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龄人

ZPXS 032

 

我和我的祖国。

工作中的浮夸,往往会带来失败。

不怕困难,就怕在困难面前迷失了双眼。

作者题记

 


二千零七年,农历二月,节气在“惊蛰”的日子。凌晨,雾茫茫,凉嗖嗖,天空没有星斗。景南市披着雾纱还在静静地沉睡,机场候机室里灯火明亮,一位身材修长的少女头戴防风雪的帽子,身穿红色外套,手拎坤包,在落地玻璃窗前来回蹓跶着,不时向停机坪上空疑望一会儿。

“旅客同志们,广州‘银鹰’号六八八航班准时到达我市机场……”

候机室里的人们立即忙碌起来。那位少女听到广播,转身走到一张椅子旁,推了推打瞌睡的司机,说:“马科长,醒醒,班机到了!” 说罢,她迈着轻盈的脚步向门口走去。

这时,乘客中有一位体魄魁梧、五十多岁的汉子,长长的头发向后背背着,发福的肚子在特号衣服下面,随着迈动的步履扭动着,稳步走出检票口,他叫林岚施,任景南市地方国营景南机械厂副厂长。林岚施身旁跟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时尚美女,叫赵万彩,是机械厂办公室秘书。

“爸爸!” 那女子向林副厂长高兴地喊道:“爸爸你可回来了!”

“怎么,琳儿我没有晚吧?”

“嗯。” 林琳撒娇地说:“当你忘了呢!”

“哪能呢,不会的。喏,我还买了件生日礼物送给你呢!” 他说着,指指赵万彩拎着的大包小包。

“是了是了!” 赵万彩连忙笑着说:“林厂长为了给你买礼品,费了老大劲儿呢!”

林琳说:“是啥?快让我看看!”

林岚施微笑着说:“急什么,快走吧,回家再看也不晚!”

当他们走出候机室时,只见供销科长马云从汽车那边小跑过来,脸上那浅显的皱纹笑得象飞飘的纱丝:“林厂长一路辛苦了!”

林岚施:“在位谋政,谈何辛苦!”

“酸,酸掉牙了!” 林琳睁着水汪汪的大眼说:“都哪个世纪了,老夫子,八股腔,别别扭扭难听死了!”

林厂长:“歪管哪个世纪,老夫子也是代表着中国的学尊!”

马云赶忙接腔说:“当然,那是当然!”

晨曦中,宝马轿车行驶在静静的公路上,两边的路灯象两串珍珠似地向后划去;田野上返青的庄稼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是啥秧苗。东边天际泛起了桔白色,天快亮了。

轿车里。马云开着车,林岚施坐在副驾,林琳和赵万彩坐在后边。

马云问道:“林厂长,回生活区吗?”

林岚施:“不,直接回厂里,现在厂里是啥情况?”

“和从前一样,就等你了!” 马云讨好地说罢,顿一下,接着说:“厂长,瞧你这高兴头,想必战果不错吧!”

“还可以。” 林岚施眼里泛起光亮,笑道:“地方局二处初步答应给我们一百台任务!呵呵……”

“是吗?” 马云兴奋地按了两声车喇叭,笑着说:“真不错!”

林岚施:“小马。”

马云:“哎。”

林岚施:“这一次我厂能有此机遇,多亏你提供了精准的信息,该给你记头功!”

马云笑着:“别介,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没想到竟然梦想成真了!厂长,如果没有你在北边的人脉关系那能就这么容易拿下来啊。”

林岚施:“为了给厂里抢个‘生命牌’,我又飞到太原牛城机械厂找老关系聊聊,没油水,立马又飞到广州去参加对外贸易论坛,想再找点买卖,唉,情况不佳。”

马云用眼角余光瞥着林岚施,宽慰道:“不要紧,有点活干就可以对付一阵子了。”

林岚施语重心长地说:“小马,你们跑推销搞采购的人一定得有孙行者、者行孙的变化才行哦!”

马云不停地点点头,连连说了三个“极是” 薄薄的嘴唇咧成了瓢。他深知老林的脾气,捉摸着是报喜还是报忧,看见林岚施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他知道现在不该再多说什么了。

景南机械厂是一家地方国营大型机械生产厂,一年前,由于产品赶不上社会经济飞速变化的需求,质量不好,又不对路,滞销了,再也无法继续生产。旧产品堆满了仓库,塞满了院落,有的积满了尘土长出青苔。全厂上下松松散散,多数人上班点个卯,一走了之,整个厂子象片漂叶随流而下,到了不动大手术就活不下去的日子了!厂党委书记兼厂长苗跃,生产技术副厂长罗忠,财务供销副厂长林岚施,机械设计工程师李夫,以及各科室、车间主任和工人,全厂上下近万人对厂里的现状都忧心重重,焦急的不得了。

忽一日,供销科长马云听说,生产矿山用的机器很受欢迎,便向林岚施献策。林副厂长经过缜密思考以后,觉得试一把总比这样等死强得多,死马当活马医。经过厂党委会议讨论研究决定,让林岚施去北京参加工业技术合作洽谈会,在老关系人撮合下新项目很快就谈妥了。

阳光扫净晨雾。轿车穿过市区马路,朝着景南市西二环路上的景南机械厂开去,路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

“笛笛!” 宝马骄车拐进景南机械厂大门,停在办公楼前。各科室的人们听见那熟悉的汽车喇叭声响,就知道林副厂长回来了,不约而同地涌出来迎接。大家知道这次林副厂长出差的使命关系着自已的铁“饭碗” 假如企业真的散了摊,这个得来容易的饭碗必然要被打得粉碎,深知另起炉灶的饭食难到嘴。

办公楼门前的台阶上站满了人,问好声七高八低,不知道以谁为主:“林厂长你好啊,劳神啦!”

“林厂长一路辛苦了!”

“林厂长给我捎的东西有吗?”

“好好好,大家好,有有有!”林副厂长下了车,挥着手,风度翩翩,谈笑自如,边回答着问话边朝办公楼内走去。每当这种场合时,他就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此时。办公楼西拐角二楼窗口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人,他那短发黑少白多,脸色黑黄,一副病态,只有那两只不大的眼晴闪着果断、坚强、深邃的目光。他看着这边的人群,脸上露出友善的笑容,而后拿出烟斗装上烟丝,点燃,深吸一口,等了好长时间才吐出浓浓的烟柱。很显然,他的吸烟嗜好与当代那些禁烟者的口号是格格不入的。多数人关心他的身体健康问题,劝他戒烟,他总是报以善意的笑答,就是“屡教不改”,他说:“没法子的事啰,就这一点嗜好,改不了了!”他叫罗忠,是景南机械厂党委常委,纪检委书记,分管生产技术的副厂长。

林岚施、罗忠两个人的经历不同,但年龄同岁,也就是说都是“共和国同龄人”,五十九岁,属牛,都是伴随着共和国的脚步成长的人,都有着老练而精通本职工作的能力,在厂里许多方面都是竞争与共事的对手。一旦出现不同观点和意见,立刻影响到企业的各个角落,各自都有一帮支持者和反对派。但在厂党委苗跃书记的巧妙运筹下,很快就能使两位有着不同意见的人求大同存小异,达成共识,平稳地去干各自的工作,所以,人们私下里送给苗书记一个雅号叫:“一把抹子(泥瓦匠涂墙用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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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有人来通知罗忠去开会。他在走廊拐弯处碰见体格健壮的保卫科长欧阳。欧阳三十多岁,父亲在“文革”年代是被批斗的“走资派”,落实政策后,他被推荐为“工农兵”学生,上了警校,毕业后分到景南机械厂工作。

“怎么样?罗厂长,身体好些了吗?”欧阳指指自已的肚子。

“没事,老毛病了,爬不下!”罗忠笑道。他有胃溃疡病和心脏病。

会议室里除了年已六旬的党委书记兼厂长苗跃还没有到,其余的人都到齐了。人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谈话主题当然是猜测林副厂长带回来的好消息。林岚施的位置坐在书记左侧,此时他把带回来的资料摊开在面前,随意翻阅着,记录、改动着什么,偶尔问问下首坐着的赵万彩。

“啪!”大大的会议桌对面的机加工车间主任鲁达打着了打火机,点燃嘴上叼着的香烟,慢慢喷出烟柱。

赵万彩不干了,用手搧着脸前的青烟,尖着嗓喊道:“哎,鲁主任,会议室可有铁的纪律,是禁烟区!”

鲁达挑衅地笑着说:“哦,知道知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说着又吸了一口烟。鲁达四十多岁,中等个头,身体肥胖,白净脸。

赵万彩:“不行!你抽烟污染空气,连累我们跟着受害,得赔偿损失!”

林副厂长笑着,盯了鲁达一眼,没说什么,却从提包里拿出两袋五香瓜子,往桌上一扔,笑道:“来,占住嘴,磨磨牙,比香烟实惠!”

鲁达被林厂长的话噎得够呛,乖乖地掐灭了香烟。他知道林厂长这一招,即批评了自已,又不好提出反对,还帮助了赵万彩,两边落好人。

“嗡!”人们拥上来七抓八抓了去,吃嗑起来。笑语声中伴着嗑瓜子的“嗄嗄”声,淹没了暖气的“吱吱”声。这通常是景南机械厂开会前经常出现的和谐气氛。

“呵呵,这是过年哪还是过节啊!”苗书记披着黑色呢子布料、西服款式的大衣,精神抖擞地进来,边说边走到自已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用手抓抓青光闪亮的圆头顶,说:“开会了开会了!”。

一时间,会议室内安静下来。

苗书记说:“刚才接了局里一个电话,让大家久等了,现在开会,(转脸对左右两边的林副厂长和罗副厂长说)你俩准备一下,我先说几句!啊,这个大家都知道现在嘛,啊,国营企业的日子不太好过,转产是大势所趋,至于现在嚒,有消息嚷嚷着要求什么企业转制……啊,那可不是一句话半话就能搞定的事,牵扯到老老少少,上上下下,男男女女,方方面面的许多事情,啊,常言说,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别闹出什么乱子,咱得慢慢来你们说是不是啊?”他注意观察着所有人。

几乎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苗书记接着说:“前些日子为了使我厂尽快能起死回生,林副厂长去北京参加了一个技术贸易论坛会议,他今天回来三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回厂里向大家汇报,要是都有这股子猛打猛冲的干劲儿,何愁不能转产成功,我们一定能转产成功!你们说是不是啊?”

“哗……”大家鼓掌赞同。苗书记红润的皱纹脸上泛着油光,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苗书记:“好啦,老林,你最有发言权,你来说说吧!”

“好!”林岚施清清嗓子,说:“目前机械行业形势要求我们这些老牌机械厂必须来个快刀斩乱麻,不管用何种手段,巧妙地先把积压产品推销出去,盘活资金,保证在制造新产品时不受到丝毫影响。哦,我八哥学舌,在南边有个个体老板对我说过:‘过去资本家办厂办实业心狠手毒,我认为这句话用在现在也照样不是过时的。’他的话就象是在说我们呢,不狠不毒,完蛋的就是我们自已!” 他停下来观看一眼人们的表情。

“对啊,大国机械,经济复兴,创造新品牌,鼓舞人咧,这是努力办好企业的方向啊!”罗忠插话说。

“是的!”林岚施对罗忠的插话表示感谢,继续说:“以前我们太不懂风土人情了,一个老牌国企和人一样历经了数次的起起伏伏,磕磕绊绊,也会同样从朝气澎湃的青少年活到中年,直至活到了衰老期,棱角都被磕碰没了。靠吃一点老本,靠国家拨给的一些优惠,自已救不了自已,我们必须得走出去寻求新的合作伙伴。现在有钱的就是爷,金钱就是生命,金钱就是动力加油器!我提议,发动每个人去推销积压产品,按推销数额提成百分之十五归个人,多劳多得!”

“嗡……”人们议论开了。

林副厂长不得不又提高了声音,说:“静一静,大家静一静,你们谁也别眼红,旧玩艺儿丢不掉,新产品哪来动力!再说了,我们这次的合作项目为啥来的容易,大家都很清楚,在这里我就不多说不多讲了。” 他看了罗忠一眼,接着说:“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希望大家为我厂的兴旺发达多多献计献策!”

林副厂长的讲话,令人振奋,大家都怀着激动的心情发表了自已的看法和意见,有人比喻景南机械厂象是一个人活到了中年,即抗争着衰老,还要拼命赚钱照顾着家里的老老少少,严重地透支着自已的身体健康。

有人插了一句说:“是啊是啊!”

罗忠却没有发言,只要是开会,他从不在现场吸烟,只是手中的旱烟斗有时放在鼻子下边闻闻味,他在想什么呢?

苗书记看大家发言差不多了,和颜悦色地作总结发言说:“好啦,大家都谈了自已的看法,不错。各部门尽快拿出计划来,包括个人的决心书,交到厂办室去,由厂党委汇总、研究出最好的方案,再贴出公示,通告全厂人知道。哦,下面我想应该告诉各位了,我已经被上级党委批准,要离职退休了,呵呵呵……”

在座的人无不感到吃惊,事先谁也不相信苗书记能这么快提出离职。

十一点散会。林岚施离开会议室,有两项急需要搞请楚的事在他心里直打转转;首先意识到老苗离职后的权力该由谁来接任,上级如何安排人选,必有一番尖锐的内部研究和争论,讨厌的“副”字是不是能在新旧交替时代抹掉了呢?几十年的仕途经验教会他:党政合一的领导权才是不变的硬道理。他回到家里,女儿林琳已经为他做好了洗尘接风的午饭。

林琳摆放好了丰盛的饭菜,擦着手说:“爸,洗洗手吃饭吧!”

林岚施挂好手包,换好拖鞋:“你妈呢?她今天怎么不回来吃午饭?”

“哦……”林琳顿了一下才说:“我妈说厂里有事,她就不回来了。”

林岚施:“那就咱们俩个人吃!嗯,怎么没有红酒啊?”

林琳:“爸,你血压高!”

林岚施:“去,开一瓶,少喝一点不碍事。”

林琳知道爸爸在生继母薛菊仙不回家吃饭的气,乖乖地“哦”了声,去拿来一瓶法国原装红酒。

不一会儿,父女俩人心情愉快地吃罢了饭。林岚施一抹嘴,坐到了写字间,便给机械局长通电话:“喂,尚副局长吗?是我,上午回来的,嘿嘿,放心吧,一切都很顺利,战略合作意向书已经签定好了,很成功。呵呵,应该的应该的……哎,尚局,听老苗说他要离休了,这是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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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问道:“你的意见呢?”

林岚施:“按厂里现状,在存亡危难的关头,党委领导不能有空缺啊!”

电话那头说:“嗯,嗯嗯。虽然老苗大病痊愈,身体康复的还算可以,必竟有纪律,还是按规定办理吧!”

“知道了,尚局。”林岚施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他离休以后景南厂真不知道该怎么干才好……”

电话那头说:“岚施,退老换新是我党干部政策的重大纪律,需要有朝气、懂生产技术、特别是懂经济规律的人来接班,正好你具备这些品质和经验……”

林岚施:“我?不行不行,还是找年轻一点的人接班才好,呵呵……”

那头也笑道:“呵呵……”

林岚施:“哎,尚局,明天周末,正好是琳儿的生日,你可要来坐坐啊!”

“是吗,一定祝贺祝贺!”那头放下了电话。

林岚施比喝了蜜还甜,他接着又给公司张副经理打电话,半天,那边有一个象拉风箱似的嗓音说:“是老林吗,你几号回来的?”

林岚施:“上午回来的,老领导,你身体还好吧?”

电话那头说:“还行,呵呵呵。”

林岚施陪着笑过以后,单刀直入地说出老苗离休的事,接着推荐罗忠担任景南厂党委书记和厂长职务,他知道张副经理与罗忠关系早就吃紧,因此先来了一个投石问路。

电话那头说:“罗矬子是个地地道道的死脑筋,他动不动就是什么国家财产啊,什么集体利益啊的,就好象只有他才是人民利益的代言人!这行吗?早晚要吃亏的!”

林岚施没有接对方话荐子,陪笑过后说:“老领导,给你买来两支野山参……”

电话那头截断话茬子紧忙说:“哎哎哎,咱可用不着那些大补的东西,你自已留着用吧,啊,哈哈哈……”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国营景南机械厂沸腾起来了,炉火熊熊,机床飞旋,弧光闪闪,叮叮当当,速度之快象变魔术一样使人目不睱接,让人一时难以适应,都双目圆睁,看着这条新路是否能让大家通向所希望的光辉顶点。从某种意义上讲,罗忠对林岚施能搞来这批任务是高兴的,他很想乘着改革大潮实实在在地大干一场。这天,恰好林岚施来找罗忠让他抓紧点,尽快拿出产品样机,一来给合作方一个很好的交待,二来争取早点占领市场主动权。罗忠当然很高兴,立马答应了,说再过几天样机准保能试制成功。林岚施走后,罗忠揣着那把树疙瘩做成的烟斗,去找机械设计师李夫。

在技术科,李夫仰头苦笑着,那镜片背面闪着知识分子常有的多虑和敏感的目光,没有明确回答罗忠的问话。却说:“暖瓶里有水,你自已倒水喝吧!”随即便埋头去校对图纸。他也属牛,与林岚施和罗忠是同龄人,人们戏称他们三个人是景南机械厂的三头老黄牛。李夫在机械制造学院读书时,没毕业“文革”就开始了,以后被下放到山沟沟里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时人们称这些人是个臭知识分子。一晃几年过去了,落实政策后他被安排到景南机械厂工作。新经济政策他是信服的,但是这里面旧的糟粕的泛滥又使他产生了彷徨之感,常常在理解中揪着些许担心:“唉,一个老牌国营机械厂竟然走到了这一步,我这个机械工程师还有何用处啊!”

