知,郝小飞是一个电力医生,专给变电站看病,而且是电力医生的领头人。

“怎么叫小飞侠呢?是不是因为你名字里有小飞这两个字的缘故?”我随口问道。

郝小飞羞涩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是因为两年前的一件事。”

两年前,郝小飞先后两次前往三区三州之一的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进行电力扶贫,任务是摸底十八座变电站,为日后的变电站扩建和改造提供第一手资料。这些资料包裹变电站的地形地貌和带电情况、机械进场通道和各站的联络关系、停电计划与所需物资等。从地图上看,达州位于四川的东北部,凉山位于四川的西南部,从达州到凉山,要横穿大半个四川省,跋涉一千多公里。郝小飞先期带了二十八人进驻凉山,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十八座变电站之间,一共跑了一万多公里。回到达州之后,有同事笑言:“你跑得够快的,像飞一样,简直就是小飞侠嘛!”从此,“小飞侠”这个名号便传了开去。

在国网四川电力援豫防汛抢险指挥部采访期间,副总指挥、国网四川电力设备部副主任李龙江告诉我,去凉山搞电力扶贫是他布置下去的。李龙江知道达州供电公司以及郝小飞在变电检修上的实力非凡,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达州供电公司。跟李龙江设想的一样,这事儿最后落在了郝小飞的头上。

郝小飞注定是闲不住的,喜欢从事具有挑战性的工作。一个星期前,得知公司要支援河南抗洪救灾,他非常兴奋,第一时间报了名。

“我是党员,又有丰富的变电检修的技术和经验,还有支援外地的经验,我一定要去!”郝小飞对我说出了来郑州的初衷。

郝小飞所说的支援外地,发生在七年前的十月份,郝小飞被派往四川甘孜,参与一座新建变电站的电气设备安装调试。当时,妻子的预产期为一个月之后,郝小飞要在那座变电站干两个月,以为赶不上孩子出生了,心里多少有些遗憾。眼看到了年底,郝小飞回到了家里,不料妻子分娩时间比预产期推迟了一个多月,冥冥之中仿佛是有意等着他回来似的。新的一年没过几天,女儿便出生了。几天前,郝小飞启程奔赴郑州之后,六岁多的女儿骄傲地对小朋友说:“我爸爸去郑州抗洪抢险,到时候我要像我爸爸一样!”

“我女儿说这话时,显得特别自豪,因为我!”郝小飞说起这事儿,满脸都是笑。

我看到的分明是满满的幸福,一个十足的大男孩的样子。也确实,郝小飞今年三十三岁,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显出些许斯文,就是一个大男孩的形象。

这次支援河南抗洪抢修,郝小飞不仅自己主动请缨,还把班里的两名副班长和一名业务骨干带了过来,组建了川内最强的变电抢险组。

郝小飞到郑州的第一个任务,是路畅工业园区的开闭所抢修。开闭所两边都是垃圾桶,积水普遍一尺多深,水里垃圾横陈,车进园区,还熄了一次火。在那种艰苦的环境里,郝小飞带领他的变检“天团”,只一天工夫,就完成了抢修任务。

随后,郝小飞又连续转战了三个抢修现场,均顺利完成任务。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无疑是经南七所。

经南七所是一个十千伏开闭所,在郑州市第七人民医院附近。该所共有六路出线,其中四路为四个小区供电,一路为医院专线,另一路为医院生活供电。从开关柜底座以下到电缆沟,全部被淹。积水已经下去,电缆沟里遍布漆黑的淤泥,泥深超过二十厘米,散发出熏人的恶臭味,穿着雨靴,一脚踩下去,要费好大的劲才能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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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八点钟,郝小飞带领十一名抢修人员,正式进驻经南七所故障现场。他们先把开闭所的门和电缆沟的盖板打开,尽量将难闻的气味散发出去。勘察了三个小时,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做完所有准备工作。上午十一点钟,得到调度许可,办好工作票,做好接地工作,郝小飞和队员们一头钻进狭窄肮脏的电缆沟里。抢修战正式打响。

当晚十点多钟,四个小区中的烟草局家属院小院,率先亮起了灯光。随后不久,另外两个小区也先后亮起了灯光。翌日凌晨两点钟,最后一个小区亮起了灯光。

从进场到全部抢修完毕,只用了十六个小时。这速度,简直让人咂舌。

我们来看看郝小飞们在这十六个小时里干的工作量——更换了一百多件绝缘件、近一百只开关动静触头,拆装了三十块近一百米母线铜排。

“正常情况下,这么大的工作量,这么多人,需要十天才能干完。”李龙江对我说这话时,满眼都是惊诧和自豪。他有资格自豪,他麾下的抢修人员用行动证明了“变检天团”的名号是货真价实的。

“为啥能干那么快?”我问郝小飞。

“压力特别大!”郝小飞说,在抢修过程中,很多居民都聚在附近,询问啥时候通电。小区停电已经六天了,郝小飞能够体会到他们盼电的急迫心情。

李龙江给我讲述了一个细节,那也是促使抢修人员拼命赶进度的一个重要原因。

有一天,干了很长时间的活,郝小飞他们想去吃点饭,休息片刻,老百姓都围了上来,拦住他们说:“你们不能走,你们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说着说着,很多人都哭了起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场面让人心酸。这一幕恰好被前去查看抢修情况的李龙江看见了,这位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出生的副总指挥,当即便对抢修人员说:“无论如何,就是拼了命,也要想办法尽快送电!”

老百姓是淳朴善良的,他们的心愿也是单纯朴素的。他们可以忍心不让抢修人员休息,却不忍心抢修人员饿肚子,他们纷纷拿来了吃的喝的,水果、牛奶、盒饭、绿豆汤、纯净水,等等,硬往抢修人员手里塞,待抢修人员吃饱了喝足了,他们又帮助清理垃圾,以便抢修人员心无旁骛,只顾抢修。郝小飞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吃完的饭盒,硬是让一个姑娘收走了。

对于经南七所的抢修,郝小飞最初制定的抢修方案是十二个人两班倒。到了晚上七点,郝小飞向指挥部汇报了抢修进度,决定改变两班倒的抢修方案:把两班合成一般,不停歇地干活,凡是年龄大的、体质差的,坚持不了的可以退下去。方案下达,没有一个人中途而退。

随后,郝小飞又连续多次调整抢修方案,五个作业面同时展开,目的只有一个——尽快完成抢修任务,尽早送电。

抢修过程中,郝小飞好几次腿疼得站不起来,他一直咬牙坚持着。郝小飞腿疼,缘于四年前的一次运动。郝小飞喜欢打篮球,是单位篮球队的前锋,有一次参加比赛,在场上被人撞倒,爬起来迈腿走路,感觉身体晃动,站不稳。去医院一检查,发现是左膝半月板受伤,韧带断裂。他在达州医院治疗了两个多月,没什么效果,最后去华西医院做了韧带重建和半月板手术。他的体重原来是一百五十斤,如今变成了一百六十斤。

这次支援郑州,郝小飞带了一双劳保鞋和一双皮鞋,劳保鞋的鞋底没两天就破了,他只好换了皮鞋抢修。每天上下电缆井,腿脚都是疼的。疼归疼,喘口气,还得接着干。

那天凌晨三点钟,郝小飞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驻地,累得实在不想动,倒头便睡,衣裳都没脱。

我似乎理解了郝小飞安全帽侧面那行字的含义——人人向我看齐。

正聊着,郝小飞接了一个电话,神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说他又接到了一个抢修任务,要出发了。我有点懵——不是已经完成所有的抢修任务了吗,怎么又有新的任务?郝小飞来不及解释,匆匆地走了。

这时,李龙江从外面走了过来,把手机里的图片翻给我看。他说,他上午去了郑州中牟白沙镇的大雍佳苑小区,目睹了那里的情况,心绪难平。大雍佳苑是新开发的楼盘,配电设施被淹,有些在别处遭了灾的拿了钥匙的居户,便到小区里暂避,因没电,根本不具备生活条件。李龙江亲眼看见很多住户都睡在自家的地板上,场景令人心酸。随即,李龙江主动请缨,揽下了小区供电抢修任务。

我见过李龙江跟国家电网公司派来河南现场抢修负责人的微信对话。

李龙江说:“小区没住人,旁边商业房有些灾民,目前发电机带电,同志们看了,于心不忍,决定克服困难把基本用电供上。特此报告。”

负责人点了一个赞,然后说:“弟兄们辛苦了!”

李龙江说:“应该的,保证完成任务!”

很明显,大雍佳苑的供电抢修任务是临时增加的,李龙江抽调了川军中的精兵强将,实施突击作业,力争当天完成供电任务。他们面临的一个客观困难是,郑州市内的电材与设备库存已然告罄,根本再无配电变压器可用,国网河南电力决定从开封紧急调来两台箱变,供大雍佳苑使用。

我很想去抢修现场看看“小飞侠”速度,一转眼,郝小飞已经不见了身影。我意外地看见了一个同样火一样的人,来指挥部汇报工作。

这人名叫刘源,国家电网公司特等劳模、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得主、全国劳动模范,国网成都供电公司连心桥共产党员服务队总队长。刘源也是主动请缨前来郑州的。洪灾的第四天,他带领成都连心桥党员服务队赶到郑州橡树玫瑰城小区,参与应急保供电。当时小区已经停电六十四个小时,地下配电室里还有积水,应急保供电难度大。刘源查看了地下室的配电箱,发挥自己的专长,很快便将应急发电车接入,让小区亮起了灯光。

刘源是军人出身,他给讲的一件事,令人印象深刻。

当兵期间,有一次安陵山区发生森林大火,刘源所在部队奉命前去扑火。火势太大,他们扑了一天,也没多大效果。第二天,他们改变了策略,决定开辟隔离带。在随后的四天里,他们一直奋战在火带前,拼命地砍树,累了就地躺下睡觉,醒了立刻继续砍树,硬是在山坡上开辟出了一条长达二十公里、宽为五十米的绵长的隔离带,阻止了火势的蔓延。

