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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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翔对央视美女记者黄倩说：“希望公司奖励我们泡温泉”。虽然他们冒着凛冽的寒风，站在距离地面30多米高的铁塔上，声音甚至有些哆嗦，但这句话随着央视直播信号传遍了全国。

这是一次重要直播。

央视“新春走基层”是金牌栏目，每年从元旦开始，在全国进行巡回采访直播。元旦假期短，大多数人选择在家看电视，即使走亲访友，也是开着电视吃喝聊天，由此推高了电视收视率。因此，央视对“新春走基层”的首场直播极为重视。

首场直播选在哪里？栏目组进行了激烈讨论。在上百个备选方案中，西北电网750千伏输变电工程引起大家热议，但打动栏目组长李涛的则是黄倩的发言。

黄倩刚参加过国家“双碳战略”论坛，她阐明自己的观点：根据习近平总书记关于‘碳达峰、碳中和’的重要讲话精神，国家能源战略转向清洁能源的开发和利用，太阳能和风电这样的清洁能源主要集中在大西北。西北750千伏输变电工程是西北清洁电力送往东部地区的主通道，工程又处“一带一路”沿线。如果把西北750工程作为首场直播，不仅契合国家清洁能源和“一带一路”战略，而且能够展示在大漠戈壁和风雪严寒中艰苦奋斗的建设者形象，对于宣传国家新能源建设成果，激发创业者热情，增强人民群众的自豪感，都具有重要意义。

“好！首选西北750。”李涛当场拍板定案。

不论单位或个人，只要能在央视银屏露脸，都是十分荣耀的事。按理说，西北750工程的所有参建单位和个人都有资格接受央视采访，但工程建设总指挥屈剑把这份殊荣留给了撒金山项目部，而且点名采访项目经理马翔。

撒金山项目部负责承建10公里输变电线路，尽管这个标段距离短，但环境极其艰苦。方圆尽是戈壁滩，海拔3000米以上，冬季气温零下40度，给施工带来极大困难，因此，总指挥部把撒金山标段定义为全线的“卡脖子”标段。华远送变电公司之所以能够中标，完全归功于马翔，因为马翔唯一有高海拔地区施工经验的项目经理。

马翔担任撒金山项目部经理是逼上梁山的。他媳妇贾丽整天囔囔着要他调回机关，或者辞职到老丈人公司上班。说好听点是为了儿子马超的教育，实际上是不愿过长期分居的日子。公司接到投标文件，标书明确要求项目经理要有高原施工经验，刚好马翔在云贵高原苦干过三年。总经理魏军知道马翔的实际困难，但还是硬着头皮找到他，说是为了投标，先把马翔作为项目经理上报，等中标以后另行换人。马翔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可是正式中标后，工程建设指挥部特别强调，不许变更项目经理，否则就取消中标资格。魏军作难了，整天闷闷不乐，马翔听到这个消息便主动登门。

“魏总，我知道你的难处，为了公司，我愿意再拼一次。”马翔诚恳地向魏军表态。

魏军：“啊！你回去对媳妇咋交代？”

马翔轻蔑地说：“大不了离婚。”

魏军知道马翔的倔劲儿，急忙说：“不敢，不敢。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公司就是放弃这个项目，也不能让你离婚，这个代价太大了。”

马翔：“魏总，你也知道，我这人喜欢户外，上工地冲锋陷阵是我的长项。如果你答应我，干完这个工程，把我调回机关，我就能说服媳妇了。”

魏军激动地站了起来：“答应！没问题。还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马翔想了想，说道：“我反复研究过标书，这个标段确实是块硬骨头，要按期完工，你得多出水了。”

魏军：“什么意思？”

马翔：“就是多花钱。我编了个简单计划书，初步测算，施工机械和人员必须按照平原的1.5倍配备，后勤保障必须到现场。”

魏军沉思了一会：“如果这样的话，公司就没啥利润了。”

马翔：“撒金山海拔高，自然条件艰苦，没有充足的人员和机械保障，是很难完成任务的。”

魏军说：“答应你。这个项目对公司举止轻重，关系到公司长远发展。我听说国家加大西藏援建计划，西藏电力将迎来难得的发展机遇，输变电工程量巨大，如果能顺利拿下撒金山标段，今后去西藏投标就十拿九稳了。”

马翔：“还是魏总站得高，看得远，不愧是老总水平。”

魏军：“我们施工企业靠市场吃饭，必须干一个项目，储备一个项目，还要提前跟踪项目，否则就可能断炊了。”

马翔：“只要后勤有保障，我一定拿下撒金山标段。”

