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还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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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内容摘录


引 言

埋藏于大地深处的黑色金子,她闺房的青春,遥远而美丽。展开那个被埋藏的画面,茂密的参天大树和繁茂的植物部落,经地壳的抖动和打磨、熔岩的锤炼,随着无数年轮的缠绕、熬制,蜕变成另一种绚丽在地下蛰伏起来。

蜿蜒5000公里的黄河跨过千山万水,披着阳光,披着月光,披着星辰脉脉含情的目光,一路向东,终于扑向大海的怀抱。黄河携带着黄土高坡的“馈赠”让大海退却,孕育了荒原、湿地,孕育了红柳、芦苇。 

天地无言,大河无语,荒原却从来都是石油孕育和繁衍之地。荒原以其空阔呈现天地之大美,有情无言,有爱无声,有理无争,有学无显,有痛无悔,有泪无流,那静默和荒芜绝非冷漠,倒显出一种震人魂魄的伟力!

她曾久久沉睡,又似静静沉思,久侯在荒原深处,默默地等待,等待钢铁的新郎迎娶到曾经的日月轮回世界。苦苦的等待,终于等来了!在钢铁的钻杆呼啦呼啦的声音中,舒展伸腰,重新见到久别的日月,向人类昭示着自然之母的厚爱,向人类文明献身报恩。

然而,随着石油应用到现代工业文明之中,石油将人类引向一个又一个辉煌。石油立国,谁掌握了石油谁就掐住了世界经济的“脖子”,于是,就有了争夺,有了硝烟,有了看不见的战争!

于是,就有了钢铁,有了地球的抖动。

也许石油与钢铁有着前世的情缘。

石油是黑色的,钢铁是黑色的;打石油的井架子、抽石油的提油机都叫铁树,那些骨骼坚硬、为油拼命的人叫“铁人”……

那么,“铁人”是怎样炼成的呢?

时代是“斧锤”,铁人精神是“炉火”,将优秀石油将士锤炼成“铁人”。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刚刚成立不久的新中国千疮百孔,百废待兴,内忧外患,那是中国人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那是帝国主义拉着蒋家王朝不断挑衅我们的年代。严重贫血的共和国急需石油的“血液”。

1952年8月1日,在解放陕南地区立下赫赫战功的19军57师全师改编为石油工程第一师,7741名战士从烽火战场走向石油生产前线。

毛泽东主席亲自批示:“……我批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十七师转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石油工程第一师的改编计划,将光荣的祖国经济建设任务赋予你们。你们过去曾是久经锻炼的有高度组织纪律性的战斗队,我相信你们将在生产建设的战线上,成为有熟练技术的建设突击队……” 从此,石油师指战员牢记毛主席嘱托,放下钢枪,从硝烟弥漫的战场成为勇战沙场的石油工人,他们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1956年石油部宣告成立,原人民解放军后勤部部长、上将李聚奎将军担任第一任部长。1958年2月原解放军总后勤部政委、“独臂将军”余秋里担任第二任石油部部长。

60年代初,刚刚推翻了头顶上三座大山的社会主义新中国面临着三年自然灾害带来的巨大困难,苏联撤走了石油专家,“老大哥”卡我们的脖子,中断我国的石油供应。在党中央的领导下,独臂将军余秋里以“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把贫油的帽子扔进太平洋去!”的英雄气概,指挥发动了新中国第一场规模巨大的战役--松辽会战,中央军委批准将3万退伍官兵开赴松辽前线。

荒草、野地、盐碱滩、狂风、暴雨……这些荒凉的原物,成为地下石油的标记,成为锻造、孕育铁人的“熔炉”。

因此,“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解放军精神就是石油精神的雏形和母体,红色的基因注入石油。“铁人精神”是红色的。

 

王进喜,乳名“十斤娃”,玉门县赤金堡王家屯人,15岁到玉门油田打工谋生,在这里度过了他的青春。随后,担任了玉门局钻井公司贝乌队队长,创造了全国钻进速度第一名,从此名声大振。贝乌5队被命名为"钢铁钻井队",王进喜被誉为"钻井闯将"。他带领1205钻井队参加了松辽会战,喊出了:“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豪言壮语,带着钢铁的颜色、钢铁的坚强,响彻山河内外,气贯云宵,感天动地,憾人心魄,王进喜被人称为:“王铁人”,于是,诞生了以“三老四严”、“四个一样”为核心的“铁人精神”。“铁人精神”是黑色的。

精神是旗帜、是追求、是动力、是支柱,国家的强盛、企业的发展都离不开精神的引领。铁人精神、大庆精神是石油精神的“主动脉”,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铁人”是伟大的,站得高看得远,胸怀祖国;“铁人”胸怀是宽广的,像大海包容开放;“铁人”是坚硬的,任何艰难困苦都会在面前低头;“铁人”是崇高的,他们始终将奉献放在第一位。

“铁人精神”是旗帜、是方向。

1959年4月11日32118钻井队松基三井开钻,9月26日出油,发现了新中国第一个大油田-大庆油田,改变了世界石油经济格局。

神州大地在颤抖,地球在抖动。

1960年8月,地质部中原物探大队在郑州召开了“华北物探资料综合研究成果汇报”会议,会后根据地震二队的祥查资料,在东营局部构造上选定华北平原第8口基准井-华八井,迅速确定了井位。

“铁人精神”是动力、是源泉。

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华北石油勘探处32120钻井队高唱着“我为祖国献石油”的豪迈之歌,克服口粮不足、天寒地冻、缺米少油等许多困难,于1961年2月26日开钻。4月16日试油日产原油8.1吨。华八井,华北平原石油勘探实现零突破,是中国第二大油田—胜利油田发展壮大的基石。

1962年9月23日营二井获得日产油555吨的高产油流,因此,将对外保密的“广北农场”改称为“九二三厂”。

1964年1月15日,华北石油勘探会战打响,共约15000人参战。分布在东营、黄骅两个地区,重点在东营,先后打响了坨庄-胜利村战役、通-王-惠战役、滨南地区战役等。1965年1月31日,随着第一口“千吨井”--坨11井的发现,胜利油田正式成立。到1966年,华北石油勘探会战取得了重大勘探成果,在中国东部地区又开辟了一个个新的石油基地。

“铁人精神”、大庆精神是胜利精神的“根”。

1966年2月,为了支援胜利油田的开发建设,大庆油田从“三老四严”的发源地-中四队,分出一半人30名职工来到胜利油田,组建了胜采四队。从此,30粒大庆精神的“种子”扎根胜利,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铁人精神”已深刻渗透到每一位石油人的肌理、细胞、骨髓,跨越时代,宛如一根环环相扣的链条。

作为中国重要石油工业基地的胜利油田,经过60年的勘探开发建设,实现了“从东部到西部,从陆地到海洋,从国内到国外”的跨越,为我国石油工业“稳定东部,发展西部”的战略实施发挥了重要作用。

累累硕果,成绩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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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的发展历程,成果丰硕,业绩振奋人心:累计发现81个油气田,探明石油地质储量56亿吨。胜利人不仅在烟波浩荡的渤海湾上建成了我国规模最大的浅海油田,同时在戈壁大漠的准噶尔盆地西部建成百万吨级原油生产基地,累计生产原油12.5亿吨,实现收入2.32万亿元,上缴利税1.02万亿元,为保障国家能源安全发挥了重要作用。

这些数字令每一个胜利人骄傲和自豪。“我为祖国献石油”的歌曲依然那么响亮,地球一直在抖动。

时代像一列高速运行的列车,祖国的石油事业日新月异,翻天覆地。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再不用住干打垒、啃菜籽饼了,石油少了几分苦涩,多了几分金色;钢铁少了几声叹息,多了几分自豪和欢欣。开发油田的将士们已经两鬓斑白、面目虽然沧桑却依然刚毅,脊背虽然弯曲却一直硬朗。他们就像孤岛的老槐树,身披岁月的风霜,根部钻出新的枝丫。铁人精神,就是源自峥嵘岁月的清泉,熟悉的喘息、浪花和脾性始终没变。欢欣与痛楚,和石油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犹如精神与血脉不可分离。沉甸甸的接力棒交到了“油二代”、“油三代”手中,薪火相传,成为生生不息的纽带。“铁人精神”像一把种子撒下去,长出一棵棵禾苗,每一株,根子会格外虬劲,枝繁叶茂。新一代石油人血液中流动着滚滚石油,骨骼锻造成钢,继续高举着石油精神的火把,沿着“我为祖国献石油”的大道奔跑。

胜利精神像一棵小树,它吮吸着时代的阳光雨露,伴着时代的步伐,不断成长、长成参天大树。新时代、新环境,胜利精神不断丰富新的内涵。

1985年,胜利油田总结提出了“五种精神”:“立志改革、开拓前进的创新精神,自觉加压、勇挑重担的进取精神,滚石上山、逆水行舟的拼搏精神,大胆探索、勇于实践的求实精神,同心同德、团结战斗的协作精神”。

1992年,总结提出了胜利精神:“坚定不移的政治信念,以国为重的主人意识,以苦为荣的奉献精神,求实创新的科学态度”。

2002年,总结提出了“从创业走向创新,从胜利走向胜利”的新时期胜利精神。

“石油精神”是绿色的。

“十三五”以来,胜利油田全方位深层次推进“五大战略、三大目标”,率先提出了“绿色低碳战略”,建设领先企业、打造百年胜利,推动高质量发展。

2021年4月16日是胜利油田勘探开发60周年纪念日,在这重要历史节点,油田系统总结提炼了新时代的“胜利精神”:“爱国、创业、创新、开放”即:“胸怀全局,为国担当的爱国精神;艰苦奋斗,接力奋进的创业精神;敢于探索,勇于变革的创新精神;合作双赢,融合发展的开放精神。”新的胜利精神,为胜利石油大军高举着新征程的大旗,迎着新时代的曙光,一路向前,续写新的辉煌。

作为石油精神的一根脉络,胜利精神具有强大的震撼力和冲击力!

建设领先企业,需要领先文化引领。

“铁人精神”始终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先锋!一个个铁人就是时代的英雄。

60载的风雨雪霜,60年的奋斗年华。

时光轻的像一只划过的飞鸟,有时找不到一丝印痕。但石油的发展史,却是一方犁过的田野,一根没有断过的链条。胜利人不但秉承“铁人精神”,而且紧跟时代的步伐,跳出胜利发展胜利,以国为重,为国奉献,创新进取,勇于担当,立足石油开拓外部,西征东进,盘山越海,为国找油,为国创效,勇做改革的排头兵、领头羊、试验田。改革开放以来,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胜利精神不仅保持了“钢铁”的元素,而且融入了劳模精神、工匠精神、雷锋精神、创新精神、改革精神等,丰富了新的内容,成为新时代的“合金”。

岁月把那些动人心弦的故事、激情燃烧的画面、气贯长虹的号子已经尘封在昨日,揭开那层遮布,又鲜亮亮的呈现在眼前。石油少了几分苦涩,多了几分金色,钢铁少了几声叹息,多了几份自豪和欣慰的笑容。

当前,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国内石油产业面前,一方面,勘探难度大、油藏含水量高,井网、井筒、主阵地老化,东部老区分散、隐蔽等困境,由于勘探开发技术不足,中国石油行业生产量长期下滑,另一方面国内原油需求量不断攀升,中国将被迫扩大原油进口,对外依赖度逐年增加,从2015年的60%,逐年升高到2019年的72%。2020年底,中国原油库存综合,仅仅11.5亿桶,仅能用100天。美国控制着石油的“水龙头”,加紧对我国的能源封锁。自从2014年下半年到2020年,国际油价断崖式下跌,石油开发进入寒冬期,胜利人胸怀国家能源安全的大局,牢记“我为祖国献石油”的初心,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变革,在稳定主业的同时,近一半的职工眼含热泪离开了几十年钟爱的石油岗位,跳出石油发展石油。面对自然环境恶劣、任务重压力大、条件艰苦等困难,他们忍受着时代挑战带来的阵痛,壮士割腕,刮骨疗伤,担当作为,“两条腿”走路,开拓两个市场,弘扬胜利精神,在困境重重、举步维艰的“雪山草地”进行了“第二次长征”,以苦为乐,抛家舍业,顽强拼搏,勇于奉献,取得了重大胜利,实现了扭亏为盈,打响了“胜利铁军”品牌,受到了社会各方的普遍赞誉。

眼下,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国际油价攀升,国家能源安全面临诸多挑战,石油是悬在我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国际油价无论上涨还是下跌,对于我国石油开发企业都是挑战。

关键时刻显担当,危险时刻逞英豪。胜利石油人坚决扛起“在经济领域为党工作”的责任使命,答好保障国家能源安全的答卷。

2021年10月21日,渤海之滨,大河之洲,阳光明媚,鸟儿飞翔。下午,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来到胜利油田,深入勘探开发研究院、二氧化碳注入现场和钻井现场实地考察调研,看望慰问干部员工。对于油田60年发展取得的辉煌成就、做出的重大贡献给与充分肯定。总书记讲到:“石油能源对国家非常重要,贡献很大、居功至伟”,“石油战线始终是共和国改革发展的一面旗帜,要继续举好这面旗帜,在确保国家能源安全、保障经济社会发展上再立新功、再创佳绩。”中国作为制造业大国,要发展实体经济,能源的饭碗必须断在自己手里。要大力加大勘探开发力度,夯实国内产量基础,提高自我保障能力,集中资源攻克关键核心技术,加快洁净高效开发利用,提升能源供给质量、利用效率和减碳水平。殷殷嘱托,关乎能源安全;谆谆教导,心意长远发展。

总书记对石油石化的深厚感情和殷切期望,更是对油田广大员工的特殊关爱和极大鼓舞。

仰望祖国的天空,当年的豪言壮语还挂在蓝天白云、定格在万里苍穹。风吹不跑,雨带不走。感人肺腑故事,时光磨砺的石油精神和为国担当、以国为重的责任感,都随着钢铁的井架一起流传下来。抚摸着粗粝的钢铁,感受到的不仅是它的硬朗、稳固与坚韧,还有藏在其背后的那些动人心弦的岁月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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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庆幸与石油的缘分,作为一名黄河岸边长大的农家子弟走进了石油大门。翻开石油史记,重温斑驳沧桑的石油开发史,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硌疼了我;身边的那人那事,填满了我的胸膛,鼓胀了我,不吐不快;我的心中被投入一粒粒石子,激起一阵阵晃荡的涟漪。我把石油做成第二个故乡带进心底,多少次睡梦中,钻机的隆隆声依旧韵脚清亮,那一片浓浓的黑,早已深深地镶嵌于血脉……作为一名基层作者,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原计划抽出时间对全国石油系统进行一个采访,寻找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展现新时代的石油精神,不料一场史无前列的疫情来临,打乱了原先的采写计划。

天下石油人是一家。我接受了领导和好友的建议,就从身边写起吧。

每一滴石油绽放着同样的光芒。

风吹得骨骼咯咯作响,石油人是顽强的,犹如钢铁;石油人是平凡的,犹如一棵棵芦苇、一片片树叶;石油人是脆弱的,一滴眼泪、一缕星光,就可以打开心中的大门,流淌出滚烫的汁液;石油人是崇高的,他们的眼光、胸怀、境界首先是国家,是石油。

让我以耳闻目睹告诉你吧,铁人的口号还在耳边回响,地球还在抖动;

让我以亲身感受告诉你吧,石油人踏着新时代的曙光,依然高举着“铁人”的“火把”前行在路上。

让我的眼泪告诉你吧,那些侠骨柔情之中有温度有厚度、平凡而又潸然泪下的故事,以及《我为祖国献石油》的歌声依然那么动听、响亮!          


目 录

 

1、根基

2、脊梁

3、追寻王为民

4、孤东记忆

5、把生命根植荒原

6、大海与钢铁

7、旭升荒原

8、泪别

9、勇立潮头

10、孤岛“鲁班”

11、胜利新长征

12、石油花开香万里

13、新路

14、我们也是战狼

 

根 基

 

1935年,刚从瑞士留学回国的黄汲清先生两眼盯上了华北这片神奇的土地。通过一番调研,他认为渤海湾和东北、西南、西北等地一样都有可能有油。

科学的预见带来希望的光芒。

1945年,另一位地质大师谢家荣在冀东地区野外地质调查时见到了油苗。

一定要揭开这些沉睡地域的神秘面纱!

“独臂将军”余秋里成为共和国的石油部长后,对科学家们的发现十分关注,誓言在华北找出石油。

1960年2月20日,中共中央批准,在松辽平原开展石油大会战。4月29日,于萨尔图草原上举行万人誓师大会,5万石油大军云集萨尔图油田,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规模盛大的石油大会战全面打响!

会战热火朝天,捷报频传。此刻坐镇松辽指挥战役的“独臂将军”却独自静静地站在巨幅共和国地图前,他把眼光投向了渤海湾,凝视着、沉思着……

这20多万平方公里的海滩,横跨山东、河北、辽宁、河南、北京、天津六省市。1955年石油地质普查工作在华北平原展开,一些外国专家断言:华北平原没有中生代和新生代的海相沉积,不可能有油。但中国的地质专家却认为,过去这儿是一片汪洋,随着地壳的运动,巨大的海盆里沉积着丰厚的资源。

可为什么没见到油呢?

地质部和石油部联手在华北平原作战,第一口基准井-华1井未见到油。随后,在山东、河南境内打的华2井-华6井相继以失望而告终。

难道“老外”的判断是正确的?

就在徘徊之时,渤海海面发现了漂浮的“油苗”—在苍茫浩瀚的黄河北岸边,常常发现一些黑色的漂浮物,随着潮起潮落时隐时现。

太好了!