“有了当兵的经历,任何困难都受得了!”刘源的声音不高,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因想亲眼目睹“小飞侠”的作业速度,我很快别了刘源,也别了李龙江,匆匆地往白沙镇的大雍佳苑赶去。

 

他被云骗了

 

郑州新密市白寨镇黑峪沟村黑东沟组前有条小河,五十岁的郝俊伟和几个村民站在河边,望着在附近玉米地里架线的电网员工,议论着电网员工的辛苦。他们知道,眼前的十多个电网员工是从六千多里外的新疆坐飞机赶过来的,为了重新点亮他们这些村民家里的灯光。

“电停了八天多了,没电也就没水了,真的受不了。”郝俊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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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俊伟和村民们记得很清楚,黑东沟的电是在洪灾那天中午停的。当时刚吃完午饭不久,黑云从南边的群山中翻滚而至,豆大的雨点随即猛砸下来,还没等他们明白怎么回事,电就停了。当时,房前的河沟里洪水奔腾,河沟两边和玉米地里的电杆都好好的,怎么就停电了呢?有人告诉他们,这电是供电部门主动停了,以免洪水冲毁配电网而被动停电。雨下得太大,不大一会儿,洪水就漫过了河上的小桥,咆哮而下,漫过堤岸,漫进了村民的家,慢慢地淹过了郝俊伟的腿,家里的粮食、电器和用具都被淹了,墙壁也裂了一条缝。透过雨雾,可见小河对面的玉米地被冲毁了一大片,地里的电杆也倒了下去,前后倒了三基。

从那天午后开始,电就再也没有来过。他们都被转移到了地势高的村部那儿,吃在村部,住在村部边上的幼儿园里,上报了庄稼和房子财物受损情况。随后,就是盼望来电。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一群身穿蓝色工装的人,没想到,这些电工竟然是从遥远的大西北赶过来的,这让他们都很感动。很多村民都从家里拿出水果、西瓜等吃的,送给来自远方的电工,表达敬意。

他们发现,其中一个面庞黝黑的电工,无论是长相还是口音,跟其他人都有点不一样,便问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维吾尔族。

“我叫尔肯江·魏国治,是维吾尔族,也叫魏春雨,是汉族。”他马上说。

闻听此言,大家都糊涂了。还没等缓过劲来,这个奇怪的电工又说了几句话,中原口音异常浓郁,不注意听,根本听不出来跟村民有啥不同。村民们更加糊涂起来。

那个名叫尔肯江·魏国治、也叫魏春雨的男子,呵呵笑了起来,挥了一下手,便向作业的那群电工走去,招呼他们要注意安全。

上面这个故事,是我在黑东沟听说的。我来到黑东沟,是在七月二十八日的午后。当时阳光干爽,空中飘着一些白云,有的厚,有的薄,有的成朵,有的似纱。目光一旦从空中移到地上,便触目惊心。

河沟两岸的土地被冲得沟壑纵横,一片片半人高的玉米秧倒伏着,七零八落,叶片上沾满泥灰。一些绝缘电线和排水管道裸露着,烂石遍地,挡土墙垮塌,低处的一块庄稼地直接被淤泥覆盖了,只露出几片翠绿的尖叶,一台挖掘机在烂石边作业。不远处新立的水泥电杆上,有电工在上面忙碌着。电杆下面,一个头戴蓝色安全帽、面庞黝黑的电工仰望着杆上的人,不住地招呼着,他的右侧脸颊这两天被晒脱了一块皮,现出一块嫩肉色。有人告诉我,这人就是尔肯江·魏国治。

我习惯叫他尔肯江。

看着看着,惊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尔肯江突然冲杆上的电工喊道:“杆子要倒了,赶紧下来!赶紧下来!”杆上的电工继续在横担上挂着绝缘导线,对他的喊话充耳不闻。他一时慌了神,抓住系在杆子横担上的一根绳子,使劲地往一边拉扯着,还在吆喝杆子上的人赶紧下来。旁边的村民见尔肯江拽着绳子,也慌忙跑过来跟他一起拽。即便如此,尔肯江还是感到杆子在往一边倒去,赶紧把绳子往腰上一缠,紧抓绳子绕着杆子跑了一圈,那绳子便也在杆子上缠了一大圈,这么跑着,他被脚下的玉米秧绊了一下,趔趄两步,险些摔倒。

这时,杆子上的电工才踩着脚爬子,极不情愿地下来了,解下安全带,站在树荫下。他的脸上挂满汗水,脸膛蒸得通红,红里透着黑。

再看那杆子,依然站在玉米地边上,没有倾倒。尔肯江拿起一根木棍,使劲地捣实着杆子根部的泥土,边捣边说:“这边的基础跟咱们新疆的不一样,新疆的基础坚硬,石子多,杆子不会轻易倒;这里都是土壤,松软得很,基础不牢,杆子就容易倾斜甚至倾倒。”他还根据杆高,反复测算了基础的埋深,觉得都没问题了,才直起腰。

大家都颇为疑惑,杆子明明站得好好的,尔肯江怎么叫喊杆子要倒了呢?

尔肯江仰头望了望直立的杆子,又望了望天空和空中的云朵,恍然大悟道:“我是被云骗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尔肯江在地面做安全监护,注视着杆上的电工,一片片薄纱般的云飘了过来,静止的杆子相对于移动的云彩,感觉是在移动,他于是大惊,才有了让杆子上的电工赶紧下来的一幕。

不过,他还是认真地说:“安全可不是搞着玩的,安规都是用血写出来的!”

尔肯江这么一说,我立马意识到,背后一定有故事。尔肯江还真的讲述了一个故事——

二十四年前的一天,尔肯江刚到电力部门上班不久,在外面干活。不远处,一条十千伏线路同时在施工,一个电工在终端杆上紧线,杆子外侧是一堵墙,没打拉线,内侧也没用顶杆。尔肯江当时就急了——怎么能这么不顾安全呢?他正要跑去提醒杆上的人,杆子突然倒了下去,带着那人一起倒了,那人的一条胳膊刮到了那堵墙上,胳膊当时就被卸掉了,鲜血淋漓,痛苦万状。尔肯江和同事赶紧跑过去,帮忙把那人送到了医院。

那人从此成了残疾人。

这个故事还真的惊心动魄,让人揪心,脑海里仿佛映现着那个场面。我拉尔肯江到树荫下休息片刻,顺便讲讲他的名字和民族的故事。他还真的讲开了。

名字和民族,跟他的父亲和母亲有关。

尔肯江的父亲名叫魏国治,河南许昌蒋李集人,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出生于一个中医世家,三十七岁时到新疆阿克苏行医。那里的县委书记腿疼得厉害,站不起来,医院的医生没能治好,便找到了魏国治。魏国治用中医调理,居然治好了县委书记的腿疾,魏国治声名鹊起,被当地百姓誉为神医。不久,当地女孩帕夏汗慕名找到魏国治去给父亲治病,也治好了,帕夏汗便与大自己十八岁的魏国治从此相识相恋,很快成婚。夫妻俩一股脑地生了五个子女,前面四个都是女儿,最后一个是儿子。夫妻俩希望儿子自由成长,便给孩子起名为尔肯江·魏国治。维吾尔族语言中,尔肯江即为自由之意。人们只知其名,却很少有人知道名字背后的故事。

最初,帕夏汗给儿子起名叫魏春雨,民族也填写为汉族。魏治国考虑到是在新疆,妻子又是维吾尔族,就建议把儿子的名字改为尔肯江·魏国治,民族也由汉族改为了维吾尔族。

长大后,尔肯江参军入伍,在部队入了党,还荣立了一次三等功。退伍后,尔肯江进入了五家渠市电力部门工作,迄今二十四年,有着非常丰富的农网工作经验,目前是国网五家渠市供电公司安全监察部的一名安全督察员。

“你们的爸爸骗了我。”帕夏汗时常这样对自己的儿女说。

“妈妈,他怎么骗你的呢?”尔肯江和四个姐姐问母亲。

“结婚前他总是说他很年轻,后来我发现他的五十岁生日过了好几年,总也过不完。”帕夏汗说。

尔肯江和四个姐姐便都开怀大笑。姐弟五人都生活幸福,事业有成,没让母亲帕夏汗失望。举个简单的例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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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开了一家餐厅,二姐开了一家服装公司,三姐是当地招商部的部长,四姐钱多,躺在家里睡大觉”尔肯江说,他家条件也不错,妻子也很能干。

“如此说来,您上班不是为了挣钱吧?”我脱口说道。

尔肯江点点头,说了两个字:“是的。”

七月二十日,是维吾尔族的传统节日古尔邦节,单位放了几天假。尔肯江待在家里,意外地看到单位微信群里发布了消息,说是河南发生了特大水灾,让员工报名参加支援河南洪灾供电抢修突击队,他第一时间报了名,第二天便汇同单位五十多名员工,与支援河南的国网乌鲁木齐供电公司以及国网新疆电力的援豫人员一起,乘坐包机飞到了郑州。到郑州是下午三点多钟,他们被大巴车拉到了少林寺所在的登封市,那里农网受损情况严重,他们的任务是抢修受损的十千伏线路。翌日一大早,尔肯江所在的共产党员突击队便赶赴登封市宣化镇七里庙村,抢修在洪灾中受损的一条十千伏线路。那里距离尔肯江的老家只有三十多公里。

“能以这种方式为自己的老家贡献力量我很激动,河南加油!河南亚克西!”尔肯江用河南话说着。

线路是高低压同杆架设,长约四百米,新建杆塔五基,他们一直干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多钟,抢修完毕,线路恢复供电。

七月二十七日,尔肯江和他的兄弟们又转战到了新密的黑峪沟村,抢修在暴雨中损毁的两条十千伏线路。这是他参与抢修的第四个现场。

尔肯江对我讲述这些故事时,郝俊伟那群村民也在旁边听着。当听说尔肯江的父亲骗了尔肯江的母亲时,都会心地笑了,仰面望了望天上的云,又望了望站立的杆子,对尔肯江说道:“你妈被你爸骗了,你被云骗了。”引得一阵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尔肯江又参与到了绝缘导线的压接工作之中。谁都没有想到,他在这时出事了。