魏军笑着说：“马翔，尽管你有高原施工经验，但有人还是不放心你。是我力排众议，把这个项目交给你的，你可不能辜负我的良苦用心呀。”

马翔脖子一歪：“是吗？我就不信这个邪，那我就一定要干好这个项目，不仅为你，为公司，也为我争口气。”

魏军：“好，我全力支持你，待凯旋之日，为你庆功。”

马翔带领项目部全班人马如期进驻撒金山。

对于生活在内地的人来说，或许对周围的自然环境熟视无睹，可到了撒金山，方知青山绿水的珍贵。撒金山方圆数百里的戈壁滩，强烈紫外线，把人的脸蛋烤成了绛紫色。气候干燥，常年风沙，吹得人满脸蜕皮，嘴唇起泡。因为缺氧，更让他们头晕眼花，干活使不上劲，走路像踩在棉花堆上，晚上睡觉像翻烧饼，到这里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辗转反侧”的内含。临时招聘来的外协工，一看这架势，二话没说就跑了，有的正式职工也要申请回家。他们私底下嘟嘟囔囔，说什么撒金山是要命的地方，就算保住了性命，也回不了家，一张红皮球似的脸，还掉着皮渣渣，老婆咋能认得出来呢？一时间项目部人心惶惶，大有崩溃的架势。

马翔召集项目部全体人员开会，他不讲大道理，尽整干货。

“党员出列。”马翔说完，8名党员走到大家面前。

马翔板起黑脸说：“你们还记得入党誓词吗？请再宣誓一次”。

8名党员异口同声地背诵起入党誓词：“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永不叛党。”

马翔拉高声调说道：“组建撒金山项目部是公司党委的决定，你们如何执行党的决定？如何对党忠诚？如何积极工作？党员不能嘴上喊誓词，实际当逃兵。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如果谁想离开，可以，那就摘下胸前的党徽。”

8名党员啥也没说，乖乖地回到了原位。马翔心想，8名党员是他的八大金刚，有8名党员支撑，这摊子就倒不了，于是，他说话就更有底气了。

马翔说：“我们来的时候，公司专门召开动员大会，魏总给我们授予“突击队”队旗。突击队员是啥？是英雄，是男子汉，是爷们儿！谁走，谁就是怂包。谁要是现在走，今后就永远不要跟我干。”

马翔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人群里来回扫射，一下子把大伙镇住了，竟然没一个人说话，更没一个人离开。那次会议后，公司正式职工没有一个走的，外协工有缺额，及时招聘补充，队伍算是稳住了。

输变电线路施工并不复杂，无非是挖基坑、浇筑基础、组塔、架线。如果在平原地区施工，轻车熟路，按部就班，用老师傅的话说“用脚指头都能拨拉”。可是在海拔3000米的缺氧地带，连走路都喘气，何况还要负重作业。马翔早有思想准备，他为什么提出按照1.5倍配备人员和机械，就是要做到“人歇机不歇”，让人员轮班休息，不让机械停歇。高原不但人缺氧，机械也缺氧，因为氧气不足，旋挖机发动机出力大大降低，效率跟着下降。

随着东部用电形势吃紧，加快“西电东送”工程建设提上了议事日程。总指挥部对工程里程碑计划进行调整，提出了力争春节前投运的目标，对影响工程进度的撒金山标段下达了督办通知。

工程总指挥屈剑安排，亲自赴撒金山项目部慰问。马翔接到电话通知，就明白屈总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义慰问，实际是督战。不管如何，马翔还是做好了迎接领导的准备。

屈剑一行带着大肉、蔬菜和水果，来到撒金山项目部，可是找遍项目部小院，却没找到马翔。办公室主任给各施工队挨个打电话，才知道马翔临时去155号铁塔。副经理郑建国急忙向屈剑道歉，屈剑不以为然，要到155号铁塔去看看。郑建国拿出手机，准备给马翔打电话，被屈剑制止了。大家一看这阵势，个个心里发憷，这分明是要将马翔的军嘛。

屈剑赶到155号铁塔的时候，看见大吊车正在吊装铁塔横担组件。山口风大，屈剑下意识地拉紧了下安全帽下颚带子。铁塔主体组装完成，四个角上的立柱像四棵光秃秃的大树，上面各爬着一个人，在风中摇摆。地面指挥员挥动小红旗，指挥吊车师傅调整角度，吊钩下的横担却不听指挥，不停地摇摆着。

屈剑焦急地踱步，他心里明白，按照安全条例，这样的天气是不允许施工的。安全员委屈地说，按照规程是不应该施工的，可是拦不住马经理呀。屈剑看着《施工作业表》，批准栏里填着“马翔”。