这些“油苗”就像希望之苗,在共和国地质部、石油部决策者心中熊熊燃起。

1958年秋天,由地质部牵头,成立了渤海湾油苗调查组,从大连出发,行程1000多公里,沿着海滩查找“油苗”:荣成海岸线时有油花在退潮时出现;潍坊白银河也有踪迹;沾化沿海也曾发现粘稠如油状的物体……最终他们获得了黑色凝固物的标本,经化验证实为石油!这些“油苗”来源于渤海湾的地下断层,渤海湾有油!

1960年初,华北石油勘探处32120钻井队开始钻探“华7井”。虽然没见到油,却发现“济阳凹陷”,“凹陷”就是盆地,是产生石油的最好环境。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证明:渤海湾是石油的有利地带!

将军像每次战役打响之前的沉着和冷静,他在狭窄的土坯房内走来走去,突然停下了脚步,“咚--”一记重拳砸在简易的木桌上,震得电话机晃了几晃,尘灰四起。

这是1960年下半年的一天,余秋里部长亲自批准了钻探华7井的32120钻井队移师一个叫东营的小村庄打下编号为“华八井”的勘探井。


1

队长李仲田是第一个赶到东营的,与他一辆车来的还有技术员贾慧中。这是1960年11月的一天。

那天,太阳还没露头,他们从井队上装了一车的零碎部件和办公生活用品急匆匆地向东北方向一路进发。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像一头老牛吼叫着、颠簸着,“吱呀-吱呀--”好像不堪重负,车厢一个劲地叫唤。初冬的冷风横扫着,大地上的绿色早已被刮得无踪无影,窗外的树枝和野草不住地颤抖。穿着蓝色杠杠棉工服、戴着棉帽,李仲田和贾慧中却感觉得一阵阵凉风直往脖子里钻,越走心里越凉:村庄稀少,树木少见,一片萧杀和冷寂。

说起这李仲田,还是一个传奇人物哩。他祖籍河南安阳 ,2个多月时母亲病逝,撇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为了让孩子们能够活下去,父亲把女儿送给别人当童养媳,打算把李仲田送人。得到消息的姑姑心痛侄儿,发誓只要自己有口吃的绝不能饿着他,把侄儿抱回自己家。李仲田15岁的时候,姑姑离世,李仲田跟着比自己大几岁的表哥生活,两年后,为了填饱肚子,他到地主家当长工。1947年,李仲田报名参加了王震领导的晋绥军区野战第二纵队,编入第三军57师。1952年集体转业到玉门油田前担任排长。在甘肃钻井队打油,住在老乡家里,结识了本地姑娘甘玉兰,随后两人结婚,跟随井队过着四海为家、漂泊不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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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广饶县城,车灯亮起,像一位老人浑浊的眼神,在漆黑空旷的黑夜中摸索着前行。窗外,打卷的狂风卷起一些灰尘和树叶,忽上忽下,敲打着车窗。

“队长,会不会有野狼啊?”小贾的声音有点发抖。

“哈哈,平原上哪来的狼哩?别怕,有我呢。”其实,真的有没有狼,李仲田也不知道。但他内心着实一点不害怕,当年枪林弹雨过来了,还害怕这黑夜和冷风?

绿色“老牛”又哼哼唧唧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从车上下来,四周一片漆黑,野风叫得更欢。不远处三三两两萤火虫般的灯光在寒夜中抖动。有灯光的地方肯定有人家嘛!他们朝前走了几百米,灯光前站着一个黑影。

“是石油大哥吧?”原来是公社的秘书,专门候着接待他们。

进了一间四处通风的草棚里,3个人草草地填了一下肚子,在草棚地上铺了一张草席一会儿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实在是太累了,这觉睡得真香!“嗨,这村里咋没有鸡叫哩?都睡过头了!”

“唉,别提了!这年头人都吃不上饭,谁家还养得起鸡哩?”

公社秘书带着他们向东走,边走边介绍着。

这个小村子可有来历呢!秘书开始眉飞色舞。当年秦王李世民一路东征,来到这里安营扎寨,一边是东营,一边是西营。后来就有了两个村子。

唉----

秘书长叹一声,就是太穷了!地太碱了,种啥啥不活,这山东的“北大荒”可不是徒有虚名,这日子哟过得太苦了……

一会的功夫,竟走出3里路。天哪,李仲田这才看清荒原的真实面目:一望无际,天苍苍白茫茫,地上铺了一张硕大的白纸,偶尔见到几棵有气无力的芦苇,寒风推着几棵缺胳膊少腿的黄须菜干稞子滚动着,风硬得像一把大刀,横着扫过,村子的破土坯房摇摇欲坠……真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啊!

一种耀眼的空荡,一种心头上压了冰块的凉,一种看不到希望的荒芜,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瘫软在脚下。

“喏,那就是哩!”

顺着秘书的手指向前看,干枯的芦苇丛中立着一根1米多高的木桩,上面竖排着一串黑色的字:地震第八测线11300号桩--这就是华8井的井位了。

第二天,由商河到广饶的公路上,十几辆大卡车满载着大块的铁家伙浩浩荡荡披着朝阳进发,后面飞扬起一阵阵滚滚黄尘。附近村子的大人牵着小孩,挥动着胳膊欢送着这支钢铁的队伍。

3天之后,凌晨时分,一阵马达轰鸣声和人声鼎沸搅得东营的沉夜不得安生。

“老伙计,路上遇到啥了?”昏暗的煤油灯下,李仲田看到自己的“搭档”指导员张朝富一身泥水,关切问道。

“嗨,别提了!”张朝富苦笑着摇了摇头,把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华北石油勘探处决定32120钻井队以最快速度把钻井设备从商河县搬到东营村。为了节省路程,决定到北镇渡口过黄河。等到了北镇码头,才发现这里只有几条靠人摇橹划桨的小木船。经过与航运局领导协商,面对滔滔黄河,大家模仿战争中把几个小木船绑在一起运大炮过河的做法,把3条小船紧紧捆绑在一起,然后,张朝富指挥着自己的队伍把一根根钻杆从车上扛下来,固定在船上,汽车缓缓开到船上,船身剧烈晃动。河道暗流密布,旋流急速突变,湍急在湍急中奔波,澎湃在澎湃中跳跃。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捏了一把汗:马克思保佑哩,千万不能掉水里啊!

水深处波浪翻滚,船上的汽车东摇西晃,木船连接处吱吱--作响,有好几次,汽车在起伏的船上险些歪倒。大家吓得一身冷汗。老船手大喊:“都去帮着摇橹,用力划桨保持平衡。” 那半个小时过得啊,几乎把每一个在场人的心脏掏了出来!

天佑我石油职工!

船终于到了对岸,第一辆车过了黄河。

就这样,一次一辆,每次惊心动魄,在北岸等了两天一夜,浩浩荡荡的车队终于全部到达南岸。谁想到,走了没多远,一辆拉大件的车陷进泥坑,大伙儿把钻杆一根根扛下来,又是挖坑又是垫草,最后在人拉肩扛下,车子才爬出来,这不,大伙儿都成“泥人”了!

“咱石油人面前没困难哩,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趟不过的路,有张指导员任何困难也会趴下哟!”李仲田拍着张朝富的肩膀。

“哈哈--”爽朗的笑声,惊得窗外的猫头鹰“扑棱扑棱--”飞来飞去……

第二批、第三批……陆陆续续井队50多口子人全部到齐。


2

今年89岁的杨承忠老人是第二批来到东营的。1956年部队转业后他被分配到玉门油田。半年后,又调到华北勘探处32104钻井队。当时,这个钻井队正在河北“华1井”钻探。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哩!”这时,坐在茶几对面小马扎上82岁的邹秀丽阿姨有点羞涩,又有点兴奋。说起那段恋爱史,坐在沙发上的杨承忠老师傅笑得脸上开了花。

家里穷得待不下去了,17岁的邹秀丽投奔南宫的表姨家,帮着干点杂活。表姨家住进打石油的钻井工后,时间一长邹秀丽与几位石油大哥混熟了,情同兄妹,有时,大哥们宁愿饿着肚子,把在井队上剩下的地瓜面窝窝头揣在杠杠棉工服里,回来送给她。其中,贵州小伙杨承忠送的最多。受之以桃,报之以李。针线活做得好的邹姑娘经常为油哥哥们洗衣、缝衣,自然给杨大哥缝得最多,也最仔细。

表姨看出了眉目,腮蛋子上两个酒窝填满了兴奋。随后,按着“规矩”,找了媒人撮合。随后,两人喜结良缘。

“你小子赚大了,没打出油却捡了个大姑娘!”

“跟你沾沾光,让嫂子多给俺洗洗衣服呗?”……

同事们一阵嬉笑和羡慕。

马上要坐月子了,这当家的却要远走高飞,邹秀丽心里一阵难受。男人前脚刚走,后脚接下来一个晴天霹雳!孩子夭折了,是“破伤风”!

唉,都怪这臭男人,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时候离开。如果他在跟前,那孩子不就保住了?越想越委屈,邹秀丽整天以泪洗面。

不行,找他算账去!

想到这里,身子刚刚恢复的邹秀丽再也坐不住了。她坐了一天的长途客车来到了北镇,然后又一路打听,步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东营。

做梦也没想到媳妇会追了过来。听了她的哭诉之后,杨承忠急得直跺脚:

“你看有谁的婆娘来井队哩?丢死人了,赶快回去!”

“啥?你个没良心的!孩子没了你不心痛,人家大老远的来了还撵俺走……呜呜……”

唉,必须得向领导报告啊。当过兵的人都知道遵守纪律是根本原则。他小心翼翼向李仲田做了汇报。

“净添乱!吃啥?住哪里?滚蛋!”

“回来!”

杨承忠刚把腿迈出门槛,李仲田又把他叫住。

“拿着吧!”

李仲田把搭在板凳上的一床被子拿起来塞到杨承忠的怀里。

“队长,这…这不合适嘛,你困了盖啥哩?”

“去,去,给老子滚远点!”

虽说挨了骂,杨承忠心里还是热乎乎的。东营、西营没地方住了,他带着老婆来到五里之外的茶坡村,住进一间牛棚,终于有窝了,杨承忠一阵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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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秀丽是位贤惠勤劳的女人,她不能吃闲饭。每天早上出门,背着一个粗布背包走村串乡,把一些烂衣服、旧被子收上来,帮人家拆洗、缝好后再送回门。一件衬衣1毛钱,一个补丁8毛,一个月能挣5、6元。这在当时可是了不得呢!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补贴丈夫哩。杨承忠是一名柴油机司机,每月定量38斤,吃的是地瓜面、高粱玉米面窝头,还有从荒原上采来的黄须菜种籽。

“三级工二级工,不如老乡一根葱”。一名男子汉,在井队每天超体力的劳动,说实话一天一斤多口粮咋够呢?于是,杨承忠一有空就跑回“家”,邹秀丽煮一锅玉米糊糊,蒸几个菜面窝窝,也就是用玉米面掺上地瓜面,再和黄须菜种籽搅在一起蒸出的窝窝头,既有点甜又有点咸,成了邹秀丽发明的“专利”。看到丈夫狼吞虎咽,邹秀丽心里升起丝丝甘甜……

“哎哟,这是啥嘛?怎么臭烘烘的?”突然,杨承忠像针扎了一下大声喊叫起来。

他从玉米糊糊的碗中捞起几个黑黑的圆蛋蛋,邹秀丽凑上前去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脸立即红彤彤,渗出些许汗珠:

“哎呀,这不是羊屎蛋蛋吗?”她想起来了,缺水吃,她到盐碱滩上的水洼里小心翼翼地刮了半桶水。

“哎,都是我不小心!”邹秀丽一脸内疚。

“哈哈,没啥没啥,我们在井队上经常吃羊屎蛋蛋呢,说不定是上好的中草药哩。”

杨承忠越是安慰,邹秀丽心里越不是个滋味。唉,做梦都没想到,石油工人咋这么苦哩!

“当家的,要不咱回老家吧,起码不会吃羊屎蛋蛋呀。”她拉着丈夫的胳膊规劝道。

没想到丈夫突然翻了脸,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脸上的一条条青筋突起:

“什么,你再给老子说一遍?我是革命军人出身,是响应毛主席号召为新中国找油哩,你让老子当逃兵,打死我也不干!你要走就快滚!”

说完,一摔门气冲冲地走了。


3

回过头来,再说说井队。

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东、西营的人家里都塞得满满的。村子里年轻能走动路的都出去讨饭去了,剩下老弱病残,要不,两个村子还不撑破哟。在地下铺些稻草能睡3个挤5个,只要挤不破肚子就好,党员干部睡马棚、牛棚。

司钻肖庭喜和王春祥扛着铺盖卷是最后来到东营的,村干部带着他们围着村子转了两圈,实在没地方可挤了。

“那边有两间空房,不知道你们敢不敢住?”村干部面露难色。

“嗨,没什么不敢的,带我们去吧!”

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有两间破旧的土房,随时一阵风可能吹倒。正房内地上堆着些树叶和杂草,西房内地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脸被一块破布蒙着。

“唉,又是饿死的,人都没力气抬出去呢!”村干部伤心道。

“就住这儿吧,俺们都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什么可怕的!”说归说,王春祥脊背还是一阵发凉,肖庭喜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们把死人抬出去找个地方挖坑埋了,然后扫了扫地就住了下来。

“谢谢石油大哥,不然这些饿死鬼都安不了家哩!”正值三年自然灾害,那天,东营村一天抬出去6个人,都是李仲田组织人掩埋的。

孩子们没饭吃,没力气站起来,躺在地上,胳膊细肚子大,大冬天光着屁股。李仲田走到一个脏得像黑人似的女孩跟前,脱下自己的棉袄盖在孩子身上,然后抱了起来。这位从枪林弹雨中走出的钢铁汉子心如刀割。

“从今天起,我们每人每天要省出一两粮食给村子的乡亲们,只要我们有口气,绝不能再死人了!”第一天全队召开大会,李仲田扯着嗓子宣布了第一道命令,那声音气贯云霄,就连脚下的芦苇也晃动着脑袋,一个劲地鼓掌。

石油人的时间比金子还贵哟!

一部井架高45米,有几十多块大角铁,每块200多公斤,仅天车就有2吨重。当时只有一台手摇绞车、一台15吨的铰链,许多设备都是靠人拉肩扛完成,井架上的角铁是靠手摇绞车摇上去的。由于吃不饱饭,没有力气摇绞车,常常要几个人一起摇,职工们又饿又累又乏,有的摇着摇着就晕倒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坚持连续作战,黄河三角洲上第一座井架像钢铁巨人般立了起来。

井架立起来了,戳破了黄河口的天,风一个劲地泄下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井队的职工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手脚冻得发麻。茫茫盐碱滩,很难找到一棵树,如今却长出了一棵铁树!

从此,白云不再高高在上,井架顶着它,一双双油乎乎的大手抚摸着它。

没有一个人退缩,一门心思开钻打油。

没有水依然开不了钻。当时新年到了脚下,许多职工出来一年还没回过一次家呢。魏振家把大家聚到一起:

“同志们呢,国家需要油,石油部正等着华八井的好消息哩,我们是回家过年,还是留下打井?”大家异口同声地要求留下来。

全队人员分成两班各负责挖一口水井,二班司钻带领班员夜里两点就悄悄地干了起来,一班司钻大年三十天还没亮来到井场,看到二班早干了起来,赶紧叫醒全班抡起铁镐大干。隆冬季节零下八九度,地面冻得像石头,镐头下去震得手发麻。两个班争着抢着干,搞起了劳动竞赛。挖到2米多深,水就冒出来了。经过通宵达旦地战斗,终于挖出2个直径3米、深4米多的水井。

哈,终于有水喝了!站在井下的职工近水楼台先得月,捧起来就喝。

“哦哦—”马上又吐了出来。

“怎么了?”上面的人问道。

“哎呀,又苦又涩,不能下咽啊!”

井架底座是个庞然大物,要放到基础上,没有吊车,只好几十个人一起上,拖一拖,挪一挪,一点一点地摆正位置。柴油机、泥浆泵、车床、刨床等大件设备,每件都上吨重,实在挪不动,就想出了挖倒车坑的办法--在合适的位置挖一个又长又斜的深坑,将车倒进去,等车槽和地面差不多一样平了,再把设备平移到地面。

井架子竖起来,就要上设备。20多吨重的钻机靠人拉肩扛从车上卸下来,蚂蚁啃骨头,一点一点移动到井架下。紧接着挖坑安装摇绞车,十几个人甩开膀子使劲转动摇臂,庞然大物的钻机在钢铁的链锁牵引下一点点上升。这波人累了,再换下一波……

“战友们那个嗨,加把劲嘛那个嗨,找石油嘛那个嗨,为国家嘛那个嗨……”震天的号子,惊得一朵朵白云打着哆嗦,远远地惊恐地打量着;惊天的号子,把天空抬高了几丈。

终于,钻机被吊上平台,又是一阵人拉肩抗,钻机到位。大家还没喘口气,四人一组接着又开始抬钻杆。一根钻杆9米长、270公斤,四人抬着在坑坑洼洼的野地里呼啦呼啦跑,看热闹的老百姓惊呆了眼睛:天哪,这是从哪儿来的天兵天将耶?

一位推着独轮车的中年汉子,干脆把棉衣脱了,穿着一件白衬衣在瑟瑟寒风中浑身上下冒着一团白气,一粒粒汗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向下掉。

“知道那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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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啊?”

“勘探处的邓处长,从济南来的大官哩!”老村长笑着对村民说道。

那天晚上,杨承忠回到家里,爱人邹秀丽给他脱棉衣。

他痛得喊起来。

“哎呀,这是咋哩?”

只见杨承忠的两肩不仅又红又肿,而且磨掉了一块块皮,鲜血粘住了衬衣。

邹秀丽心痛地掉了眼泪,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慢慢扒了下来,然后,她在灶膛里取来一把草灰敷在伤口。

“去,给同事们也敷些去吧!”杨承忠吩咐道。

邹秀丽抹了一把眼泪没有动弹,这不是难为人嘛,都是些大小伙子!