尔肯江戴着白色线手套,拿起裁刀划破导线的绝缘皮,锋利的刀尖突然划到了他的手指,鲜血顿时渗了出来,染红了手套。同事赶紧去抢修车里找出了棉签和创可贴,帮他把流血的手指包扎起来。

太阳偏西,抢修工作仍在紧张进行中。尔肯江这时又接到了新的任务,要去另外一个现场,抢修一基电杆。他和三名电工坐进一辆抢修车,很快便离开了。

随即,我也离开了黑东沟组。

郝俊伟和几个村民仍站在倾斜的树影下面,目送尔肯江乘坐的抢修车蜿蜒驶出视野,嘴里喃喃着:“他被云骗了……”

 

王一刀和五个徒弟

 

越往楼梯下走,恶臭味越浓,光线越暗,待到楼梯拐弯处,已经漆黑一片,臭味熏得人几近晕倒,即使戴着两层口罩,口罩上涂了风油精,也难以遮挡这种恶臭味;脚下水声响动,仿佛恐怖电影里的声响——哗啦,哗啦,哗啦,雨靴几乎焊在地下,拔不起来。打着手电筒,照着脚下,现出一片绿色的稠黏的污水,雨靴被淹了半截,犹如踏入浓烈的化学药水里,随时都可能被溶化;水面上漂着各式垃圾,还有散落的没有用过的针头,感觉一个漆黑的垃圾场被洪水冲散,汇聚于此。他们强忍着没有倒下,也没有呕吐出来,快快地转身上了楼梯,前面刚刚透出亮光,胃里便一阵翻腾,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地呕吐起来,连两层口罩都没来得及摘下……

这是王一刀向我描述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地下一层的情形。当时,王一刀因等待材料,从抢修现场刚刚回到驻地,被我逮了个正着。当时是郑州洪灾之后的第八天,郑大一附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闹。光鲜的背后,隐藏于地下一层的配电室却远未康复。医院所用的电,都是应急发电车的临时供电。由此不难想象,洪水来临时,郑大一附院是何等的飘摇,恍若一只随时都将沉没的方舟,摇摇晃晃,艰难地撑到了今天。

撑到了王一刀和五个徒弟以及更多的电网抢修人员的到来。

此前他们之所以没过来,是因为地下室里积水太多,不具备抢修条件。即便我逮着王一刀的那一天,地下室里仍有积水,且恶臭难闻,恍若毒水。

从地下配电室上来,王一刀没有呕吐,胃里却是翻腾得厉害。呕吐的是王一刀的徒弟。不是五个徒弟都呕吐了,而是其中的一个,名叫李成万,一个身高一米八七的大男孩。师徒六人之所以下到环境那么恶劣的地下一层,是为了尽快抢救配电室,让其康复如昨,服务病患。

写到这里,或许有人说了,王一刀和他的五个徒弟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要写他们?不要着急,且听我慢慢讲来。

首先,让我们把时间往回拨到郑州洪灾的第四天。

凌晨两点钟,王一刀师徒六人驾驶抢修车辆,一路奔驰了六百多公里,抵达郑州。郑州夜色深沉,很多小区不见一丝亮光,恍如沉入洪荒时代,供电抢修十万火急。简单准备之后,早上七时,他们就投入到了十千伏黄四十三板黄河路十七号环网柜的电缆线路抢修之中。这是师徒六人在郑州干的第一票儿。

现场位于黄河路边,道路中间是一带花坛,环网柜断电了,电缆就埋在花坛之中。那里的电缆竖井深约两米,口小肚子大,井里气味熏人,有害气体含量较高。

故障点在哪儿?

王一刀不仅是王一刀,也是故障查找专家。王一刀指挥五个徒弟,打开电缆竖井井盖,先用气体检测仪检测了竖井里的有害气体含量,确定不会危害人体,便下到井底,排查电缆故障点。他们用的是声磁同步法,根据正弦波余弦波等多种波形,很快便确定了故障点的位置,看上去十分轻松。他们很快排除了电缆故障,环网柜恢复正常供电。

这就好比武功,同样的招式,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力度。王一刀说,同样的波形,别人看不出差别在哪儿,他一眼就能看出哪儿有故障点。他的经验多,波形中的细微差别,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提到这次抢修,有段文字是这么说的:“他发挥技术优势,利用电缆故障测试仪,克服线路长、电缆井中大量积水等不利因素,半小时就查找到了故障点。在狭小的作业环境内,三个小时完成两个电缆头制作,顺利恢复线路供电。”

旗开得胜,王一刀和五个徒弟虽然疲累交加,却是充满了精气神儿,随即干了第二票儿——配合国网泰安供电公司援豫队员,抢修未来花园小区配电室设备。

那天是郑州洪灾第六天。

当天下午,王一刀带着大徒弟柳海涛去看了现场,制定了抢修方案,落实材料,师徒六人和抢修队员一起奋战了两天一夜,小区恢复供电。

“咦,这么快就修好了?”别的单位一个抢修员工说。

王一刀点点头。徒弟们都知道师傅有一个响亮的口号:“跟别人一样的工作量,我们一定要先干完!”做任何事情,王一刀都喜欢琢磨,找出特别的办法,制定独特的方案,他的方案跟其他人的方案都不一样。

对于这件事,且听我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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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修现场位于地下室,地下室的积水基本被抽干了,墙壁上还残留着齐胸的汀线,王一刀称它为水线。王一刀站在配电室里,粗略地扫了一眼,配电室的设备便尽收眼底:两台干式变压器,容量均为一千千伏安,十四面低压开关柜全部被水淹没,无法再投入运行。师徒六人要做的,是中压电缆头,并制定了不同寻常的抢修方案。

当时,先他们两天抵达现场的国网泰安供电公司抢修人员,已经制定了一套抢修方案。那是常规方案——把所有电缆都从箱变中抽出来,接到外面去。王一刀没有轻易接受那套方案,他喜欢另辟蹊径。

话说,王一刀带着五个徒弟看了现场,五个徒弟立马围拢到师傅身边,一个个叽叽喳喳,说开了各自的方案。有的说在室外地面上安装临时箱变和分支箱,有的说在地下配电室内新坐箱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王一刀面带笑容,目光从他们高高低低的脸上一一滑过——他们中最高的一米八七,最矮的一米七零——点点头,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我想的方案跟你们不一样。”

五个徒弟都奇怪地望着师傅,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特别的方案。

“把分支箱挂在墙上。”王一刀微微一笑。

挂在墙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五个徒弟满脸狐疑。

“把分支箱挂在水线以上,即使以后再发洪水,也不会被淹。这是其一。其二,从室外接来电缆,接入分支箱内,将来若是来了新设备,直接把电缆引下来接入新设备即可,工作量最小。”王一刀道出了缘由。

“哦——!”五个徒弟拉长了尾音,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却又似乎都没怎么明白。

王一刀叫来四个施工队的负责人,与五个徒弟一起,把地下配电室的墙壁当成一幅无形的作战地图,详细地说开了自己的方案。这个时候,所有的人才真的都明白了。

“都干活吧!”王一刀恍如指挥若定的将军,把手一挥,发布了命令。

翌日早晨七点钟,战役打响,抢修队的八十三人各司其职。开挖电缆沟,敷设电缆,把分支箱从底座上拆下来,焊到分支箱后面,再把分支箱挂到水线以上的墙壁上。这是施工队干的活儿。王一刀和五个徒弟的活儿是做电缆头,箱变高压柜内的前插头,一共要做六个。这里的高压柜是欧式柜,跟常见的中式柜有所不同,但在王一刀眼里,都一样。

十四个分支箱,要接入低压电缆十四路。原来的电缆截面都是一百八十五平方毫米,已经很粗了,王一刀这回施放的电缆更粗,截面达到二百四十平方毫米,仅接低压电缆,一个分支箱就要接四路,十四个分支箱一共要接五十六根电缆,工作量太大。

干了一整天,活儿只干了一半。大家都没有休息,困了就在路边的花坛边躺一会儿。没办法,条件艰苦,将就将就吧,熬过去就好了。王一刀的情况好一些,他有一辆故障测试车,困了可以在车里迷糊片刻。此刻,王一刀感觉非常难受。因为天热,他喝了大量的水,只出汗,不排尿,身体很不舒服。他有痛风的毛病,不能吃海鲜,也不能吃豆制品。难受就难受吧,咬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继续干活。

此时,时针指向凌晨两点钟。王一刀和五个徒弟都在紧张地干着活,王一刀突然接到了一个求援电话——国网淄博供电公司抢修队请他带着故障测试车,前去帮助测试电缆故障点。王一刀在来郑州之前,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带的设备齐全,试验设备和故障测试设备均有,兄弟单位有需求,常会找他。挂断电话,王一刀立马丢下手里的活儿,带大徒弟柳海涛一起前往。临行前,王一刀对其余四个徒弟说:“你们继续干着,我和海涛去去就回!”四个徒弟答应一声,王一刀和柳海涛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之中。一个小时后,王一刀和大徒弟返回现场,意外地发现,四个徒弟已经把活儿全部干完了,提前完成了工作任务。

其他抢修人员也不甘落后,加班加点,进度蹭蹭地往上涨,所有设备和设施均抢修完毕。当天傍晚六点钟,未来花园一次送电成功。

王一刀记得很清楚,那天是郑州洪灾第八天。

我看到了国网山东电力援豫抢险突击队后来的总结材料,其中有这么一段文字:“因为专业水平突出,王一刀还受邀协助一同前去驰援河南抢修的滨州、淄博、泰安公司,查找电缆故障点,快速恢复线路供电。在郑州未来花园小区抢修中,出于对供电可靠性考虑,王一刀创新将落地式分支箱改为壁挂式,并重新规划分支箱内线路接带方式,有效解决了地下配电室容易进水造成线路故障、供电可靠性差的问题。”