罗忠宽慰道:“悲观失望没有出路,天上不会掉个好日子给你。刚才老林找我说,银行停止再续贷款了,照这样下去不出两个月,只有向工人借钱过日子了……”

李夫:“什么?工人能答应吗?那他们怎么过日子呢?”

罗忠:“工人都是好工人,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他们会谅解的。”

李夫:“最好别走到那一步。老罗,要想让这批新产品在竟争中取胜,速度、质量,上工装,出样机,投放市场试销,几个硬仗哪一样也不能少,更不能丢啊!”

罗忠:“说得好!那咱们就摽起膀子加油干吧!”

阳光穿过窗口照射进来,照在了墙上的一幅挂历油画上,那油画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中插图——保尔的身体失去了工作能力以后,在海滨沙滩上手拿拐棍聚眉深思的情景。罗忠走到油画前,久久凝望着,不禁想起了中国的保尔——吴运铎说过的话:“自私自利,虚伪欺诈,是共产党员身上的毒瘤,应该割掉它,做个真正的革命者,把自已的一切献给党!”

罗忠从遥远的思绪中回到现实来,问李夫:“你喜欢这幅油画?”

李夫点下头,有点莫明其妙,盯着罗忠。

罗忠说:“战争锻炼了人,建设我们富强的中国同样如此。即使到了实在难以忍受的地步,也要坚强地干下去,使不利因素转变成前进的动力!你说过,决不能把这上万人的工厂办散了架!” 罗忠边说边把烟斗放在嘴里吹了吹,不顺畅,他一看,烟油堵眼了,便笑道:“当然困难很多,你看,象这烟杆,不透气就捅它一下子,难道还要把气给憋回去不成!”

李夫笑了。

罗忠说:“好了,你忙吧,我到车间去看看。”

 

锻工车间,空气锤锻打得声响淹没了所有的杂音。“唰!” 耀眼的红光一闪,一个通红透亮、几十斤重的圆钢带着一溜火星,从烈焰奔腾的炉膛里被夹出来,送到气锤的砧台上。罗忠年轻时曾经是锻工劳动模范,只见他一拉操纵杆,气锤如同半空中掉下来的巨石,狠命地砸向圆钢,刹时间,钢花飞溅,似金灯银星。随着有节奏的“嗵嗵”声,圆钢被拍扁、撵长,而后再蹾粗,拍扁,撵长,象揉面团一样自如。最后再狠狠砸几下定型锤,一个新工件出现了,漂亮、干净、利索。

罗忠走下机台,拿卡尺量量工件,不大不小,不薄不厚,恰到好处。他端来一茶杯水,递给刚才撑钳的苏诚,说:“来,小苏擦擦汗,喝口水!”

苏诚从脖子上拽下了毛巾擦着汗,憨笑着接过茶缸子,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他二十多岁,个头有一米八高,人壮,肌肉结实,那双明亮的眼晴,被对面的炉火映得熠熠闪光。

罗忠看着苏诚,深深感到新生力量正是缊藏在这一代年轻人身上,不禁暗暗赞道:都是好工人,为什么我们当领导的却使他们发挥不出应有的能量了呢?

锻工班长段老生说:“老罗,这些小青年干起活来那是个顶个哩,有股子使不完的劲儿!”

“是啊!”罗忠诚挚地说。

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浑厚、圆润的男人的歌声:

惊蛰哟呵哟,

春风阵阵吹。

在那遥远的地方,

陡峭的悬崖上,

一朵小黄花摇曳着,

谁能知道他有向往的梦想……

苏诚对段老生说:“亚男回来了,段师傅。”

段老生点点头,对罗忠说:“这些年轻人就是看问题和咱们过来人不一样,这不,刚才还跟我争论厂里的现状。”

苏诚说:“哎,段师傅,当着厂长的面我也敢说,咱厂的搞法就象武大郎捉奸,到头来反害了自家性命,不信你等着瞧!”

段老生怒道:“你小子怎么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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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男过来,讥讽地说:“罗厂长又下来联系群众啊!”他三十岁出头,国字脸,高个头,身板结实。

段老生说:“办成了么?亚男。”

亚男无奈地说:“神庙忒多,不好办!”

苏诚用手做着数钱的样子说:“你没用用这个……”

亚男苦笑着,没接话茬。

苏诚说:“你是个退役军人,负过伤,立过功,三十好几了,还过着牛郎织女的日子,那个冲杀劲头上哪去了?”

罗忠问段老生:“他们在说什么啊老段?”

段老生说:“亚男老婆在山区,他想把老婆和孩子的户口弄到省城来,一直没有结果。”

“噢。”罗忠看出亚男眼窝内射着不屈不挠的目光,他感到内疚,做为主抓生产的副厂长,工人就是他部下冲锋打仗的战士,战士的一切都直接关系着战场上的胜败。他感到失职,想安慰亚男。却听段老生说:“老罗你到这边来!”

他俩来到墙跟下,段老生让罗忠看墙上的黑板报,说:“你看这是亚男写的诗,向祖国报到。”

罗忠抬眼看去,小声读道:向祖国报到。

战士大声向祖国报到!

到——我是一名硬汉,

到——我是铿锵作响的钢料,

祖国召唤我到哪里去,

咱的每根神经,

都象上紧的发条,

咱的每个细胞,

都被劲儿灌饱。

围着锻锤转,

钢锭变成梦想的彼岸,

它比仙境还叫人迷恋。

这里机床轰鸣、生活达到沸点,

——就是对面说话,

也得交耳大喊,啊,多么喧闹,

象战士蹲在战壕,

咱,憋足了劲儿,

等待着冲锋的号角!

段老生说:“老罗,现在生产任务紧,我月底就退休了,锻工班班长不能有空缺啊!”

罗忠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此时,忽然听得一声喊:“罗副厂长,你在这儿啊,叫我好找,快走吧老罗!”

罗忠转头一看是厂办公室主任老梁,问道:“什么事?老梁。”

“快跟我走吧!”老梁扯住罗忠就走。

原来,半小时前,老梁接到保卫科长欧阳的电话,说库房失盗了。老梁吓一跳,也不敢多问,慌忙去通知罗忠。

 


不待迟疑,罗忠和老梁匆匆穿过生产区来到库房院。库房院在厂区内是个独立的院子,只要院门一锁,便与生产区隔开了。高大的库房内还有四间办公室,他俩进了办公室,只见库管员周杰和梁红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欧阳记录着什么。梁红直抹眼泪,她是老梁的独生女儿,二十二岁。周杰三十五、六岁,说话是个结巴人。

罗忠问:“什么情况?”

欧阳说:“罗副厂长,仓库里一百零二块金钢石刀头被盗了!”

老梁脖子伸的老长,禁不住“啊”了一声。

罗忠:“什么时间知道的?”

欧阳:“小梁你说吧,说得越仔细越好!”

梁红不奈烦地说:“我说过了,我不想再重复!”

周杰插话说:“你,你你别别急嘛!欧阳科长,情,情况是是这样的……”

原来,今天下午刚上班,木工模型班小燕拿着报损单和一把玻璃刀来换新的。当时,周杰在填写转帐表,梁红接过玻璃刀看了看,让小燕等着,说刀具修复好了以后再来取,眼下没有备件。小燕走后,梁红写好了“备忘录”,进库房不一会儿便慌慌张张地出来了,哭着说:“糟了糟了,保险箱里的金钢石刀头不见了!” 周杰不信,又和梁红进去把保险箱内仔细查看了一翻,果然一百零二块金钢石刀头不翼而飞。

欧阳:“梁红,你还有补充的吗?”

梁红:“这就是发现的经过!”

老梁:“死妮子,你再想想,看有什么漏掉的没有!”

梁红瞪了老梁一眼,说:“没有了,情况就是这样!”

周杰:“还好,那个贼偷手下留,留情,没有全部偷走。”

欧阳:“哦?也就是说还剩着几块,是不是啊?”

梁红:“是!”

欧阳:“还剩了多少块呢?”

梁红说:“四十八块!”

欧阳:“对吗?”

梁红:“没错!”

周杰又插话说:“梁红,最近还,还有谁换过刀,刀具?”

梁红:“你还不知道哇?厂里一年了没活儿干,哪还有人来修换过刀具!”

周杰揶揄地干笑着。

老梁问:“这两天还有谁跟着你进了仓库,或者注意过你的钥匙?”

梁红:“这两天乱糟糟的,洗床车间、金工车间、模具车间、机修车间好几个人来取过刀头,这里都有记录,我哪里知道谁注意上钥匙了!”

欧阳:“也就是说你今天开了保险箱以后才发现失盗了,对吗?”

梁红:“是的!”

“好吧,”欧阳一边戴手套一边说:“我们到库房去看看!”

他们离开办公室,领料的地方是个十几平米的空地,一张木板平台将里边存放物料的库房隔开,小木牌上写着红字:非库房人员禁止入内。梁红翻开木板通道,库房内灯光不太明亮,他们沿着货架三拐两转来到一个保险箱旁边,梁红用钥匙插进保险箱锁孔,转几下,对好密码,打开保险箱,从里边拿出个塑料盒递给欧阳,说:“看吧!”

欧阳:“请你打开数一下!”

梁红:“不用数,没错!

老梁阴沉着脸说:“你就数数嘛!”

梁红不瞒地翻了老梁一眼,打开盒子,盒里分有三个格,一格用棉纸塞的紧紧。她抠出纸,折开,说:“看吧,还剩四十八粒!”

欧阳:“盒子里共有几包?”

梁红:“三包!”

欧阳:“每包多少粒?”

梁红:“五十!”

欧阳:“那这包为什么少了二粒?”欧阳问。

“……”梁红愣一下,说:“为领取方便,我取出两粒放在了盒子外边。”

欧阳点点头,检查保险箱,里边还有两台冶金探伤显微镜,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了。他拾起梁红扔在地上的纸,包好了金钢石刀头,放进了塑料盒,把这些东西装进自带的塑料袋子里。说:“这些东西我拿走,如果有人来领料,你悄悄问我要就是了,不要对别人提出此事,明白吗?”

梁红点点头。

欧阳:“好,你随我看看周围的情况!”

“嗳哟!” 欧阳没有走几步,就觉得小腿碰着个硬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货架腿上焊着一截残留的角钢,有五寸多长。

梁红嘟哝道:“早叫他们给割掉,就是没人管,我都被碰过好几次了!”

欧阳仔细察看了库房内的每个地方,均无任何反常踪迹。周杰说上班时库房门锁得好好的;梁红一口咬定打开保险箱时没发现有任何异常现象。

欧阳说:“梁主任,失盗几千元的东西,应当马上报案,你的意见呢?”

老梁顿了一下,问罗忠:“罗副厂长你看……”

罗忠:“由欧阳同志来决定吧!”

老梁不便再说什么了,其实,他真想按厂里贯用的办法,由内部来处理这件事。

梁红眼里浸满泪水,硬梆梆地喊道:“不要,我没拿,真的没拿!”

“在没查出嫌疑人之前,谁也脱不了干系!”欧阳注意到梁红那惊恐的目光紧盯着自已;周杰轻轻叹口气,头转向了一边。

欧阳回到保卫科,仔细捋捋周杰和梁红说话的每个细节表情,以及保险箱内金钢石刀头失盗的蛛丝蚂迹,他初步判断应该是内窃无疑,作案者是用钥匙打开仓库门和保险箱的,并且知道保险箱密码才能盗走金钢石刀头。他盯着桌上那个小盒子,沉思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是:金钢石刀头为啥没有被全部盗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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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科办公室内静悄悄的,外面不时传来什么人的呼唤声,他站起来,倒剪着手踱步,仔细回忆着梁和周的每一个表情、动作,每一句答话和声调……梁红个子不高,皮肤白晢,扎成“小扫把”的发稍烫圈的蓬蓬松松,两只水灵的大眼睛时而带着敌意,时而平淡自如,时而惊恐不定;操着一口天津腔,答完问话就抠手指甲。……她为什么知道被盗的数量是那样清楚呢?……周杰脑瓜长的像个旧时代卖油郎沿街叫卖时敲的“梆子” 说话结结巴巴,很难捉摸透本意。库房里只有他们俩人分档保管着材料,他最容易获取保险箱的密码,得到钥匙……不对,他一直是厂里的优秀保管员,厂级先进工作者,怎么会干这种犯法的事呢?

欧阳苦苦思索着。发生国家财物被盗案,应该由公安部门来处理。但是在景南机械厂原有个不成文的老习贯,为避免丑事公开,只要是能自已处理的,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睁一眼闭一眼,隐下来就算过去了,最严格的就是给个纪律处罚了事。再说厂里生产一直不景气,有些人在外边做个小买卖,或者悄悄拿着厂里的工具去外边给别人打打短工,根本不关心厂里的事。不过,自从欧阳调来之后,认真处理了几件小偷小摸的事,大都扯连到某些领导来说情,而他却从不给面子,所以那些人对他很不感兴趣。这次景南机械厂刚转产,上上下下憋足了干劲,正在大干快上,就发生了金钢石刀头被盗案,他该如何处理呢?让他感到很棘手。

下班后,梁红躲开几个闺蜜的视线,独自回到家属楼,坐在自已房间里发呆。吃晚饭时,老梁几次劝她,她始终不动地儿,劝急了,她尖嗓道:“烦死了,你让人安静会儿行不行!”说罢,站起来向阳台走去。

老梁心里突地一紧,闪过一股不祥的念头,紧追过去。当晚,月明星繁,夜静人不宁。梁红推开窗扇,抬头凝望着窗外的星空,神情忧虑。阵阵夜风佛动着她额前的头发,她有些害怕,扑在老梁怀里“喔喔”地哭了。

“别哭,闺女。”老梁开导说:“人正不怕影子歪。让他们查去好了,逮着嫌疑人就没事了,逮不着大不了咱赔他点钱,说咱不称职,换换工作岗位。好了,进屋洗洗脸,准备吃饭,你妈快下班了,啊。”

此时,楼下传来说笑声,原来这是林岚施父女俩人在酒后送客。他们回到二楼客厅,只见一小花猫在餐桌上美美地吃着糖醋鱼。林琳“啊呀”一声,急忙去追打小猫:“打死你馋猫!”

小花猫在桌上绕了一圈,猛地刁起块鱼肉,跳下桌子,跑几步又回头瞪着圆圆的眼珠子看看林琳,一闪身,挤开了林岚施的卧室门进去了。

林岚施笑着说:“你还能打着它?”

林琳收拾着残羹剩菜,说:“爸,用转嫁危机的办法搞生产,是不是误解了上级的指示精神?我看有点悬!”

林岚施打个饱嗝,边走边说:“你懂什么!” 他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用牙签儿剔着牙,想事。景南机械厂转产以来,一切都按他的意愿一步步实现着。林琳生日那天,他请来机械局和机械公司的几个领导热闹了一场,今天又请来几位车间主任坐了坐,彼此就关心的问题举杯沟通,很是畅快。他心里美滋滋的。“咕——”他又打个饱嗝,感到口腔里有些苦味,闭着双眼说:“琳儿给我倒杯水来!”

“给,看喝的熊样!”听声音,他忙睁开醉眼,接过来杯子呷了一口,好爽,原来是杯鲜橙汁,“嘿嘿”笑道:“还是你知道心疼我呀!你下班了。”

妻子薛菊仙没理他,转身进卧室去了。林家四口人,薛菊仙是他的续妻,带来一个儿子在外地上大学。林琳是林岚施的女儿,小薛菊仙十岁,林琳是个独身主义的女青年,因为父母之间经常吵闹的不可开交,而感到婚姻后的恐惧。薛菊仙是景南机械厂医院院长、主治医师,三十八岁,娇娜的身型不减当年,小脸鲜润,白里透红,两腮不笑自然有双酒窝,迷人的眼睛总是射着矜恃的目光,让人可爱又不敢接近。林岚施前妻因病去世不久,便和薛菊仙结婚了。他近几年连升三级,常常想着“夫贵妻贤”的荣煜世家,然而,有些事并不使他顺心如意,比如,菊仙经常干涉他的一些做法,一旦话不投机,便和他没完没了地吵闹,不过,他一旦看见薛菊仙那秀美的笑靥,也就容让八分。他回到卧室,见妻子穿着睡衣,侧头对着镜子用手摸着耳朵看着什么。他过去搬正妻子的身子,眯眼笑道:“怎么了,让我看看。”

“劳驾不起!”菊仙挣脱开老林的双手。

“今天的酒局怨我,以后不在家里喝了,行了吧!没法子的事。再说了,在家里总比在酒店里省钱!”

薛菊仙神情冷漠,去收拾床上的被褥,她没本事使自已的身体摆脱伪装,或许是一丝不苟的职业性质和习惯,很讨厌那种染上铜臭的生活。不假,在世俗人眼里,林岚施却实给她建造了一所舒适、富有的家庭生活,然而,她越来越感到列鼎而食的日子越来越觉得味苦,甚至难以下咽。

 


几台样机很快就试制成功了,这天上午九点,国营景南机械厂礼堂门口锣鼓喧天。人人都怀着兴奋心情前来参加剪彩大会,相互轻松而充满信心地彼此议论着进入礼堂。礼堂门口上方悬挂着“大干快上,马到成功,祝贺国营景南机械厂转产成功。”的条幅,摆放在礼堂门口的样机,就象一块香喷喷的火腿肠让饥饿的人们都馋得流口水。

“开会喽!”苗书记拍拍桌子,说话的嗡嗡声平息下来,他说:“在我退休之前大概还要主持几次会议,不服老不行啊,我想从现在开始就让各位谈谈景南厂的发展前景,企业是国家的,前段时间厂里停产,管理不到位,上级不高兴,职工有怨言,主要责任在我。哦,现在好了,功劳是大家的。”他呷口茶,继续说:“老林,你最有发言权,你先谈谈吧!”