看到丈夫鼓励的眼神,最后,她找了一张破报纸,裹了些草灰出了门。


4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其实在黄河口大荒原不缺东风。这东北风像饿狼似的天天刮,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刮得天地发抖。

1961年2月26日,太阳一脸的温和,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初春的大荒原,还是冬天的“统治区”,穿着棉工服冻得打哆嗦。华八井井场,耸立入云的井架上一面鲜艳的红旗哗啦啦作响,死气沉沉的大荒原一下鲜活起来。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坐着新上任的华北石油勘探处处长荆耀华、书记孙竹等,台下站着一列列带着棉帽、穿着蓝灰杠杠服的32120钻井队职工和其他保障的队伍,一共200多人。

新任指导员魏振家不久前到大庆油田开会,回来时装了一瓶原油。上火车时,列车员不让带。他恳求道:“我是石油工人,在山东打井找油,至今没打出油来,带回去让大伙瞧瞧,鼓鼓劲啊。”列车员沉吟了一会儿破例帮他保管,下车便还给了他。

这是一次战前动员大会。

魏振家高高举起这瓶原油说:“同志们,虽然生活苦条件差,可我们是战争年代打过仗的石油师,我们全队有20名党员是专打硬仗的!谁英雄谁好汉,钻台上比比看!国家建设迫切需要油,华北平原能不能找到油就看我们的了!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有!”铁血汉子的声音在寂静的荒原上久久回荡。200多只高举的拳头擂得天咚咚作响,恨不得在天上砸出一个大窟窿,让原油咕嘟咕嘟流下来;跺一脚,在地上踹出一口井让原油哗啦哗啦喷出来!

“开钻!”随着一声令下,机器轰鸣,钻机飞转,坚硬的钻头带着旋转的钻杆向地心刺去。

从此,荒原不再沉默!

从此,大地在颤抖!

从此,飞转的钻杆牵动着北京、济南、东营……千万颗心!

钻台分成两个班组12小时轮流干,人歇机不歇,李仲田和魏振家每人跟着一个班组盯在现场。井越打越深,难题一个接一个。妈的,这难题都藏地下哩!在一次下钻中,井壁塌陷,起钻不能起,下钻下不去,钻台上的职工个个被泥浆罐满脖子,浑身湿透,像一座座雕塑。风吹的骨骼咯咯作响。没有一个人喊冷,没有一个人想离开,他们与技术人员分析油水气变化规律,查找原因,定措施。办法总比困难多嘛,石油人就是攻克碉堡的爆破手、打井的钻头。经过6个多小时紧张的战斗,像疯牛般的井喷终于被制服,完成起钻。

这时,邹秀丽派上大用场。她把井场上大伙换下来的棉工服全部抱了过来。泥浆洗不下来,用菜刀一点点刮,用碱面泡。衣服晒干了,又干净又暖和。

“杨承忠有贤内助,我们都跟着沾光哩!”这样,她成了井队上的“编外职工”。随后,又来了几位“油大嫂”,井队上成立了缝纫组,专门为井队职工缝衣、洗衣、做饭。

3月初,华八井打到1189米时开始用牙轮钻头取芯。可几次老式的苏制取芯工具无论怎么也取不上来完整的大段岩芯。顾心怿把车床搬到井场,重新制作了一套新的取芯工具。3月5日开始取第二筒岩芯,只见一块0.45米长的岩芯被慢慢挤了出来,褐黑色的油砂泛着亮光,惊奇地打量着鲜活的世界。全体职工如获至宝,你摸摸我闻闻,欣喜若狂,拿着铝盔挥舞着、跳跃着,有的敲起脸盆,有的在地上翻起了跟头!

天大的喜讯哪!

每一名职工像打了鸡血,连看热闹的村民也喜笑颜开,奔走相告。李仲田拣出一块砂样装进瓶子,系上红绸子,郑重地写上“华北探区第一块油砂”,派地质技术员贾慧中连夜送到济南华北石油勘探处。勘探处党委书记孙竹、主任地质师安培树、地质综合队队长帅德福一起日夜兼程把油砂送到了北京。

“太好了!”“独臂将军”又把右拳砸在桌子上,他高兴极了,拿着放大镜不停地端详着这块油砂,风趣地说:“这个小宝贝,可是比金子还要珍贵得多喽!”

“老康啊,华八井发现油砂,这说明华北出油的梦想将变为现实。为尽早拿下华北平原第一口油井,我看不取芯直接打油是否可行?你组织秀才们讨论一下嘛!”

站在一旁一直咧着嘴笑的副部长康世恩这时候心里别提多高兴,他毕竟是华北石油勘探总指挥啊!

康世恩立即组织技术专家召开专题会议。这对于现场地质工作者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挑战。以往书本上学的、苏联“老大哥”教的、多年干的,都是通过取芯进行地质描述,既直观简便、又准确可靠,钻井进尺每天只有十几米。可现在不取芯快速钻进,每天进尺几十米、上百米,怎样进行地质分析?最后,康世恩与将军商量后,派出勘探司钻井处处长邓礼让连夜带人赶赴华八井严密注意地下情况,每天把情况及时向余部长报告。华北勘探处派来地质师葛榕等地质工作者蹲守在现场,专家们经过讨论后开创性提出上下混杂的岩屑录井法,创出了岩屑、钻时、泥浆、气测、电测“五一致”工作法,成功录准了油砂层,选准了试油层,创出当时地质录井工作的全国领先水平。

康世恩哈哈大笑,一个劲地称赞:

真是推不倒、打不垮的“铁柱子”啊!

华八井是在我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生活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开钻的,山东“北大荒”的东营,没树没水,条件最艰苦。当时每名职工每月平均定量27斤粮食,主要是地瓜干、高粱面和棉籽面,每人每月还要省出3斤救济困难的老百姓。为了填饱肚子,井队每天都要抽出人去挖野菜、找草籽,然后和上谷糠、麸皮混在一起当饭吃,喝的水是村边土坑里的积水。为国找油的信念,就像黑夜中的灯盏,牵引着石油将士大步向前;艰难困苦,就像炼钢的斧锤,炼就一副副硬骨头。华八井的石油职工意气风发打井忙,没有人叫苦叫累当逃兵。

“独臂将军”感慨道:“在这个地方,度过三年自然灾害,能坚持下来的,都是英雄!”

1961年4月16日,华八井在井深1207.8米至1630.5米井段射开8个油层,用9毫米油嘴试油,获日产原油8.1吨,第一次在华北平原30多万平方公里的地下喷出第一股工业油流,成为中国油气勘探史上的一项重大发现!

“春雷一声震天响,华北石油滚滚流”,“中国华北无油论”被华八井的隆隆钻机彻底打碎,为一个大油田的诞生奠定了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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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黄河为之欢腾,滔滔海浪为之欢跳。一口油井,改变了大荒原的命运,为共和国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星星和黄昏同时到达,如银的月光,似一把利刃,裁断一缕缕风,大喜大悲便流了出来。当天夜晚,热闹了一天的井场渐渐恢复往常的节奏,钻机欢唱,灯光明亮。铁树开花,一朵朵,次第盛开在工业时代的夜色里,是石油的符号,钢铁的标点。远处的星星也赶来凑热闹,汇聚在井架上空,眨着眼睛议论着下面的场景。站在角落里的李仲田望着满天星辰,他盯着一颗大星星、两颗小星星。平时只流汗流血的钢铁汉子此刻泪如泉涌。原来,远在河北的妻子、女儿先后生病,先是2岁的二女儿患了痢疾,拉肚子抽风,妻子抱着几个月大的三女儿,背着二女儿急匆匆地赶往医院,一住就是20多天。照顾病了的,还要照看怀里的,妻子急得欲哭无泪,于是,托人三番五次地发电报给东营打井的丈夫。李仲田却把电报往怀中一揣,一声不吭继续战斗在井场。开钻后,有人又给他带信来,他的妻子甘玉兰又身患重病,生命垂危!李仲田急得直跺脚,得知自己的小姨子甘芬芳因为生活困难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北京的婆家,他便“命令”32104钻井队的柴油机司机,也是他的“挑担”白德安给北京去信。虽说是队长,但不是一个队,却是姐夫,可以下“命令”呢。再说,白德安成家还是他老李当的媒人哩,对于他的“命令”,白德安立即服从。甘芬芳得知消息后把姐姐和两个外甥女接到北京,到医院治疗。老婆孩子有了照应,李仲田卸下了包袱,一门心思伏在井上。20多天过去了,如今油打出来了,老婆的病情却杳无音信,“谁说男儿最无情,只因真情埋心中”,他心里难受啊!

后来小姨子甘芬芳找他“算账”,他红着脸陪着不是:“我哪能不心疼老婆孩子哩,但是国家等着要油,我是队长,咋能离开?”

2000年10月初,身患重病的李仲田身体已经严重衰竭,已接近灯尽油枯。在生命弥留之际,李仲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对陪伴的家人说:“我好想到华八井再看看呢……死后就把我的骨灰埋在华八井吧!”他又叮嘱身旁的小女儿:“一定要把我的党费交上,我死后不要给组织添麻烦……”8日,一位载入胜利石油史册的英雄人物,永远离开了他热爱的土地……那天,去垦利火葬场的路上,载着李仲田遗体的殡仪车在华八井转了一圈,望着父亲日思梦想的井场,儿女们热泪盈眶:“爸爸,到了华八井了,您好好看看吧!”

对于这位荒原英雄,老天也是不忍啊。蔚蓝色的天上,飘着一缕白云,久久不肯散去。正在运转的抽油机停了10分钟,低头默默为老队长默哀……


5

1962年初,北京。共和国历史上立下里程碑的“七千人会议”正在进行。会议间隙,毛主席在休息室看到独臂将军的身影。

“余秋里,过来过来!”毛主席在喊。

“主席,您有什么事?”余秋里赶紧走过来上前敬了一个军礼。

主席示意他坐下后,笑眯眯地问:“秋里啊,有什么新消息吗?”

“主席,新消息有一点的。”

“哦?说来听听。”

“我们的渤海湾有新情况哩!”

石油部长向前探着身子欣喜地向主席汇报。年初,我们在黄河入海口的东营打了一口油井,获得日产8.1吨的工业油流。华北出油了!

“你说渤海湾能打得出像大庆那样的油井吗?”

“完全有可能。”

听了这个喜讯,毛泽东笑得更开心。

华八井喜获工业油流,实现了渤海湾地区找油零的突破,证实了华北地区含油气的可能性,确立了继松辽盆地之后,华北平原作为中国石油工业发展又一战略接替主战场的地位,再一次验证了陆相生油理论。以华八井为发端,揭开了华北地区大规模勘探开发会战的序幕。

“独臂将军”欣喜不已,亲自主持召开了党组会议,部署渤海湾勘探工作。1961年下旬,石油工业部决定,华东石油勘探局与华北石油勘探处合并组建新的华东石油勘探局,局机关设在东营,具体负责东营地区的石油大会战。

松辽激战犹酣,每逢空隙或是到北京开会之际,余秋里部长一次次风尘仆仆的来到黄河入海口,和大家一起住在老乡家的土炕,啃着地瓜窝窝头,喝着水洼子的“羊屎蛋蛋”水,讨论着石油的点点滴滴。

“大部队可以上了!”独臂将军一声令下,2万多名石油大军浩浩荡荡开赴东营主战场,16支钻井队,17支地震队,数以千计的生产辅助队伍齐聚黄河滩。

又是大庆式的作战模式,又是歼灭战的战役!

但没想到,在大庆没遇到的困难在这儿遇到了。康世恩这位清华大学地质专业毕业的高材生称遇到了“狡猾的敌人”:“七零八碎,忽忽悠悠,东躲西藏,狡狡猾猾”,“一个破碎了的盘子,又被人踢了一脚。”油层具有“五忽”特点:“忽有忽无,忽水忽油,忽高忽低,忽薄忽厚,忽稀忽稠”。

“五忽”就像五座大山挡在前面,怎么办?

“哗!”将军右手拿着毛泽东的《矛盾论》和《实践论》向空中一甩:学习“两论”,从书本中找答案!

于是,工作之余,会战将士们或站着或蹲着,手中捧着书籍,一字不拉找办法。嗨,别说,通过学习即看到不利条件,又找到了优势:这儿含油地层多、范围广,很有可能存在高产区。因此,作战方针迅速确定:“区域展开,重点突破,各个歼灭”,一定要抓到“大老虎”!

随后,为了扩大战果,完成华八井未有完成的地质任务,石油部决定在东营构造、辛镇构造上分别打一口探井:营1井、辛1井。营1井还是由32120钻井队负责钻探,1961年6月15日开钻,9月10日完钻,井深2897.9米,日产油4-7立方米。辛1井由32104钻井队负责钻探,1961年6月19日开钻,7月23日完钻,井深2525.89米,日产原油36-60.8立方米,从而发现渤海湾第一个油田—东辛油田。

1962年,在东营-辛镇构造上部署的营2、营3、营4、营5、营6井,以及辛1井、河1井等探井都发现了油层。

9月22日晚,祥云朵朵,星儿闪耀。负责钻探营二井的32138钻井队钻到2700米时,遇到油气显示。队长陈登孝凌晨2点向上级紧急汇报。第二天,当钻到井深2758.57米时,发生强烈井喷。一条黑色的巨龙咆哮着冲向天空几十米高,接着天上下起了“石油雨”,方圆十几公里之内全部被一层黑黑的油层覆盖。井台上的钻工们全部被石油喷成了“雕塑”,不,也许叫“铁人”更合适一些,铁就是黑色的嘛!

这欣喜来得太突然,把没有心理准备的将士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场技术人员怀着激动的喜悦,迅速采取措施制服井喷。用15毫米油嘴测试,获得日产555吨的高产油流,在全国创下日产最高纪录。从此,“华东石油勘探局”改为“九二三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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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地质专家在垦利县的胜利村发现地质构造相对简单,油层丰厚。1963年,7000多名石油精兵迅速集结胜利村,集中12台钻机展开了大会战。当时正值雨季,雷声滚滚,电光闪闪,狂风大作,老天被井架戳破了十几个大口子,雨水一个劲地向下倒,暴雨持续了两天两夜,平地里的积水没过了人的膝盖,茫茫荒原变为一望无际的黄色海洋。一盏盏明亮的灯挂在铁树,倒映在洪水之中,看云霞明灭,任潮起潮落,高一声低一声,处变不惊。置身茫茫汪洋深处,看波橘云诡、苍茫长风,水打湿了工衣、风干了泪水,温润了思念。此时,叹年华似水、沧桑易变,但那一盏盏繁华灯火,却像一个个石油魂灵,坚定如磐,留存在历史的溪水里。

钻机不能熄火,战斗不能停!“宁可少活20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铁人王进喜的誓言在每一名会战将士们心中装着。

一条条小木船穿行在各个井场。职工们住的地窝子被水淹了,木床飘了起来,井队组织职工在房顶上蒙上塑料布,拿着洗脸盆,一盆一盆向外端水。

有的职工内急,脱下裤子朝水面一阵“炮轰”、“扫射”,黄色的水面上漂着冒着热气的大便和白沫的尿液,几十米开外,食堂里就地取水做饭。柴油机每天喝油,一个井队一天需要20桶柴油,一桶150公斤,每天职工们一人一桶,推着滚到井场。一口井3000多米的钻杆都是靠人拉肩抗。条件苦,活难干,有的人忍受不了当了逃兵。一位钻井队副队长带着老婆孩子逃回了老家。

再说说前面提到的李仲田的“挑担”白德安。他是32104钻井队一位柴油机司机,“正黄旗”蒙古族人,标准的“皇亲国戚”,家住皇城根下,报名参加了石油大军来到玉门油田,以后转战河南、河北、山东。当钻探坨15井时,他在现场滚钻杆,一不小心右脚丫子被碾在下面,疼得差点晕过去。鲜血滴答滴答,从翻毛皮的大头鞋中流出来。同事们劝他到医院看看,他摇了摇头咬着牙继续战斗,至今还有一根脚趾头扭在下面呢。白德安的三哥在北京石景山一家医院工作,得知弟弟的情况后,三番五次催他回北京,并许诺给他找一份好工作,条件绝对比当石油工人强。

“不行,就是饿死累死也不回,我是一名石油工人,就要为新中国找油,哪能当逃兵呢?”他态度坚决地回绝了三哥的好意。

“当时油田的副指挥姚福林真是好样的!”

想起当时会战的情景,89岁的白德安老师傅情绪激动,眼含热泪。

“我们吃啥他吃啥,一点官架子也没有,和我们一起抬钻杆,累活重活从不怕!那时的领导干部啊,真是这个!”

说到这儿,老人伸出右手的大拇指!

是啊,老百姓心中始终有一杆秤哩,特别准,特别公正!当时为什么石油工人干劲大,与领导干部的示范作用分不开的!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干部带头干!领导干部打头阵,就是最好的思想政治工作。

1964年11月14日,坨11井开钻,功勋钻井队32120队一鼓作气,不负众望,18天打到2480米时,遇到了85米厚的油层。

1965年1月31日上午,天空飘着雪花,刮着6级大风,朵朵雪花像斜射的文字,在大地上铺出一片圣洁的诗篇。雪花挂在眉毛上,喜上眉梢;雪花扑在满面春风的笑脸上,一起咯咯笑出声来。天也笑,地也笑。笑中突出的白沫,堆满了天地之间。

当指挥员下达“试油!”的命令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如巨龙腾空,直冲云霄,摇头摆尾;如猛虎下山,震耳欲聋,飞出了江山气势,吼出了打丈夫的威武!