我还得知了一个消息,国网泰安供电公司抢修人员后来发现王一刀的抢修方案切实可行,便放弃了自己原来的方案,采用了王一刀的方案。

与此同时,在全国各地电网抢修人员的不懈努力下,郑州市的很多小区都重新亮起了灯火。

王一刀轻松地对五个徒弟说:“咱们可以回家了,备战‘烟花’!”“烟花”是近期在我国东部沿海登陆的台风,途径山东大部。话音未落,王一刀便接到了新的任务:抢修郑大一附院配电室。

郑大一附院是受灾最重的医院之一,其配电室则是所有医院中受灾最重的配电室,没有之一。郑大一附院配电室抢修,无疑是最难啃的骨头。上级把最难啃的骨头交给王一刀师徒六人及援豫的山东抢修人员,应该是看中了他们的实力,用别人的话说,是看中了他们的来头。

我知道的是,王一刀实力非凡,王一刀这次来带的五大金刚,也是个个了不得,其中的李成万还拿过国家电网公司技能竞赛第一名,他们也都各自带了徒弟,称他们为“山东天团”,似不为过。他们团队制作的电缆接头,三十年不会坏,而电缆的寿命一般也只有三十年。王一刀说,这是因为他们的制作工艺不一样。

“山东天团”要啃最难啃的骨头,也符合预期。王一刀和五个徒弟跃跃欲试。

以上这些内容,都是我在跟王一刀的聊天中拐弯抹角掏出来的。当时,王一刀刚看完抢修现场回到驻地,被我逮了个正着。他不想聊他个人,总让我去找别人聊,我没有松手,聊着聊着,有人敲门,进来一高一矮两个小伙子,进门就喊哥——他们称王一刀为哥,王一刀说,他们是他的两个徒弟,高个子叫李成万,矮个子叫柳海涛,两人是王一刀的左膀右臂,功力不凡。

“郑州暴雨第二天夜里,我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到了河南抗洪抢险,没想到很快就接到了师傅的电话。想着我们又能跟师傅和兄弟们聚在一起,真的非常高兴!”李成万的声音轻微,满含着庆幸和开心。

那是在郑州遭遇洪灾的第三天下午,李成万意外地接到了王一刀的电话,王一刀告诉他,准备准备,去河南。王一刀是这次援豫抢修队电缆小组负责人,队员由王一刀亲自挑选,王一刀挑选了五个年轻人,都是他的徒弟。李成万一听,差点跳了起来——又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师傅和师兄弟了,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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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六人的缘分,要从一年前说起。去年五月下旬,王一刀被国网山东电力确定为主教练,培训选拔队员参加国家电网公司组织的省管产业单位配电专业技能大赛。大赛分为四个环节,分别是理论考试、电缆制作、配电线路架设、心肺复苏。培训了七十九天,王一刀发现,大徒弟柳海涛的技术最为全面,四徒弟李成万电缆制作技术最好,其他三人也各有所长。该考试了,柳海涛手腕意外受伤,无奈退出了大赛,李成万最后拔得头筹。

五个徒弟逐渐有了出息,也各自带了徒弟,有时候的场面蔚为壮观。

有一次,国网德州供电公司举办培训班,王一刀讲课,五个徒弟各自带了一队人马前来参加培训,有人对王一刀说:“王师傅,你哪是带学徒培训,分明是带了一群教练嘛!”

九年前,王清津技能大师工作室成立;去年底,李成万创新实用工作室也挂了牌。

五个徒弟见到师傅,就嘻嘻哈哈,一口一个“哥”叫着。面对外人,才叫师傅,或称王师傅。

我问柳海涛和李成万,有没有超过师傅的地方。柳海涛连连摇头,李成万则笑着说:“我有一项超过了师傅,电缆头四十五度环切法。”

电缆头四十五度环切法是王一刀自创的电缆切割方法,王一刀这个名号,也是因此而来。

随着功力的日臻加深,王一刀很少亲自动手了,大多是站在旁边指手画脚挑毛病。这回带五个徒弟过来,就不需要别人干活了,有给对方挑毛病的时间,自己都干完了。

这是王一刀说的话。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王一刀原本推辞了德州市劳模疗养的活动,想在家里多陪陪即将上高三的儿子,不料遇到了援豫抢修的事,自然不能错过。

“碰到这事,我不能推了。”王一刀说,他有着十三年党龄,如论如何都得起到先锋模范作用——劳模可不是挂在嘴上的招牌,而是要付诸实际行动。

师徒六人很快集结,与公司援豫的其他人员一起,驰援河南。在郑州忙了四五天,干了好几票,王一刀和五个徒弟原本以为可以打道回府了,却是没想到,就在要撤离的前一天夜里,突然又接了一票大的。

此次接手郑大一附院配电室抢修,师徒六人领受了任务:五分之三的配电线路和设施故障排查及电缆头制作工作。高压电缆是整个配电室抢修的核心,是重中之重。他们发现,医院里有五个大的配电室和三个中心配,一共四十五面柜,十三台干式变压器,总容量为两万四千千伏安。最艰难的,不是难在技术上,而是难在环境上。郑大一附院的恶劣环境,增加了抢修的难度。王一刀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仍没想到环境会那么恶劣。地下一层的积水没有清干,积水呈现浓酽的绿色,散发出恶臭味,惨不忍睹。王一刀和徒弟没有被熏倒,完好无损地上来了。

“能不能完成任务?”上级领导问道。

“我们要是完不成,估计没人能完成。”师徒六人这口气,令人咂舌。

在我见到王一刀的前一天,王一刀带领徒弟们刚刚在医院的一楼大厅的地板上开了一个大洞,面积是两米乘三米,为的是吊装设备。

最初,配电室的设备是从地下车库进入的,然后把入口封了起来,没想到会遭受这么大的洪灾。如今要更换新设备,只能寻找新设备进出通道。

王一刀就是王一刀。

在此之前,医院领导不同意换设备,更不同意在一楼大厅的地板上打孔。他们要求维修损坏的旧设备,并找来了旧设备的供货方技术人员。没想到的是,这些十八年前出厂的设备太过老旧,很多配件已难觅踪影,低压电池操作柜被水浸泡过,全部损毁,根本不能维修。于是,更换设备成为必然。

地下配电室的作业面虽然做过清理,仍是恶臭难闻。王一刀要求五个徒弟,在地下配电室干活,一个小时要换一班人,不能拿健康去拼。他们昨天下午开始为中心配的三号配铺设新电缆,新电缆铺了四十米,做了两个电缆头,今天要接是个电缆头,尽量赶时间。

至于工作量多大,王一刀举了个例子。仅一号配电室,就要拆除十六面高压柜和三十六面低压柜,从打出的孔洞中拉出去,拉出去多少旧设备,就得进来多少新设备。

说话间,王一刀的手机响了。材料到了。王一刀马上站起来,极快地换上蓝色工装,带领徒弟,驱车赶往几公里之外的郑大一附院。我与之同行,想去感受一下那种艰苦的环境。

意外的是,刚进大门,我就被卡下来了。人家有规定,除了抢修人员,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入作业现场。

王一刀对我说:“不让进也好,你就是去了,没有雨靴,也下不了地下室。”

我正要转身离去,王一刀跟我说了一件事:他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当年母亲怀的是双胞胎,剖腹产,一下子拿出了两个儿子,王一刀稍早几秒钟拿了出来,成了哥哥。他弟弟也在公司上班,干的是带电作业。他常对别人说:“要是哪天你跟我说话,我没有理你,你千万不要有意见,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那人是谁?”对方疑惑道。

“他是我弟弟。”王一刀开心地笑着,带着五个徒弟,脚步沓沓地向前走去,很快隐入拐角处,恍如一队坚定而乐观的将士,奔赴艰险的战场。

我也笑了。

故事讲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哦,你要问王一刀和五个徒弟是谁?且听我说。

王一刀真名王清津,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出生,身高一米七七,体重一百九十斤。二十一岁那年毕业于临沂电校并参加工作,如今是国网德州供电公司德城供电部配电运检班员工,也是这次驰援郑州的国网山东电力援豫抢险突击队队员。他获得过全国技术能手、山东省首席技师、山东省富民兴鲁劳动奖章等称号和荣誉。他自创了电缆头四十五度环切法,极大地提高了电缆头的制作效率和质量,于是人称王一刀。

王一刀的五个徒弟,最大的三十六岁,最小的二十七岁,按年龄大小依次为:柳海涛,孙业朋,孙晓飞,李成万,宋士超。

 

孔雀和鸵鸟还会回来

 

楼门外的坡道上,散乱地停放着十多辆汽车,都是被洪水浸泡过的。地上到处堆放着浸满了泥水的白色的床单、被子、枕头和衣裳。一楼大厅里,污泥遍地,桌子、椅子、电脑、复印机等物品也是横七竖八,毫无头绪,墙壁上残留着一条明显的水淹印痕,高约一米。所有房间的门都敞开着,物品都已过水,垃圾满眼。

楼内地势要比楼外地面高出一米左右。外面的积水仍有一尺多深,浑浊肮脏,颜色乌黑,散发出熏人的腐臭味。由此可以想象,郑州特大洪灾期间,这个大院里,最深积水约在两米左右。

这是我在河南广播电台一零四台大院里见到的情景。一零四台位于郑州中牟白沙镇,郑开大道路北,大门朝南,大门东西两侧是两个出入口,中间是一道横坝,黑色大理石贴面,长十来米,高约一米,正立面上贴着“河南广电”四个金色大字。大门里面是一大片树林,一眼望不到边,林木中有一条通道,往西北方向而去,通道完全被水淹没,目测水深在一尺上下,野草横生,散发出难闻的腐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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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抵达一零四台,是在洪灾的第七天,上午九点来钟。大门内侧的路边上,站着一些电工,看样子是要进到大院深处。我猜测,此地的配电室,应该在大院深处的某个建筑里。果然,我随后进入的那个建筑里,就有被淹的配电室。当时我是不知道情况的。我知道的是,这些电工一共十二人,大多穿着长筒靴,其中六人身穿橘红色抢险救援服,另六人身穿灰色工装,都是国家电网系统常见的服装样式。十二人都头戴安全帽,有一半人的安全帽上还带有头灯。他们的服装和安全帽上,印有国网厦门供电公司字样。