“好吧!”林岚施翻开讲话本,环视一下在坐的各位,亮开嗓门:“现在我厂形势大有好转,但是,我要打开窗户说亮话,这也是一个党员在会上所具有的起码作风。请大家回顾一下同行业的特征,再看看我厂的决策就知道我们的路是走对了,否则,我们只能在困难中苦熬着过日子!”

“是啊是啊……”下面传出轻轻的称赞声。

林岚施继续说:“企业无利润就不能发展,工人就没有饭吃,就会骂娘,就会骂我们无能。只要有活干,能赚到钱,工人就高兴。”

有人鼓掌,说:“说得对呀,这才是硬道理!”

林岚施微笑着说:“以前,谁讲利润,谁赚到了大把票子谁倒霉,谁就吃尽苦头。现在我们的样机试制成功了,不是凭个人的本事能干成的,而是全厂所有人的劳动成果,但是,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最紧要事情就是要尽快投放市场,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我建议该有个漂亮的策划广告发出去,销售科人员跟进推销,尽早占领市场……”他侃侃而谈,讲了近一个小时,在一片赞许声中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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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该罗忠发言了,他想:不管怎么说,林副厂长作出了诚实的表态。他没有发言稿,只想凭着直觉和信心发言,语气和聊家常话一样,说:“厂里情况我就不多说了,我同意林副厂长讲的利润问题。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们应该用什么方法和信念去获取最大的利润,这是社会主义和资本家的分水岭。资本家的生产动机和目的,就是不惜一切手段,追求剩余价值,而我们正经历着从良心上为国分忧,为职工办实事的使命。我们试制出来的样机投放市场后,它就成了我们的试金石,也是我厂胜败的关键,所以,我们后续客服维修的工作必须紧紧地跟上去,不然,就会招至无法收拾的结果,甚至翻不了身!”

“你多虑了罗副厂长!”林岚施不满地插了一句。

“这不是杞人忧天。”罗忠淡淡地说:“看似红火热闹地生产着,那么,销售市场究竟如何,我们还没有摸清楚,更没有摸准确。再说了,厂里其它状况一切照旧,原材料浪费、不合理开支照报不误,所以,我提意在财务纪律上必须作一次全面清查!”

林岚施立马说:“罗副厂长,你的建议没问题,我不反对,但是在我厂生死存亡之际难免会出现一点不尽人意的地方,那也是瑕不掩玉,万不可以小误大,搞乱了主攻大方向啊!”

罗忠:“我厂的国有企业经济绝对不能动摇、绝对不能削弱,一旦开了口子,我们厂就会走到破产倒闭的境地!”

林岚施:“如果我厂转产干好了,欠工人的工资就能全给补发了,总比活受罪强百倍,你说是不是?罗副厂长!”

林岚施的话刚落音,只见梁红慌慌张张地从后台闯上来,气喘吁吁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你小声点!”一贯坐在台口一側的欧阳拦住梁红,拽到了后台,压低声音说:“什么情况?”

梁红:“周师傅他,他他死了!”

欧阳:“啊,在哪?”

梁红:“仓库!”

欧阳:“你快去保护现场,我随后就到!”说罢,他去跟苗书记耳语几句。

“啊!”苗书记惊道:“你先去看看,实在不行就马上报案!”

欧阳:“好!”

在座的人只有罗忠和老梁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情况,不动声色地坐在自已的位置上。

会议照常进行着。刚才,罗忠与林岚施两个人的激烈对话,在苗书记一句“好了好了,你俩都别争辩了,现在不是讨论大道理、研究学问的时候!”他说出的话在景南机械厂很有份量,就像一把抹水泥墙的抹子,能很快将不合谐的气氛压制下来。因此,会议在平和的氛围中结束了,各自去干该干的事。

接下来说欧阳,他认为金钢石刀头被盗只是一起内部盗窃案,几千块钱,不算是什么大事,没料到事件越来越糟糕,他不敢再做内部治安问题处理了,在去仓库的路上就向区公安局报了案。

十几分钟后,随着警笛的响声,一辆警车停在仓库门前,几位公安人员先后跳下车。欧阳和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公安打个照面,两人不禁愣了一下,好象是在互相问:“你怎么在这儿?”但他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了握手就一起进了领料室。

老公安问欧阳:“现场有人来过没有?欧阳”

欧阳:“鲁队,厂里人大部分都在礼堂开会,是仓库保管员梁红报的案,其他人没来过。”

“很好!”鲁队命令刑侦人员:“开始吧!”

紧张的侦破工作开始了,法医,照像,微物搜查等各项职能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可以走了吗?”梁红站在门口问欧阳。

“你等会儿!”鲁队在周杰身旁查看着,插话说道。

周杰坐在椅子上,爬着桌子,双眼微睁,目光无神,额头上浸出细密的汗水,右手抓着玻璃杯,杯子周围有片水渍,嘴里呕吐出少量饭食。桌上零乱地放着领料单和工具卡,帐薄,纸页等物。

微物搜集员用吸球吸好桌上的残水,注入周杰用的那个玻璃水杯里,又将呕吐物清理在塑料袋内封存。做完初步勘验后,向鲁队报告:“鲁队,周某体表湿冷,盗汗,呼吸微弱,血压不稳。属于刚刚中毒状态,急需分析呕吐物,对症用药,或许人还能幸免于难。”

“行动吧!”鲁队命令道。

周杰被抬走了。

鲁队问梁红:“小梁你是怎么发现周杰的?”

“我,”梁红略一思索,慢慢地说:“今天我上班迟到了,老周已经打扫好了卫生了,他问我:‘你昨晚没睡舒坦吧’,我没搭理他,拎起暖瓶去水房打水。回来后在门外就听见周师傅说:‘算了,你别他妈的不知足!’我进了屋,只见是老周和苏诚俩个人都阴沉着脸色,我也没问他们为啥事争吵,自已倒了杯水凉着。苏诚让我给他换了一把卡钳就走了,我登计好帐页,就去了卫生间,回来后他就,他就成这样了……”

鲁队:“还有其他人来过没有?”

梁红:“除了苏诚,我没有见到有其他人来过。”

鲁队:“厂里开庆功会,你俩为什么没有去?”

梁红:“老周说马科长让我们赶紧的整理好紧缺物资数据上报给供应科,所以没去开会。”

鲁队:“马科长?他来过没有?”

梁红:“我没有看见马科长来过!”

副队长李兰:“你去卫生间呆了多长时间?”她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高个头,大眼睛,短发,配上一身警服更显得飒爽英姿,干练。

梁红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反问道:“这也要说吗?”

李兰:“必须说!”

梁红:“大姨妈来了,用了大约十几分钟吧!”

鲁队:“你凉的水,周某有没有喝你水的习惯?”

梁红提高了声音,说:“有,他这个毛病顶讨厌人!”

鲁队看看手表,从案发到现在有一个小时了。

欧阳说:“鲁队,根据现场看,我认为周是没有经过其他人摆弄过的服毒者。”

鲁队说:“欧阳,记得你在警校学习时对问题从不过早的下结论,是以分析案情准确而取胜的好学生。难道这种案情不会有另外的原因?”

欧阳说:“不排除有投毒的可能,我认为周中毒的事件和前几天金钢石刀头失盗案有着直接关系。”他暗暗佩服鲁队分析案情的准确性,顺便把金钢石刀头案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马上报案,咹?”鲁队听完金钢石刀头失盗案,眉宇间聚成个丫字,盯视着欧阳说:“你忘了一个公民保卫国家财产的起码职责,不许插话!一旦有案情发生,它会有连锁反应。我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学生就不批评你!”

此时,只见厂里三位领导开完会以后都来到了这里,事已至此,压也压不住了,苗书记代表厂领导对尽快破案表明了态度,说:“鲁队长,真不好意思,惊动你们了,希望尽早抓捕到嫌疑人,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全力支持。欧阳,你把其它事先放一放,配合鲁队尽快破案,现在厂里不能再有乱七八糟的事干扰了!”

欧阳:“我会的,苗书记。”

勘察完现场,干警们回队各司其职,鲁队和欧阳去了厂保卫科,欧阳给鲁队倒了杯水喝。

鲁队问:“你认为周某和金钢石刀头失盗案都有什么联系?”

欧阳略微思索一下,说:“鲁队,从直觉上看好象是误会中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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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队:“怎么讲?”

欧阳:“梁和苏都有投毒的机会,而周也有自杀的动机。假如梁投毒谋杀周,不言而喻,她一定怀疑周知道金钢石刀头失盗的某些事。至于梁说她听见了苏和周的那段对话是真是假还不清楚,假如推定他们俩是同谋,一定是分脏不均引起的谋杀。所以,等我们了解了苏诚最近一段的行踪或许就有了新的线索。”

此时,外边有人敲门。欧阳去开了门,只见刑侦队副队长李兰和一位青年警官拎着文件包进来,径直走向鲁队。

鲁队:“化验结果出来了?”

李兰:“嗯。”

欧阳:“好快呀!”

李兰:“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现在化验一个呕吐物中的成份是很容易事!鲁队,通过化验确认,呕吐物中催眠巴比妥成份超标,此种短时效巴比妥药只需三、五十秒即可起作用,导至食用人呼吸中枢神经麻痹而死,但最快死亡时间也要五个小时左右。”

“啊,这……”欧阳震惊地不知说什么好。

李兰瞥一眼欧阳,继续经松地说:“鲁队,不幸之中的万幸,周经过急救,有所好转!”

欧阳长舒了口一气,看着鲁队笑了。

鲁队:“茶杯上的指纹什么情况?”

男警员:“鲁队,茶杯上有两个人的指纹,杯子上留有女性指纹,与塑料盒上留下的是同一个人的,应当是梁的。另几个指纹经过核对就是周的了,还有在他衣袋里找到个“牡荊丸”药瓶,内有残留的巴比妥药粉。但是,“牡荊丸”药瓶上还出现了另外一种非常不清晰的指纹,好像是两种重叠在一块的指纹,需要我们搞清楚。报告完毕!”

鲁队点点头,对男警员说:“你去对他们说,不许无关人员接近周杰!”

男警员:“是!”

鲁队:“李兰,欧阳,许多嫌疑人做案成功以后,他必须绞尽脑汁想些自认为高明的伎俩,保证脏物不被查出。所以,我们接下来就对案子有着直接关系的人都要深入调查,特别是梁红和苏诚,凡是能接近他们的人都不要放过,都要疏理清楚!”

 


上班后,鼓风机轰轰地爆响着,锻工车间的炉前工已经把炉内需要锻打的工件加温加的差不多了。今天苏诚险些迟到,他来到车间里便挥动着手中一张当天的景南市日报,高喊道:“快来看呐,特大新闻特大新闻,快来看呀!”

有几个人围过来:“出了啥新鲜事啊!”

苏诚拍拍手中报纸,给了一个人,说:“头版头条,你们都看看吧!”

原来是一条广告上说:国营景南机械厂经过脱胎换骨的阵痛,制造出了新型矿山机器,设计合理,工艺先进,经久耐用,价格合理,质量保证,云云……

有人说:“好啊,咱们厂终于挺过来啦!”

苏诚咧咧嘴说:“别肉麻了你,这还没经过实战试验呢,就让人家来订购,吹啥牛屄!”

“开工开工,都干活了!”锻工班长亚男吼道。老段退休后,由亚男接任。

苏诚:“头儿,大歇歇不少干活,你着啥急呀,让大家都好好看看!”

亚男推了苏诚一把,说:“胡闹,开锤!”

汽锤工合上电闸,一拉空汽锤操纵杆,锤头提了上来,急促而有节奏地上下运动着,那排气声“哼吃哼吃”地响着,干等着尽职尽责了。

苏诚说:“我胡闹?你赏眼去看看那个广告吧!”说罢,他推开亚男,抓起大钳,从炉膛里挟出块钢锭,跨到砧台下,虎目圆睁,盯着锤头下的钢锭,吼道:“打!打打打,打,狠狠打!” 他得心应手地转动着钢钳,钢锭在锤头重重的夯砸下,瞬间,钢花飞浅,不一儿便锻打好了一个漂亮的毛坯工件,扔在一旁,又去炉膛内钳出一块,他锻打完这炉坯件,放下钢钳,甩掉手套,端起塘瓷茶缸喝着水,朝亚男走了过去。亚男又装满一炉坯件,等待着加温烧透,炉膛内火光熊熊,白亮刺眼。

苏诚:“头儿,你对广告有啥看法?”

亚男:“那是领导的事,用得着你来多嘴,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真到了发不出工资的时候,我们都得喝西北风去。快干活!”

苏诚不服气地说:“咱厂好象是被一对真假美猴王指挥着,各自闹哄哄地领着一群小猴舞枪弄棒,这还能搞好转产,哼,泡汤去吧!”

“胡扯!”亚男反击道:“给你发不出工资,让你娶不成媳妇你就老实了!”

苏诚不依不饶地说:“一个企业没本事办好,干脆就动动真格的,别净弄些虚哩巴即的事,谁能干好就让谁干,干部和跟工人一个样,实实在在地干,少站着说空话不腰痛!”

“哎,苏诚,”有人打趣地说:“下辈子选你当厂长好啦!”

苏诚红着脸上前去拧那人的耳朵:“从哪儿窜出来你这头多嘴驴!”

那人早笑着躲远了。

显然,这条新闻广告在景南厂里象是响了个炸雷,确实影响不小。大家嘻嘻哈哈地说是说,干归干,只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依然认认真真地干着自已手中的活,不敢稍有疏漏。

 

罗忠从欧阳那里得知周杰没有死的消息,心情稍稍安宁了些,但是在他脑子里似乎总是有个魔影飘来荡去,企业刚刚复苏就接二连三地出了些不尽人意的情况,使他深感忧虑。职工对厂领导一系列守旧作法意见很大,生产积极性受挫,该怎么办呢?他盯着桌上那张报纸广告,不禁忿忿道:“这是哪儿和哪儿啊,投机商!”

此时,林岚施坐在苗书记办公室,话语利落地汇报了投发广告的经过。罗忠就进来了,他看见苗书记桌上也有一份当天的报纸,不等让座,就坐在了一旁。

苗书记指指报纸:“你看过了?”

罗忠:“看过了!”

苗书记:“怎么样啊?”

罗忠坦率地说:“不敢认同!”

苗书记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叩击着报纸,没有马上表态。他这微笑是在长期工作中养成的,也是他解决任何不合谐的金钥匙,无论什么难题到他这个笑容面前就会一抹两平。

“老罗。”林岚施不理会罗忠的不满,说:“本打算发广告之前跟你沟通一声,呵呵,事一多就忘了,你别见怪啊!”

罗忠平静地说:“说不说都没有事。林副厂长,记得有一幅漫画叫‘放空炮、吹破天’,该不是说我们景南机械厂吧!”

“文艺这个东西顶讨厌人,瞎挑刺,胡咧咧。”林岚施不屑地话锋一转,笑道:“老罗,你就把心放肚里好了,我们不但有生产原材料和产品,而且还会源源不断,市场不会不亲近我们的!你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准备一下才好,上边等着我们送样机呢。”

苗书记:“罗副长厂谈谈你的意见。”

罗忠坦率地说:“样机的质量性能还没有经过实验,就登广告,送检收,未免操之过急!”

林岚施不悦地说:“老罗,一个新产品的诞生难免会有些瑕疵。你在厂里抓紧点,我去上边通融、周旋市场,两条腿走路又快又稳当哩!这次送检,丑姑娘想俊点没有好衣服装扮不行,各家庙里的佛爷该打点就得打点打点,我敢许愿,一定能打个翻身仗!”

罗忠这才明白,供销科为啥买了两幅名人字画和玉器的用意,他克制着愤怒情绪说:“林副厂长,你我都是共和国的同龄人,我们制造产品是为了利国利民,不能靠请客送礼、投机取巧换来暂时利润,那样只能把企业推向泥潭,越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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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岚施话里装上了火药味,冷笑道:“你,你怎么说话呢!难道我是为了我自已吗!”

苗书记赶紧制止他们的谈话,说:“别争论了,就这样先看看再说!老罗,库房案件的事你也要多关注一下,啊。”

林岚施愣了一下,说:“案子自有公安局和保卫科去处理,我们关注此事是不是有点犯规啊?我觉得有点不妥,不妥!”

苗书记:“老林,厂领导过问厂里的事,怎么就不妥了呢?”

罗忠:“我正想说这件事呢,厂里出现了这种事,就是对我们管理混乱的有力警告!”