石油芳香,随风飘扬,随雪而舞。

当时用30毫米油嘴24小时喷出油1134吨。

1134吨!日产1134吨!前线总指挥张文彬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度几次让技术专家翟光明核实数据。

是的,千真万确!1134吨,翟光明满怀信心的表示。于是,这天大的喜讯带着白色的“鸡毛”迅速传到北京。

“什么?1134吨?”独臂将军同样不相信,一连问了好几遍。确认准确无误后,将军哈哈大笑:

“娘的,真过瘾!又一个大油田诞生了!”

“嗯,这次该好好犒劳一下前方的将士们了!”他命令办公厅杀了几头猪和羊送到了井队。

2月2日大年初一,会战职工过了一个特别有意义的春节。彩旗飘扬,欢歌笑语,锣鼓声声,鞭炮齐鸣。 石油工业部在坨11井现场举行了盛大的祝捷大会。一排排、一列列整齐的队伍列队在千吨井旁,一个个屏住呼吸,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开阀放油!”呼呼的油流喷出的声音通过现场电话的听筒传到北京石油部机关大楼。整个大楼内的机关干部一阵欢呼。六铺炕的居民们很快得知了胜利油田打出了一口日产千吨的高产油井。

热闹非凡的祝捷大会现场,石油部副部长兼会战指挥部工委书记张文彬声音洪亮:“坨11井是中国石油工业史上第一口千吨井,是石油工人的争气井。这口千吨井证明我们胜利了,这口井也在胜利村附近,我们就叫它胜利油田吧。”

从此,黄河口发现的大油田终于“名正归宗”,永载共和国的史册!

坨11千吨井震惊全国,激动人心。坨11井像一棵迎春树,接连不断鲜花怒放,随后山东又发现了27口千吨井。以华八井喜获工业油流为标志,发现了胜利油田,随后,又相继发现了大港、华北、中原、冀东等大油田。

一口井,一个大油田,一座石油城,一种精气神。你看,从华八井再出发,胜利石油将士们踏着新时代的曙光踏向新征程!你听,《我为祖国献石油》的豪迈歌声成为新时代的最强音! 


石油“脊梁”

这就是顾心怿院士?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什么眼前这位思维敏捷、步履轻健、浑身上下洋溢着蓬勃朝气的老人怎么也和85岁的高龄也挂不起钩来哟!

和别的老人不一样,那张清秀的脸上,找不到一点沧桑,对,就像一幅版画,一副荒原的版画!几道清澈的纹路,像是春风中荡漾的柳枝。

院士就站在我面前,眯着眼睛打量着我,慈祥、亲切,脸上荡漾着微笑的波纹,散发着温情。见到和蔼可亲的老人,我竟想到已经别离两年的父亲!

“看来知识不但能使人进步,而且还使人年轻哩。”

“哈哈,不是的,不是的。”老人竟有点羞涩,脸上飘起两朵彩云。

谁能想到,老人是从死神的魔掌中挣脱出来的。2015年他患了脑梗,不会说话、不能走路。他摸着马克思的鼻子要报道,没想到,马克思又把他退了回来:你还要为你的祖国多做点事、多献些石油吧!就这样住了2个月医院,大部分人认为院士不行了,却没想到奇迹出现:院士竟康复了!

“这么大年纪了,您不在家好好休息?”

“哦,现在好多了!每天我走着来办公室,以便单位有事好找我。”

老一辈石油人啊,就这个劲头,一辈子不减。一句不经意的答复,像一把锤子在我的灵魂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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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阳光通过宽敞的玻璃窗射进来,织成一件霞衣披在院士身上,身后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一起熠熠发光。

轻声吟唱的铁树不会忘记,大海的钢铁油城不会忘记,激情燃烧的岁月不会忘记,磅礴矫健的大油田不会忘记,一个胜利油田家喻户晓的名字--顾心怿!

一位石油矿业机械专家,一位资深中国工程院院士。

我不知道,因为顾心怿,胜利油田多产了多少油;我更无法计算,没有顾心怿,胜利海上油田的发展要延迟多少年。但我只知道,顾心怿为共和国的石油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当之无愧称为:“石油脊梁”!


1

30年代的国际大都市上海,不失繁华和喧嚣。

黄浦江却一脸颓废,这座城市的大动脉像一条昏厥的巨蟒,懒水慢吞吞地向北淌着,一道道波浪泛着浑浊、怜悯的目光,看到正在赶来的一场灾难。

“哇哇--” 南市区的一条小里弄,最南边一户人家传来孩子响亮的啼哭,树上的麻雀呼啦啦飞走了。这是1936年腊月的一天。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沉闷的鞭炮,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三泰米行的小店员顾镜诗家里添了一个白胖的男孩!几名邻居相互传告。

乌云压顶,大地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的味道,是硝烟和鲜血混合的味道。打仗了,日本鬼子要来了!听说上海成为中国军队与日本侵略军殊死较量的战场。

一时间,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一座大都市乱入一锅沸腾的粥。

顾镜诗是家里的顶梁柱,每天得上班,女教师自己教书,来来回回往学校跑,照顾不上孩子,于是,把在老家的爹爹揪来了。

这老爷子可不简单哩!曾是清末秀才,在嘉定安亭一带小有名气,满腹经纶。更让人可叹的是,根老叶不老,老人家思想超前,坚持不让自己的闺女缠脚,并主动送女儿钱汝华去当地女子学校念书。

巨石投江激起千层浪!那飞起的朵朵浪花儿,足以让江南遗老惊叹不已。

转眼之间,小心怿已经4岁了。

“话说好男儿岳飞,单膝跪地,脱下衣裳,那岳母手握钢针,在那宽厚背上一下一下,一道道血印,是四个大字:精忠报国,深入肤理……"老秀才一边讲着,两只手一边比划着,整个身心沉到大宋的历史江河。

小心怿坐在板凳上,两只小手托着下颚,听得如醉如痴,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窗外的一棵小树,树叶也直起耳朵。邻居的阿公阿婆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精忠报国,犹如一粒种子在那幼小、纯洁的心里扎下了根、烙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轰隆隆--”一颗炮弹落下,硝烟弥漫,火光四溅。顶天立地的高楼大厦顷刻倒塌,灰尘四起,满目疮痍。大街上污渍横流,哭天喊地、抱头捂胸的难民像惊飞的鸡四处逃窜。昨日的歌舞升平一下顿无踪影, 几世繁华,恍然之间支离破碎。

鲜血横流,断墙残壁。

顾镜诗像只张着翅膀的老母鸡,庇护着一家老小东躲西藏,从南市区搬到长寿路、马当路,后又迁回南市区,好不容易才算是在沪闵南拓路俭德坊6号安居下来。

 

顾镜诗牵着小心怿经过日本的岗哨,强装笑脸。

“太君,太君好!”

哼,凭什么?

小心怿心中不解,看到耀武扬威的日本鬼子动不动对人拳打脚踢,他从心底里憎恨,是这些恶魔让他们饿着肚子四处逃窜。他甚至对爹爹第一次产生强烈的厌恶,昂着头攥着拳头直挺挺站着。

“八格牙鲁,小孩死了死了的!”日本哨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就要揪小心怿。

顾镜诗赶紧使劲摁着儿子的头向鬼子鞠躬。日本哨兵这才收起枪,手臂一挥。顾镜诗立即拉起儿子像逃脱的兔子撒腿就跑。

“你不要命了?把我吓死了!”

“哼!在家你天天骂日本鬼子,为啥见到鬼子还笑嘻嘻的?真是没有岳飞的骨气!”

一边走,爷儿俩一边唇枪舌战。

哎--最后顾镜诗摇着头叹了口气,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

一迈进家门,小心怿就把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妈咪。

“孩子,国家落后自然挨打,国破则家亡。只有学好知识,才能报效祖国啊!”顾心怿似懂非懂,深深地点了点头。

日本鬼子投降了!

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迅速传遍大街小巷。男女老少欢欣鼓舞,人们齐聚到大街上,跳跃着,欢呼着,一条条街道沸腾了!黄浦江沸腾了,整个大上海沸腾了!

八年啊,整整八年!中华民族同仇敌忾,顽强奋战,以牺牲3120余万人的代价,终于打倒了帝国主义列强。


2

“爹爹、妈咪!我考上了!”顾心怿挥舞着右臂跑着进了家门。

“呀,上海中华职业学校,真棒!”顾镜诗抱起儿子一下举了起来,又急忙放下。

“都长成小伙子了,抱不动了哟!”

一家人兴高采烈,那欢呼声从小屋中飞出,向着东方的崭新阳光飘去……

上海中华职业学校,由民主革命先驱者著名的教育家黄炎培先生主持创办,归属于中华职业教育社,1952年由国家轻工业部接管,成为公办学校,在上海乃至全国都享有广泛的声誉。

让顾心怿满意的是学校的石油机械专业不仅免学费,而且还有助学金。大了懂事了,家里日子难,能为爹爹、妈咪减少一分负担他特别高兴。

共和国成立之初,国家急需培养一批基础工业人才,尤其石油专业的人才。石油是工业的血液,天上飞的,地下跑的都离不开石油,发展石油事业刻不容缓!学校唯一的条件,就是毕业后要求学生全部到大西北参加石油建设。

好哩!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不但能省钱,并且还会实现自己的梦想。老师曾经讲过,石油对于新中国的重要性。顾心怿立即填写了学习志愿和去西北工作的承诺书。新中国的青年要响应祖国的号召,到大西北去,像岳飞那样精忠报国,为共和国多出油!

一纸学习志愿和承诺,顾心怿将自己命运之船的锚链紧紧地与“石油”拴在一起。

两年的中华职业学校生活,在紧张、快乐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儿子即将远走高飞,妈咪要为顾心怿做一件新衣,一边缝着衣服,眼泪吧嗒吧嗒滴在衣料上,一个个湿透的印记慢慢放大。

“妈咪,您怎么了?”

按说该高兴才是啊,毕竟儿子长大成人为国做事了。但这当娘的心思有几个能琢磨透?孩子要走了,就像一只鸟儿第一次放飞天空。她有几分不舍,有几分担忧,大西北啊,那儿肯定是一个荒凉偏僻的地方,会吃好多好多苦的。除去担心,更多的还是别离的心痛,这是一种骨肉分离的痛哟!

 

“顾心怿,你去北京继续上学深造吧!”分管毕业分配的老师兴奋得眉毛都开出了花朵。

“为什么?”他一头雾水。

原来,根据上级的安排,要遴选政治条件可靠、“根红苗正”的学生,准备为国家培养输送一批石油翻译人才。而顾心怿的条件则完全符合择选的标准,又因其品学兼优,年龄又小,名正言顺地进入到学校备选的学生名单中。

命运的方向盘有时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太出乎意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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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心怿咋这么走运?”

“是啊,北京是首都哟,与西北天壤之别!”

“嗯嗯,这小子命真好!”

“什么呀,人家学习好,家庭出身也好,不选他选谁?”……同学们羡慕得眼珠子要蹦出来。

顾心怿却一脸沉重,始终没有一丝高兴的劲儿。

哎,去西北多好啊!那儿有蓝天白云,有宽阔的土地,有野马、藏羚羊……更有井架,有磕头机……可以像只雄鹰搏击风雨、展翅飞翔,可以生产原油报效国家。

他不想上学,还有一个“小九九”:作为长子,早工作就会为父母承担一些生活的压力呢。

男子汉大丈夫嘛,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当初自己承诺的事情,就一定要兑现。到艰苦的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嗨,亏你还是一名青年团员哩,时刻要听党的话,你顾心怿还要与组织对抗?

转念一想,他在心里开始骂自己。把西北的梦想包了又包,深藏在心底。 

第二天早上,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清风徐徐,是一个适合放飞的日子。在一家人的欢笑和泪水里,顾心怿踏上了去北京的一辆绿皮列车。

一只雏鸟,终于翱翔在蔚蓝的天空。

都说男孩野,看来这话是真的。离开家的时候,他一点也没觉得难过。母亲却流了一地的泪水。

五十年代初,中苏“哥俩好”,处于“蜜月期”。新中国的成立,社会主义国家阵营得到巩固,美国与苏联对峙的“两大阵营”,苏联有了强大的“红色兄弟”。

然而,“红色兄弟”却“一穷二白”,百废待兴,工业技术非常薄弱。这时候,当“大哥”的伸出了援助之手。

中央人民政府燃料工业部干部学校俄语专修科,作为专门培养燃料工业专业翻译人才而设,目的是进一步向苏联学习和掌握世界前沿专业知识和技能。当时,燃料工业部分为煤炭、石油、电力三个部门。 师资力量配备均为资深外籍教师,所有的俄语语言课程,都由大鼻子、蓝眼睛的苏联教员担任。 

怀抱“精忠报国”梦想的顾心怿认真而系统地学习了俄语,熟练掌握苏联机械专业技术,有了厚实的“家底”。

“那是我一辈子都难忘的日子,也是我今生的荣耀啊。”说起学习的那段时光,顾老一脸鲜花,额头舒展,浑身兴奋,因为他没有碌碌无为,而是勤奋耕种每一个日子,每一寸时光都开花、结果。

春节临近,北京火车站。寒风呼啸,人流如水,脚步匆匆。顾心怿与同学握手告别,眼巴巴的看着列车移动。

站台上,他向车窗探出的笑脸挥舞着右手,脸上的花儿被离去的火车带走了,眼圈发红。他漫无目的在火车站溜达。过年是最想家的时候,他心中一只白鸽不断地扣着他的心门,门打不开,白鸽只能憋死,他的心很痛很痛。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实现自己的梦想,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没有到达梦想的彼岸。

自己的裤子破了,刚向家里要了5元钱,再也不好意思张口了。唉,来回路费28块5毛钱,这对于一名穷学生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清晨,他的枕头上湿漉漉的……

人去楼空,昔日热闹非凡的校园此刻异常寂静。他像被抛弃了,感到了孤独。嗨,学校图书馆还开着呢,谢天谢地!他走进去,敞大的图书馆内同样冷冷清清。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那是新年的语言。

这个寒假,他泡在图书馆,认真读了《红岩》等小说和一些俄语和专业书籍,整个阅览室成了他的专场。

在北京上了整整3年学,顾心怿没有一次回过家。

鲜艳的红旗上绣着镰刀、斧头,面对令人热血沸腾的党旗,顾心怿眼圈润湿,举起右手庄严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这一天是1955年11月10日,那一夜,他无眠。


3

“老师,我学的是石油机械和石油专业俄语,北京虽然条件好,却没有油田,我还是要求去大西北!” 

“为什么非要去大西北呢?在北京不照样为国家做贡献?”

“老师,现在国家缺石油,我想到一线亲自上战场捞油,这样干的才痛快哩!”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一番激情飞扬、面红耳赤的样子,老师被感动了,点了点头。

“好的,顾心怿,我会把你的意愿反映给学校领导的,祝你闯出一片新天地!” 

1956年7月俄语大专班毕业了。这是一批特殊的学生,作为国家定向委培的翻译人才,其实顾心怿的选择空间相对较大,毕业分配时大部分学生留在北京石油系统当翻译。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大西北,始终铭记自己的承诺。

 

七月流火。顾心怿的内心也流动着一团火。火车像一条绿皮长蛇,哼哼唧唧从北京出发一路向西。

这就是玉门?咋与想象的不一样哟。

天被一块硕大的黑布遮了起来,分不清东西南北。地上稀稀疏疏的撒着几盏慵懒的灯光,好像天上散落的星星。他一路打听,终于进了一间挂着“专家工作室”牌子的房间。

性格温和、利索精干的专家室主任朱文科接待了他。再后来朱主任成为胜利油田会战指挥部的总指挥,给与顾心怿技术创新莫大的支持。这是后话。

顾心怿被分配到玉门矿务局专家工作室做翻译工作,专家翻译分了4个组,他被分在3组。

“风吹石头跑,天上没飞鸟,山多不长草,男多女的少” 茫茫戈壁,一派荒凉;环境恶劣,酷夏寒冬,就像西北的妮子爱起来轰轰烈烈,恨起来咬牙切齿。

“一张羊皮随身带,白天穿,晚上盖,天阴下雨毛朝外”这是玉门人真实生活的写照。

连绵不断的祁连山,就像一条卧龙,凸起的脊背云雾缠绕,顶着湛蓝的天空。踏着荒凉而又沸腾的热土,顾心怿像一台摄像机,移动着“镜头”仔细录制着祁连山的雄浑与奇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戈壁滩的苍茫与辽阔。

苏联专家还没有到。嗨,这段时间对顾心怿来说是多么好的机会啊!他喜欢到井场,现场才是大学校嘛。

机器轰鸣,井台上的钻井工人穿着黑乎乎的工服,分不清是石油还是泥浆。每张脸上,横一道竖一道。他们紧张地忙碌着,就像一座座雕塑。他又走进采油队,来到采油树下,采油工正在用抽子提取石油……课本上的原油生产流程,现在活生生摆在眼前,既熟悉又陌生。

“小顾啊,其他翻译忙不过来时你当替补吧,你服务的那位专家不来了,其余时间可以自己安排学习和整理资料!”朱文科微笑着说。

顾心怿不喜欢在机关待着,他往井队跑的更勤了。

前线热火朝天,那儿的师傅们坦诚实在,有说有笑。顾心怿尤其喜欢钻工们身上那种精神头,在那儿才能淘到“金子”。他像只知了,附在前线的“枝头”,尽情地允吸着汁液。

“这位首都分来的年轻人,与别人有点不一样哩,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长得眉目俊朗,说起话来斯斯文文。有文化,人踏实!”

