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金刀头

CPXS 050


以下内容摘录

 

 

身着旗袍的服务员们宫女走秀似的给这张能容下二十人进餐的转盘桌子上满了飘着扑鼻香味的佳肴时,吴老板终于摘下了他脸上那层糖衣似的微笑露出了他本该有的苦痛。他举起酒杯用首长检阅才该有的矜持扫视了一下全桌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紧挨着他的明子脸上。

吴老板并没有说出什么祝酒词,在大家的等待中,他把本该慷慨激昂的祝愿变成了一种娓娓道来的倾诉。

半年了,厂子的效益一直在下滑,在瘦驴拉硬屎的挣扎中吴老板终于扛不住了。今天他要痛苦的宣布,厂里不再保留普通车床。简短的开场白一宣布完,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明子的脸上。一直在凝神聆听的明子坦然一笑,他指了指满桌子的菜肴带着调侃问吴老板:“你摆了这么一桌子硬菜就为了宣布这个决定?”

吴老板把痛心疾首写满在全脸:“兄弟,实在对不起,哥哥我是真挺不动了。”

在今天这个非年非节还飘着雾一样雨水的日子里,吴老板突然告诉大家下班以后都来这个醉仙居,明子就预感到公司有大事情要发生。在包房门口遇见站在霓虹灯光里迎接大家的吴老板时,他突然出乎预料的握着自己的手夸赞自己的衣服显年轻,明子当时就断定这个将要发生的大事要和自己有关系。果然,自己的猜测兑现了。

明子的预感不是空穴来风,这半年来,公司的变化他有着切身的体会。年初,刚刚过了元旦节,吴老板就裁掉了一台普通车床。他成了公司唯一还操作传统设备的老古董。更让明子感到不适的是,他的工作量在每日递减。原本需要加班加点才能完成发任务,现在居然每周都可以休息两天大礼拜。这原本是国有企业和公务员才能享受的待遇,明子居然在这个不入流的民营企业里享受到了,这让明子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进行预测。

“兄弟,你若会开数控该多好?”继续痛心疾首的吴老板端起酒杯跟明子碰了一下。

明子咽药一样饮了一口闻着酱香无比吞下去却非常辛辣的酒给吴老板还以了一个无奈的苦笑。

数控机床刚一出现时,明子也跃跃欲试学习过一下。这个东西太神奇了,它本身的形状跟普通车床差别不大,只是比普通车床少了两个手轮,多了一个全封闭的外壳。每次加工工件时,你需要打开外壳那两扇能左右推拉的薄铁门,当把所需的材料装在卡盘上后又要关上这两扇带玻璃窗的门,电机启动后机床的主轴就会开始旋转,大小溜板箱已及刀台就会随着主轴的旋转开始自行工作。车刀切削时产生的高温会被不断涌出并且浇在车刀上的冷却液降下来。冷却液同时也会随着工件的旋转被甩带的四处飞扬,这也是为什么必须要关上那两扇门的原因。门上的玻璃窗因为被甩满乳白色的冷却液使你看不到机床的工作姿态。你只能靠听铁与铁相碰产生的嘶鸣来判断机床的工作状况。待到门里安静了,工件也就加工完成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你得先给机床编程。编程的全称叫编辑程序。通俗的讲,就是给数控车床下命令。数控机床是由电脑操作,没有人的命令,再高级的电脑也没有自己的思维。每一次的吃刀深度、走刀量以及加工长度都要通过程序编排储存到电脑里。这些程序输入都用英语完成。根深蒂固接受了四十多年方块文字的明子,对那些字母文字只会按汉语拼音去读它,遇见JOKA干脆就用扑克牌上的叫法读。吭哧瘪肚弄了一个月,结果是狗熊掰苞米只记住了数控车床上的红绿按钮是开关电源的意思。明子折服了,快五十的人是学习不了新鲜技能了。人过三十不学艺绝不是托词,那是你的脑袋不灵光了。

“兄弟呀,我是真舍不得你走啊。”吴老板又同明子碰了一个带响的杯。

“没有不散的宴席。”明子咽着辣嗓子的白酒宽慰着满脸愁苦的吴老板。

吴老板的不舍,明子知道是真的。自从明子来到这里那天起,吴老板就对他一直尊以师傅。那天刚来时,吴老板正犯愁的对着一张图纸小猫遇见大鱼一样不知道该从何下口。吴老板虽然能开起来机械加工厂,但他本身对这一行的加工细节并不懂。每次拿下一份订单他都要问厂里管生产的小李技术员这活应该怎么干。这一次三十多岁的小李技术员也说不出一二三,明子就是这时候敲响了他的办公室门。

听说明子是来应聘车工,吴老板马上把这份让他既眼馋又吃不下的图纸变成了试金石。

一张三视图被递到站军姿一样挺拔而立的明子面前。这种加工业里常用的由三个视角画出的平面图到了明子眼里就能变成了立体形状,这是明子在这一行里历练出来的本事。图纸要求要在一块三屉桌抽屉那么大的一块铁锭上由端面做出三个拳头粗细的深孔。那模样就像三个缸体的发动机壳。

“这是组合泵体,有什么不能干的?”明子仅仅瞄了一眼图纸就吐出了自己的定语。

看到明子成竹在胸的自信,吴老板把明子让到沙发上坐下,同时还敬上了一支高档烟:“师傅说说,这活应该怎么干?”

“这个容易,先划线,后钻孔,然后镗床加工,最后上磨床。”

明子还没说我,吴老板就篮球裁判一样摆出叫停的手势:“师傅,我这里只有钻床铣床和车床,你说的镗床磨床我可都没见过。”

明子不再说话了,他看着图纸思考完了手中那支燃烧的烟:“能上车间看看你的设备吗?”

吴老板的工厂,其实就是一个小作坊。全部家当是四台数控两台普车一个钻床一个铣床,还有一个负责下料的锯床。数控车床明子不熟悉也没多看,那台八成新的万能铣床明子也只是草草瞄了一眼。伤痕累累布满了铁屑的钻床明子倒是认真的看了一下。走过正在干活的二零车床时,操作车床的人看到明子却主动打起了招呼:“明子师傅是来应聘吗?”

打招呼的小李技术员算是明子的老相识,几年不见在这里相逢也颇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你们认识?”吴老板颇感意外询问自己的技术员。

“岂止是认识,明子师傅应该算是我的师傅。”停下手里活的小李子热情的介绍起与明子师傅的渊源。

八年前,小李子技术学院毕业第二年,在一个单位应聘工作时邂逅了同样来应聘的明子师傅。

明子师傅到来时,先一步而来的小李子正在进行应聘考核。那家公司的考核看起来很简单,应聘者只要能在一个二十毫米厚的铝合金齿轮中心钻出一个半毫米粗的通孔,考核就算通过。当时的小李子已经弄了半个多小时,钻头打断了七枚,结果还是没能通过考核。不屈的小李子还想实验第八根钻头时,明子师傅来了。负责考核的老板很不客气的对小李子说:“小伙子歇歇吧,给我省几根钻头。把车床让给老师傅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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