林岚施轻视地盯着罗忠,说:“你怎么能这样认为,就好象只有你是红顶子干部,别人都是来混饭吃的。”

苗书记立马打断林岚施的话:“林副厂长,企业管理混乱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必须改。老罗,你说说你的意见和办法,该怎么办才好。”

林岚施立马感到自已的提议被孤立了,只好不再明着硬性坚持。

最终在苗书记“一把抹子”的调和下形成了统一意见:生产上依然按着原来的工作照常进行,厂风厂纪和管理混乱现象必须严格整治,先摆出问题,逐条整治解决,稳步推进。

 


这天,欧阳偶感风寒,他到厂医务室瞧病,看着处方单,突然闪出一个新的想法,转身去找院长薛菊仙,说明来意。薛菊仙去病案室里拿来了近一个月的处方登记和病假条存根,从中查出苏诚、周杰、梁红的看病记录,巧得很,这三个人的处方单和病假条全是薛菊仙开出的:

苏诚,巴比妥,03x9,一日三次片,3月15日

周杰,食母生,3x7,一日三次片,3月15日

周杰,伤湿膏两袋,3月7日

梁红,痛经,休假一天,3月7日

欧阳思索一会儿,问道:“薛大夫,请你回忆下周杰看病时的表现,好吗?”

薛菊仙略微思索一会,说:“那天周师傅说肚子涨满,不想吃东西,我开了食母生给他调调胃口。他还说不小心碰着了腿,点名要了两袋伤湿膏,就这么简单。”

欧阳立马想到了自已在库房里碰着腿的事,问道:“他没说是怎么碰伤的?”

薛菊仙:“他只说不小心被剋了一下,我看了他的伤,左小腿上有点青紫,不碍事。那天来看病的人还有苏诚,哦,苏诚先来,他等周杰看完病,两个人一块走的。”

欧阳:“晤……谢谢你薛大夫!”

欧阳回到自已的办公室,只见桌上电话正在响个不停,他抓起电话:“喂,哦,鲁队,我是欧阳。”

电话里鲁队说:“欧阳,我接了上级另一件重大案子……”

欧阳:“啊,哪谁来管我厂的案子啊?鲁队。”

电话里鲁队说:“由李兰副队继续主管你们的案子,她一会就去找你,挂了!”

欧阳放下电话,他拿出那几张处方,细细琢磨着:三个人同一天去瞧病,是巧合呢?还是另有……

“呯呯呯!”有人轻轻敲门。

欧阳:“请进!”

门开了,李兰进来说:“你好,欧阳科长!”

欧阳:“你好,快请坐,我正想找你们呢!”

他们隔桌相对坐稳。

李兰:“有了新情况?”

欧阳指着几张处方单,把发现的疑问说了一遍,最后问道:“李队,你看仓库的失窃案和周杰的中毒案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李兰说:“通过我们分析过的案情看,单凭现有证据,比如‘牡荆丸’药瓶子,茶杯,还有医生开的处方这些东西还不能确定失窃和中毒是一回事。应当把失窃和中毒两件事先分开侦办,各个击破,再看他们有没有交集。”

欧阳眼晴一亮:“你是说先把侦破圈缩小,集中火力侦办周杰和苏诚,对吗?”

电话铃响了。欧阳拿起听筒:“是我,哦,李队你的电话。”

“我是李兰,好,我现在就去!”她放下电话说:“走吧!”

欧阳:“去哪儿?”

李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十几分钟后,李队和欧阳来到了某医院病房内,讯问周杰。

李兰:“周杰,你把中毒那天的情况仔细说一遍。”

显然,周杰身体康复了许多,他想了一会儿,说:“那天我喝完梁红晾好的水,很快就象做梦一样,不,象要死了一样,头晕,恶心,手抽筋,肚子疼的厉害,想去医院却是动不了窝,不一会儿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兰:“你一直在仓库吗?其他人来过没有?”

周杰:“我,我出去倒过垃圾,好像,苏诚来过。”

李兰和欧阳交换一下眼色。欧阳问道:“周师傅,苏诚来找你都说了些什么事?”

周杰转动着眼珠子不说话了。

李兰问:“说吧,实话实说,这样对你有好处!”

周杰:“我还负责管理厂工会的互助金,他借了三百块就是赖着不还,还想借,我俩就为这事争执起来了。”

李兰、欧阳又交换一下眼色。李兰拿出“牡荆丸”药瓶,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周杰:“药瓶?”

李兰:“你服过这种药没有?”

周杰:“我,我体壮如,如牛,吃它干吗!”

李兰:“那你服用过这个瓶子里的药没有?”

周杰:“没,没有!”

欧阳:“这可是从你身上找出来的药瓶,就是这瓶里装的另一种药与你喝得水里的药是一样的,你怎么解释?”

周杰嘴角抽动着,目光游离不定地说:“别,别开玩笑了,我我,我就不知道那玩艺是干啥用的,我老老实实做人,是哪个王八蛋来害我!”

从周杰这里再问不出新情况。回来的路上,李兰、欧阳分析案情认为:即然药瓶不是周杰的,那会是谁的呢?难道苏诚只是因为借不到互助金就起了杀心?

欧阳建议正试传讯苏诚。

李兰:“周杰是服用了巴比妥安眠药才中的毒,这个肯定无疑,但现在传讯苏诚,理由和证据还不充分,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欧阳,你不如到车间去参加劳动,从则面接触他,看看他的表现。”

欧阳:“嗯,这注意不错,非我莫属,我这就去!”

欧阳换上工作服来到锻工车间参加劳动,火炉内刚烧上工件,十几个人躲在更衣室里稍稍歇会儿,苏诚手拿一张《心事推算法》和大家争论不休。

欧阳过来笑道:“你这个推算法算的准吗?苏诚。”

苏诚玩世不恭地笑着说:“哪股风劳驾保安队长来亲临视察啊?”

欧阳说:“还不是你那股神风!”

“不敢!”苏诚摆摆手说:“来,我给你算算,准不准先让你玩个痛快!”

欧阳:“苏诚,这玩意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苏诚:“我在街上眼瞅着那个人给问卦求签的人推算,真他娘的准,我就让他给我算了算,哎,你们说怪不怪,他说我正在油漆傢俱,这又是一个准,我一高兴就买下了这张《心事推算法》”

欧阳问:“你上街干嘛去了?”

苏诚:“我买了一桶油漆,打傢俱用。”

欧阳笑道:“这么说他给你推算时,你手里正拿着油漆,对吧。”

“是啊!”苏诚一楞,顿悟道:“呀,我他娘的上当了!”

人们轰堂大笑。

“别闹了,干活干活!”亚男进来吼了一嗓子。人们涌出了更衣室。欧阳搬搬扛扛地给他们做个助手,又向苏诚请教干活的技术,忙了一身汗。快下班时,欧阳把苏诚叫到保卫科去了。

欧阳指指椅子:“坐吧,苏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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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诚:“你叫我有啥事啊?别这么严肃好不好。”

欧阳:“苏诚,你要讲实话。”

苏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了解情况还是犯了审讯职业病!”

欧阳:“两种意思都有。”

苏诚:“我拒不回答!”

欧阳:“发生的事与你有关,如果你是这种态度,到时候再解释就很难让人相信你了,现在讲清楚还不晚,真理只有一个,你看着办吧!”

疆持着,静极了,墙上的钟表哒哒地走着。此时,李队赶到了这里。苏诚一看是警察,心里一紧,无可奈何地说:“好,你们问吧!”

“三月十五日你去医务室看过病没有?” 欧阳审视着苏诚,只见对方回答“许是看过病”之前,眼神里流露出片刻疑虑。他紧接着问:“你是和周杰一块去看病的吗?”

苏诚:“不,我先到。”

欧阳:“你哪儿不舒服?”

苏诚:“失眠,睡不着觉。”

欧阳用镊子夹住“牡荊丸门”药瓶子给苏诚看:“你认识这个药瓶吗?”

苏诚盯着药瓶,仔细一瞧,惊诧地说:“你们从哪儿弄到的?”

李兰:“你看准了,是你的药瓶子吗?”

苏诚:“没错!瓶口缺一小块,是小燕给我的。”

欧阳不解地问:“小燕?”

苏诚:“那几天我有点睡不好觉,到厂医院看病后把安眠药装进兜里,下班时,小燕说衣服太脏,给洗了。第二天她把安眠药袋装进了这个小瓶里,说这样不会被汗水浸湿。”

欧阳:“你吃过药没有?”

“没有,我就根本没有吃安定药!”

“你不是失眠了才去开的药?”李兰插问道。

苏诚跷起二郎腿,玩世不恭地说:“干活累了,就想到处蹓跶蹓跶。”

欧阳和李兰互对一下眼色,相信他说了真话。

李兰问道:“那天你都到过什么地方?”

苏诚:“我抗议!你们这是诱供,逼供!”

“没人逼你。”欧阳冷冰冰的声音带着威慑力量:“只让你说出你都到过什么地方!”

苏诚低下眼皮,想了一会儿,说:“除了在车间干活,去过医院。到传达室看过报纸,有一封周杰的信,捎回来给了他,再没去过别的地方。”

李兰:“信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苏诚:“没注意。”

李兰:“你给周杰信时,库房里还有谁?”

苏诚想了想说:“只有三车间的小五,他要跟我摔跤过招,打闹了一会儿,我才走。”

欧阳突然问道:“你向周杰借过互助金吗?”

苏诚:“互助金?没有。”

欧阳:“真的吗?”

苏诚:“真的!我就没有向他借过一毛钱的互助金!”

苏诚和周杰谁说的对呢?李兰和欧阳都在想这个难题。让他们模模糊糊感觉出不单单是失窃和毒杀了,似乎还有另外一件不光彩的事纠缠着周杰和苏诚。必竟欧阳是厂里的人,知道周和苏两个人各自的优缺点和性格。他久久盯着苏诚,只看得苏诚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发毛。

苏诚:“欧阳科长,你别总是这样盯着我好不好,有什么话就问啊!”

欧阳:“苏诚,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周杰中毒正是你药瓶里的药起的作用。”

“啊?”苏诚象猴屁股底下点着了响炮,腾地蹦起来,眼瞪的赛一盘大轴承,吼道:“我苏诚吊二郎当不假,可我人正不怕影子歪,穷死也不干杀人的事!”

欧阳和李兰观察着苏诚的表情变化。

李兰:“也没确定就是你投毒杀人。不过,我们非常欢迎你把想起的事随时告䜣我们,对你有好处,你明白吗你?”

苏诚:“知道了!”

李兰:“你可以走了!”

苏诚走后,欧阳给锻工车间书记拨了电话,为避免发生意外,请他们注意苏诚的行动。经过研判,李队和欧阳认为,“牡荊丸”药瓶一定是苏诚和小五在仓库打闹时弄丢掉了,那么,这种药怎么会跑到梁红的水杯中去了呢?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俱乐部球场上的哨子声,他和李队推开窗扇,任风吹动着头发,院子里的花香飘进来,泌人心脾。

 


时间过的飞快。进京送检的林岚施很高兴地给罗忠通电话说:“老罗你好啊,他们对咱们的样机评价很好,哈哈哈,他们还说等我们完成了首批任务以后再给追加一批任务,哈哈哈,干吧,真真的打不了饿荒啰,加油干吧!老罗,我过两天就回去了,再见!”

当罗忠手握着电话听到林副厂长最后一句“我过两天就回去”的时候,收发员送来一叠信件,放在桌上就走了。

信,信,信!原来,这一封又一封的信件都是客户们看到广告以后慕名而来咨询的订货信。照常理说,厂家能蜂拥着众多顾客,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而罗忠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不安……一束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他本能地眯起双眼,眨巴几下眼皮,就在眼皮开阖的瞬间,一个朦胧的想法掠过脑际,想捉住它,然而又熄灭了。他努力寻找着,探求着。怎么办?“戏”是吹出去了,听众来了,漏洞却留下了,怎么办?他站在窗口,看着楼外公路上一部挖土机张着巨嘴咬着泥沙,“突突突”地跑了过去,那巨铲的牙齿就象饥饿的兽牙紧紧地咬住捕获物。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纠缠着他,景南机械厂的状况犹如蒙着面纱的修女,给他们带来喜乐、苦闷,希望和不安。

“哈哈哈,干吧,打不了饥荒啰!”林岚施的话又回响在罗忠耳边。他自嘲地笑道:“药里放糖,就算是苦中有甜吧。”继而他又否定了自已的看法:不行,共产党人办企业不能人熊货软!他决定等林岚施回来以后好好地和他深谈一次。

门“吱”地一声开了,进来一个女人。她一身乡下人衣着,短发,身体结实。

“噢,秀梅你怎么来了?唔,对了对了……”罗忠这才想起前几天接到妻子的电话,说今天要来景南市。他紧忙上前去接妻子的提包。

秀梅闪开罗忠的手,说:“你还有家没有!”

罗忠站在妻子面前只管嘿嘿地笑着。

秀梅:“你还要爹娘不?你还要老婆不?还要孩子们不?”

罗忠依旧细瞅着妻子,不出声地笑着。

秀梅把手中的提包,往桌上一蹾,说:“你聋了还是哑巴了,你是木头人呐!”

“你好大的火气,呵呵呵。”罗忠转身去倒了一杯开水,他明白,自已三年了只回过一趟家。上次秀梅来,他有事外出未能见面,把他的衣服被褥拆洗干净,还不见罗忠的影子,只好回乡下去了。这次,罗忠决心要好好陪陪妻子,他双手端着水杯,笑吟吟地说:“先喝口水,消消火气,你说得我都要,一个也舍不得丢啊!”

“哟,嫂子来啦!”

夫妻俩见来人是李夫,忙招呼请坐。秀梅从提包里拿出个粽子给李夫吃。

李夫边剝粽子皮边说:“还不到端午节嫂子就送来了粽子,老罗你好福气呀!”

秀梅:“他,没他的份!”

李夫:“那可不成,越老越亲,越老越爱哩!”

三个人都笑了。李夫问秀梅:“嫂子,家里人都好吧?”

秀梅喝口水说:“好着哩,如今庄户人家都不是那日咯啰,家家户户都闲不住,都忙着自已的事,可热闹啦!”

闲谈了会儿。罗忠猜想李夫有事来找自已,便转了话题,说:“李夫,技术质量改造方案弄出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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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把粽子皮丢到垃圾桶,说:“罗副厂长,大嫂上次来你都没有好好待承人家,这次你必须得陪着嫂子多玩几天。我没大事,有空再说吧。”他要走。

“你等一下!”罗忠叫住李夫,对妻子说:“你先去洗洗脸,有火慢慢烧,我们说点事。”

秀梅知趣地进里屋去了。

罗忠说:“李夫,你不找我我还想找你呢!”

李夫扶扶眼镜,说:“找我?”

罗忠指指桌上的信件,说:“看见没,这些接洽业务的信,追的人好紧呐,放个‘空炮’炸开一大片,说明转产转对了。这新路子该怎走就是对我们的考验了,老李,你常说没有创新的产品就没有生命力,你看怎么办才好?”

其实,李夫就是来说新产品技术性能和质量改进的事,话象嘣豆子一样跳出来:“我们生产的机器是老机型,根本跟不上现在的技术要求,早被大工业淘汰掉了。现在求购这种机械的都是些乡镇企业和个体户。但是,我们还可以在它身上走点近路,只要将旧部件该废的废掉,按我们新设计的技术性能改装进去,也不比他进口的机器差……”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凄然笑道:“哦哦,等林副厂长回来你们沟通好了再说吧!”

罗忠很想听下文,然而李夫却没有再说下去,扯开了别的话题,他理解这其中的微妙,微微一笑,说:“你这个老好人呐,总是说一半留一半,明了的事情再去等一等,聪明的傻瓜才那样做!”

李夫站起来说:“老罗,还是等意见统一了再干吧。”他走了。其实,他不是不想马上改造引进来的机器,而是因为生产这种机器是经过厂党委会议决定下来的,因此不能由少数人随意变动。

中午,罗忠陪妻子吃完饭,快上班的时候突然接到省局通知去开会,参加国企深化改革经验交流会,他这一走就是三天没回来,返程那天早上天还没有透亮,他就到早市上买了几斤新鲜蔬菜和水果,骑上自行车回厂宿舍去了。刚进家门,就见秀梅已经把屋里整理好了,拎着小包要走,他歉疚地笑道:“我怕见不着你,开完会就紧着赶了回来,嘿嘿。”

“不用解释了,我懂,走吧,你送送我。”

“哎!”

一路上,秀梅说了一萝筐的话,无非是些家常理短的事,罗忠想让妻子高兴,都一一应承了下来。在火车站站台上等车的功夫,罗忠说:“秀梅,我们这几年见面时间确实不多,家里的事真是辛苦你了,可是有人比咱俩见面的机会更少。”

秀梅:“还能有谁?”

罗忠:“有啊,牛郎织女每年只能见一次面,人家织女就没有闹情绪。”

秀梅笑着说:“贪嘴!”

列车进站了,罗忠随着人流,送妻子上了车。“呜——”列车缓缓启动后,罗忠追着列车同妻子隔窗说:“秀梅,今年七月七我一定回家!”

秀梅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挥着手喊道:“你要注意身子啊,老罗!”

罗忠送走了妻子,挤在出站的人群中,迈着稳稳的大步走在车站广场上。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罗副厂长,我们在这儿!”

罗忠寻声望去,见是林岚施和赵万彩,他走过去高兴地说:“你们回来了,林副厂长!”

林岚施进京送检回来,在车站就给厂车队打电话派车来接站,以为是罗忠亲自来接自已,赶紧上前握手问好。但马上觉察出不对味,虽然笑模样还挂在脸上,紧握的手却消减了几分握力。

林岚施问道:“你这是上哪?”

罗忠:“老伴来住了几天,今天送她回去了。”

林岚施:“嗨,你怎么不让她多住几天!”

“眼看要麦收了,她住不安稳。”罗忠看看地上的三个提包,笑道:“来,我帮你提,公交车不远,走吧!”