“是啊,知识分子这么谦虚的不多啊!”慢慢的,顾心怿有了几个工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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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这些“大老粗”,文化底子薄,他们当中有许多是从朝鲜战场归来的志愿军,脱下军装穿上工服,身份变了,但那种敢打硬拼的劲头却没有变。顾心怿感受到人民子弟兵严明的纪律、敢于拼搏的工作作风。这些是从书本上见不到、学不来的啊。英雄就在身边,他从心底里敬佩这些平凡的师傅。

钻井平台上,狂风卷着细沙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顾心怿细心观摩着钻井工人的每一个动作,他心头爬着一只蚂蚁,手指头发痒,他特别喜欢亲身操作。征得同意后,在司钻的指导下,他认真地扶着刹把;与柴油司机一起发动机器;同井架工一道爬上钻塔二层平台拖钻杆……井队所有的岗位他几乎摸了一个遍。

老君庙,其实就是一座小庙,坐落在石油河岸,30多个平方,供奉着太上老君。老君庙附近有个中坪广场,中央矗立着中国石油地质奠基人孙建初的纪念碑。

这座名不见转的老君庙成为中国最早石油开发的见证者。老一井打出油后,“老君庙油田”旋即名扬天下。

一位黄头发、蓝眼睛的波兰专家千里迢迢来到玉门矿务局了解柴油机的使用情况,顾心怿跟随来到井队做翻译。在现场,波兰专家了解设备运转的详细情况,有些问题现场工人不清楚,顾心怿帮助解答了专家的质疑。

“喔,中国翻译,了不起!”波兰专家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翻译,翘起了大拇指。

大漠荒野的粗狂、信天游的酣畅、石油工人的豪爽、塞外汉子的质朴、知识宝库的现场、民间蕴含的智慧……像一盆盆神圣净水,洗涤、滋养着这位上海青年。

大西北的天气,有时天蓝气爽,一副浪漫的情调,有时狂风发作,恨不得卷起几层地皮。

3个多月就在一阵急、一阵缓中流走了。

朱文科又找到顾心怿:“现在组织需要调你去华北,那里也是从苏联进口最先进的气控钻机,正需要象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施展才华……”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哟!


4

新中国成立之初,党中央十分重视石油工业的发展。1949年10月,中央人民政府设燃料工业部;1950年4月燃料工业部决定成立石油管理总局,负责全国的石油勘探、开发工作。50年代中期,石油工业部成立后,毛泽东又亲自听取了第一任部长李聚奎等人的汇报,并做了重要指示。

哪儿有石油,那儿就是石油人的家。

1956年11月,顾心怿来到位于河北南宫县明化镇(山东德州西)的华北石油钻探大队32104钻井队为苏联专家当翻译,参加华北地区第一口油井——华1井的钻探工作。华1井是中苏在华北地区合作钻探的一口探井,采用当时苏联最先进的气控钻机。 

32104钻井队除了按照常规配置人员外,还配备了苏联工程、机械专家和几位技师级的司钻、司机。4个小班轮流倒,有的翻译分配到班内,顾心怿被安排倒小班。他好像放飞到天空的雄鹰、遇到水的鱼儿,场地工、井架工、机械工等,顾心怿抽空到每个岗位学习了解,很快熟悉了井队运行整个工序流程。

嗨,那才叫过瘾哩!

虽然是专家翻译,顾心怿知道自己还是一名学生,苏联专家休息的时候,他要么啃起了书本,要么到井上同工人们一起干活,当助手,向师傅们学习处理机械设备故障。

“MR顾,得了,你已经很可以啦,没必要这样累自己,要学会享受生活。你瞧瞧我们?”皮肤白的如雪、脸上棕红色的络腮像荒原的野草恣意生长的苏联“大鼻子”专家坐在椅子上品着咖啡,晃悠着二郎腿,悠然自得。看到自己的翻译满头大汗在井场上问这问那,便想开导开导这位“土老帽”。

遗憾还是在社会主义“老大哥”专家的眼皮底下,“遗憾”地发生了。1957年8月,华1井在钻井中途,发生了严重的“井漏”,泥浆循环没有了,钻井无法再继续运行,虽然多次组织人员堵漏,但最终无效,被迫结束。

虽然华1井没有见到半点油花,但第一次了解了华北平原的一些地下情况。

有时,苏联专家昂首挺胸,很傲慢,问多了,两手一摊头一摇,无可奉告。顾心怿看出对方的小心思:“猫教老鼠”留一手,不愿意过多向中方技术人员披露设备方面的技术细节。哈哈,狡猾的“熊哥”啊,这一招在我们中国早过时了!猫都用了好几次了呢。顾心怿采用了“攻心为上”的策略,给专家端茶倒水,并给他们讲中国传统故事。“老毛子”最终抵不过一颗诚心的利剑和“糖衣炮弹”,最终,毫不保留地把“秘密”全部抖搂出来。

机械工程师库茨和伏拉辛格夫是机械工程师和机械技师,顾心怿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异国兄长。别看俄罗斯人性格粗犷、英勇好战,就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但内心也会柔情似水。他们经常给顾心怿讲卫国战争的故事。浓浓的家国情怀,让年轻的顾心怿感动得泪流满面。

华1井在苏联专家的主持下,前前后后打了一年多的时间,打得异常艰难。在遭遇“井漏”的最困难时刻,“屋漏偏逢连阴雨”,“老大哥”突然翻脸,苏联专家奉命提前撤回,工作戛然停止。

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中国的事情,最终还要依靠中国人来办!

刚从现场回到牛棚改造的办公室,顾心怿接到“回北京,另有安排!”的电话通知。他迷茫:这时候怎么能离开呀?所有的说明书和图纸资料,他仔细的看过,对这台进口钻机性能他掌握得比较透彻。

不行,还是要留下来!

他找到大队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大队长给与十分的支持,立即拨通了北京的电话:“首长啊,特殊时期需要机械人才嘛……”那头却始终没有松口。

等请示领导再说吧!电话急急的挂断了。

过了十几分钟,电话又响了:哈,北京同意了!大队长一手拍在桌子上,飞起一层层尘灰。立即任命顾心怿为石油机械技术员,按照大学本科学历转正,工资上调一级。


5

“战场”越拉越大。

1957年,华北石油钻探大队升格为华北石油勘探处,迁址济南。

“顾工啊,井队上的家伙什全指望你了!你在我才放心哩。”新任处长意气风发,诚恳地握着顾心怿的手久久不松开。

“放心吧,处长!井在我就在,一定打好每一仗!”与这些军人出身的领导相处长了,“学生娃”顾心怿竟也传染上了军人那种雷厉风行、敢打敢拼的作风。随后,华北石油勘探处组织勘探华2井一直到华6井,从河南到河北再打到山东,一路接连打了下去5口探井。每一口探井的现场留下了顾心怿的脚印,如果井队的“五脏六腑”,比如钻机、柴油机、发电机,只要出现问题,他就会像专门为井队服务的保健医生,迅速出现。

部队未动,粮草先行。随着华北勘探捷报频传,石油部准备打一场大仗。于是,在黄河三角洲的大荒原成立石油机械厂,这就相当于部队的“兵工厂”啊,担子有多重,意义有多大自不必细说。1959年,顾心怿调任华北石油勘探处下属的石油机修厂担任技术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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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入海口,乍一听,多么神秘而充满诗意的名字!有河有海,肯定四季如春,鱼多米香。但凡到这儿的人,心里无不有强大的“断层”:黄土高坡的泥沙淤积而成的荒原,地表是一层白白的盐碱,不长树不长庄稼,就像一个秃头顶,稀疏的长着几根芦苇和红柳。天气也十分的怪异,说变就变,冬天冻得人骨头发麻,夏天热的芦苇昏死过去,地上直冒白烟。

这是热得叫人难以忘记的一天。

一支钻井队的B2—300柴油机突然熄了火,操作工急得浑身是汗,怎么摆弄也发动不着,队上的技术员捣鼓了2天也没有查找到故障原因。队长着急得找顾心怿,电话听筒直冒金星子。恰巧,顾心怿肚子不舒服,接连跑了3次厕所,身体酸软无力。接到通知,他二话没说,抬腿就迈出了门。

“你吃上点药再去啊!”妻子追出了门,顾心怿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就急急赶往井队。

太阳像一个大火球,大地似乎要被烤熟。顾心怿双脚在弯弯曲曲的狭窄小路上擦出了火星子,一路汗流浃背,步行了20多里赶到现场。

汗水一滴一滴,滚落在平台上。他观察和谛听了一会儿,又前前后后忙活了几个小时,灰色的工服满身油泥,被汗水浸透后紧紧粘在衣服上。汗水还是一个劲地流,他抬起袄袖子擦一把,唉,还是没找到故障,看来这台机器是较上了劲!头顶上几只小燕子也急得一个劲的叽叽喳喳。他头发像浇了水的韭菜,一根根竖了起来,逐项检测,哈,原来是它捣的鬼呀,是角度对错了!设备重新调试完。一启动,柴油机吐着黑烟,发出了欢快的轰鸣。

“哎呀,简直神了!”

“这顾工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名不虚传啊……”大伙敬佩看着浑身上下热气腾腾的顾心怿,井场上响起一阵欢呼声。

1959年,年仅22岁的顾心怿获得了山东省“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的荣誉称号。

 

无边的荒原狂风肆虐,冰雪覆盖,路边枯萎的小草瑟瑟发抖。1961年2月26日,天寒地冻,钻机隆隆。在惠民地区广饶县辛店公社的东营村由32120钻井队负责钻探的华八井开钻了,150名钻井工人顶风冒雪,开足马力,昼夜奋战。

希望的曙光终于来临。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参战将士们仿佛听到了石油汩汩流动之音,每一张笑脸都是灿烂。

钻井的泥浆里有油花,有气泡显示。这是钻到油气层的明显信号。顿时,消息长了腾飞的翅膀迅速传遍华北、华东地区。

但是年久失修的钻机开始出难题,三天两头趴窝“罢工”。

“操他个娘的!这算怎么回事嘛?”急得井架子上的职工脚跺得井架子直摇晃。情况反映到勘探处,邓礼让处长急急地赶往华八井作战现场。

盼油心切的顾心怿,主动要求参战,他同另外4名技工组成机械修理小分队,立即拉上2台机床设备,带着帐篷匆匆从济南赶赴井场。

石油部蹲点领导也来了,急忙找机械技术员,顾心怿是唯一的一个。见到顾心怿就像见到救星:“小顾啊,这口井意义非同寻常哩,你要住在井场,24小时随叫随到。要随时巡查设备,确保钻机、柴油机正常运转啊!”。

一双紧握的大手,攥得紧紧的,滚烫滚烫,顾心怿读出了责任的重大。

“好,请领导放心吧!”他不是军人,没有向首长敬礼,只有使劲地点头。
    钻井和作战一样,现场瞬息万变,又突遇难题!

地质专家需要取出油层的岩心来作油层的空隙度、渗透力、饱和度综合分析,可几次老式的苏制取芯工具无论怎么也取不上来完整的大段岩心。急得大家像热锅上的蚂蚁,绞尽脑汁,始终也没有找到好办法。队长李仲田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军人出身,突然被跟前的“拦路虎”挡住,顿时手足无措,心急如焚:“娘的,这是老天跟我李仲田过不去哟!”

“啪--”他把狗皮帽子使劲摔在钻井平台上,技术故障难住了这位硬汉子。

“小顾,你是搞机械的, 能否赶快想想办法取出岩芯?”当他见着顾心怿,就象是鱼儿见到水,手心都是汗。

“我试试吧!” 顾心怿只是负责地面设备维修,对于地下取岩技术,并没有涉及过,是个“外行”。但对技术难题,他从不推诿。

他去找几位老司钻商量。“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嘛”,办法还是靠大伙儿解决。

“这里的油层软,苏联制的取芯工具岩心直径又太细,钻具一震动,泥浆一冲刷就散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师傅说。

你一言我一语,大伙儿在现场认真分析了问题的主要原因,达成改进这款取芯工具的共识。

短暂的时光,曾被梦想鼓起,他的思维像锥子一样冒出尖尖来,随时把困难刺破。

于是,他决定重新设计一款取芯工具!

他带领几名技术人员挑灯夜战,设计图纸,就地材料加工,新制作出了比原先岩芯管断面面积增加了4倍的新取芯工具。

第一筒大直径油砂岩芯终于取出来了!

钻工们围着顾心怿欢呼着、跳跃着。

这套大直径取芯工具对于胜利“发现井”起到了“一把钥匙”的作用,打开了地宫之门,华八井成为华北地区第一口出油井,作为胜利油田和华北大油区的发现井,载入新中国石油工业发展的史册。

“你别走了,还是留在东营吧,这里更需要你哟!”邓礼让处长一脸诚恳。顾心怿想都没想,愉快地答应下来。于是,他把根深深地扎在祖国最年轻的土地上。


6

如果说大庆油田的发现让新中国有了底气,那么,华八井出油,则让共和国挺直了腰杆,那么营2井让社会主义新中国石油事业扬眉吐气!

1962年9月23日,东营构造上的营2井,获日产555吨高产油流。成为当时全国日产量最高的一口油井。为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胜利油田始称“九二三厂”。

60年代初,由于天灾人祸,新中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天灾,遭受了三年自然灾害;人祸,苏联“老大哥”翻脸要赔偿。人们吃糠咽菜还填不饱肚子,会战的石油工人也不例外。“独臂将军”余秋里在想法设法为大伙儿改善伙食的情况下,也在精神生活上让参战将士“补补脑子”。每个钻井队每月至少能放一次露天电影。钻工们天天期盼着这 “奢侈”享受,一双双眼睛冒着火花。

电影队的卡车终于来了!附近村庄的孩子们像一只只唧唧喳喳的麻雀,兴奋地跑来跑去,早早在银幕前摆满了小马扎,翘首以待。

天渐渐黑了下来,荧幕终于亮了。

咦,这是咋回事啊?荧幕上的汽车和行人倒着走呢!

人们急得直跺脚,孩子们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咋咋呼呼。放映员手忙脚乱,一头汗水。大半个钟头过去了,却还没修好,观众围着里三圈外三圈,一个劲地催促着放映员。

“找小顾看看能不能修好?”这时,围观的群众中有人向放映员建议。

正在宿舍看书的顾心怿迅即被带到现场。其实他不懂电影机,但没有推辞。人们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他打开放映机外壳,发现电机小马达一会儿正转,一会儿反转,听声音初步判断应该是电容器出了问题。没有新电容器,顾心怿找来几只不同型号的电容器串并联组合代用电容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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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终于正常播放,现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这小伙子是谁啊?这么厉害!”

“啧啧,你咋还不知道呢?九二三厂的技术大拿呢,没有他修不好的机器!”……其实,那时候,顾心怿还是一名普通的技术人员。但打这以后,顾心怿的名字三五两村的也传遍了,“天井里放爆竹”—名声在外!

坨庄会战进入白热化,生活却进入艰难时期,职工们用棉籽饼充饥。咬一口,喇得嗓子疼,两耳发鸣。有的工人因营养不良出现虚脱,一些人实在吃不了这种苦,就当了“逃兵”,擅自脱离岗位跑回老家去了;有的身体骨瘦如柴,严重贫血;有的得了浮肿病。“黄三角”比不了“北大荒”啊,黑土地肥沃,水分充足,可以向土地要饭吃。这儿却到处是一毛不拔的盐碱地,种啥啥不活。

凌晨时分,顾心怿下班回来,饿得肚子前心贴后心,食堂的饭却不够吃了。女工李春秀刚刚吃完地瓜,饭桌上放着一堆地瓜皮。她站起来,与顾心怿打了个招呼,站起身向门外走。

顾心怿站起身向外扒了扒头,像一名盗贼,看四下无人,急不可耐地抓起地瓜皮就往嘴中塞。

“你还没吃饱啊?”没想到,李春秀忘了拿钥匙,杀了个“回马枪”。

“啊,啊!”顾心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一阵发烧,嘴角的地瓜皮一翘一翘。

场面十分尴尬,空气立马凝固了。

他一动不动,不知道该怎样说什么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李春秀冲他笑笑,把手伸向衣袋,掏出几张饭票:

“拿着吧!”

“不,不,我不要!你也要吃饭哩。”

“哈哈!我吃不了这么多,你一个大男人也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看到顾心怿的窘态,李春秀简直要笑破肚皮。说完,丢下饭票走了。

粮食定量需要按干部、工人分配,工人属于体力劳动者,劳动强度高,每个月配发41斤饭票;干部属于脑力劳动者,每月只供应28斤饭票,这对于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说,怎么够呢?

 

惊天的好消息又来了!

东营地区打出了第一口千吨井—坨11井,准备放喷,忽然接到上级的通知,第二天石油部领导要带领相关部门负责人到井场参观,准备召开现场庆祝大会。而偏偏这时候,井上突然遇到了麻烦:井口新安装流量计压力表找不到合适的配对高压接头。

怎么办?队干部急得团团转,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问题,政治责任谁承担得起呀?

千吨井井口压力相当大,安全风险等级高,稍有不慎就容易酿成重大事故。安全经济责任谁又负得了?

嗨,有了!队长一拍脑袋,想起了顾心怿。

匆匆赶到井上,太阳就像挂在井架上,释放着全身的能量。顾心怿一看这个高压接头是必须要有的,但是再买新的来不及了!只有重新制作。他小心翼翼测量完井口尺寸,连夜现场绘制图纸加工。大地滚火,炙热难耐。他披着一身汗水,大个子队长不停地为顾心怿搧着蒲扇。

天快亮的时候,接头终于制作好了,哈,安装后运转正常!