不大一会儿,一辆供电抢修皮卡车从里面开了过来,大家称它为摆渡车。电工们纷纷上了车,我也上了车,站在后面的车厢里。皮卡车掉头往里开去,溅起水花,恍如船行水上。约莫两分钟,到了一栋建筑前的坡道上,大家纷纷跳下车,往里面走去。穿过一楼大厅,走过一个走廊,拐个弯,即是配电室。

配电室分为高压室和低压室,门挨门,中间隔一堵墙。高压室内,一台黑面红边的烘干机,正在呼呼地吹出灼人的热气,吹得我的衣裤呼呼地抖动。一面面屏柜里的设备都被拆卸了下来,摆在地面上,基本都已擦拭干净。最头边的是一面进线计量柜,上面挂着一大一小两个白色牌子,小牌子上是个人名,大牌子上是“禁止拉闸”四个红色的字。如今无需拉闸,这些设备也都成了摆设。这群千里迢迢从福建赶来的电工,就是要让他们起死回生。

很快,十二个人便进入了低压室,身穿灰色工装的负责人陈日辉分派当天的工作,其中一个身穿橘红色抢险救援服的电工,名叫李春。

我之所以特意提到这两个人,是因为我随后就采访了他们。在正式采访之前,陈日辉提到的一件事,极大地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昨天来时,看见了一只大鸵鸟,站在门口的积水里,昂首张望。”陈日辉随口说道,“听说还有孔雀。”

“有鸵鸟?还有孔雀?”我十分惊异。

陈日辉点头说:“业主说,这里以前养过三只鸵鸟和一群孔雀,洪水之后,只剩下了一只鸵鸟,另外两只鸵鸟和那群孔雀,都不见了踪影。”

“那只鸵鸟在哪儿呢?”我颇感兴趣。

陈日辉摇了摇头,说:“没看见,可能是走了吧。”

才一天的工夫,这剩下的唯一的鸵鸟,也不见了,多少有点遗憾。

我后来想了想,这里养了孔雀和鸵鸟,意味着这里的生态环境十分优越。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则把这种美好的环境破坏殆尽。

从大门到这栋建筑,路程约六百米,中间道路全部是一尺多深的积水。据说,这里是河南广电的培训基地,面积四百多亩,院内的电源均来自这里的配电室。

陈日辉第一次来这里,是两天前的下午,任务是看场地,制定抢修方案。当时,配电室内仍有积水,不能作业。一零四台大门外的龙吸水不分昼夜排了一天,配电室内的积水算是排尽了,陈日辉也带来了一群电工,进场作业。配电室里淤泥遍地,抢修人员的首要工作,就是清淤,然后拆卸设备,清洗擦拭。

写到这里,我得知了他们碰到的一个难题——水。这里不光停了电,也停了水,清洗设备必须用干净水,水从何来?

“从外面运水过来。”陈日辉说。

没有运水车,他们用的是摆渡车。摆渡车本身不能装水,他们有的是办法——找了很多水桶,又找了一处自来水。于是,一桶桶干净的自来水便运了进来。

清洗了设备,再用酒精擦拭。一天时间,他们十多个人,不仅把高低压配电室内屏柜里的设备都拆卸了下来,而且清洗擦拭干净,这效率着实非常高。

说到这里,陈日辉提到了一件让人窝心的事。

昨天他们来到这里时,大门外的东西两个出入口,分别被江西和四川的两台应急救援车辆占住了通道,突突突地往外排水,供电抢修车辆无法进入院里。陈日辉跟他们协商,未果,便找到国网福建电力援豫指挥部协调,也不成功,无奈之下,陈日辉找到了台里的动力科负责人协调,依然没有作用,各说各的任务紧急,排水不能耽搁。

“正常情况下,我们无法进入,就可以离开了。”陈日辉说。

确实,我早上过来时,见过这种情景。西侧大门外停着一台大型发电车,发电车边是一台小型发电机,轰隆隆地响着;东侧大门外停着一台应急救援车,带动两根粗大的管道,正抽取大门内的积水,呼呼地往外排。那设备就是龙吸水。应急救援车外挂的横幅上,写明是江西应急救援。门口还停着来自厦门的两台黄色电力抢修车。

协调未果,陈日辉并未离开,而是抱着最后一试的心理,跟两个省的应急救援人员耐心地沟通,说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抢险救援,倘若等他们把水排完了再抢修供电设备,时间会耽搁较久,影响一零四台的正常工作,有违大家的初衷。他还说,先请他们停下排水一会儿,让开进入通道,等供电抢修车进去了,他帮助他们安装龙吸水。

陈日辉戴着眼镜,看上去十分憨厚。他出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十八年前毕业于河海大学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进入当时的厦门电业局工作,干过配电安装、配电试验、配电专责、客户服务、安全监察、运维检修技术专业,六年前被聘为国家电网公司优秀专家人才后备,随即走上领导岗位,负责基层生产工程工作。三年前,陈日辉被调至厦门供电公司城供分公司,分管市场营销、用户侧设备售后服务和入网设备质量检测工作。

“您会安装龙吸水?”我颇为惊异。

陈日辉说他本人不会,今天开展抢修的是国网李春共产党员服务队,有好几名队员是国网厦门供电公司应急救援基干成员,他们都实操过龙吸水。厦门乃至福建处于东南沿海,台风多,时发供电设备被淹现象,陈日辉经常参与供电设备抢修,抢修之前,要先排水,便常接触龙吸水。

这一点,从国网福建电力党委委员、副总经理周刚那里得到了印证。我是偶然碰到周刚的。在采访陈日辉时,有人说省公司领导来了,陈日辉马上跑了过去,介绍抢修情况。我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人名为周刚,是此次国网福建电力援豫队伍的总指挥、前线指挥部临时党委书记。

周刚查看了高低压配电室的抢修情况,又查看了高低压配电室对面的通信机房,陈日辉都一一介绍,俨然主人。在周刚跟这里真正的主人聊了片刻之后,我出现在了周刚面前,请他谈谈国网福建电力此次援豫的总体情况。

屋里比较闷,我们便出了房间,来到一个过道里。过道的门敞开着,还有微风吹拂,凉快一点儿。

周刚叙述了他们从接到国家电网公司的指令到前来郑州的一系列过程,诸如他们负责郑州经济开发区的抢修保供电工作、后来又抽调一部分力量到城东区抢修,这个点和另外一个点完成后,整个经开区的抢修任务就全部完成了,等等。

进度够快。我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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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网福建电力援豫指挥部每天早晚两次会议,早晨布置当天的工作,晚上汇报当天的抢修进度。作为总指挥,周刚对福建抢修人员所干的工作都十分了解,说起来如数家珍。他说了很多,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有三点:他们当即购买了二百台烘干机;带了三辆抽水车(龙吸水);对七百四十五名援豫人员提出了三个要求。

关于第一点,二百台烘干机,是根据福建经验购买的,一零四台用的两台烘干机,就来自其中。周刚说,一开始,这些烘干机大多用不上,也没人用,没两天,就被抢光了——不仅福建抢修人员用,来自国网的其它抢修队伍也开始用了,烘干机一时成了香饽饽。有一点要注意的是,这种烘干机吸入的是氧气,排出的是二氧化碳,人员要尽量远离它。关于第三点,是他们提出了三个“零事件”,即供电抢修零事件、交通零事件、劳动纪律零事件。而第二点——抽水车,就跟陈日辉有点关系。

这种抽水车功率很大,每小时可抽水三千立方米。一开始,有人说郑州当地有龙吸水设备,他们带的抽水车用不上,不料只过了一天,抽水车就派上了用场。郑州地方政府的抽水设备不够用,把周刚他们从福建带过来的三辆抽水车都调过去了,用周刚的话说,是“满足政府需求”。

周刚还说,他们在抵达郑州之前,就做好了独立作战的准备。郑州及其周边遭遇了这么大的洪灾,二十五个省级电力公司都派员前来支援,国网河南电力一定非常繁忙,倘若河南人顾不过来,外来抢修人员只能独立作战。不过,这种现象最终没有出现,他们走到哪里,都有当地人前来联系、协调,尽量理顺关系,便于抢修工作尽快展开。到郑州之前,他们还完成了一份浸水配电站房抢修的标准作业指导书,提供给了国家电网公司作为参考。周刚并认为,国网河南电力有一点做得特别好,很多供电设备都是主动拉闸停电的,这比被水浸泡故障而停电,对设备的损害要小得多。

在周刚眼里,设备跟人一样,是有生命的,亦有黄金七十二小时——设备在被洪水浸泡七十二小时之内,损坏率低,可尽量抢修,不到万不得已,不另做新系统、更换新设备。他还要求所有福建的抢修队伍,在完成抢修任务的同时,要把设备抢修后的情况形成文字,注明抢修前和抢修后的异同,交接给国网郑州供电公司设备主人手里,以为日后设备消缺、升级改造提供参考。

“看了我们各个地点的抢修员工,我的感受很深,我要感谢我的员工,他们没有一个人偷懒休息,都是主动要求工作,一个点的活干完了,就申请去干另一个点的活。”周刚说出了肺腑之言。

说到这里,周刚举了一个例子。两天前,周刚去万科小区查看供电设备抢修情况,那边反映二十六人的抢修队伍人手不够,周刚马上从别的地方调去来自厦门和三明的两支抢修队伍,花了三十个小时,完成了抢修任务,保证了万科美景天城小区居民及时用上了电。

周刚还讲述了一件让人异常感慨的事。福建人喜欢喝茶,喜欢泡工夫茶,即便在紧张的抢修过程中,这个形式也没有少。此前一天,周刚去绿城一个小区查看抢修情况,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排水过程漫长,需要一天一夜,来自福建的两个电网抢修员工不知从哪里端出了一套茶具,泡起了工夫茶。