林岚施:“不用了,一会儿有车来接。”

说话间,一辆轿车驶来,停稳。司机下车,把提包塞进车后备箱。赵万彩坐副驾座,罗忠、林岚施坐在后排座,他们向厂里奔去。

“老罗,”林岚施感慨地说:“人家给咱们又追加了生产任务,最好把你那点担心甩掉了才好,今后这块肥肉咱们算是吃定了!”

罗忠听到这句活,心里不知道是甜还是苦,他只想和林岚施交换一下看法,于是说:“老林,你我共事多年,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说了。”

林岚施:“唔,为了景南厂打翻身仗,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罗忠:“新旧交替时期各种思潮都在搅动着我们的视线……”

“老罗,”林岚施打断罗忠的话,说:“产品是死的,人是活的。企业无利润就不能发展,没活干,职工骂我们无能,只要有活干,能赚钱,老老少少的职工就有饭吃,何乐而不为呢!哎,听说又有了新精神,对扭亏无望的企业要动大手术了,必须进行改制,还允许个人入股经营。”

罗忠:“嗯,我到省局听过报告了。”

林岚施:“老罗,理想与现实总会有一段距离,生活让人领教了钱不是扎手的,你说是不是?”

罗忠淡然一笑说:“我不反对,工厂盈利是本分,但用什么信念去赢得利润,是弄清办企业的关键,我们获取的利润是和服务于百姓的目的紧紧相连的,这就是准则!”

林岚施:“货卖一张皮,只要能赚钱,其他的我不管!”

罗忠:“老林,你我都是共和国的同龄人,是党的干部,怎能混同于一般庸人呢。穿新鞋走老路,常常会招至失败的!”

林岚施:“你别说了你,我不想听!”

罗忠:“听不听是你的事,该说我还是要说。我厂在财务管理上浪费太大了,必须进行一次全面清查和整治。”

什么?林岚施心头一震,他睃了罗忠一眼,半晌不语,脑子划出一连串问号,权衡着问题的轻重缓急,淡淡地说:“老罗,你是纪检书记,我不该说三道四。我厂刚刚恢复些元气,最好不要搞的人心惶惶,乱了方寸啊?让我们好不容易干起来的转产事业打了水漂!”

罗忠:“这是两码事,我厂热热闹闹地转产,其实处境并不乐观,一旦出现新情况,将无法收拾。”

林岚施板着脸色,静静地听着。

罗忠一五一十地叙说了这几天的情况,特别是对产品技术质量和财务问题不放心,他以为林岚施一定会跟自已狠狠地争论一番,但是,这一次林岚施一返常态,似听非听地没有说半句反对的话。

他们回到厂里,各自忙自已的事情去了。罗忠进了办公室,欧阳和李队后脚就跟了进来。

罗忠问:“唔,你们有什么事吗?”

欧阳没有回答,碰紧房门,和李队坐下来,向罗忠叙说。这段时间,案子进展并不顺利。因为林岚施进京前,他们曾要求清查库房账目,被林岚施一口回绝了,说:“又没出人命,一点小事内部处理处理算了,别闹得人心惶惶的,影响生产积极性。”

李队和欧阳只好从侧面调查,但收效甚微。他们想让罗忠出面,把周杰和梁红的账目彻底清查一遍。

罗忠故意反问道:“我要是也不同意呢?”

欧阳心里咯噔一下,似乎不认识罗忠了,冷冷地说:“那也捆不住我们办案的手脚。李队,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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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忠:“站住,听我说,你们的想法和厂党委的决定是不谋而合的,我们不旦要清仓查库,还要对财务账目仔细捋一捋,要知道原材料流动和财务资金是相连的。”

李兰:“罗厂长,正常情况下清查账目可以事先通知他们,这次就不要先通知他们了。”

罗忠:“好,我一定保密!”

 


原来,苏诚无意间说出的那封信,引起了李兰和欧阳的警觉,为避免再出意外,他们决定在周杰未出院之前去查看库房账目,兴许借此机会能发现那封信,此时,苗书记因高血压病住院了,他们去请示主管仓库工作的林岚施,林岚施以当事人周杰不在现场为由,一口回绝了,随后他就去北京送样机去了。李兰和欧阳只好向罗忠请求支持工作。

这天上午,梁红在库房办公室里埋头整理着账册,见李队、欧阳进来,冷着脸问道:“你们来啦!”

欧阳:“我们看看账册。”

梁红:“账册?查我的还是查周师傅的账册?”

欧阳:“看周师傅的吧。”

梁红:“他的账册都在那边,你们查吧。”

另一边,周杰的东西还是中毒时的老样子,桌上散乱地放着账本,果皮,碎纸。欧阳、李队仔细查找遍了也没找到那封信,有点恢心丧气。此时,欧阳合起一本硬皮日记本,用手来回摸着日记本皮思索着该从何处侦办时,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忙把塑料皮抽下来,一封信掉在了地上,他拾起来看信的发出地址是:汨县小溪峰村。收信人是:周杰。

李队、欧阳交换一下视线,克制着兴奋心情,看信的内容:“……托运来的电机收到了,货款一千九百五十元现金支票随信给你,望验收支取,谢谢。”

怎么又冒个电机呢?看内容象是一笔私人交易。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新情况,他们不敢再轻易放过了。又去查阅日记本,只见日记本扉页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欧阳小声嘟哝着:“要壹化大零文胆陆组僅柒得深肆。李队,你看这几个字是啥意思?。”

李兰看了一遍,没说话,沉思着。

欧阳:“是不是他无聊时在胡乱写着玩的?”

李队:“不对,别大意,带回去推敲推敲再说。”

日记本里再没有其他任何字迹了,干净的很。

从库房出来,天下起了毛毛雨。李队和欧阳回到厂保卫科,对那封信进一步研判以后觉得事不易迟,即刻驱车追踪到汨县小溪峰村,说明来意,在村治保主任陪同下来到那家个体企业,老板姓吴,长的矮胖,一脸憨厚的样子,吴胖子说自已通过苏诚认识了周杰,才买下了这台电机。随后,他们验看了已经用在磨光机上的电机。

欧阳问:“你们加工玻璃,这玻璃刀应该使用不少吧?”

吴胖子:“那是,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干玻璃生意,现今特殊玻璃刀具是紧缺货,俺家庙小,弄不到手,经常停工,听说你们厂的周师傅能给搞点,不知道他办的怎么样了,你回去问问他,我正急着用呢。”

新情况,欧阳克制着兴奋,忙答应道:“好啊。”

李兰接着问:“吴老板,周师傅答应你们有多长时间了?”

吴老板:“有三个月了吧。”

李兰:“你们应该有进货登记手续吧?吴老板。”

吴老板笑了:“大件有,小小不点的东西就不登记啦。”

一石二鸟,金钢石刀头总算有了一点点线索,还发现了盗卖厂里电机的新情况,李队、欧阳从汨县小溪峰村回来,没顾上喝口水就接到了上级通知,充许周杰出院。他们把周杰接回厂单身宿舍,没有过多询问,安慰他几句,就回到了厂里。开始重新考虑侦破方向,认为苏诚在此案中是个不可或缺的人,应该从正面接触他了,随即把苏诚传讯到了厂保卫科。

苏诚穿着油脂花花的工作服,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二郎腿一搭,有点啥也不再乎的样子。

欧阳:“苏诚,你和小溪峰村的吴老板认识吗?”

苏诚眨眨眼,说:“吴老板?他是谁?我不认识他。”

李兰:“老实点!电机是怎么回事,说!”

苏诚一惊,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象泄气的皮球,想了一会儿,说:“好吧,我说,那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住在小溪峰村的吴老板家,返城招工时进了景南厂。后来,有一天吴老板突然来找我,说他需要一台大功率电机,新的太贵,想弄个二手货,问我有没有路子搞到,并答应给好处费。正好我们车间的空气锤上的电机坏了,我私下里找周师傅商量,把一台没有登记在账上的破电机冒充换下的电机填写了报废表,而后把修好的电机又装在了空气锤上,厂里买回的那台新电机转手卖给了吴老板。”

欧阳:“你真混蛋你!”

李兰:“你得了多少钱?”

苏诚嗫嚅地:“妈的,他才给了我二百块!”

李兰:“你真是个二儿!”

欧阳:“除此之外,你们还盗卖过厂里其它东西没有?”

“没有,反正我是绝对没有,自从我干了这件事,整天提心掉胆的睡不安生。”苏诚搭拉下脑袋,手里拧着皱巴巴的帽子,泪水浸在眼里,停了一会儿,抽泣着说:“我知道我错了,我退赔,还不行吗?”

欧阳隐隐地涌起一股怜悯感,说:“苏诚,咱人穷志不短,你知错就改,我们欢迎你。走吧,小燕会找你的。”

苏诚悻悻离去。

 


这天,供销科长马云刚上班就去找到了罗忠,说:“罗副厂长我找你汇报汇报工作!”他说着就一屁股坐在了罗忠的对面,大有掏心掏肺的诚意,接着说:“罗副厂长,我一向很尊重你,哎,你别皱眉啊,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崇拜你的!”

罗忠:“你倒底有啥事?说吧!”

马云:“罗副厂长,俺们这些跑供销的人就象是帮着人家抬花轿,摸不着里边的美人,净落个空欢喜了……”

罗忠不悦地说:“少绕子,有话直说!”

马云:“罗副厂长,现在厂党委决定要整治我厂的‘人情投资’问题,我认为这是时代的产物,俗话说:人情急似债顶着锅盖卖。做人还是要多献花,少送刺方为上策!你说是不是啊罗副厂长。”

罗忠听罢,哈哈大笑说:“小马,多献花少送刺,看是为谁?走吧,先开会去!”罗忠心里明镜似的,马云是来当说客人的,同时暗示着威胁自已的味道。

太阳就像是一盘烘烤的喷火枪,灼热的光焰熏燎着大地上的万物,没有一丝丝风。今天,参加会议的人除了三位厂领导,只有各车间和科室的一把手,讨论确定两项议题,一是技术革新改造问题,二是供销业务中的人情投资问题。先头会议议程还较为稳妥,不一会儿就眉毛胡子一把抓了。

“完全没有必要!”林岚施涨红了脸,目光逼人,亮嗓道:“库房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搞了一个多月了,仍然象个瞎子点灯白费蜡。又来搞什么清查财务账目,屁大点的事闹的满城风雨,能不影响情绪,咱们还搞不搞生产,咹?所以,我提议上报公安部门撤消此案,由我们内部来处理这件事!”

“这不妥吧,老林,即然事出了,就得弄个明明白白,不能让好人背锅啊。”老梁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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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云转转眼珠子,引开了话题,说:“欧阳科长,案子办到哪一步了,能否说说啊?”

欧阳:“无可奉告,我也没有必要在这儿谈,谁也没有权力撤案,即然发生了案件,非得弄个水落石出才能结案,才能给全厂职工一个满意的交待!”

罗忠说:“我对案子的意见是一字,办!关于我厂‘人情投资’的问题,我认为应当认真讨论一下了!”

马云:“是啊,是应该认真讨论一下了,正是我厂动用了人情投资这块法宝才换来了转产的大好形势,让大家有活干,让大家有饭吃,这是个不争得事实!”

“嗳呀,这还争个啥呀!”赵万彩捋捋头发,说:“不就是三十万块钱用在了人情投资上,只要能牢牢抓住上边这条大鱼,这就是我们生存的法宝,我同意继续这样干!”

“同意!”

“不同意!”

有几个不同看法的人叫嚷起来,叫声最响的是林琳的“不同意!”

苗书记微笑着说:“安静了,大家安静了。即然出现了这种状况,咱们是不是来个无记名投票表决一下。”

“不妥!”罗忠立马说:“苗书记,这不是表决的问题,人情投资本身就是对党性原则的亵渎和欺骗!”

“你这是诬蔑!”林岚施腾地站起来,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厂深化改革已经进入到了瓶颈地步,即然上边给了我们自主经营权,我们就应该把资本经营模式引进来,它才能大踏步发展。否则,哼,倒闭的路就在前边等着我们哩,同志们啊,这不是危言耸听,南边有个和我们一样的机械厂已经宣布倒闭了!可我厂有的人总以为自已对党忠心耿耿,别人都是吃白脸饭的!”

嗡——嗡——人们议论开了。有的人啧嘴,有的人沉默,有的点头,有的人叹气。林岚施干咳两声,以示听众注意,他接着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咱们是柳岸花明又一村,这次进京送检非常顺利,地方局二处一下子就分给了我厂一百台生产任务,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把我厂的产品推向国外市场。同志们啊,这就是‘人情投资’起到了关建性的作用!”

一直没有发言的林琳听到这里,小声嘟哝道:“这叫什么事啊,缺德!”

“你你,你给我闭嘴!”声音虽小,还是被林岚施听见了,没想到女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气的他“啪”地拍下桌子,直翻白眼,说不出话来。

“别光火,大家都别光火噢。”财务科长老石看一眼罗忠而后对林岚施说:“林厂长,北边是不是承诺帮助我们的产品打入国际市场?”

林岚施:“是的!”

罗忠看出来了,老石首次向林岚施投去信任的目光。

老石转过头来,对罗忠说:“老罗,你就别固执了,现在就是这风气,办事没有点人情投资说不过去。”

罗忠遗憾地摇摇头,知道自已又失去了一个支持者,但他还是真诚地说:“老石,会计的口子不能撕开呀老石!”

老石抬头看着房顶,不再说话了。

林岚施想掩饰微笑,却没有成功。

罗忠理解老石的转变,他接着说:“我厂自从前年停产以后,关系户都是以不可想象的低价从仓库里买走原材料,这些都是国家计划内调拨来的物资啊同志们……”

马云不屑地质问:“盘活积压物资和人情投资是一致的,不然钱从哪里来?我厂怎么才能大干快上!”

“不是一致的!这做法正常吗?”罗忠不顾越来越多的对立面,摆出很多事实,从小到钢丝和园钢,大到机床和国家有计划调拨来的冷轧钢板,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有些沙哑了:“老实说,在改革大潮中我也解释不清楚这些事,但人情投资产生的恶劣影响动摇了党在人民心中的威望!”他注意到苗书记在向自已点头,接着说:“不管人情投资唱着啥样的高调,它也是犯法的!”

“瞧,”马云讥讽道:“罗副厂长又在作思想报告了!”

罗忠豁出去了,甩出最后一句话:“同志们,如果不改正人情投资的作法,后悔莫及!”

苗书记痰嗽一声:“好啦,关于人情投资的事,大家只是在观点和认识上各有不同,但是,出发点都是好的嘛,都是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都是为了把转产工作搞好,所以我说大家都别再争辩了,我们都要以团结为重。(他又痰嗽一声,看看大家。)同志们,今天我是最后一次主持景南机械厂的工作,明天我就正式退休了,在此,谢谢同志们多年以来支持我的工作,谢谢,散会!”

当然,在这次会议上,李夫的高科技技术革新项目不作讨论决定,被甩在了后边;清查仓库和清查会计资金流水,以及杜绝人情投资工作,同样以安定团结为由搁置了下来。这样的会议在景南机械厂就象穿着一件肥大而平稳地老套装,无休止研究着、争论着,最后都是以和谐的气氛结束了。

林岚施刚进办公室,秘书赵万彩就跑进来对他说了几句话。林岚施一听,喜形于色地高声说:“哈哈,老财东来了,快派车去接!”

 


来人是地方局二处聂副处长,此时他已经坐在了林岚施的办公室里,向林岚施透了口风——上边决定甩掉景南机械厂这个沉重的包袱,让企业改成股份制,搞自主经营。彼此暢谈了一会儿,老聂就要起身告辞。林岚施急忙拦住他,说饭店已定好了。盛情不好推辞,聂副处长只好受用了,这顿饭局很丰盛,名酒大菜,好茶好礼品,自是不在话下。人们的胃口也是格外的好,吃喝起来都非常顺当。酒足饭饱之后,聂副处长执意要走,说:“老母仙逝,回家尽孝,不敢久留,告辞告辞。”

林岚施:“节哀啊聂处!”

聂处长:“唔,对了,那件东西办得怎么样啦?”

林岚施忙道:“放心吧,已经通知他们了,就等着他们来取啦!”

送走了聂副处长,林岚施还沉浸在筹志满怀之中。国营景南机械厂改制,走自主经营的路子,其实,林岚施经常走南闯北,上探下聊,他早预料到了要走这步棋局,所以他时刻准备着要大展宏图,让自已的人生和事业更加绚丽多彩。

今天是周末,林岚施按正点下班,他想回家开个家庭会,沟通家人的思想纠葛。回到家里,女儿林琳和妻子薛菊仙还没有回家来,他倒了杯水,凉着,坐下来想事:是呵,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想到妻子,他的心情骤然降到了冰点。自从林岚施和薛菊仙二婚后,仔细算算已有八个年头了,他回忆起曾经携手走过的每个阶段,不敢想象当初妻子把丰满的柔胸紧紧依偎在他怀里,让他醉入情涛,又是如何风风光光地携妻出入各种场合,所有的这些幸福感在他的前妻身上是得不到的。然而,现在他越发感觉老婆对自已的感情越来越淡,不象别人嘴里说的那样,他俩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可是现在呢?虽然两个人同床共枕,感情却隔开了十万八千里路远,常常为一点小事吵闹不休。林岚施想到了离婚,但是到了这把岁数,他也不想再折腾了,只想将就着过下去算了,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掏心窝子的话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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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他一百个愿意变着法子把她弄到手,那是因为薛菊仙长的娇小玲珑,有西施转世的赞美,还是厂医院院长,主治医师。林岚施本以为有这样的女人放在家里会百看不厌,但是,近几年的家庭纠葛就象无数条小虫子爬上了身,捉不到,赶不走。

“你为什么这样啊,缺你吃的还是少你穿的?但愿你能理解我呀……”他喝口水,胃里的烧酒,使他汗流浃背。

其实,林岚施并不太了解老婆的内心世界。婚后几年来,薛菊仙最讨厌的是林岚施只知道爱自已的容颜和身体,至于别的都处在不理采、不关心的位置。

开门锁的声音,门开了。薛菊仙进来,换上了拖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林岚施问道。

薛菊仙没答腔,过来从包包里取出一个精制漂亮的糖盒,打开了糖盒盖子,说:“下班时有个人在医院门口塞给我这个糖盒,自称是小溪峰矿业公司的,他说完就走了。你看看吧,这是怎么回事?”