这时,离召开庆祝大会不到8个钟头。


7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七仙女织就的红地毯铺在盐碱滩,那鲜艳的红哟,犹如一块块晚霞飘落在地,只看一眼,顾心怿的心便被震撼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他、拽着他。及至红地毯中央,一棵棵黄须菜披着嫁妆,心情热烈,透着一股子劲儿,稀疏的站立着,仿佛静等心上的人儿到来,用刚健的臂膀悠然挽起新娘,走向轰轰烈烈婚姻的殿堂。他久久杵在那儿,两只脚像两颗大钉子,与一株株鲜红相视、心贴心,像在听彼此的心跳,又像把心灵嵌入“红地毯”深处,一呼一吸沉浸在浓浓的红里,仿佛品鉴着一杯浓浓的红酒,他的血液像黄河一样奔腾起来。不远处,一棵棵白了头的芦苇,站在温柔如少女之手的秋风里,看着这些身着红衣的孩童,频频点头,笑声盈盈,毛茸茸、长长的胡须一摇一曳,苍老而又年轻。极目而望,广袤的原野上,铁塔林立,铁树轰鸣。随处可见的“磕头机”一扬一合,虔诚的叩拜着天地,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胜利油田几乎全是这种“磕头”式的抽油机,大约有12500余台分布在各个区块,正是这上万台抽油机不分昼夜、披风裹雨,真诚履职尽责,汩汩油流才从几千米的地下汇聚而来,流向共和国的心脏,汇聚而成国家血脉。

能工巧匠大都有一个特点:敢于向现实挑战!采油现场去多了,细心的顾心怿发现,这种“游梁式”抽油机从外型上看,貌似简单,负载变化很大,而行程长度又严格固定。“驴头”上行时载荷很重,而下行时却是负载荷,上、下每天需变换万次以上。消耗电能大、负载能力较小以及比较笨重等缺点暴露无遗。

井场的路踏实了许多,顾心怿已经记不清,自己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 

“经过前期到现场反复调研和了解情况,我基本摸准了磕头机的病根。我认为仅仅靠修修补补、小改小革已经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我想重新研制一种新型抽油机,克服这些顽疾。”1966年春节刚过,时任技术攻关队队长的顾心怿找到主管技术的油田副指挥刘佩荣,进行了专题汇报。

“很好!顾工,你就放开手脚大胆干,我全力支持你!”刘佩荣内心一阵激动:哪儿去找这么负责任的技术工作者啊!他打心眼里看重顾心怿这股全心全意为石油的劲头。于是,以后在一些会上,他公开表示:目前部分运行的抽油机存在问题依然突出,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油田的生产发展。技术人员应当广开思路,多做改进游梁抽油机的技术工作,为多产油担负责任。

有了“尚方宝剑”,顾心怿开始忙碌起来,组织攻关队的年轻人,编织方案,绘制图纸……一遍遍往返井场,一遍遍核对数据;白天黑夜连轴转,反复修改草图。攻关队那间平房的窗口从此无眠。里面不时传来争吵,哦,那不是吵架,是讨论……

有位哲人说,有汗水就有收获。功夫不负有心人。顾心怿带领技术人员终于设计完成了第一台由两根链条带动的绞车滚筒式抽油机。

看着眼前这个模样有些简陋而笨重的铁家伙,有的攻关队员悄悄流下眼泪。这可是一件呕心沥血的“作品”啊! 

第二天,设备模型运送到试验现场,采油职工兴高采烈地围在井场,迫不及待的一睹这个“新生儿”的本领。

合闸!

启动了,“噗通”一声响,铁家伙突然一下子瘫痪在那里,人们把已经拍起的手掌放了下来。

“咦?怎么了?”

“哎呀,趴窝了,我就说嘛,凭咱油田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能倒腾出新式抽油机?做梦哟!”

竟然有人笑出了声。这些耻笑像一枚枚利剑扎在顾心怿的心上,疼痛、屈辱,攻关队的队员们更是像扎破的气球,垂头丧气,愣在现场。

唉,怎么回事呢,问题出在哪儿?

顾心怿脑袋顿时大了。第一次栽跟头,没想到摔得鼻青脸肿,哎,真摔个鼻青脸肿反倒好受些,心里的憋屈真不是个滋味啊!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过这么大的洋相呢,他感到自己从天上重重摔在地下!多日的血汗付之东流。回到实验室,他沮丧得闷在屋里,在黑彤彤中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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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哟--”房门被推开了,闪进一块亮光,进来一个身影,哦,好像在哪儿见过。

“小伙子,干事情哪有不出差错的?你干得是大事,没啥哩!我们工人在井上经常磕磕碰碰的呢。怕出事,除非你啥事也别干。”原来,是当时在实验现场的一位老工人。

涓涓溪流带着真诚和温暖,扑灭了燃烧的情绪,他心里稍许有些安慰。失败是成功之母啊,天无一世晴嘛,总有风霜雪雨的时候。作为项目的发起者和组织者,他明白自己的表现有多么重要!是呢,如果自己先泄气了,其他人会怎样?不能因摔一跤,就不敢爬起来。再说,不能为了虚无的“名声”、“面子”而活啊!

阴雨时刻,给你阳光的人就是你的贵人;摔倒了,拉你一把的人就是你的恩人。

“老师傅,您真是难得的好人哩!”

“哈哈,顾工,我相信你能行!”

一双粗糙的大手温暖有力,两人的眼角竟有点润湿。

一棵被吹歪的禾苗重新坚挺起来,顾心怿的心从低谷中爬上来,继续在泥泞坎坷的科研路上迈着坚实的脚步。

没有可怕的深度,就没有美丽的水面。人不缺向外看的眼睛,但缺一双向内看的眼睛,要等到心碎掉之后,才能长出来……

他一点点反思,嗨!怪不得呢,自己把目光全盯在个人的“学问”上,把“宝”全押在这些从学校“温室”里培育出的“豆芽菜”身上。向工人们请教的少哟,那么发明新式抽油机无疑就是“闭门造车”。

“豆芽菜”,多形象的比喻啊!那些大学毕业生,戴着深度近视镜,身材细长,理论知识丰富,讲得头头是道,但实践经验却不如工人多,鸡,分不清公母;苗,分不清韭菜还是小麦。不是学了毛主席的《实践论》吗?实践出真知啊!这些顶风冒雨、长期工作在一线的老师傅,可能说不出几个“豆豆”来,但技能高着哩!

“啪—”

顾心怿重重的拍了一下额头,他为自己的浅薄感到后悔和自责,路走错了,抓紧调头。他紧紧盯着桌上散乱的图纸,对,召开“诸葛亮会”,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嘛。于是,一个由技术人员和采油工人参加的座谈会开始了,主要议题就是查找分析这次失利的原因。

“说老实话,这次试验虽然没有成功,但咱走自己的路,绝对没错,假如老是跟着外国人屁股后面爬,爬得再好,充其量也就是个老二。” 这时,一位性格直爽的老师傅亮着嗓门说道。

嗯,有道理!

一句朴实热情的话语,像一把小锤子击打在顾心怿的魂灵。是啊,探索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要走创新之路,就不能怕摔跟斗。

驴,在农村肯定不陌生,可以称得上“功臣”,干起活来很卖力,发起脾气来却惊天动地、软硬不吃。因此,在东营地区,喜欢把那些实干而脾气大的人叫“倔驴”,也不知是褒是贬。顾心怿像一头苏醒过来的“倔驴”,倔劲上来了。

他右手拿着模型,左手时不时扶一下黑框眼镜。他看得出神,像破案的警察,一遍遍查找蛛丝马迹,又拖过图纸翻来覆去修改;跑到施工现场,谁年龄大就找谁,“嘴上有毛办事才牢”嘛,他一个个拜师“取经”,把心拴在新式抽油机上。

一排排红瓦砖墙的平房个头不高,站在初冬里精气神却十足,房前房后,一棵棵柳树大都秃了头,仍有几片树叶挂在枝头,抖擞着膀子,像与寒风较量几个回合。今天李巧云真勤快哟,洗完衣,拖了地,还炒了几个青菜,在锅里贴上黄澄澄的玉米饼子,一边干一边嘴里哼哼唧唧的,看出来蛮高兴的。怪不得呢!周末,这当技术干部的老公难得要回家吃顿饭。平时,在家的时间两头不见太阳。知夫莫若妻。他忙啊!

她知道丈夫这两天寝食不安。虽然她不懂技术,不便刨根问底,力所能及做好“后勤保障”。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时针已指向下午一点钟。饭菜都快凉了。女儿秋红实在饿极了,伸出小手抓了好几次玉米饼子,都被母亲李巧云打了回去。

 

李巧云出了门,翘首张望。回屋时女儿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她将孩子抱到床上。这时,顾心怿才一身疲惫地进了门。他坐在饭桌前,却不知道动手吃饭,竟然呆呆地看着玉米饼子,两眼直放光。他用筷子插起一块黄澄澄的饼子,左看右看,转来转去,比比划划,念念叨叨,就是不往嘴里送。

李巧云看一眼睡着的孩子,瞅瞅已经凉了的饭菜,再瞥瞥顾心怿那出神的样儿,又好气又好笑,便劈手夺过顾心怿手中的饼子:“你中了什么邪?”说着把饼子往顾心怿的嘴里塞。顾心怿这才回过神来:“好吃,好吃。真香呀!”。妻子见状,忍不住“扑哧”地一声笑了。

他这是把玉米饼当做抽油机的“链轮”了呢。

生产现场始终是最好的第一实验室。顾心怿一到现场,看到那些设备他就出神,想法、点子就会像菜苗一股脑钻出来。

有一次,和一群老工人聚在井架搭起的庇荫下一起讨论抽油问题,有位师傅说:“俺们农村老家用解放式水车抽水,水车能下到井里抽水,但就是不能下到井里抽油哩。”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顾心怿的眼前突然一亮,心里不禁泛起惊喜。

于是,一个“链条抽油机”初期胚胎的想法,在他脑子中出现了。


8

“这儿很少刮风,一年只刮两次,一次刮半年”。这是一位油田成长起来的著名诗人,写的题为《这儿》的诗篇。据说,因为这两句经典的“名言”,这首诗获全国大奖,这名诗人从此名声大振。

其实,这是东营自然环境的写照。

四月的黄河口平原,还是春寒料峭,风沙漫漫。在营1井场,顾心怿带领攻关队将一台刚刚研制出的链条抽油机七手八脚安装好,开始运行实验。这台抽油机外形壮实,一根销子横跨两根链条,大伙戏称为“二牛抬槓”。

机器轰鸣,抽油机开始运转,顾心怿的心提到嗓子眼。啊,油井终于缓缓流出了黑色的石油!这哪是油啊,简直是顾心怿的心血!现场的职工沸腾了,整个井场沸腾了!  

也许高兴的太早了,成功和失败往往结伴而来。

这台抽油机运行了短短的3天时间,钢丝绳又砰然断裂。等更换钢丝绳后,抽油机苟延残喘运行不到2周,链条和销子又相继发生断脱损坏,设备彻底宣告报废。

一盆凉水浇透了现场职工们滚烫的心。接二连三的打击,顾心怿陷入更深深的苦恼和反思之中。

原因到底出在哪里?

正当顾心怿准备鼓足勇气,打算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席卷了中华大地。正在苦思冥想革新项目的顾心怿,无任何原由“靠边站”,这个项目,也不得不被迫中断。

但他的心并没有靠边站,一直装着难以割舍的抽油机。

他坚持“地下”活动,寻找解决方法和出路。

那是一个周末,妻子李巧云在采油队倒班,早上急匆匆吃完饭,忙完家务,嘱咐顾心怿在家好好照顾孩子,便上班去了。院子中一颗桃树,穿着一身绿装,蛮精神的,枝条上站满了粉红色的花朵,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像一群少女兴高采烈。微风吹来,抖动着身姿,又变成抿唇羞怯的少妇,像一盏盏明晃晃的小灯笼,映照着一片清净和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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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说,顾心怿是优秀的科技人才,在做家务、照顾孩子方面却一窍不通。妻子的身影刚刚消失,他内心猛然一顿,一个神圣的使命在召唤。急忙安顿好小儿子在旁边玩,自己又埋头开始画图纸。一会儿,4岁调皮的儿子感到无聊,就顺手拿起母亲放在盒子里的缝衣针,趴在爸爸身后,将针放在顾心怿嘴边,顾心怿正全神贯注地画着设计图纸。啊!嘴一张,没想到一口将针吞到肚里,等反应过来才感觉不对劲。

“臭小子,瞎捣乱!”他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匆匆忙忙到了医院。拍片子透视,发现肚子里有一根缝衣针,折腾了2天,缝衣针终于顺利排泄出来,一家人悬着的心才落地。


9

1969年4月,春回大地,气温回升。声势浩大的政治风暴已近尾声。

“顾心怿,赶快收拾一下去北京吧!”来人是油田军宣队一位干部。

“我们接到石油部军事管制委员会的通知,让你尽快去北京一趟,听说叫你到国外当专家哩!”

他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到了石油部才知道,决定由顾心怿同另外俩名同志组成专家小分队,前去帮助兄弟国家解决技术难题,为他们培养技术力量,增强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友谊。

经过为期一月的外事纪律学习和培训,军管委又专门安排为他们每人制做两套中山装和的确良衬衫,配置了皮鞋。

北京国际机场,一架架飞机像一只只鸟儿等候或者正在起飞,在空中架起一条条国际交流的通道。

在辽河油田担任技术干部的妹夫王国丙恰好在北京出差,特意赶到机场过来送行。上下打量了顾心怿一番,他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手表,递给了顾心怿。

“戴上吧!”大舅哥却一再推辞。

“你这是出国,代表着咱中国人哩。没有手表工作不方便,我这也是为国争光呢!”哈,这妹夫真逗,说话好幽默。大舅哥不再说啥。是呢,代表新中国啊!顾心怿突然感觉自己越长越高,头顶着天了! 

一架法国国际航班,像一只大雁迅速冲向蓝天。

飞机落下时,已是异国他乡。开了舱门,下面是举着五星小红旗欢迎的人群。阿尔巴尼亚非常重视这个中方专家团队,安排专人到机场迎接。第一次走出国门,对于3位30岁出头的石油机械专家来说,既新鲜,又好奇。

他们一行被安排在阿尔巴尼亚的斯大林城。这个城市也是阿尔巴尼亚的石油城,有8000名石油工人。入住在阿尔巴尼亚空军飞行员公寓,作为中方的技术专家得到最好的食宿配备。

我们可是社会主义新中国专家呢。

顾心怿不断提醒着自己,也提醒着2位同伴。时时要为祖国脸上添彩,可别有损国格的事啊!

阿方为中国专家安排了2名本土专家陪同,一个名叫比洛,另一个叫彼得拉契,都是毕业于阿尔巴尼亚国家名牌大学的高才生。两国都是石油机械专家,但一时难以读懂对方的内心世界,毕竟中间隔着几卷文明史。

国土面积只有28,748平方公里的阿尔巴尼亚,年生产石油100万吨,大部分油区都分布在崇山峻岭。他们开始调研机械厂加工能力、材料供应等等,跑井场、现场实地勘察,了解取芯工具和操作流程,获取绝对真实的第一手资料。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工作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先要摸清情况。有一些钻井队坐落在半山腰,上山的公路坑坑洼洼不说,而且像一根弹簧拐了九十九道弯,螺旋式上升呢。外国的月亮不比中国的圆,但阿尔及利亚的山峰绝对比中国的险峻。脚下就是万丈深渊,看着叫人头皮发麻、腿发软。3人故作镇静,说笑着,牵着手,串成一条长链,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步挪动着。

1个多月后,他们基本摸清了阿尔巴尼亚国内油井的全部“家底”。针对不同的地质结构量身定做,指导设计,加工制作不同的取芯工具。

真给力!

中国石油专家设计的取芯工具第一次下去,竟然取出百分之百的岩芯。

现场阿方配合工作人员抱起3位中国专家,蹭起了面颊。这是阿方的一项最高礼节,表达对他人的敬佩。 

9月底,3位专家来到了阿尔巴尼亚的首都地拉那,按要求到中国驻阿尔巴尼亚大使馆汇报工作。他们很兴奋,见到了中国驻阿大使耿飚将军。

2个多月后,顾心怿不负众望,起早贪黑,又研制出适合当地深筒井的一套长筒取芯工具,一举获得成功!

“顾!”有时奔波在阿尔巴尼亚崇山峻岭的油井,大老远阿尔巴尼亚钻井工人向顾心怿打招呼,把他当做朋友。

“中方专家了不起啊!你们精湛的技术水平和吃苦耐劳的奉献精神,为我国解决了大难题,非常令人敬佩!”

阿尔巴尼亚工矿部长使劲夸赞。

这荣誉,属于祖国!

年轮如涟漪扩展,旅途如蜘蛛盘丝。年轮像毛线团越缠越粗,将往事缠进记忆内圈,每一圈都有石油的光芒。岳母刺字的故事早已储存在他脑海的硬盘,闲下来,都会打开复制出一副副图片。无论千万里的地域距离,无论千百年的时光隔膜。

在阿尔巴尼亚原计划工作6个月,第5个月的时候,他们提前完成2套取芯工具的研制,在阿方的诚恳请求下,又多呆了3个月。顾心怿为他们成功设计出了第3套大直径取芯工具,完成了许多井上设备实验,被阿尔巴尼亚命名为“友谊牌” 取芯工具。 


10

乌云已经散去,一条条金色的阳光在春风舞动,黄河、大海也跟着舞起来,神州大地又是一番春意盎然,勃勃生机。从阿尔巴尼亚归国后,顾心怿的“地下”工作终于转到地上。

顾心怿毕生都与困难对弈,他始终坚信荒原有更加明亮的天空,技术创新就是一场棋逢对手的厮杀,胜者绝对属于持之以恒、不断学习自我超越方。在“老水车原理”的启发下,他一边苦思冥想,一边动手研制,试制了好几种样机。他设计将链条换成轨迹链条,制作成滑道机构,将重块平衡改为液封气动平衡。1973年胜利油田成立研究所,链条抽油机重新立项时,顾心怿对链条抽油机的设计发明已基本完成。又经过2年苦苦的摸索和完善,链条抽油机在油田开始试验应用,终于获得成功!