“这是福建人的特质,跟抢修一样。也从侧面体现出我们福建抢修人员对抢修技艺、流程非常娴熟,在抢险面前也能做到得心应手。”周刚说。

我们站在敞亮的过道里,大约聊了四五十分钟,没有坐下,也没有椅子可坐。目之所及,所有的椅子都被泥水浸泡过,湿漉漉的,没有一把椅子擦拭过。或许是这几天工作繁忙着急的缘故,周刚脸上长出了火疖子,他似乎没有感觉。

一辆摆渡车载着周刚远去了,那一路脏水被车轮劈开,车轮一过,水又合上了。

我特意朝远处和树林里望了望,希望能望见鸵鸟或孔雀。遗憾的是,连它们的影子都没望见。后来回想起来,那时我只是潜意识里希望望见那些代表着平常生活的鸟类出现,当时的心思,还是在供电抢修上,在接下来对陈日辉的采访上。

由此,我对陈日辉团队会使用龙吸水设备便不感到惊奇了。

这次援豫,国网厦门供电公司派出了抢修的最强阵容,陈日辉是第一批抵达郑州的抢修队员,也是国网福建电力首批驰援郑州的八人专家团队成员之一,他们的任务是浸水配电站房抢修复电。抵达郑州当天,他们便做了好几套复电处理方案。随即,第二批、第三批抢修队员陆续抵达,从厦门一共来了八十八人。河南广电一零四台是他们在郑州领受的第六个抢修任务。

由此也可以想象,为了尽快干活,陈日辉的心情有多急迫。他对来自两个省的应急救援车的负责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真的起了作用。其中一方被陈日辉打动,停下了抽水的机器,让开了通道。

“你们后来帮助他们安装龙吸水了吗?”我说。

“没有。”陈日辉笑笑说,“他们不好意思让我们安装。”

协调花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陈日辉感觉很心疼。我说,半个小时还不太长,可以接受。陈日辉认真地说:“对我来说就太长了,半个小时啊,可以干多少事!”

确实,半个小时能够干很多事情,无论是在郑州,还是在厦门。眼下,正是国网厦门供电公司最为繁忙的时节,近几日受烟花台风副热带高温气候影响,厦门配网抢修任务异常繁重。陈日辉和他的抢修队员是放下了家里的工作,千里驰援郑州来了,家里的同事肩上的胆子加重了许多。就在两天前,抢修完一个现场,回到驻地已是凌晨四点多钟,陈日辉从微信群里发现,家里的低压报修工单也是彻夜未停,高峰时段还出现了工单积压现象。

这么说时,我竟然有一种感觉,感觉陈日辉和他的抢修队员心里都隐藏着丝丝愧疚之情,对家人,对同事,似乎还对多日没电用的郑州市民,他们不便与人说,憋在心里却又分外难受,也只能各自承受着。我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听了陈日辉无意间提到的一件事。

陈日辉驰援河南抢险救援走得比较急,没来得及跟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细说,儿子当下就抱着沙发枕头哭了,问什么原因也不答。第二天,陈日辉的妻子转发了儿子与班主任老师的一段语音,小家伙一字一句地说:“张老师,因为河南降水量多,那里又停水又停电,你有什么防范措施,可不可以发过来一下?我很担心我爸爸,他不会游泳,我怕他……淹死。”提及这件事,陈日辉的眼眶立马湿润起来。

我分明能够感觉到陈日辉内心里藏着一抹柔软,那是留给家人的云锦。我不忍说得过多,便趁着陈日辉去擦泪的机会,拉住了一个身穿橘红色服装的电工,就是李春。

“我不是隋朝工匠李春,赵州桥不是我修的。”眼前的李春呵呵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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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跟着笑。李春头戴蓝色安全帽,身着火一样的工作服,右侧配一“共产党员服务队”胸牌;左侧别一党徽,党徽下的口袋里挂着两支笔,一支水笔,一支电笔。他的右臂袖子内侧,沾了很大一片污迹,问他如何沾上的,他说刚才在擦拭开关柜,把手伸进去擦拭,就弄脏了。

“你不是隋朝工匠,你是电力工匠,不错吧?”我说。

旁边一个人接话道:“还真是的,李师傅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国网公司特等劳模、福建省优秀共产党员,还是李春共产党员服务队队长。”

荣誉很多,还具有奉献精神,令人刮目相看。

九年前,以李春名字命名的共产党员服务队成立,队长李春提出了服务队的使命——让灯先亮起来。为完成使命,李春共产党员服务队实行军事化管理,每半个月组织队员军训一次,每个月开展一次现场技能交流。李春提出了一站式抢修服务理念,实施一张抢修工单、一支队伍、一次修好、客户一次满意的工作流程。李春说:“老百姓希望我们一次就能把故障抢修好,而不是来了一堆人,先看看是不是我们的专业,又或者是不是供电公司的职责范围。如果不是,再换一拨人来。几经折腾,老百姓肯定不满意。”因为业务精通、作风过硬,李春共产党员服务队被群众称为“消防式的电力特勤队”。李春共产党员服务队成立一年之后,李春劳模创新工作室又告成立。在李春的努力下,低压带电作业绝缘套管等实用技术相继面世,极大地便利了配电作业工作。

此前,我采访周刚和陈日辉,都是站着的,实在没有椅子能够坐下。轮到采访李春时,他们竟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只凳子,虽然不太干净,总算可以坐下了。

话题一开,李春就讲起了在郑州的抢修故事,说起了在东方桃源的一件事。抢修之前,他们先用应急发电车顶上,让老百姓家里的灯先亮起来。变压器被水淹过,下午三点工作许可后开始工作,给二十台变压器绝缘检测,绝缘阻值较低,处于临界点。为确保一次送电成功,便做耐压试验,电压由一万伏加到两万伏,绝缘挡板明显有放电现象。把隔离挡板烘干,再把联结铜排那儿的槽子开大口子,放电现象就消失了,耐压试验也合格了。夜里一点多,开始做最后三台变压器,测试数据都没问题可以送电。

对李春来说,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抢修,之所以让他记忆深刻,是因为抢修完后发生的一件小事,让他感动。他们一直干到凌晨三点多钟,抢修完毕,对面小卖部的一对年轻夫妇骑着摩托车跑过来,带来了面包和八宝粥,硬塞进抢修队员手里。

“郑州市民太热心了,太理解我们,我们也感谢他们的支持!”李春说。

李春还提到了一件让人感动的事。那天抢修期间,手机没电了,一个小区居民马上跑上六楼,从自己家里拿来一个充电宝硬要给他用,她说“手机有电,工作会更方便”。居民家里的电是应急发电车临时送的。再往后,李春走到哪里,工作服的口袋里都装着一个充电宝。

李春的眉毛很浓,说话一直面带笑容,看上去十分乐观,就是在最艰苦的环境下,也会保持乐观的心情。他一开始一直戴着安全帽,脸上汗水涔涔,我说这会儿权当休息一会儿,不用戴帽子了,他便把帽子取下来,抱在怀里。我意外地发现,李春的头发谢顶厉害,我打趣道:“您一定非常操心!”他认真地说:“那是真的,不操心,这活儿没法干!”

我听说了一个故事,关于李春的。

李春出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老家苏州。九十年代初,父亲转业到了厦门,十七岁的李春正好高中毕业,便也到了厦门,进入当时的厦门供电局外线班,当上了外线工。当时,李春的个头比较小,力气也小,体能测试时,别人提着两桶水都可以跑,他提着两桶水慢走都很吃力,他硬是咬牙坚持到了最后。面试官被他这股能吃苦的精神所打动,把他留了下来。李春跟着师傅学习。师傅是个急性子,徒弟有一点没干好,师傅就骂,这促使了李春努力上劲,不懂就问,不会就学,直到弄懂弄通,一通百通。

“师傅们都有拿手的绝招,你得用心学习,师傅才会真心实意地教你。”李春说。

“您有什么拿手的绝招?”我问。

“低压故障查找、判断最拿手。”他脱口而出,随即了举一例。

此前一天,有抢修队员检查一开关,感觉像是损坏了,问李春需不需要更换。李春看了看,说不用。然后拿去测试,各项数据果然都正常。

无论是陈日辉还是李春,都提到了五年前的一个台风——莫兰蒂。我查了一下网络,网上有人直接用“厦门沦陷”、“超强台风莫兰蒂肆虐,犹如世界末日”来形容它的恐怖,陈日辉的私家车也在那次台风中遭到损坏。那是五年前的中秋节当日,莫兰蒂登陆厦门,最大风力十七级,厦门电网遭受毁灭性重创。不仅国网厦门供电公司员工全体出动,国网福建电力还调集了全省之力,总共上万人投入了这场“光明之战”,七天七夜不眠不休,重新点亮了全城灯火。

“这一次,我们要通过自己的努力,重新点亮郑州以及中原大地上的万家灯火!”李春说。

听着李春的话,我把目光投向了外面的树林。树林郁郁葱葱,仿佛能听见枝叶在阳光下滋滋生长的声音。我想看见孔雀和鸵鸟,却没有看到。冥冥之中,我顿生一种感觉,或许要不了多久,那些飞离这片园子的孔雀和鸵鸟,又会飞回来,在这片园林里闲适地生活着。

采访结束,已是中午十二点多。太阳隐入了云层,有微风吹来,沁人心脾。

 

寻找锁林

 

打开收到的位置图,发现圃田嘉园北院位于郑州管城回族区一角,我便往那里赶去。位置图是张鹏飞发来的,张鹏飞是国网宁夏电力融媒体中心的记者,他说宁夏支援郑州的电网抢修人员即将撤离,小区居民自发组织欢送活动,场面感人。