林岚施抬眼一看,大白兔糖块上放着一张银行转账支票,他知道这是酬谢金,暗骂那个人不会办事。同时意识到今天要和老婆沟通的事谈不成了,他尽力掩饰着笑道:“哦,他们让我找个门路买点原材料,这是还我垫的订货钱……”

“支票上这么多钱放在糖盒里,你糊弄谁呀你!”薛菊仙质问道:“说你多少回了,怎么你就不改了啊你,你还在厂里大搞什么‘人情投资’,你倒底想干什么啊?你想把这个家毁了呀?快把钱退回去!”

林岚施喝着茶,不理茬。

薛菊仙:“你不退是吧,我交到厂纪检去!”

“你敢!”林岚施把茶杯向桌上一蹾,水花溅了出来。

薛菊仙无视林岚施的怒气,去抓糖盒。被林岚施扭住了手腕,用力拖过来转了一圈。

“你,”薛菊仙被弄痛了,喊道:“你疯啦,放开我!”

林岚施不放手,说:“今后我的事不用你管!”

薛菊仙:“那就看你改不改了!”

“你,”林岚施大怒,吼道:“你个溅妇!”他用力抓住老婆的衣领,细细的脖子被勒成了一条深沟。

“混蛋,你想勒死我啊!”薛菊仙眼神变恶了,细长的手指抓挠着丈夫的手臂,立刻现出了血痕。

“说,你还管我的事不?”林岚施就是不放手,使劲晃动着老婆。

“你勒死我我就不说了!”薛菊仙咬紧下唇,头扭向了一边。

“我要跟你离婚,离婚!”林岚施狠狠一搡,薛菊仙倒退着,后腰剋到桌角上,“哎哟”一声,糖盒掉在了地上,糖块撒落一地,那张支票飘落在水渍里。

薛菊仙没滴一颗眼泪,拿起桌上的陶磁狮子,朝梳装镜砸去,“哗啦”碎了。接着双手在桌上撗扫如捲席,大小东西劈里啪啦纷纷滚落下来,浓烈的香水味和这决裂的气氛很不谐调,让林岚施感到震惊、寒冷。

两人冷默地疆持了一会儿,理智回复到脑际。不错,林岚施给了薛菊仙优厚的物质享受,但她骨子里更需要精神慰藉和认知,她最讨厌把铜臭味带到家里来,今天她也要和丈夫好好谈谈了,于是她过来踢踢丈夫的腿,平淡地说:“离婚,没那么容易。林副厂长你还记得吧,那年冬天,雪下的正紧,有个醉鬼走在街上,一辆车飞速地驰来把他挂倒在地,流了一地血,围观的人们很长时间无人救他。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他的老婆也病死在了医院……这时,有个年轻女医生挤进了人群,把他送到医院救治。再后来,他向女医生求婚,一天三遍踏破门槛,终于得到了那个女人的爱情,他是谁?”薛菊仙指着林岚施说:“就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林岚施象触电一样,晃了一下,逃开那尖细的手指。

“笃笃笃!”有人敲门。

林岚施赶紧去开了门,见来人是周杰,他即刻压制了刚才的怒气,变换成笑脸,说:“周师傅啊,你看这乱的,搞卫生时不小心把桌子给弄倒了,来来,快到里屋坐吧。”他引领着周杰朝里间屋走时笑着对薛菊仙说:“菊仙,辛苦你了,你自已收拾一下吧!”

在里间屋里林岚施碰好门,问道:“周师傅,仓库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你的身体还顶的住吗?”

周杰小声说:“还,还可以,林厂长你是了解我的,自从我尊照你的意思服了药……不不,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发现了破绽,一直揪住我不放。”

林岚施:“沉住气,别怕,有我呢,记住,今后不许你来家里找我了,有事到我办公室去说!”

 

十一


欧阳和李队向鲁明汇报了侦破经过以后,在回来路上思考着鲁明的话:“你们认为对的就要坚持下去,不要理采他天王老子的干扰!”

路过少云寺门口,欧阳提议到寺里去转转,放松一下紧张的脑筋。“好吧!”李队同意了。

原来,少云寺重新开放不久,遊人很多。他们慢慢蹬上拱桥,凭栏遥望。

欧阳:“李队,你知道这少云寺的来头吗?”

李兰:“不知道。”

欧阳说:“传说唐朝大和尚鉴真三次东渡日本失败后,他门下有个弟子受不过路途艰辛,偷了七宝跑路了,穿村过镇,来到此地赶上灾年,这和尚饥肠交迫,向富人化斋不但不给,返遭打骂。而穷人却分给他吃食,他良心受到禅悟,便将七件宝贝变卖成粮食,煮粥普渡逃荒人。后来人们赠他万民伞,建庙供俸,这个和尚法名叫思过……”

李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古人尚能追悔思过,而现在有的人呢,浮躁、见利就忘义,甚至不择手段。”

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欧阳和李兰转头一看,只见几个年轻男女嘻嘻哈哈地朝殿门里走去,无巧不成书,同时从殿门里走出来了老梁和女儿梁红。

李兰:“跟过去看他们干啥!”

他们尾随着梁家父女转过两条廊道,在冷饮摊前停下,只见老梁对女儿说些什么,梁红摇摇头离开了,朝不远处的小亭子走去,坐在石桌旁边休息。

李兰问:“他们别有什么事吧?欧阳。”

“……”欧阳没回答,朝他们走去。

老梁看见欧阳和李兰过来,主动招呼道:“你们也来这寺里逛逛啊!”

欧阳:“路过这儿看看,这寺整修的不错。”他注意到梁红那敌视的目光正盯视着自已。

老梁:“难得你们有清闲的时候。”

欧阳:“带女儿出来散散心?”

老梁:“唉,孩子这些日子老是哭,寻死觅活的,我怕出事,带她出来转转。”

欧阳:“嗯,清醒一下也好!”

老梁笑笑:“欧阳,李队咱借一步说话。”

老梁说着,先自离开这里,他们来到一棵大树下。

老梁僅噤地问:“孩子摊上了案子,可她说她是冤枉的,你知道当时厂里让大家处理积压物资,老周领来个人见到小红,那人要买金钢石刀头,小红去请示马科长,不知道马科长为什么不同意卖,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事……唉,这些日子她饭茶不思,寻死觅活的,真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我想让她去天津表妹家住几天,你们看……”

欧阳审视着对方那犹离不定的眼珠,暗自思忖:这到是个新动向,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库房里两个人,一个走,一个留,就会出现两种结果,只要盯紧了或许就是个破案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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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欧阳随意地说:“可以啊!但是你得去向供销科请假,库里不能少个发料人不是。”

老梁没想到欧阳会这么快就同意了他的请求,连忙感激地说:“谢谢,谢谢理解,那我走了。”起身离去。

等老梁父女走后,李兰说:“欧阳,你怎么放她走了呢?是屈服了他这个办公室主任的权力了吗?”

欧阳诡秘地笑道:“走,李队,到厂里再解释。”

他们抄近路赶回厂里,一路无话,穿过景南厂单身宿舍时,李队突然说:“欧阳你看!”

只见不远处周杰推着自行车,车后架上驮着大包小包,身旁跟着个农村女人,已经拐过了墙角。

“好快呀他!”欧阳说:“昨天我在厂医院门外碰见了周杰,他说他老婆要来瞧病,今天就来了。这样吧,李队你先回厂,我去会会周杰!”他说着,掉转车子,紧蹬几下,来到宿舍楼门前,招呼道:“周师傅,把媳妇接来啦!”

周杰一边解开车上捆着包裹的绳子,一边笑着说:“是啊是啊!”

欧阳:“来,我帮你拎上去吧!”

周杰:“这点东西不重,你是个大忙人,我自已拎吧!”

欧阳不由分说拎起个大包就进楼门去了,周杰和女人拎着几个小包上楼来到屋里,放下东西。

周杰:“这鬼天气,快热死人了!”他开了电扇,去了洗漱间。

欧阳随手从桌上拿起本书,瞭了一眼封面:《镇静药物临床使用》,大概是经常翻看第一百页,他一翻就看见用红色笔勾出的几行字:巴比妥安眠药的致死量和中毒量的临界线是……

周杰从脸盆里浸出条毛巾,出来看见欧阳拿着书看,心内一惊,脸色依旧笑着过来说:“欧阳,来,擦擦汗!”

当欧阳接过毛巾时,那本书同时也被周杰换了过去的瞬间,他发现对方的手哆嗦了,职业习惯让他笑着说:“呵呵,周师傅兴趣广泛啊,还喜欢药理学。”

周杰笑道:“哪啊,这是老李的书,他退休时落这了。(转头对老婆说)哎,你别愣着了,快准备一下去医院吧!”

老婆:“忙啥咧,让人喘口气不行啊!”

周杰眼一瞪说:“叫你快点就快点,我都约好了!”

“这还不让人喘口气了,真是的!”女人那高颧骨有些发红,芭蕉扇一拍腿,就是不动窝,扇子搧着凉,对欧阳说:“大哥你给评评理儿,今天俺起个大早把地里的棉花打了尖,又把园子里的菜除了草,可他呢淋不着,晒不蔫,高兴了回家睡一宿,知道俺娘仨咋受紧受累的!”

“你少说一句能憋死你啊!”周杰说:“欧阳科长,我好不容易约好了说今天去给她瞧病,你看她这样!”

欧阳说:“噢,那就快点去吧!周师傅,我想借你那本书看看,方便吗?”

“噢,行啊。”周杰眨巴眨巴眼皮,说:“不过,那是李大夫的书,你可记着还给我啊。”

欧阳回到办公室,将刚才的事说给了李兰。他们一翻就看见用红色笔勾画的重点:巴比妥安眠药的致死量和中毒量的临界线是……

李兰:“单凭一本书还不能断定他中毒的意图。你想,梁红为啥要出走?药是苏诚的,怎么跑到周的手里了?还有,为啥林副厂长和马云对破案默不关心,或者说是根本反对?现在又冒出个李大夫,他又是个什么角色呢?”

欧阳踱着步,思考着李队的问题。

李兰:“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必须改变被动局面,转换侦办思路,决不能让再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欧阳:“你的意思是?”

李兰:“咱们分头行动,你去莲县看看。我去向鲁队请示,不行,来不急了。现在我就和小赵去天津取得当地派出所帮助,暗中侦办梁红的活动。”

欧阳:“好,就这么干!”

 

李大夫是景南机械厂退休中医,他见欧阳来了感到非常奇怪,热情地迎进屋,问道:“你大老远的来找我,有啥急事?”

欧阳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李大夫勾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实话实说,我与周师傅关系不赖。他工作努力,认真。我不记得他和谁闹过什么矛盾,他平时很善于学习。”

欧阳:“李大夫,他向你借过医学方面的书没有?”

李大夫一时不明白,问道:“医学方面的书?”

欧阳:“哦,也就是类似药理知识方面的书。”

李大夫笑道:“这事啊,有这么档子事,他问我为什么服用了巴比妥药会上隐,我给他解释了。咋了?”

欧阳:“他还给你书了吗?”

李大夫:“他早就还给我了!”

欧阳:“真的还给你了?”

李大夫:“真的,是我朝他要的。(他起身去书架上抽一本书过来)你看就是这本书,出啥事了?”

欧阳:“李大夫,厂里出了点状况,有些事不好说。”

李大夫:“哦,我懂我懂!”

 

第二天上午,欧阳从莲县回来,在楼道内碰见了林岚施。

林岚施:“欧阳科长。”

欧阳:“啥事?林副厂长。”

林岚施:“厂里大干快上,仓库里却发生了案情,真叫人痛心啊,我身为副厂长,又是直接领导仓库里的工作,有需要问我了解什么情况你尽管说!”

欧阳:“好咧,有事我一定找你。”

林岚施点点头,看着欧阳离去。他在事业的顺利胜过和老婆的纠纷。然而,仓库失盗和周杰事件让他感到烦乱的很;还有更加令他怒不可遏的是罗忠,竟敢在会议上说他的:“‘人情投资’是利欲熏心的变种!” 偏偏这两天,局党委和总公司党委都发下了红头文件,要求企业自查自纠,打击经济犯罪。使他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恐惧和害怕,他负责领导着厂里的财务资金走向和原材料货物的进出,老话说: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他很清楚自已的屁股底下干净不干净,所以他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出个万全之策,避过这座火焰山……于是,他急不可待地拨响宣传科的电话,让宣传科加急写一篇景南机械厂转产以来的业绩报告,呈送给机械局党委,同时当作新闻通讯发给媒体,大力宣传。

 

今天是周日,一场雷阵雨过后,天空绚蓝如洗,阳光火热,大地冒着湿热气,酷暑又开始了。林琳在家里呆的心烦,来到小区花园散散心。蝉在树上拼命地吊嗓,而她却象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里,似乎感觉不到那花香谥满了周围,呆呆地盯着一朵水珠莹莹的月季花出神。她想起死去的妈妈和现在的断母……为什么命运会按排这俩个圣洁、无私、安分的女人先后与自私、狹隘、阳俸阴违的林岚施结合!

“小林,你在这儿乘凉。”有人叫她。

林琳回头一看说:“哦,罗副厂长你出去啊!”

罗忠边说边走:“我去邮局寄点东西。”

林琳不由自主地脱口叫道:“罗副厂长。”

罗忠站住了:“有事?”

林琳嗫嚅着说:“林副厂长让我们宣传科写篇通讯报道,说我厂上半年利润翻番,应该大力宣传宣传,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写起?”

罗忠笑着说:“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林琳:“我去财务科了解过了,利润根本就没有翻番,还发生了那些烂七八糟的事,我不能违背着良心去瞎说!”

罗忠:“你的想法有点偏激了,虽然我厂出现了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必竟生产情况有了些许好转,实事求是地宣传一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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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琳:“除非克服了贪婪、野心和奢侈,撕掉那些谎言的假面,才能真正孕育出正能量来,不说真话,迎接他的就是失败!”

林琳的愤慨使罗忠暗暗吃惊,不知道该怎样劝慰这个青年人。他知道那些邪恶的习俗完全不必通宣传报道就可以拼凑出许多理由去传播。

林琳:“罗副厂长,我厂表面上转产成功了,但是,善与恶有时就象一团乱蔴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分清楚它们。”

罗忠:“别站着了,走,我们到小亭子里说吧。”

他们来到小亭子里,罗忠坐在水泥凳上,中间有个水泥桌子,林琳坐对面,罗忠说:“小林,我们接触的人和事好的坏的都有,不能只看到丑恶而看不见善美。企业搞生产和宣传报道的本质是一样的,那就是对家国的前途决不能失掉信心,为人民服务的初心永远不能改变!”他想吸烟,刚擦着打火机就被突然来的风给吹灭了,于是他看着天空,笑着说:“你看那块飘来的黑云,它四周却是蓝天噢,这就是道法自然,我们努力工作,难免遇到沟沟坎坎,那就毫不犹豫地迈过去,或者干脆添平它,去迎接更好未来!(起风了,接着是轰隆隆地响了一声雷)天要下雨了,赶快回家吧你,我得去趟邮局!”

“再见,罗副厂长!”林琳起身说道,转头走了。她没有勇气把撰写宣传报道的真正意图说给罗忠听,回身望望那个风尘中的老人,感到自已很眇小。

其实,罗忠从林琳的话中感觉到一定出了什么事,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即将出现了什么情况。他想的却是该如何说服林岚施不要把生拼硬凑的利润上报到局里,更不要把虚拟的利润让新闻媒体去大肆宣扬。景南机械厂出现的奇怪现象原因到底是在哪里呢?他努力探索着,想寻找到一条新途径,早一点、再早一点打碎这条僵化的锁链。

 

十二


这天,鲁明结束了那边的案子,立马投入到景南机械厂的案子上来。

鲁明:“你们及时调整了侦办方向,没有错,看来这是件典型的内外勾结盗窃案,嫌疑人利用企业管理混乱,生产不稳定,有准备、有计划地转手盗卖国家财产。李兰,你谈谈天津的情况吧。”

李兰:“鲁队,我到了天津,通过派出所做其表妹的工作,她愿意配合我们。得知梁红在天津很少有出门,上街时总有她表妹陪伴着,没有与任何人接过头。情况就是这样,看来梁红就是为了逃避烦恼才走亲戚的,她没住几天就回来了。”

鲁明沉思一会,问欧阳:“苏诚和周杰他俩的关系怎么样?”

欧阳:“电机事件以前他们关系一般,以后两个人因为分脏不匀闹掰了。鲁队,假如苏诚只是为了那点钱去谋杀周杰,我认为不太可能。”

鲁队:“为什么?你说说看!”