1978年这项成果获得了全国科学大会奖;1980年链条抽油机获国家发明二等奖。1984年后经胜利油田采油院进一步的改进和完善,使链条抽油机在全国多个油田推广应用2000多台,创经济效益数亿元。

一项技术发明就如艳红鲜活的灯盏,从黄河口照到大洋彼岸,摇撼着岁月静好。美国《世界石油》杂志一篇文章中说:“在胜利油田,我们惊奇地看到了中国工程师自主设计的链条抽油机。”后来,美国人也应用改进了这项技术,并同中国建立了合资公司。


11

1963年,海洋地质学家通过国家海洋科学考察,大胆推断:“中国是世界上最宽的陆棚区之一。”中国的深海区域是有石油的。

胜利油田东临渤海湾,沿海滩涂达5000多平方千米,地下蕴藏着丰富的油气资源。70年代中期,胜利油田肩负为祖国献石油的使命担当,就开始逐渐把勘探开发的目光,投向广阔的沿海和浅滩,然而,当时的采油设备都是“旱鸭子”无法涉足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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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随着油田陆上勘探的全面展开,石油战线吹响了向海上进军的冲锋号,钻井设备移位到了贴近大海的地方。大批民工修筑海堤,围海造田,然后再组织队伍打井。

那是一个灰色的日子。波涛汹涌的海水突然淹没了大片井场,到处是一片乳黄色的汪洋,钻井被迫停止作业。井队职工像猿猴迅速爬上了井架,集体躲避海浪潮的袭击,油田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石油人领略到大海的淫威。

不能像大海低头!我们是胜利人啊,胜利永远是属于我们的。

成千上万的石油职工和当地民工开始了新的抗争,修筑海堤。海堤挡住了潮水,突堤像一条条“手臂”伸向大海,被油田按序列的方式称为“桩”。

1974年末,胜利油田钻井公司在“五号桩”地区海边一带开始展开滚动勘探。在“五号桩”地区第一条突堤端部的土平台上,获得工业油流,从此,海上有油的说法得到印证。

石油就在眼前,怎样从大海捞油?这道难题困扰着大油田的决策者和几十万将士。

起初,筑堤打井,移山填海,运用人海战术,组织了大量的民工,用独轮车填土修筑土堤和平台。然而,这种办法只能在潮汐区,不能进入大海的胸腹,而且成本太高,收效不大。

创业者的思想和脚步永远冲在时代的前沿。

在新组建不久的油田勘探开发工艺研究所任矿机研究室主任的顾心怿,了解到海边石油勘探的消息后,决定与大海进行一次“对话”。

天不亮,他拿起一块凉玉米窝窝头啃了两口,嗨,太硬!扔到餐桌上,火烧屁股似的匆匆出了门,搭上了去海堤工地的汽车。车子在弯弯曲曲的土路上,颠簸了很长一段时间,肠子快要颠出来。

到了!天地一根心弦,大海日夜喘息,伸手拍打着海岸,大海是时间的仓库、荒原的史书。古老的涛声谱成时代的序曲和前进的旋律。水天一色的浅海边,连成一片的窝棚,杂木杆、苇箔、帆布、塑料布、油毡纸等建筑材料堆得到处都是,好像一个敞大的建筑材料市场。

大海不歇脚,奋斗不停息。百里大堤上演着波澜壮阔的“精卫填海”。一望无际的海滩上,人头攒动,成千上万的民工冒着刺骨的寒风,推着独轮车运土筑堤。

这哪里是工地,简直就是战场!一场人类与大自然的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着!“人定胜天嘛”。顾心怿被眼前艰苦悲壮而浩大的场面深深震撼了!

从海上回来后,顾心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的心已留在大海。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万家灯火便挤了进来。安静地看着人世间的烟火,他的思路清晰地像捋顺了长长的禾苗,肚子里攒下太多的过往,触到一丝火星,就可以将其点亮,燃起一把熊熊烈火。

靠人海战术来拼命搞勘探,血肉之躯终究难以同大自然抗衡。征服大海捞石油,必须依靠科学技术。于是,一个大胆的攻关设想,在他脑海中已经形成。

科技创新无疑于攀登山峰。

他打算设计建造一款钻井船。当时,坐底式石油钻井船的设计在国内还是一张白纸。海洋造船,对于顾心怿来说,就是一名“盲人”,海洋石油装备他从没有接触过啊。浅海钻井船,除了首先是“船”,还要是“特殊的船”,得适应特殊环境、特殊要求。比如船体自重要轻、吃水要浅、强度要好,在大风大浪中要抗滑、抗淘空等等。这次油田组建了由顾心怿为组长的项目组,全组3个人,都是“旱鸭子”赶海,对海洋学、船舶制造“一窍不通”的“外行”。“外行”成“内行”,需要的不仅是汗水,而还要从头一点点学起。他们不断地查找参考资料,阅读海洋、船舶、平台等方面的书籍。

“取经”,对,“西天取经”去!顾心怿像当年的唐玄奘,师徒3人赶赴大港油田海洋指挥部。借来从国外带回来的图片资料,先参照国外坐底式钻井船“照葫芦画瓢”,又加以改进注入“中国元素”。那些日子啊,忙得天昏地暗,分不清白天黑夜,饿了就啃口干粮,渴了就喝口水,困了就趴在桌上迷糊一会儿……终于,他们设计出了一个吃水特别浅、不用挖沟就能拖近岸边极浅海区打井钻井船的方案。上报到油田,油田又及时向石油部作了汇报。

石油部组织召开了由641厂海洋指挥部、天津大学、华东石油学院等有关人员一起参加的方案论证会。最终确定同意设计建造浅海坐底式钻井船,优先考虑多格拱形底沉垫的方案。

散会后,石油部张文彬副部长又专门留下顾心怿几个人。张部长眉头锁紧、疑虑重重:“顾工,这么重大的项目,你们到底有多大胜算的把握呢?”

顾心怿抬起头望了下窗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目光坚定地盯着张副部长,大山似的承诺:“请领导放心,我们前期已经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和一系列评估,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顾心怿热血沸腾,字字铿锵。

“那你们所里现在有多少人在搞这项工作?” 

“3个人。” 顾心怿实事求是地回答。

“那怎么行呢?这么大的工程,人员必须得配足,我马上再给你们充实力量!”

副部长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红头电话:“人教部吗?今年37名与海洋装备专业相近的应届大学毕业生,尽快把他们全部分配参与搞钻井船设计项目吧,一个都不能少!”

军人出身的副部长说话干脆利落。

嗨,太棒了!

顾心怿高兴的拍了一下大腿:“谢谢张部长!”他想给首长敬礼,右手举起来,又放下,自己不是军人哩,他使劲攥着张副部长的手不停地摇着,激动的脸上花瓣要落下来。

顾心怿的心不再悬吊在空中,而是踏踏实实落了地。

“…当一名石油工人多荣耀……”回来的路上,他哼起了那首熟悉的歌曲。

一到油田,他把这些“新鲜血液”立即输入到紧张的设计工作之中,这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啊!37名大学毕业生摩拳擦掌。

钻井船的设计工作立刻全面启动。船名暂定为“浅海钻井船”(简称“QCC”)。设计组分两地同时开展工作:海洋指挥部和天津大学组成船体和结构部分的设计组,在天津地区工作;胜利油田和华东石油学院组成石油专用设备和生活舾装部分设计组,在山东地区工作。

1975年11月,正当设计工作进入尾声、胜利曙光再现时,乌云却突然不期而遇。多格拱形底的结构重量太大,吃水太深,坐底下沉的冲排泥设备很多,而且与船上石油专用设备布置相互冲突。这个总体设计显然不符合实际。

这就要求必须彻底推倒重来,前面付出的将要付之东流,自己否定自己,就像自己割自己的肉哩!

再难,也要面对;再痛,也要忍受!科学来不得半点马虎啊!

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这时,海洋指挥部接到新的平台建造任务,所有QCC的设计工作也只好全部停下来,联合设计组也于无形之中彻底解体了。

战役暂时停了下来,有的人开始打退堂鼓。

“姚指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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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儿把油田会战指挥部副指挥姚福林迎进屋中,看到四处漏风、堆满资料的简陋办公室,再看满面倦容、瑟瑟发抖的设计人员,姚指挥一阵心酸:“同志们,辛苦了!”

“姚指挥,辛苦点不算啥,关键这工作停下来,我这心里上火啊!”

顾心怿打发人在空地中央点燃一堆柴禾。

“来,来!大家坐下来。”姚福林一边招呼大家,一边自己先盘腿坐下。大伙每人搬一块砖头围着柴火席“砖”而坐。

我给大家讲了一个部长请客的故事吧。

那是1964年3月下旬的一天,油田正在坨庄打井,正在东营会战前线视察指导工作的余秋里部长,来到井场看望了正勒紧裤腰带打钻的工人后,又到胜利村看望老乡。余部长问老乡能不能吃饱,老乡都说能吃饱。这个回答出人意料,于是,他就追问人家吃的什么?老乡就拿出一个黄蓿菜窝窝头,上面还有许多黑籽儿,像是烤焦了的芝麻粒。黄蓿菜在这儿太普通了,满地遍野到处生长着,春天来了就返青,秋天到了又发红,同时结出黑米粒似的种籽。

而余秋里却乐呵呵拿出钱和粮票,买了老乡几个黄蓿菜窝窝头,一尝还行,虽然口味感觉差一点,但可以填肚充饥。几天以后,大队以上的油田干部接到通知要求,下午6点半以前赶到基地,余部长要在职工小食堂里请客。

听说石油部部长请客,大家都很高兴,满以为可以犒劳一下。大家更不敢怠慢,准时赶到食堂。余部长仿佛变戏法儿似的,给每人准备了两个黄蓿菜窝窝头和一碗清水煮白菜邦子,水清得能照出人影来,一点油星都找不到。余部长和大家一起吃,他一边吃着,一边问大家,这顿饭好吃不好吃?啥味道?大伙面面相觑,不知道部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人敢接话茬儿。

余部长语重心长地说:这次请前线领导干部吃这顿饭有四层意义:一是光荣传统的饭;二是阶级感情的饭;三是劳动人民的饭;四是回忆对比的饭。他语气深沉地告诫油田干部:千万不要忘记过去,不能忘记我们是怎样一步步艰苦卓绝打下的江山。

讲完故事,姚福林眼睛湿漉漉的。从此,再没有人要求调走。

顾心怿和研究所里的几名技术骨干人员重新出去搞调研,主动向船舶工业战线的师傅们学习,寻找新的钻井船方案。

那天黄昏,他们好不容易到了一家船厂,听人家说:济南黄河船厂一直造内河船,适应黄河航运船体轻、吃水浅的要求。

有一个叫朱龙田的人,曾是上海交通大学毕业的,而且还在部队搞过潜艇设计。1957年被错打成右派,现在下放到济南黄河船厂劳动,曾设计过浅水船。顾心怿带着几名技术人员马不停蹄赶到济南,终于打听到朱龙田的下落。

当他们一行风尘仆仆赶到黄河船厂,刚进厂大门,见到一位精干的中年男子。

“同志,我们是胜利油田的,要找朱龙田工程师呢!”

“哈哈,阿拉不是什么工程师!”没想到接待他们的中年男子竟是上海人,更没想到他就是厂技术负责人朱龙田!这位50年代大学造船专业的毕业生,有着20年的职业生涯。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相同的出身和对事业的孜孜追求,使顾心怿、朱龙田越谈越投机,聊了整整一个晚上,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从平底沉垫,插入泥中的抗滑桩,到多柱支撑的单层甲板……就一些技术细节问题进行了细致探讨、磋商。

“柳暗花明又一村”,济南之行带来了新的转机,设计工作重新启动。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他们完成了这艘重新定名为“胜利一号浅海坐底式石油钻井船”(简称“SL-901”)的设计方案,具有很多自主创新、又区别于国外同类船的钻井船。

1977年元月,烟台市造船厂接受了造船任务。5月1日“胜利一号”开工了。设计组的人员搬到烟台造船厂,住在海边两座木板活动房。设计组的人员不仅是监造,而且是完全参加建造。从采购器材、帮助搬运、到动手焊接、现场指挥、参加安装……一年后,“胜利1号”的船体成功建成。

顾心怿和同事长期驻扎在烟台,他们把心又牢牢系在船上,推进建造“胜利1号”整体工程进度。

“哎呀,这是咋回事嘛?”顾心怿回东营汇报工作,刚到家的第二天,肚子突然疼得厉害,本来想忍一忍,坚持一阵子就好了。妻子一看他痛得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捂着肚子,吓了一跳,赶紧将顾心怿送进了油田中心医院。一检查,急性阑尾炎,医生建议立即做阑尾切除手术。刚止住疼,但顾心怿实在放心不下造船的事。

“大夫,能不能推迟几天动手术?我回去安排完工作再过来吧。”

“不行,必须马上手术!”医生态度很坚决地说。

“命都快没了,还想你的船。你以为你是铁做的?”妻子李巧云流着泪埋怨。

“嗯嗯,石油人就是铁人嘛!”他还乐哈哈。

手术后刀口有点化脓,但船正在建造之中,他这位总设计师躺在这儿算什么?顾心怿急得浑身是汗,坚持要求出院。在医院住了不到7天,他就匆匆回到了烟台造船工地。

“唉,真是干起活来不要命啊!”妻子不无担忧,又无可奈何。

“胜利1号”这艘全部用中国设备和材料建成的我国第一艘坐底式钻井船,于1979年正式投入勘探工作。全船总造价人民币7000万元。从此,我国拥有了第一艘固定甲板高度带抗滑桩的钢质坐底式石油钻井船,它可于无冰期在水深1.8-6米(含高潮)的浅海中钻井,不仅填补了我国浅海钻井装备空白,还使我国跻身于世界能自行设计建造坐底式钻井船极少数国家之列。建造胜利1号比购买外国船一次性节约2500万元左右,每年可节约进口配件费达50万元。

这条由中国人自己建造的钻井船,经过检验合格后,终于拿到了驶向大海的通行证。

蓝天当空,白云朵朵,一只只海鸥像跳动的音符,金波荡漾,碧波滚滚。当悬挂着鲜艳五星红旗的“胜利1号”在众多惊叹的目光里被拖出天津港回到大海怀抱的那一刻,顾心怿禁不住落泪了,酸甜苦辣涌上心头……

大海以博大的胸怀、温暖的怀抱、久违的热情接纳了石油赤子。盈盈碧波泛起动人的涟漪,彭拜的激荡中涌动着蓬勃的生机。

“胜利一号”1986年获石油部科技进步二等奖,1987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1989年,光荣退役,总共完成了20口井的勘探工作,总进尺4万多米,取得了巨大的勘探成果。

1989年,顾心怿获得“全国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他代表胜利油田20万产业工人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出席隆重的表彰大会,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荣誉和鲜花确实能令人陶醉,毕竟这是心血和智慧换来的啊!

说实话,顾心怿心中的高兴劲儿别人或许不能完全体会到。毕竟这么大的创新项目承受的风险也是巨大的,如果失败了个人得失是小事,国家会浪费巨大的人力财力,那就是犯罪啊!成功的背后,有组织的关怀指导,有大家的齐心协力,就像禾苗的成长,阳光、水、空气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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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油田干些实在事,为国家多出油、出好油,报效国家,这才是自己的追求!顾心怿不但没有沉醉,而是像一名英勇善战的将军,重整戎装继续前行。

如果能让钻井船走路多好啊!既可以在浅滩自由自在勘探,又能避免船被搁浅。

1982年经过一个整整夏季,流了无数的汗水,忍住蚊虫叮咬的累累伤痛,顾心怿完成了“步行钻井平台”初步设想方案。胜利油田成立了由油田副总工程师叶蜚庭和上海交通大学副校长李润培为组长的领导小组,顾心怿等为项目设计负责人。经过上上下下精挑细选,油田选派了30名技术骨干参与,上海交大也召集了近30名专家、教授和老师,油校两家携手联合组成了庞大的研究设计团队。

顾心怿提出要研制“胜利二号”的设想在油田不胫而走。有好心人规劝他:“老顾,你已经是快50岁的人了,见好就收吧,何必再去冒那个险呢?”

50岁应当是年富力强、经验成熟的“黄金时期”啊,去开拓未知领域,多产石油,为国分忧,才能无愧于国家的辛勤培养。当年上学不但没交钱,国家还发生活费呢。

顾心怿又想到了岳飞。“精忠报国”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在心底裸露出来熠熠发光,照耀着灵魂的角角落落。

“胜利二号”需要“张腿走路”,设计要求和难度自然会更高。没有先例可寻,没有资料可查,没有经验可以借鉴。

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方案设计了一个又一个。材料堆起来一人多高。经过一年多的可行性研究和方案设计,全部设计和技术指标顺利通过了船检。。

这种内外脚交替行走的船,巧妙地将整个钻井平台分为内体和外体两部分,采用液压机械在海底自己抬起后再向前交替行走。

1983年,胜利油田将设计项目报送石油部。

“这个项目成本费用太高了,能不能实现步行,也没有确切的把握,还是先放一放再说吧。”部领导还是心存疑虑。

是啊,项目投资巨大,万一失败了谁承担这个责任?

不能半途而废哟。

哎,有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嘛,打消领导的疑虑不就得了?怎么打消,需要有理有据呗!