我要讲的故事跟这感人的场面无关。那时,我还不知道锁林这个人的存在。读者朋友且耐着性子,细细地听我把故事讲完。

我赶到时,是上午十点来钟。天空中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云,阳光灼热,仿佛是从电暖器里散发出来的一般。果然,小区东门外列队站了很多居民,手摇小红旗,拉着横幅,横幅上书“感谢国网宁夏电力为我们抢险送光明,感谢有‘宁’”,还一遍遍地喊着口号,诸如“宁夏电力,你们辛苦了,感谢你们”等等,阳光无遮无拦地泼在他们身上,他们却是一动不动。走进小区,我看到很多电工装和红马甲,把清理的材料和抢修工具装进抢修车里,然后站在车边说话,呜呜哇哇的,听不太清晰。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身穿浅蓝色上衣的女人正跟一个电工说着什么,手里拿着一个口罩包装袋,像是在找什么人,还说她一定要把这钱还给那人。电工连说不认识,女人又向别人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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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这个故事跟张鹏飞也没什么关系。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提到张鹏飞,是因为我相信通过记者张鹏飞能够找到女人要找的人。当时,我仍不知锁林的存在,更没想到我会写锁林的故事。

这时,张鹏飞出现了。身穿蓝色工装,肩挎相机包,手拿自拍杆手机,从楼后的一个门里走了出来。我猜测,楼后的那个屋,该是小区物业的办公室。事后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和张鹏飞走到那群电工身边时,那女人仍在打听。我有点纳闷,不知她打听的到底是什么人,她为啥那么着急地打听一个人,而且打听的对象是来自宁夏的抢修保供电的电工——难道她是要把这只口罩给人家吗?为何会这样?我满心狐疑,便上前询问。

“您要找什么人?”我问。

“一个电工。”女人说。

“为啥要找电工?是想把这口罩给他吗?”我问。

“这不是口罩,是一千块钱。”女人说,“我要把这钱还给他。”

真是奇怪了,电工的钱怎么会到这个女人手里?女人拿了钱,为何又要退给电工呢?什么样的电工会给这女人钱呢?看这女人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她跟电工之间有什么故事呢?那一刻,我在心里嘀咕开了。

“不是的,这钱不是给我的,是他要捐给灾区的。”女人说着话,晃了晃手里的口罩包装袋,并从别人手里借了一支笔,在包装袋上写下“锁林”两个字。

于是,才有了这个故事的标题——寻找锁林。

锁林是那个捐款的电工的名字。口罩包装袋里装的不是口罩,而是锁林留下的一千块钱。女人名叫刘亚惠,是小区物业管理人员。

询问之下,我终于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天早晨,刘亚惠来小区上班,在路上碰到了一个电工,电工问她是不是物业管理人员,她说是,电工就从蓝色工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往她手里塞,说是捐给灾区。她连连躲避,没有接受,转而去干别的活了。一会儿回到物业办公室,一个同事转给了她一个口罩包装袋,说是一个名叫锁林的电工留给她的。她打开包装袋,发现里面是一千块钱,还有一个小纸条,小纸条上写道:

 

您好,请帮我将这一千元转捐灾区,万分感谢!个人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

 

小纸条上没留单位和电话号码。刘亚惠当时就急了,拿着包装袋转身跑出屋,开始寻找锁林。她连续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认识锁林。她感到很无助,现出想哭的样子。

“这是好事呀,您就替他捐给灾区吧。”我说。

“我还是要退给他,不能收。他们来给我们抢修配电室、安装变压器,给我们送来了光明,我们就很感谢他们了,怎么能再收他的钱呢?”刘亚惠说。

我见她说得情真意切,就拉着张鹏飞,让张鹏飞帮她寻找锁林。张鹏飞一看锁林这个名字,就说锁林应该是回族人,想了想,答应下来。

这时,抢修过小区配电设施的电工们都已上了车,十多辆抢修车依次启动,驶出小区东门。小区外面,人们手持小红旗和鲜花,喊着感谢的口号,夹道欢送车队缓缓离去。不大一会儿,车去人空,所有的电工都不见了,就连张鹏飞也要撤离了。刘亚惠满目惆怅,赶忙追上张鹏飞,央求道:“您可一定要帮我找到他呀!”

“您放心,我帮您找!”张鹏飞说。他留下了刘亚惠的手机号码,随即与我一起离去。

我们的目的地是国网宁夏电力援豫防汛抢险指挥部驻地。驻地设在附近一家酒店内。我们到时,那些电工已列队站在酒店院内,一个负责人模样的青年男子站在他们前面,郑重地讲着什么。我站在旁边倾听,很快便明白是什么意思——国网宁夏电力总经理将于中午赶到郑州,召开座谈会,慰问这群抢险保供电的电网员工。眼见大家都要散去了,我赶紧上前,对那个负责人说了几句话,请他叫出锁林。

“锁林在吗?”负责人冲面前的队列喊道。

我密切地关注着那群着装整齐、站在烈日下的电工队列的反应。竟然没人答应。我心里“咯咚”了一下——难道锁林离开了这里?

负责人又喊了一遍:“锁林在吗?”

几乎与此同时,张鹏飞也喊了起来:“锁林在吗?请出来,有事找你!”

这时,站在队列第二排的一个面庞黝黑的年轻人答应了一声,慢慢腾腾地走出队列。看样子,年龄在四十岁左右。

“你是锁林吗?”张鹏飞问道。

年轻人答:“是!”他的声音不大,满脸迷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鹏飞高兴地说:“总算找到你了!人家物业的刘亚惠找你,说你捐款了,要把钱退给你,却找不到人。你是咋回事?”

锁林一下子变得忸怩起来,支吾了半晌,我才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锁林来自宁夏吴忠同心县,是国网同心县供电公司员工,七月二十五日凌晨四点半,他带领来自同心县的小分队,与来自宁夏的供电抢修人员一起,开着好几辆抢修车,来到了圃田嘉园北院,抢修在洪灾中损坏的供电设备。此前几天,特大暴雨引发的洪水淹没了位于地下室的配电室,小区两千九百零九户居民全部停电,大家都异常着急。就在这时,锁林他们来了。猛然见到这么多电网抢修人员,小区居民都很高兴,刘亚惠作为物业人员,时常会去各处看看,照应一下。

锁林既是十人小分队的分队长,也是小分队的安全监督员,他们负责抢修的是小区的八号和九号箱式变压器,这两台箱变分别为小区的八号楼和九号楼供电。锁林在查勘中发现,小区的电缆井都被洪水淹没了,原来的电缆不能用了,全部要敷设新电缆,原来的混凝土基座也有破损,还得修补基座。于是,锁林抓紧时间报送材料,与他的十人小分队修补了破损的基座,待材料一到,便忙碌起来。

抢修过程中,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过来,对锁林说:“你这里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女人没说自己是干啥的,锁林能够猜出她的身份是小区物业的员工。如今我们都知道,她就是刘亚惠。锁林便说:“不需要。要是有需要,我去找您。”

锁林和他的小分队当天的抢修十分紧张,没空左顾右盼。在他的印象中,刘亚惠那天晚些时候又去看过他们一次,没有说话。两人的照面仅此而已。那天夜里,锁林和兄弟们都没休息,从两个箱变分别接出一根低压电缆,各自施放了一百三十多米,分别接到八号楼和九号楼旁边的低压分接箱。凌晨四点半钟,终于抢修完毕,八号箱变和九号箱变一次送电成功。随即,他们又去支援在小区里抢修的青铜峡红寺堡小分队,施放电缆,一直干到早晨六点多钟,才收工离开小区,回驻地休息。他们的衣裳全都汗湿透了,疲累交加,倒在地上就能睡着的那种。

锁林说到这里,被张鹏飞打断了话语。张鹏飞说:“别说这么多,就说你为何要捐款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迫切地想知道,锁林为何出了力,还要捐款,而且这钱到了刘亚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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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遭了水灾,损失那么大,很多居民好几天都没用上电,生活很苦,我就想着捐点款。几天前来到小区抢修配电设施,看到小区的惨状,心里更加难受。得知今天就要撤离了,我又想到了捐款的事,再不捐款,我怕回去了就不好捐了。”锁林说,他不知道该找谁捐款,在小区里正好碰见了刘亚惠,就上前跟她说话,确定了她是小区物业员工的身份,就要把钱给她,请她代为捐款。不料,刘亚惠拒绝了他,而且匆匆忙忙地走了。锁林并未就此放弃,又找到了小区物业办公室,看见墙上贴着的物业员工的照片和名字中有个人是刘亚惠,他灵机一动,把要捐的一千块钱装进一个口罩包装袋里,临时找了一张小纸片,写了几句话,塞进袋里,请办公室里的一个人转交给刘亚惠。那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随口说叫锁林。

“我看到了她在到处找我,我就坐在旁边的抢修车里,没有说话,也没让别人说话。我不想让她把钱退给我。”锁林的声音很低,几乎低过树荫里的蝉鸣。

我感动于锁林的行为,却又不明白,一个县级供电公司的员工,为何要这么做呢?跟他的家庭环境和他的经历应该有一定的关系吧。

果然,锁林告诉我和张鹏飞,他老家在同心县农村,父亲是电力职工,母亲是农民。父亲没什么文化,十六岁那年,离家一百多公里的长庆油田招工,他被招上了,成为石油工人。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从油田转到了电业局,成了一名电力职工。父亲和母亲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良正直,富有爱心。这个优点,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自己的五个子女。锁林出生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十八岁参军入伍,去了甘肃平凉的武警部队。本世纪初,他被派到珠海拱北口岸值勤一年,次年底退伍,不久便成为当时的同心县电业局的一名线路工。此后的十多年间,锁林经历过爬杆子、架线、抢修、智能表安装、安全监察等工种,于两年前成为国网同心县供电公司安全监察部主任,直到此次前来郑州抗洪抢险。

怪不得。我心里十分感慨。

张鹏飞心中的疑问也有了答案,遂拨通刘亚惠的手机,让锁林跟她说话。我们站在旁边,隐隐听见了电话里哽咽的声音。

此时,是正午十二点半,距离我见到刘亚惠寻找锁林,刚刚过去两个多小时。知了仍躲在树荫里,不知疲倦地叫着。

 

哥俩想入党

 