欧阳想了一会儿,回忆起侦办经过……

原来,欧阳从则面了解到小燕不想和苏诚处对象了,他去找小燕了解情况,却遇见苏诚和小燕正在宿舍内争吵。

小燕抹把眼泪说:“欧阳科长,没想到苏诚是这种人,胆敢去偷盗厂里的电机,我跟他一刀两断!”

苏诚嗫嚅地说:“你绝情,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要让你知道我攒钱就是为了给你买钻戒……”

“你,”小燕吼道:“你脑子进水了还是咋的,那钱多脏啊,我不要!”

苏诚哽咽了,说:“事儿出了,我扛着,你要散伙,我——我也没办法!”

小燕从一只皮箱内取出一叠钱数了数递给欧阳,说:“欧阳科长,这是我的一百六十块钱,还差点,等下月开支以后我再补齐那二百块钱。”

苏诚呜呜地哭起来。小燕狠狠捶了他一拳,说:“哭什么,窝囊废!”

欧阳:“苏诚,我相信你能知错改错。但是你要好好配合案件侦办工作,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苏诚:“嗯!”

欧阳:“苏诚,你说你不知道把安眠药丢在哪了,后来又去医务室开过药没有?”

苏诚:“没有,我根本就没拿丢了药当回事,我长这么大只有那一次睡得不安稳!”

回忆到这里,欧阳说:“鲁队、李队。经查,他们说的情况基本属实,苏诚不可能谋杀周杰。”

李兰:“你的意思是梁红干的了?”

欧阳摇摇头说:“也不尽然,如果是梁红干的,周杰就应该死,然而他却活着。我想,其一是我们抢救的及时、准确、有效,其二,也是更重要的,很可能是周杰服用的药量在临界线上起的作用,所以他才没有死成。”

李兰吃惊地:“你怀疑他是假自杀?”

欧阳:“我想是这样的。周杰说那本书是李大夫的,事实证明他在说谎。经了解那本书是薛医生的。”

李兰:“什么,那本书是薛医生的?”

“是的!”欧阳说:“我找薛医生问过人服用巴比妥安眠药的剂量,她奇怪地说这个问题林岚施和周师傅都向她请教过。薛医生的书还被周杰借走了,至今没有还,我从他家里取走的那本书就是薛医生的。”

李兰问道:“奇了怪了,林岚施问这些问题干什么呀?”

“嗯,书的问题一定要搞清楚。”鲁队看着手中的一张照片,问道:“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欧阳:“周杰小腿上那块钝器伤,和我在库房里碰着腿的地方差不多,说明他到过保险箱附近。他碰伤以后取药的当天,正好梁红休病假,他却说自已不在仓库,去外边提货,显然是谎言!”

鲁队接着问:“那日记本上的字整明白了没有?”

欧阳:“哦,还没有弄清楚。笔迹是周杰的,这一点没有错,但是本子里再没有写出其它任何字,无端地只写上这几个怪字,决非偶然。”

三个人苦苦思索着,屋里静极了。

 

就在鲁队、欧阳、李队苦思冥想的同时,已经有两个人各自离开了景南机械厂,一个是仓库管理员周杰,另一个是供销科长马云。他们各自离开厂区,朝着不远的同安街广场走去,下午四点多,他们一前一后进了一家新新饭店,顾客不多,选好雅间进去。服务员让他们点饭谱,他们说先上茶水,等一会儿来了客人再点菜。

马云:“瞧你那熊样,你就把心放平稳了吧。老林已经想办法让局里把罗矬子赶快弄走,老苗又退休了,往后景南厂就是我们的天下了,你怕个吊啊!”

周杰:“那又能怎样,我还不是被公安盯着不放!”

马云:“你傻啊,就是把电机的事查出来了,咱也有办法对付他们。你就咬死口说电机是积压货,供销科出的证明,苏诚得到的钱是推销积压物资的奖金,关键是你一定要把苏诚的嘴给堵住,别让他瞎说!”

周杰:“这事好办,要紧的是我担心中毒的戏穿帮了呀!”

马云:“你,你不是弄的挺象那么回事吗!”

“唉,”周杰沮丧地说:“公安局的人心眼子忒多了,不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看出了破绽,这事从一开始他们就盯着我问这问那,怕是怀疑上我了!”

马云:“不怕他们,兵来将挡,水来土囤!”

周杰看看墙上的表,说:“吴胖子怎么还不来呀?”

马云:“急什么,再等等,他一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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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鲁队、欧阳、李兰在保卫科细心推敲着那句莫名奇妙的话。只见欧阳把笔一放,说:“你们看,这句话中有大写的中文数字,择出来合并在一起,正好是保险箱的密码!”

“啊。”李兰低头一看,说:“还真是这样,那几个字呢?”

欧阳:“另外几个字合并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句话,那就是‘要大胆谨慎”!”

“嗯。”鲁队想了一会儿,说:“有道理,说明嫌疑人得知密码以后怕忘掉,又不敢明写,采用颤倒字的办法记录下来,既使有人看见了也不会注意,并且告诫自已要大胆谨慎。”

李兰嘟哝道:“贼儿子,反侦察能力还不小呢!”

电话响了。

欧阳:“喂,我是欧阳。”

电话里是小燕急促的声音……欧阳示意李兰不要说话。

“嗯,嗯嗯,我们马上过去!”欧阳放下电话:“鲁队,小燕说周杰和马云两个人进了一家新新饭店,象是有什么事,看来他们沉不住气了!”

鲁队:“嗯,李队你通知小赵即刻化装便衣赶到新新饭店去侦查情况!”

李兰:“是!”

原来,新新饭店旁边是家蛋糕房,小燕请假来买蛋糕,为苏诚过生日,碰见了马云。

小燕:“马科长!”

马云:“买生日蛋糕,谁过生日呀?”

小燕:“哦,一个老同学过生日,马科长来下馆子啊!”

马云笑着说:“业务上的事,我过来看看。”

小燕:“你忙,我走了!” 她没走多远,又遇见了周杰,寒暄几句,各走各的。突然她想起欧阳盯嘱的事,忍不住回头看着周杰也进了饭店,于是给欧阳打去电话。

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钟,饭店里人满为患,有人只好等着前边的人吃完才能坐下来就餐。马云和周杰的雅间里又多了一个胖子,三个人正在开怀畅饮,桌上酒菜丰盛,杯盘狼藉。

胖子醉眼矇眬,举杯祝酒,舌头僵硬地说:“林厂长早给了我们那笔合资款,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来来来,来个通天乐!”

马云说:“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一个字,干!”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马云说:“老弟,恕我直言,你们买我厂的产品,预交订金的规矩是不能变的!其它的就不用明说了吧……”

胖子说:“那当然,都是跑采购的,这规矩我懂!”

侦察员小赵推开雅间门,淘好地一笑说:“不好意思啦,吃饭人忒多啦,等你们吃好了,我们占用这地方啦!嘿嘿……”他说着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了门口。

马云不友好地说:“不行不行,你麻溜离开这儿!”

胖子说:“算了,我酒足饭饱了,谢谢马科长盛情招待,明天还在这儿见面!”

 

十三


早上,林岚施起床后,洗漱一番,到小吃摊吃罢早餐,慢悠悠地去上班,胃里的饭食偶尔向上返冲一次,使他感觉很不舒服。当他走出生活小区,隔着马路看见厂区后门的东墙下围着十几个人,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墙上贴着一张告示。

公告

国营地方景南机械厂各位领导,今年三月初,看到贵厂产品广告,很高兴,即刻与你厂联系,销售科马科长说必需先签合同预交订金,四月上旬才能收到货。我方照办,买下了三台机器。第一台使用两天就爬窝,修不好。换第二台没出满月,病的不可救药。我们不敢使用第三台了,曾多次电函你厂来人修理,始终没有恢复……因此,我方坚决要求退货,如不答应,我方保留相应权利,把此事反映到贵厂上级主管部门,并请求质量监督和新闻部门介入调查。

小溪峰矿山公司宋吉

一个围观人说:“说的好,我也是来退货的!”

另一人说:“对,早就该这样了,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人说:“就是就是,我来提货时姓马的一竹杠敲了我五百块好处费,不给他,货就提不出来!”

林岚施看着告示,听着人们的对话,恰似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冷的直打颤,想快点离开这儿。

有人问他:“老兄,你也是来退货的吧?”

林岚施尴尬地说:“这是新产品,兴许是使用不当才出现了故障……” 他边说边离开了这里,心里乱糟糟的。他忧虑的不是那几个退货人,而是退货人要把产品质量差的问题反映给上级部门和新闻介入调查,尤其是新闻这个该死的东西从来不怕丑事闹得大……不行,他心急如焚,匆匆来到供销科,踢开门吼道:“马云!”

财务科长老石说:“林厂长,马科长还没来呢。”

林岚施:“他上哪啦!”

老石:“不知道,我也在找他呢。”

林岚施“咣”地一声,甩门走了。心里骂道:好你个贼子,看见要出事了就想溜,看我怎么捏死你! 此时,他就想找人发发火气,径直上二楼去厂办公室找老梁和赵万彩,恰恰两人都不在,这时财务科长老石追到这里来了。

老石说:“林厂长,事出了就不怕!”

林岚施坐下来,说:“你看这事该怎么解决?”

老石说:“钱能通神,食可敬佛。”

林岚施铁青着脸没说话,他明白老石在淘好自已“人情投资”的经营思路,他想,现在这种招数用在退货人身上根本不好使,如果不马上把退货风潮阻止住,近一年的努力等于当众搧了自已的嘴巴,凭着多年的经验,眼下决不允许乱了阵脚,只有尽快堵住关系人的嘴,才能平息这件事。

此时,老梁进来了,说:“林副厂长你找我?”

林岚施说:“退货的事你知道了吗?”

老梁:“嗯,知道了!”

林岚施:“老石,备用金(实为小金库)还有多少?”

老石:“不多了,也就二三万吧!”

林岚施:“够了,去,全部拿来给我!可能退货人早准备好了,事情紧急,一定要在姓宋的出手之前,到他家里堵住他!老梁,你去订三张下午一点到小溪峰煤矿的机票。”

老梁:“这,这合适吗?”

林岚施:“叫你去你就去,出了事我兜着!”

其实,今天的退货风潮已经吹遍了景南机械厂的各个角落,人们忧虑重重,无不为企业的前途捏着一把汗。总设计师李夫找到罗忠,见罗忠背对着自已,一动不动地看着墙上的世界地图,象半截铁塔。李夫痰嗽一声,示意来人了。

罗忠没动地儿,说:“坐吧!”他对退货风并不感到突然,有一点让他气冲脑门的是人家提出返修机器的要求,他压根就不知道,显然是有人在瞒着他。

李夫很难猜出罗忠那掩盖不住的焦虑和气愤到底有多大。

罗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是啊,众多的用户退货,说明产品质量完全失去了客户的信任。罗忠知道供销科和会计科已经在按老林的指示,将用户的预订货款几乎都快挪用完了,现在最要紧的办法就是让退货人能拿到退货款,不然,人家联名上告了一定会引起诉讼的,企业失去信誉,上了黑名单,一切社会活动就会受到很大限制!那么,钱从哪里弄来呢?

李夫:“怎么办呀,老罗。”

罗忠:“应该让人家退货拿钱!”

李夫:“没有别的办法了?”

罗忠摇摇头,扭脸看着窗外。

李夫:“我记得你曾在会议上警告过我们,说‘人情投资’是最卑鄙、最腐败、最不能容忍的劣迹。但是现在有的人就是这样,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自作聪明,坑害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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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罗忠并没有觉得自己的预言变成事实去嘲笑别人。虽然林岚施的人脉根基很深,但他不想激流勇退,为了景南机械厂,更是为了全厂职工的命运,他必须努力想办法解决这次燃眉之急,想让退货教训清醒一下各位的头脑,挽救企业的每一颗螺丝钉,每一块钢板,在机械制造行业中创造出一座新型的工厂,使人心都得到冼礼。于是,他决定越过分管生产的权限,把退货人请进自已的办公室。

罗忠:“李工,你去请退货人都到我这里来!”

李夫:“什么?请他们到你这儿来,这样干不合适吧。”

罗忠:“嗯,去吧,出了问题我顶着!”

李夫:“罗副厂长,是不是和林副厂长开会研究一下?”

罗忠:“研究什么?研究如何把他们劝回去?研究让他们都闭上嘴,不要把事情捅出去?”

李夫:“我不是那个意思。”

罗忠:“哪你是啥意思?”

李夫:“我,唉,好吧,我去叫他们过来!”

不一会儿,李夫把退货人都请来了,罗忠亲自给他们斟杯茶。

罗忠说:“你们要求退货,这是你们的权利,我们接受。但是我有个条件。”

有人立马怒道:“你想敲竹杠是不是?”

“不是的。”罗忠摆着手笑道:“你们总不能拿上钱就走哇,我提出的条件你们都能办得到!”

十几个退货人看着这位小眼晴、短头发、脸膛黑瘦的人很有诚意,都静静地伸长了脖子想听下文。

罗忠:“我知道各位都很忙,不过,我还是想劝劝各位,凡是出了问题的设备全部由我们的工人带上配件去维修机器,实在修不好的,保证换新的,绝不收费……”

不等罗忠把话说完,有人直接不满地说:“勉了勉了,咱受用不起,你们还是快点给我们退货吧!”

罗忠:“可以啊。但我下面的条件就是,请你们把当地使用设备的特点和技术要求统统提出来,越细致越好,我们按照你们的实际要求制造出适合你们当地的新机型,供你们免费试用半年,觉得满意,咱们就签合同,怎么样?”

有人问:“你说的办法靠得住吗?”

问题尖锐。罗忠确实没有考虑到后果,但他看着那一双双探询的目光,不允许他再有更多犹豫,于是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可以保证,决不食言!”

 

十四


老梁出于责任感,心情疙疙瘩瘩地不愿意去买机票,在办公室磨蹭着不动身。他已经听人风言风语地说林岚施要挤走罗忠,不禁可怜起这位心怀坦率、呕心沥血地扭转景南机械厂败局的副厂长。他不再忧虑了,想去劝劝罗忠别再一根筋地拧着劲干了。

此时,罗忠刚送走那十几个退货人,听老梁吞吞吐吐述说了林岚施的作法,一股难以压制的愤慨在胸中激荡着。

罗忠忿懑地说:“不行,必须阻止住他去小溪峰矿业公司的行动!”

老梁:“罗副厂长,单位又不是你自已个的,即然事已至此,你就破罐子破摔吧!”

罗忠:“糊涂,我的老伙计你好糊涂啊!”

老梁苦笑着说:“人贵在难得糊涂,你好自珍重吧,我走了。”

罗忠:“等一下,老梁,亚男家属户口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老梁:“哦,已经办妥了,正好车库院里有间放杂物的房子,我让他们清里了一下暂时住下了,等以后厂里建了新楼再说吧。”

罗忠满意地点点头。

老梁走后,罗忠稍稍整理一下十几个退货人提出的意见,就去找林岚施谈谈自已对退货的看法,林岚施却不在办公室。

此时,林岚施正在财务科让老石开现金支票,准备去小溪峰煤矿的费用。突然听到一声断喝:“不许签发支票!”

两人一惊,抬头见是罗忠。林岚施着实恼火,深感自已的权力高度被折去一半,冷脸道:“你要怎样?”

罗忠:“老林,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人情投资’是保不住企业生命的!”

“住口!”林岚施声音提高到八度,说:“你想看笑话吗!咱俩是一条绳上拴的两匹马,景南厂翻了车,谁的日子也不好过!”

罗忠:“林副厂长,我不是来推卸责任的……”

林岚施:“你少来这一套,今天的事就得办!”

罗忠:“不准办!”

林岚施:“老石,签字盖章!”

罗忠:“不许盖章,老石!这笔‘人情投资’费用必须堵住。”

林岚施一字一顿地说:“哼,财务上的事你说了不算!”

罗忠:“我有权提出不同意见,这件事必须经过厂党委扩大会议讨论通过!”

林岚施冷笑道:“苗书记退休了,新任领导没来之前党委扩大会议不能开!”

罗忠毫不让步,说:“做为厂纪检书记、党组成员,我必须阻止你的行动,那就开党员生活会!”

老石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拿笔的手一起一落,不知道该听谁的。此时,厂办室秘书赵万彩进来,送给罗忠一张表。罗忠看过后,顿时胸中涌起一团热呼呼的东西,憋的他身体发冷,眼睛一过性地失明了几秒钟,身子晃了晃,硬撑着气力才站稳了。

原来,这是一张调令,让罗忠到局里报到,另行安排职务。

其实林岚施不用看就猜到出现了什么情况,他克制住刚才的脑怒,对罗忠投去一双超然的目光。

罗忠、林岚施两个人的目光对峙着,谁也不让步……电话铃突然尖锐地划破沉寂。老石拿起电话吼道:“等会再打!” 刚扣下话筒,烦人的铃声又响了。“讨厌!”老石嘟哝着又拿起话筒:“有屁快放!”

电话里声音说:“我是老梁,林厂长干嘛了不接电话,你问他下午二点半的机票行不行,一点的票停售了!”

老石:“林厂长,梁主任问下午二点半的机票行不行,没有一点的机票了。”

罗忠抢前一步,劈手夺过电话筒,喊道:“老梁把机票退掉!”说罢,“咣”地扣死了电话筒。

“你,”林岚施怒道:“你想干什么!”

罗忠:“有我在一天,你那‘人情投资’就别想再搞下去!”

林岚施:“你就是个红顶子白痴!”

罗忠:“随你怎么说!”