下半年,联合设计组经过合力攻关,基本完成了在各种工况条件下,对整个平台钢结构的力学有限元分析。他们主动与山东沾化造船厂谋求技术合作,取得第一手的海底地基、吸附力数据,共同建造一艘能步行的模拟实验船。

经过3个月的呕心沥血,他们建造了一条长10米、宽5米的“会走路”的船,安装上了各种动力设备和测试仪器。那天,顾心怿领着几名技术人员和上海交通大学的几位教授,带上生活必需品,随着实验船开始航行。从山东东风港出发,向徒骇河以东行进,迎风破浪驶向蔚蓝色的大海。

实验船在海湾上缓缓行进。海上石油梦在等待,无数只望眼和呼唤在等待,软软的风、柔柔的雨、暖暖的爱、幽幽的怨在等待。海风轻拂,浪花翻卷。进入浅滩后,支援船进不来,补给成了问题。他们不得不啃冷馒头,喝凉开水。乏了,几个人就背靠背迷糊一会儿;困极了,干脆就躺在甲板上过夜。

深夜,冰冷的海风,一阵阵吹过来,一直往人的骨缝里钻。有人开始流鼻涕,打喷嚏,体温升高。他们咬牙沿着海岸漂泊了半个多月,累积行程几百海里,在5个典型地段,拍摄了许多宝贵的影像资料,收集到了大量详实的数据、信息,进行了精心的评估实验,下一步研制胜利2号有了底气和经验。

蓝天白云,海鸥展翅,微波荡漾,帆船点点,夏日的青岛浪漫而又迷人。这里正在进行一场专题论证会,参加会议的有著名的海洋工程专家,有胜利油田有关部门的领导、学者,有项目组的成员。会议开了3天,在取得完全一致意见后,顾心怿再次带人赶到石油部,去做了专题情况汇报,终于得到批准。

1985年,胜利2号浅海步行坐底式钻井平台由青岛北海船厂正式承建。

青岛离东营虽然不过374公里,但按照当时交通状况和条件,往返一趟需要一整天。有一天,平台上面急等着链轮护罩等钻机配件,而船厂的吊车因故障正赶上维修,真是崴脚又丢鞋。不能耽误工程进度啊!顾心怿带头当起了“背负工”,几位监造人员沿着陡峭的梯子,将总重量几百公斤的配件,一件一件靠肩膀扛到了10多米高的平台上。

顾心怿一连几个月盯在施工现场,胜利二号制造进入关键收尾时期。

“呕呕--”正在食堂吃午饭,顾心怿刚刚拔了两筷子米饭,突然呕吐不止。天太热了,他在现场忙碌了一上午,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可能是劳累过度中暑了。大伙扶他到了宿舍躺下歇一会儿。

“顾工,你脸色太难看了,还没好啊,快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们盯着呢。”

下午,他却出现在现场。

“没事儿,我吃药了,反正睡不着。”

是啊,这个关键时刻,他晚上翻来覆去,这大白天又怎会睡得下?他在太阳穴抹了一点风油精,喝了口凉开水,打开窗户通了通风,嗯,舒服多了,于是匆匆赶到施工场地。

胜利二号浅海步行坐底式钻井平台,顾心怿是“主角”:总策划和监造者。他与油田钻井院和上海交大等单位组成的60多人的联合设计组,完成了平台总体、大直径举升油缸、大行程水平牵引油缸、轻型内外体空间桁架、悬臂支架、大通径的液压平衡系统,完成了每组载重达1200吨的大型全浮式轨道车轮组和导向机构等高难度的设计,使平台内外体不靠海水浮力而靠自身的机械动力能交替举起或着地,互为依托牵引前进,从而一举实现了步行动作。

1988年9月19日,这是胜利油田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也是石油战线庆贺的日子!经过6年艰苦卓绝地奋斗,“胜利二号”这个重达4000多吨的庞然大物,终于披红挂彩,一露峥嵘了。

当“胜利二号”威风凛凛地停泊在青岛北海船厂海滩,随着一阵响彻原野的鞭炮声,“胜利二号”带着钻井设备,开始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大海。

明媚的阳光下,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在滚动的波涛中涌动着、撞击着、回响着。顾心怿头上的根根白发,仿佛失忆根根通电的钨丝,散发出明晃晃的亮光……

在以后海上的石油生产中,“胜利2号”平台累积步行3000多米,不仅在浅海海域钻成近百口油井,而且,还多次“走”进其他任何钻井设备都无法进入的极浅海潮汐带钻井,实现了钻井作业的陆海连片。

1990年,“胜利二号”获得中国发明专利授权和第二届国际专利及新技术新产品展览会金奖;1991年获得中国专利金奖;1992年底被评为年度全国十大科技成就之一,名列第二。1996年2月又获国家发明二等奖。“胜利二号”钻井平台属于国际首创,而且性能、作用都具有当代国际先进水平。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41周年前夕,邮电部决定印发一枚以“胜利二号”为画面的特种邮票作为纪念,并派出了邮票设计专家陈毅元帅之女陈晓聪女士,专程赶赴胜利油田,精心设计出了以“胜利二号”的身姿为主画面的胜利油田第一枚特种邮票和原地首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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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人生苦短,转眼间顾心怿的年轮已画了60个圆圈,有的圈圈已经黯淡成褐红色。时间弥合了许多伤疤,命运是一叶小舟,在汪洋中漂泊、沉浮,顾心怿曾近用尽全力拼搏。走过的每一段路,他没有一点悔恨。

他的心还在海上。

登船爬悬梯,人老了腿脚不灵便,人们劝他不要到平台了。

但他的眼界不老,他说,一个人和一个企业,只有创新才能走在前面。别人走弯路,你要走直路。

他没有以老养“老”,两眼停不下来,像一名爆破手,搜寻攻克的“碉堡”。

修井机是油田开发的主要设备,当时全国共有5000多台,每年消耗的柴油约20万吨,能源的利用很不合理。顾心怿设想出了一种把动力机空载时没有利用的能量储存起来,并加以利用的方案。他和技术人员经过10年4台样机的反复研制与改进,液压蓄能石油修井机终于问世了!装机功率减少三分之二,节约能源50%以上。

这是他60岁以后的发明。

仅在样机试验期间,提高工作效率和节约柴油所带来的经济效益就达120 余万元,大量推广应用后每年的效益应数以亿元计。这款设备不但有利于作业安全,并可降低噪声,减少粉尘,是名副其实的“绿色机器”。1995年获得中国专利金奖,2003年获得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并获得美国、加拿大等国专利。

2006年,顾心怿70岁了,人生70古来稀哟,但他不但没“稀”而且还很“稠”,满脑子都是密密麻麻的“金点子”。他又开始设想和研制长环形齿条抽油机,要超越原来的链条抽油机。链条易折断,而用小齿轮驱动长环形齿条,不仅节能、坚实可靠,而且负荷更大、抽吸更深,特别适合大抽油机。目前,已经有4台长环形齿条抽油机在油田试用,最早的1台已经正常运转了一年半。这在世界上独一无二。

“现在我设想再创新一种海上采油新船,把这个想法给年轻人吧,我当个幕后参谋!”今年85岁的顾心怿一说起创新,两眼炯炯有光,像黑夜中两只汽车明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13

顾心怿曾12次出国,先后到过阿尔巴尼亚、美国、日本、马耳他、意大利、委内瑞拉、加拿大等国进行技术合作、考察、选购验收设备、联合设计及参加学术会议。

作为技术专家,每次出国时进行的是学术交流,但他把自己当作了“外交官”,代表的是伟大的共和国和十几亿中国人民。

有一次,作为技术负责人,他与油田领导来到美国S-S公司采购“胜利四号”坐底式钻井船。

“这样的船只有我们伟大的美利坚共和国造得出来!”美方代表晃动着一头卷发,蓝色的眼睛、叼着雪茄的黑嘴唇中流出来的是不屑、傲慢和洋洋得意。

“你看,我们中国也有呢!”顾心怿用流利的英语说道。他从衣兜里掏出“胜利一号”钻井船的照片。

“哇!”美方代表立马从一头趾高气扬的大象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海底色的眼睛流出的是惊讶、赞美。

哈,这美国佬果真是“纸老虎”哩!遇到了同行,他们不但那种不可一世的劲头没有了,而且在谈判中价格上也作了较大的调整,趋于公道。

当了解到顾心怿曾经发明了海上钻井船,美方代表神秘秘的把顾心怿拉到一旁:“Mr 顾,到我们这边来吧,我保证你的薪水一年不低于10万!”

10万?还是美元哩,这比顾心怿当时的工资高出几十倍呢。

没想到顾心怿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国家虽然现在比较贫穷,但很快会发展起来的,我热爱我的祖国!”顾心怿认真地对拟购船只每一个零部件进行查看验收,不合格的坚决不签字,不放过蛛丝马迹。

美方代表还没有死心,与顾心怿套着近乎。

“Mr顾,你的孩子上什么学?”

“上高中呢。”

“Very good!”

“正好来美国上学吧,我们这儿有世界上一流的教育资源,我们会提供担保,负责找一家合适的学校!”

是的,有了担保办理出国留学会省去许多麻烦呢,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当时正逢出国留学热潮。

“No,No!”顾心怿义正言辞:“我的儿子和我一样热爱我的祖国,他也要为祖国的强盛而努力的!” 这番话如同钢钎凿石,火花四射,让“老外”看到了比山高的雄心壮志、比钢铁还硬的信心。

美方代表碰了一鼻子灰,最后,两手一摊,脖子一缩,一副无可奈何。

顾心怿心里好痛快,好像打了一场胜仗。

62年的工龄,62年的奋斗历程,顾心怿为共和国的崛起奋斗了一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

说起这些,他说,我非常感谢我的父母,是他们早期的投入,才有今天的汇报!

“我更感谢我的外祖父,是他给我播下精忠报国的种子!”

“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创新是无限的。我把有限的生命全部奉献给了祖国的石油事业,无怨无悔。为了石油,我真的再想活200年!”


追寻王为民

 

天阴沉,风儿凉。这个冬天特别有味道,冷得刻骨铭心。腊八节了,我乘着清晨的阳光奔赴卧牛城、有槐乡之称的千年古城-—临邑,“西天取经”,追寻胜利“铁人”的足迹。

“铁人,您在哪里?”

“我在铁树旁,在红色的身影里!”

 

盘河冰封,草木无语。

在“老临盘”沈顺万文友和临盘采油厂宣传干事孙雅慧的陪同下,我走进了静默的临盘701、702站大院。

这儿是原来的采油三队,是王为民工作十几年的地方。

院子正前方是一块硕大的文化墙,书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敬业 爱民 创造 奉献”,这就是“为民精神”。我看到“铁人”的魂站在墙上,像一面红旗呼啦呼啦地飘动……

走进会议室,简朴而又厚重。墙壁上有“铁人”的几张照片:在床板上绘图的、井场上革新的、与学生们在一起的、与同事们坐着拖拉机的……此景此情,“铁人”音容笑貌就在眼前,然而,两向相望,阴阳相隔,英雄无语,唯有我的一腔热泪和满胸情怀。

铁人,就是钢铁的骨骼和温热的血肉。

一说起“铁人”,站长胡清河滔滔不绝。其实,他是后来的,并没有与“铁人”共过事,但每天他都能听到王为民的故事。


1

1949年11月15日,王为民出生在山东济阳县江店乡红庙村一个普通而又特殊的家庭里。说普通,是因为父亲也是一名农民,干了30多年的村支书,他家和别的家庭并无两样。说特殊,是因为父亲曾是地下党,他身上流淌着“红色的基因。”

沐浴着崭新的阳光雨露,一簇簇绿色青灵的小苗拱出头来,被一条条金线牵着不断拔高。王为民伴随着共和国同成长。

60年代,两位英雄人物在王为民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一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一位是“宁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的“铁人”王进喜。在广播、学校和电影中,他耳熏目染了雷锋和王进喜的故事,于是,两位英雄矗立起两座巨大的丰碑,在他心中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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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岁那年,王为民报名参加了解放军,把父亲给起的乳名“庆亮”改为“为民”。

“你到底想干什么哩?祖宗定下的规矩你也敢动?”那次回家探亲,听到他名字改了,父亲火冒三丈,在天井跳着脚跺出几个坑来,大声训斥。

在农村,尤其孔孟之乡,祖祖辈辈已经筑起牢固的规矩和“樊篱”,不能突破。起名是非常讲究的,必须按着家谱续下来。按着家谱顺序,王为民应该是“厚”字辈。 

“爹,毛主席号召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现在参军了,应该像雷锋那样为人民服务啊,这个名字有意义哩!”  

大字识不了几个的父亲,政治觉悟蛮高。听着儿子说的很在理,老人家转怒为笑,竖起大拇指,一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部队复员后,王为民转业到济南钢铁厂,1981年又调入胜利油田,成了一名石油工人。

做一名像王进喜那样的“铁人”,为国家多献石油!

清晨,大地还在熟睡,星星眨着不知疲倦的眼睛,俯视着盘河大地。

“沙沙-”,一种声音在寂静的临盘采油厂采油三队院子内回响。声音不大,却在沉寂的清晨格外刺耳。

“是谁吃饱了撑的?这么早扫地,还让人睡不睡觉?” 年轻职工推开门,破口大骂,朦胧的眼睛射出一枚枚白箭。  

“嘿嘿,不好意思,耽误您休息了!”憨厚的王为民红着脸主动认错。

在部队,王为民就形成了这种习惯,义务打扫公共卫生。第二天,院子还是扫了,只不过那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就像一个人捂着嘴咳嗦。自从王为民来到这儿,这扫院子的事儿一年到头几乎没断过。

那还是王为民到油田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一条输油管道堵了,他跟着工友们赶到现场,看到一个人躺在泥水之中,手握焊枪正在焊接管缝,他想帮忙却插不上手。这电焊工好神奇,管线疏通了!

“队长,我想报名学习电焊工!”

“这个是个苦差事,你可要想好了啊!”

“吃苦我不怕,农村里出来的,啥苦没吃过哩?”

他如愿以偿成了一位电焊工。

隔行如隔山。单位变了,工作性质变了。石油电焊工,技术素质要求并不低。对于从没摸过焊枪的王为民来说,是一个挑战。尽快胜任岗位的要求啊,他白天学晚上练,虚心向师傅请教,不到3个月就能单独顶岗,5年便达到了八级焊工的技术水平。一般人需要10年以上。

1992年6月,临盘油区发现了临南油田,油田作出决定:会战临南!

听到这一消息后,王为民激动得睡不着觉,连夜给采油厂领导写了申请书:“到艰苦的地方去,到油田需要的地方去,这是我作为一名石油工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字字滋滋冒着热气,句句滚烫滚烫。

第二年初,王为民来到会战现场。一座座井架顶天立地,机器轰鸣,大地抖动,盘河沸腾。盘河大地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在猛烈的唤醒着传统的农作意识。他是临南第一位焊工,也是唯一的焊工。每一口油井都留下他的汗水,每一块热土刻下了他的脚印。1993年2月,临南会战前线创出了2天抢上7台抽油机的记录,王为民在井场一直盯了两天两夜,48个小时没打个盹。


2

接着,胡站长笑着讲起了“驴子与铁牛”的故事。

那时,一个采油队管理着上百口井,电焊工每天用地排车拉着900多斤的电焊机、氧气瓶和其它工具,费时费力。从农村长大的王为民动起了脑筋。周末,他回老家集市上花了380元买来一头驴。

“哈哈,王师傅,亏你想得出来,咱这采油队养驴哟!”

“这农村中长大的,对驴还真有感情哩!”……年轻职工们既感到可笑又感到新鲜,毕竟许多人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毛驴。这个上前摸一下,那个举着鞭子吆喝一声。

这头驴就像投到黄河中的石块,涟漪不断放大。采油工们新鲜得不得了,一有空就围着驴打转转。

让王为民生气的还是那头驴,不分白黑直叫唤,一叫起来院子的树都竖起了耳朵,鸟儿直打哆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次半夜还逃走了,全队人马出动,3天后才找了回来。

“你给我把它卖了!”队长哭笑不得,拍地桌子啪啪响,唬着脸向王为民下了命令。

驴是卖了,可怎么减少劳动强度呢?

他又急匆匆地跑回了家。先是找老爹,老人家把2000元退休金给了他。又找妻子,把家里卖棉花的钱拿出来,连毛票凑了3500元。

“突突-”一辆新泰山牌12拖拉机喘着粗气呼啦啦开到了采油三队院里,王为民笑着走下来,又围上看热闹的职工,里一层外一层。

“哪来的?干啥哟?”队长一脸惊奇。

“嘿嘿,我打算用它拉地排车,大伙儿放心,这会儿它不会叫唤了!”为民一边摸着拖拉机,一边憨厚的笑着。

哎!队长叹了一口气。他把为民叫到办公室,劝他把拖拉机送到农场去。

“啥?这还没用呢就要送走哩?”说啥王为民心里也舍不得。

“咱这是国有企业啊,有一套严格的生产流程,可不能随心所欲呢!”通情达理的王为民觉得队长说的在理,虽然十分的不情愿,他从头到尾,把拖拉机擦了又擦,挥了挥手让人开走了。那个晚上,有人看到王为民直抹眼泪……


3

抽油机低着脑袋,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油井的电机坏了,由于长年风吹雨淋,皮带轮锈死在轴承上。撬杠撬、大锤砸,几名壮劳力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累得筋疲力尽,才把新皮带轮换上。因为拖的时间太长,输油管线的原油凝固了,他们又忙着扫管线,前后忙活了好几天,原油减产了40吨。

这样怎么行,国家要损失多大哩!

夜深了,王为民的木板床“吱咯吱咯-”作响。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索着怎样设计个新设备。点子有了,像一颗生来茁壮的种子,要撑破土层冒出牙尖,长出粗壮的根茎和密密麻麻的枝叶哩。

但变成现实却相当于光脚登山呦!

书到用时方恨少呢,他深感到知识的缺乏。于是,便披衣下床拿起了书本。他要把那些丢失、错过的东西赎回来,回到折回头的地方,在密密封锁、荆棘遍布的古道上,披荆斩棘,重新劈开一条路来,捡回那些在脑海中熠熠发光的东西。

临阵磨枪不快也发光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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