见到李运明,是在郑州西环南路西边,一条高架路的红绿灯路口处。杨宁喊了一声“李运明”,一个模样憨厚的小伙子便从一个配电箱那里跑了过来,疑惑地望着杨宁,看上去有点懵。小伙子头戴装了头灯的蓝色安全帽,满脸汗渍,深蓝色的工装上沾满了灰尘,手上也都是灰尘,他的身后是一个浅灰色的箱变,柜门敞开着,十几个抢修队员各司其职,正在紧张地排除故障。

很明显,小伙子就是李运明。

“你是哥哥还是弟弟?”杨宁问。

“我是哥哥。”李运明答,表情更加懵逼。

“你弟弟呢?”杨宁问。

“他在电缆井里抢修呢。”李运明说着话,同时望了我一眼。

我当时站在他们旁边,明显跟他们都不一样——我是说我的衣裳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穿着深蓝色的电工装,我身上则是白色的短袖衫。

随即,杨宁把我介绍给了李运明,李运明脸上的懵表情才消释了一点点,并未完全消失。很明显,他只适合抢修干活,不适应作为采访对象。

这里,我可以交代一下他们的身份了。

李运明是国网辽宁朝阳供电公司援豫抢修保供电队伍的一名电工,杨宁是朝阳供电公司党建部副主任。他们正在抢修郑州西环南路一号箱变。当时已经是郑州遭遇洪灾的第九天。据说,从那天开始,郑州的公交车将对公众免费一个月,交通信号灯的正常运行便显得十分重要。南一号箱变除了为附近的居民供电,还为附近几个路口信号灯提供电源。奇怪的是,洪灾最严重的那几天,南一号箱变没有断电,洪水退去,南一号箱变竟然停电了,导致附近几个路口的信号灯全瞎,附近的居民生活也受到了影响,必须尽快排除故障。这个任务落在了国网辽宁电力应急抢修救援队头上。

在国网辽宁电力支援河南抗洪保电前线指挥部里,我见过总指挥和副总指挥。总指挥李东,国网辽宁电力副总工程师兼安全总监;副总指挥陈刚,国网辽宁电力设备部主任。他们给人的总体感觉是精明强干,他们提到的一个细节,让我颇感兴趣。那个细节,是张智刚去抢修现场的情况。

郑州洪灾第六天的夜里十点钟,国家电网公司总经理、党组副书记张智刚来到郑州仟禧金泉国际小区水岸春晓配电站复电现场,慰问电网应急抢修救援队员,听取了在水岸春晓抢修的国网大连供电公司抢修队长常琳的工作汇报,认真询问了抢修开展情况,详细了解抢修队员们的住宿和饮食情况,现场检查了防汛抢险保障工作,对国网辽宁电力的抢修抢险工作给于了充分肯定。张智刚在抢修现场说的一段话,令人印象深刻。

“辽宁公司抢修队伍不辞辛苦,废寝忘食,现场作业安全、有序、高效,展现了国家电网人的责任担当。下一步,要以最短的时间、最简捷的方式为百姓恢复供电。”张智刚说完这段话,又叮嘱抢修人员务必重视安全,注意休息,同时要求相关单位和部门给予支援队伍最优质的后勤保障。

抢修队员听了张智刚的话,深受鼓舞,他们连夜奋战,通宵达旦,完成了现场抢修任务,郑州仟禧金泉国际小区于次日凌晨四点十分,全面恢复供电。

国家电网总经理的鼓励,也深深地感染了来自朝阳的抢修队员们,国网朝阳供电公司领队主动请缨,要多干活,多抢修,以便让更多老百姓的灯亮起来。于是,西环南路一号箱变的抢修任务,便落在了国网朝阳供电公司抢修队员的头上。

很快,李运明和他的弟弟李运来以及另外十六位抢修人员,便赶到了西环南路一号箱变故障现场,展开抢修。

见到李运明之前,我已听说了李运明哥俩的故事。

来河南之前,李运明和李运来兄弟俩都是国网朝阳供电公司正达配电项目部的业务骨干,国网朝阳供电公司选拔精兵强将组建抢险队伍,三十一岁的弟弟李运来被选中,三十四岁的哥哥李运明正在大连照顾住院的母亲,未被考虑。李运明把情况告诉了父亲和母亲,也想跟弟弟一起支援河南。母亲年过六旬,深明大义,对大儿子说:“运明,你就是不说,妈也支持你去。你们哥俩在单位干了这么多年,干活都是成手,这回河南遭这么大的灾,正好用得上你们。你这就跟单位领导打电话申请,赶紧去吧,妈一时半会死不了,有你姐姐在这儿管我,你们就放心去吧。”父亲是个老电工,去年退了休,身体结实,在外打工,得知了援豫抢修的情况,给大儿子打电话说:“老大也去吧,你们哥俩在一起,相互还有个照应,我和你妈还放心一些。”于是,李运明连夜从大连跑去了葫芦岛援豫队伍集结地,来到了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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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西环南路一号箱变抢修之前,哥俩会同朝阳公司的兄弟们,在短短的四天时间里,抢修了六个现场,其中三个大现场、三个小现场。就在第六个抢修现场的最后关口,哥俩被国网朝阳供电公司抽调上来,连同另外十六名队员,一同赶到西环南路故障现场,实施抢修。

正午的郑州,天气闷热。故障现场位于绿化带中,花蚊子特别多,下口狠,一叮就是一个红包。抢修队员都顾不上这些,各忙各的,大汗淋漓。李运明的脸上,有几个小红点点,想必就是花蚊子叮的。

正跟李运明说着话,突然听见有人喊李运明,李运明答应一声,一个转身,便钻进了身后的开关柜里。

我探头往开关柜里望去。开关柜里空间狭窄,仅能容纳一人,李运明蜷缩在里面,正把电缆接到电缆母排上,看上去异常吃力,他的后颈窝里满是汗水。透过地下盖板的缝隙,可见有人正在电缆沟里忙碌着。李运明说,那人就是弟弟李运来。李运明头戴防毒面具,脚穿绝缘靴,在电缆沟里忙碌了半个多小时,不时地仰起脸,与上面的李运明沟通协调,查找问题,更换零件,理清线路,排除故障。哥俩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整个操作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到半个小时,哥俩就成功地排除了故障。

李运来艰难地从地下爬了上来,满身都是泥灰,长筒靴上沾满了污泥浊水。他取下防毒面具,脸如水洗。

“你是李运来吗?”杨宁问道。

李运来点点头,也是一脸懵逼。

“哥俩都在现场,相互配合排除故障,难得呀,那就照张相吧。”我提议。

于是,李运明和李运来这对亲哥俩,在郑州的抢修现场,第一次照了一张合影。他们身上都是泥灰,脸上汗水流淌,那种憨厚的不知所措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很快,西环南路附近的几个路口,交通信号灯同时亮起。刚才还杂乱无章的车辆,瞬间便停行自如,秩序井然。

我本来以为故事到此结束了,却没想到,两天之后,杨宁给我讲了一个令人惊奇的消息——哥俩竟然都想入党。

故事发生在他们离开郑州的前夜。国网朝阳供电公司援豫临时党支部召开会议,全面总结在郑州的供电抢修工作,部署下一步的工作任务,重温入党誓词。参加这个会议的,除了党员,就是入党积极分子。杨宁无意间发现,门外站着九名抢修队员,李运明和李运来就在其中。

“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杨宁疑惑地问。

“我想入党……”李运明呐呐道。

“这是好事呀……”杨宁说到这里,猛然停顿了一下,目光从他们脸上快速滑过,问道:“为什么想入党?”

“这一路上看到你们党员都是冲在最前面,不怕苦不怕累,我也不怕苦不怕累,想跟你们一样,也在胸前戴上党徽,好看!”李运来说。

确实,李运明和李运来看见过这一幕。那是在抢修郑州市二七区嵩山路社区环网柜抢修现场,十多位胸前佩戴党徽的抢修队员通力合作,在五个小时内完成了抢修任务,保证了一千多户小区居民和重要用户的正常用电。任务完成的那一刻,十多个抢修队员犹如在泥水里泡过一般,汗水顺着安全帽带子滴落下来。他们似乎站立不住,纷纷瘫坐在地上。

这时,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十来岁的小女孩,双手捧着一大桶像是饮料的东西走过来,面带羞涩地对佩戴党徽的工作现场负责人说:“这是我和妈妈熬的绿豆汤,谢谢叔叔和大哥哥们帮助我们,请你们收下吧。”她把大桶放在地上,又从右侧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张彩色的小纸条,递给了工作现场负责人。小纸条上工工整整地写着:“这是我们自家煮的四豆防疫汤,请哥哥们品尝,谢谢你们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来帮助我们,谢谢你们,向你们致敬!”就在这时,让人感动的一幕发生了。

谁都没有想到,小女孩突然高高地举起右臂,向那群瘫坐地上的佩戴党徽的抢修队员敬了一个少先队礼。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人猝不及防。时间仿佛一下子停滞了下来。短短的几秒钟之后,这群党员呼啦啦地从地上爬起来,也纷纷举起右手,向小女孩还了一个礼,他们的眼里都闪动着泪光,晶莹,颤动。

这一幕恰巧被走过这里的李运明和李运来哥俩看到,哥俩当时就呆住了,眼睛盯着他们胸前的小小的党徽,仿佛熠熠发光的党徽,再也忘不掉。

不仅如此,哥俩还听说了国网抚顺供电公司抢修队员马洪闯和朱波等人处理郑州中五配至中六配电缆故障的故事,也被他们这些党员顽强拼搏的精神所打动。

那一刻,哥俩强烈地意识到,党员,就是起先锋模范作用的人,是冲锋在前的人,是不怕牺牲勇往直前的人。若是能像他们一样,胸前佩戴着熠熠发光的党徽,该多好啊!

杨宁听了他们的话,感慨地说:“你们用行动证明了你们对党对人民的忠诚,那就正式一些,写份入党申请书,郑重地表达你们的愿望。”不仅如此,杨宁还打开会议室的门,破例让李家哥俩和其他七名想入党的队员走进会议室。

面对墙上悬挂的鲜红的党旗,哥俩跟着党员一起,郑重地举起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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