林岚施气横横地佛袖而去。

罗忠的犟脾气十头牛也难拽回,他要在这短暂的几天内,决心把非生产人员精减三分一,撤换掉不适应工作的人;一线生产工人试行自愿结合承包制。可是,他的计划能不能实现呢?难说。他刚走出财务科,在楼道里一个工人跑来向他报告说,机加工车间的工人们“闹罢工”了!

“胡闹!”罗忠即刻赶奔到机加工车间。

奇特的“罢工”场面让罗忠惊呆了。全车间的工人都在听机械设计师李夫讲课,只见他指着黑板上的字说:“商品技术质量存在于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不能粗制烂造,投机取巧,以次允好。否则就会遭到惩罚,被用户淘汰掉!”

他们见罗副厂长来了,不但没有怯阵,有个小工人让罗忠讲清楚‘人情投资’和退货风波的原因,否则断然不再干这种赔本的买卖!

罗忠眼睛湿润了,情绪高涨,他想:干脆向景南机械厂固有的陋习开炮,总比在会议室里扯皮强的多!于是,他清清嗓子说:“老实讲,刚才听说你们罢工了,我很恼火,想来抓个坏典型。呵呵呵,虽然说你们的做法有些过格,但它证明了我厂的工人同志们立志打破腐败的爱厂情怀,家国情怀。你们做的对,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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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鼓掌赞同。此时,其他车间的工人和科室人员也有赶过来看热闹的,一时间吊车上、坯件上、空地上挤满了整个车间,有的人爬在窗口外边朝里瞧看着。

当然,林岚施不会不知道工人闹事的坏消息,刚才与罗忠激烈的争执,使他胸中的怒气无处撒泄,听到有工人“罢工”,不由地暗想:好哇,这又是他一条不称职的罪过!他像有鬼使神差一样踮哒着四方步来到车间,站在窗口外听,也不知何时赵万彩已然悄悄地站在了他旁边。

罗忠为让大家听得清楚,索性站到了坯件上,大声说:“国家就是一部大机器,人是其中的主要部件,每个人必须符合大机器的运行要求,各尽其职;当然了,运转过程中有的零件松动了、破损了,那么,就把它紧一紧,或者干脆换下来,万万不能马糊凑合,否则,一块臭肉坏了满锅汤,一定会把这部大机器搞瘫痪的!”

“少讲大道理,捞干的说!”锻工车间的亚男挥着手,吼了一嗓子。

罗忠坦然一笑说:“听说有的车间主任不敢去听工人们自办的技术讲座,怕担责任,这样的主任是不是该换掉了。”

“对呀!”。

“说得好,早该这样了!”

罗忠:“还有,大家让我说清楚我厂的‘人情投资’的问题,我不遮掩丑事,它确实存在。我做为一个基层党员干部,由于私心作怪,没有制止住这股腐败的浊流,我问心有愧。今天大家来上班时都看到了,工厂前后门上都贴着退货人的联名告示,痛心呐!客户们早就提出了让我厂去人维修设备的合理诉求,但是有人把这些诉求意见偷偷隐瞒下来,并且不理采人家,使厂党委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才导至了退货事件的发生,我不想推卸责任,我是说客户们有理由放下斯文,撒泼维权,动用社会力量对我厂产品质量问题提出质问和抗议!”

有人送上纸条,罗忠看了看,笑道:“来,我来念给大家听听——我厂青年技工有能力、有信心打破因袭守旧的腐败作风,我们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清新的国营工厂!锻工班亚男。”

“是的,”罗忠把纸条放进衣兜里,说:“我们不能再吃粗制烂造的亏了,要想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站的住脚跟就得推倒官僚主义腐败作风,不然就等于自已把自已打倒!”他说到这里,看见赵万彩从门外跑进来,递给自已一张条子。

罗忠看过字条,克制着激忿,暗道:该来的都来了……于是坦率地大声说:“同志们,这个字条上说的是:罗副厂长,你今天妄自发言后果自负,你想过没有,再等几天你就被谢职离任了,你敢当众明说吗?”

人们哗然,纷纷议论。

罗忠摆摆手让大家安静,说:“这是真的,我就要离开景南厂了……”

有人大喊:“罗厂长你是好人,你不能走!”

罗忠摇着手说:“临走前我就一话,欢迎大家对我犯的错误随时提出批评!大家都散了吧。”

人们三五成群地散去,窃窃私语,不知道各自都说了些什么心里话……

 

十五


就在罗忠解答车间工人问责的同时,鲁明、欧阳的侦办工作有条不紊地悄悄向前推进着,现在他们正在保卫科静静地听着侦察员小赵的电话汇报。

“鲁队,那个胖子从光明旅馆出来了。”小赵电话里说。

鲁明:“跟踪他!”

“是!”小赵挂断了电话。

鲁明问欧阳:“马云和周杰有动静了没有?”

欧阳:“马云一直没来上班,周杰就没离开过仓库。”

原来,昨天周杰和马云与吴胖子谈妥后,周杰依照马云的意思,趁厂里混乱之机,准备将偷盗的金钢石刀头赶快出手。周杰在领料室搞卫生,闹的满屋子尘土飞扬,他迅速把一个方管铁架子搬起来,架腿下面现出了一包东西,他赶紧装进一个黑色的小兜子里,随后将架子恢复到原位。今天,当他路过机加工车间时,看着那边“罢工”闹事的人们,暗暗笑道:闹呗,不闹难成事。

周杰走进宿舍单元门时,对面楼上一间窗口里有双眼晴紧盯着他,不一会儿,马云也进了这个楼门。窗口里那个人就是李兰,她马上把情况报告给了鲁明。

在周杰房间里,马云问:“带出来了没有?”

“嗯。”周杰拍拍那个小兜子,说:“我这几天眼皮老是跳,只怕,”

马云:“沉住气,别乱了方寸,赶快出手,没证据了就是无头案!”

周杰:“这事闹的忒大了,万一疏漏什么,岂不是把林厂长也给搭上了。”

马云:“量小非君子,把货给我,你不去我去!”

周杰担心事成后自已分钱占小头,说:“娘,娘娘的,走,到新新饭店去!”

马云:“别去新新饭店了,去邮局邮票市场!”

周杰:“邮票市场?”

马云:“你傻呀,我先走,你稍等会儿再走,明白吗?”

李兰见马云独自出来,想跟踪过去,周杰却不在,她很着急。这时只见鲁明身穿便衣,戴着墨镜尾随着马云走了过去,她舒口气,又等了几分钟周杰才出来,化了装的李兰紧忙跑下楼去跟踪周杰。

侦察员小赵尾随着胖子拐过街口,只见胖子朝火车站方向去了,糟糕!他意识到出现了新情况,立马用对讲机报告给鲁明。鲁明指令他盯紧嫌疑人不放松。

原来,昨天在新新饭店马云碰见小燕,他生性多疑,今天事先给胖子打电话说改变了接货地点,让他到车站邮局的邮票交易厅接货。此时邮票交易大厅内人头挤挤,相互谈论着邮票的品相,讨价还价,争论不休。马云进到大厅内先搜寻了一眼,在距离近门的椅子上坐下来,注视着从外边进来的人。

鲁明在马云进来后也跟了进来,他去买了一份邮票交易报,后背靠着玻璃窗,心不在焉地看着报纸,不时透过墨镜盯注着马云。

不一会儿,马云见吴胖子来了,忙招呼道:“哎,老兄这边坐!”

胖子笑吟吟地过来坐下了,两人小声说着什么。

鲁明见小赵进来,迎过去,说:“小兄弟,你喜欢这种套票吗?我有啦!”

小赵会意,摇着头说:“不要不要!”说罢,走向左边去看交易信息栏。

这边胖子问马云:“老结巴怎么还不来?”

马云:“货在他手上他一准来!老兄,咱们今天可是谈好了的,必须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啊。”

胖子:“放心,少不了你们一个子!哎,老结巴倒底还来不来?”

马云:“急什么,我办事你放心!”

他们正说着,周杰象找魂一样跑进了邮票交易大厅,一眼就看准了马云和胖子,匆匆过去寒暄了几句,便开始鬼鬼祟祟地进行一手交货一手交钱的勾当。

此时,鲁明、小赵和后来的李兰,还有两名便衣警员,他们立刻冲过去,将三个嫌疑人团团围住,小赵一把将那个包金钢石刀头的布兜子夺在手中。

鲁明说:“马科长!”

马云脸色惊恐:“啊,我不认识你,你是?”

李兰说:“周杰、马云你们俩个不会不认识我吧!”

此时,胖子见事情败露,趁他们说话之机撒脚就跑。

“站住!”一名警员喝道,急速紧追过去,一个猛虎扑食将胖子摁在地上,用手铐将胖子反手铐住。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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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云等人被鲁明抓走的时候,林岚施正在机械局向副局长汇报罗忠支持职工“闹事”的情况,他想进一步制造泥潭挤走罗忠。但是,此时此刻副局长的态度突然来了个急转弯,说刚接到了上级文件精神,必须贯彻下去,一要严打经济腐败分子,二要大踏步地进行企业改制,尤其是扭亏无望的企业。并且严肃地批评了林岚施,说正是人情投资的作法才把景南机械厂带进了死胡同。

林岚施碰了一鼻子灰,离开机械局,坐在轿车里仔细捋捋副局的讲话精神,他领会到挤走罗忠的攻势撤底完蛋了。不一会儿,他的车放慢速度开进了厂区大门,只见赵万彩从收发室里跑出来堵住他们。林岚施落下车窗玻璃,问道:“什么事?”

赵万彩悄声说:“林厂长,马云、周杰被公安抓走了!”

“唔——”林岚施一听,心内突地一紧,故作镇静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示意司机开车走人

屋屚偏糟连阴雨。“都是他妈的蠢猪,笨蛋!”林岚施暗骂。自从仓库里金钢石刀头案发生以后,虽然他尽力遮掩,想以工作不尽责任问题,作为内部事件去处理,然而却毫无义意,欧阳揪住不放,没料到牵扯出许多暗箱操作的事情。他害怕的是马云、周杰嘴不严,把自已也给吐噜出来,扯连出更多不光彩的事。眼下,林岚施已经预感到自已运气不济了,因此他暗暗告诫自已:现在必须镇静,再镇静,静观其变,到时候找个替罪羊,先择清了自已再说。原来,景南机械厂刚刚转产时由于资金紧张,在他提义下变卖了许多物资,由他签字以超低价卖了出去。其中马云、周杰却实推销了不少库存材料,也得到了不少好处费。但他万万没想到马云和周杰会趁机浑水摸鱼,合伙偷偷地卖国家设备和调拨来的紧缺物资,还有客户来提货时,马云处处刁难客户,直到收足了人家的好处费,他才在提货单上签名。

这一整天,林岚施在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文件,接接电话,整整过往的材料时看见工会送来的关于创办职工技术学习班的经费报告,他终于签名批准了,其它事务一概推迟不办。下午下班前推辞掉了几个邀约酒局,就回家了。

朦胧的月亮戴着大大的“草帽”从东方升起来,去追赶西山尖上的太阳,它俩似乎都有着自已坚定的信念,为普度众生尽着自已的职责。

当晚,一家三口人没有太多的话说,林岚施喝几杯浊酒,吃罢饭,洗漱之后就到卧室里躺下了,迷迷糊糊,久久不能入睡,他偶尔看一眼台灯下读医书的妻子。蓦地,他好像回到了先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也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他朦胧中仿佛看见了先前那个纯朴、勤快的女人在灯下缝制衣服……他慢慢靠近她,从后边猛地抱紧了她,“啊吔!”他手被缝衣针扎着了……

“你干吗呢你?”薛菊仙吓一跳,说:“象鬼勾了魂似的,瞎喊叫什么!”

原来是南柯一梦,林岚施醒来,陪个笑脸,没说话,翻转身继续睡觉。

转天,林岚施来到办公楼,仍然保持着机敏果敢、谨慎随和的工作作风,到各科室转了转才回到自已宽大明亮的办公室。他从每个人的面孔上还觉察不出自已所想象的那样糟糕,最明显的是罗忠依旧一味地奔走在各生产科室和车间里。现在,他巴不得罗忠将景南机械厂的动静闹腾的大点,搞得再邪乎点,也好给他有个躲闪的余地,应该说林岚施现在的心情是冷静的。

三天后,机加工车间主任鲁达来找林岚施,一进门就板着脸说:“林厂长,他姓罗的凭什么撤我的职,我没文化,但我听话,老老实实干活,没功劳也有苦劳吧,车间完不成任务,那是新技术还没拿捏准,他一句话就把我撤了,凭什么呀!”

“冷静点嘛。”林岚施说:“你再去找罗厂长好好谈谈,态度诚肯点,去吧,我还有事!”

自从局党委把罗忠的调令撤销以后,林岚施看到罗忠如虎添翼地大干了起来,老实说他对罗忠采用的改革办法还是认可的,也是支持的。但是,罗忠把供销科长和财务科长换成了他不赏识的人,委实戳痛了他,他窥视到自已的前途渺茫了,开始夹起尾巴来做人,有人问他请示工作,他总是微笑着说:“你去问问罗厂长吧,啊。”一句话,把人家支走了事。

几天后,有两个省电视台的新闻记者来找林岚施。

“你好林厂长,我们是省台的新闻记者,有人反映你厂的人情投资问题,我们采访了关系人,你看看这是采访记录,有意见请您提出来。”

“不用看,”林岚施说:“这是我们办企业的方法和认识问题,你们愿意播出就播出好了,悉听尊便!”

记者问道:“有些情况需要你证实一下。”

林岚施:“什么事?”

记者:“有人反映你厂和小溪峰矿业公司联合建厂是聂副处长搭的桥,是吗?”

林岚施:“是又怎么样!”

记者问道:“你厂入股资金是两百万,他们是怎样酬谢了你呢?”

林岚施沉着脸,闭口不答,腿不停地抖动着。

记者继续采访:“林副厂长,他们说给了你四十万好处费,这是真的吗?”

林岚施:“无可奉告!”

记者又问道:“你厂发生的几起案子,我们采访到相关人员,说嫌疑人服毒搞假自杀的事与你有关……”

“谁他娘的说的,这是诬告,没有的事!”林岚施下意识地站起来,手心开始冒汗了,指着两名记者吼道:“你们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你们,走哇!”

门被推开,鲁明、李兰、欧阳和两名干警进来了。

林岚施看了他们一眼,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他猜到了自已在这间办公室里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不久前这里曾是他雄心勃勃的活动舞台,从今以后或许永远没有了。

李兰亮出掬讯证,说:“你是林岚施林副厂长吗?”

林岚施轻蔑地说:“不用解释了,我跟你们走!”

原来,林岚施首次进京,老聂答应给景南厂一百台生产任务,同时暗示的条件是:小溪峰矿业公司是他内弟开办的,需要景南机械厂参与股份两百万,那边也不小气,会答谢他的。另外再让林岚施给矿业公司老总村里的吴家玻璃制品厂弄点金钢石刀头。林岚施很清楚,如果不答应,这就意味着自已的仕途将会和这一百台生产任务、以及后续的业务都会灰飞烟灭……“这好办!”他爽快地应下了老聂的条件。

其实,金钢石刀头那一点点芝麻大的小利,林岚施根本不看在眼里,他让马云和周杰想办法挤出一点金钢石刀头,卖给吴胖子,没料到马云和周杰贪心贼胆大,想干一单大的,周杰趁梁红不在时偷盗了金钢石刀头,他们还没有卖掉金钢石刀头时,梁红就报案了。欧阳为尽快破案,紧盯着不放过每个细节,吓的周杰找林岚施讨教解救办法,他让周杰服安眠药假死,先住医院逃避一下风头,从而栽脏说梁红保管失职,然后由他阻止追查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争取时间尽快把金钢石刀头卖给吴胖子。至于苏诚在仓库和工友打闹时丢了巴比妥安眠药瓶,他根本不知道丢在哪了。正好被周杰捡到了,他在林岚施授意下来了个暗渡陈仓,歧途嫁祸苏诚。岂知事与愿违,越裹越乱,周杰假死留下了许多漏洞,被侦办干警揪着不放,层层剥茧,同时揭开了景南机械厂里许多腐败现象,终于真象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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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林岚施被停职问责了,他积极配合公安、纪检监察部门查清问题,争取宽大处理。所有的嫌疑人都得到了应有的严惩。

一天,局党委把罗忠叫到局里,让他担任地方国营景南机械厂党委书记兼厂长。

罗忠坦率地笑道:“我身体不行啊,病歪歪的,再说了,我明年就该退休了,还是换上年轻有为的人来干吧!”他考虑到自已的身体壮况和那点少得可怜的专业知识,很难胜任创办新时代的制造业工厂,请求退居二线,景南机械厂更需要一位有政治素养的、清正廉洁的、勇敢担当的、年轻的同志来担任党委书记,更需要有一支懂经济、懂货币、懂制造大机器的新型工业人才;其实在他心中早已勾划出一批接班人,让有知识懂技术的大工匠们担任在关键性的生产岗位上,在他敦促之下,上级接受了他的意见。他离开机械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他去推开窗扇,一股清爽的风儿吹了进来,似乎还隐隐约约听见了厂区里传来的锻锤声,车床飞转声,吊车轰呜声,他笑了,从心底里湧起一种疲劳之后的快慰感……忽然,他心中又冒出个想法来,自语道:“哎哟,后天就是七月七了,这次我不能再说话不算数了,我得回老家和家人们过个安生的节日。”此时,他黄瘦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国营景南机械厂没有掉队,接下来正沿着企业改制的潮头有节奏地大步向前推进,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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