铁塔横担终于安装上了，马翔顺着铁塔一步步爬了下来。屈剑上前握住马翔的手，既爱又恨地问道：“非得你亲自爬上去吗？”

马翔笑着说：“屈总，实在对不起。本来在项目部等您，不料工地来电话，说是今天风小了，但没人敢上铁塔。我非常生气，就是因为风大，155号塔整整停工8天。好不容易等到风小了，咋能不抓住时机呢？我问了一下情况，就赶了过来。”

屈剑：“五级风不小呀。”

马翔：“屈总，这可是半个月来最小的风。铁塔四角立柱是个光柱子，没装横担前，上面确实晃动的很厉害。他们先上去了，晃动得害怕，就退了下来。第一个退下来，其他人就不敢上了。我给他们鼓劲打气，他们还是不敢上。怎么办？我只能带头了。”

屈剑：“你这不符合安规呀？”

马翔：“屈总，我承担责任。铁塔立柱的强度足够安全，大家不敢上仅仅是个心理问题。我上去心里也发慌，没办法，只能坚持。只要大胆心细，也不会有事。”

屈剑：“这个责任不能由你一人承担，我们一起来承担。”

马翔：“谢谢屈总。”

屈剑：“撒金山标段整体进度怎么样？不会拖全线后腿吧？”

马翔：“只要拿下155号铁塔，我就能保证提前竣工。”

屈剑：“好！看来今天没白跑。”说完紧紧握住了马翔的手。

自从屈剑与马翔握手之后，撒金山项目部的施工动态便出现在指挥部的《工程简报》上。从指挥部传来消息，屈总大会小会表扬马翔，要求领导干部都要像马翔一样发挥模范带头作用。还有人说，马翔要调到指挥部。马翔对这些传言置若罔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完工，让大伙早日回到平原，舒舒服服地呼吸就行。

马翔带头实干，项目部的人暗暗叫苦。他严格管理，刚性考核。有人私下说马翔，为了自己的升迁，不顾兄弟们的死活。有人说马翔是黑脸、黑马、黑经理。马翔对大家的议论一律不理不睬，但是凡事吃苦在前，利益在后，大家干瞪眼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跟着干活了。

尽管马翔把大家逼得紧，但没亏待大家。公司后勤保障到现场，食堂伙食莫啥说，每天有肉有青菜，外加一个苹果，而且正式职工和外协工一视同仁。那些刚来的外协工说，跟着马经理，我们从打工仔变成打工爷。到月底结算的时候，大家更是乐呵呵的，奖金发得多呀。每次发奖金前，马翔都要提醒，不许离开工地，更不许去附近的县城。他不怕工友们花钱消费，只怕这些兄弟出个啥差错，回去不好对家人交待。

马翔回公司参加半年工作会，魏军侧面提醒他，多劳多得是应该的，但要注意左右平衡，不要太冒尖。马翔不以为然，在讨论会上，他半开玩笑地说：“有人议论我们工地发钱多，这是事实。撒金山是啥地方？是撒金子的地方，遍地是黄金。谁想发财，欢迎上撒金山。不过给大家提个醒，那边环境艰苦，施工任务艰巨，去之前还得买好墨镜，小心金子晃眼睛。”大家听了哈哈大笑。

马翔没有辜负众望，经过9个月鏖战，撒金山标段提前5天竣工。总指挥部要求，提前竣工的项目部不能放人，要等待专家验收。马翔对工程质量特别自信，他不想让大家忍受缺氧的煎熬，便顶着压力，让大部分人放假回家，只留施工队长和技术员坚守现场。

外协工走的时候，马翔特意安排，必须结清工资。外协工非常感动，有人抹着眼泪说，马翔是狼经理，跟着狼能吃肉，以后还想跟马经理干，有活就我们打电话。

华远送变电公司接到配合央视采访的通知，魏军拍案叫好。中央电视台多么神圣呀，以前对于上央视连想都不敢想，现在找上门来了，咋能不高兴呢？魏军心里清楚，这是公司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事，是树立公司形象的绝好时机，对今后招投标帮助更大。他责成媒体中心主任王璇，尽快制定配合方案，他要亲自到现场，确保直播万无一失。

王璇召集媒体中心，群策群力，三天三夜拿出了一份满意的方案。在公司领导班子会议上，她胸有成竹地一一汇报。首先是现场服务，无非是吃喝拉撒，由后勤部负责。其次是现场氛围营造，委托专业公司制作宣传公司形象的横幅彩旗，并进行整体策划设计。第三是编写采访预案，这是最重要的一环，是保证直播能否成功的关键，为了防止被采访者回答失误，闹笑话，给公司造成不良影响，列出50个记者可能提到的问题和应答技巧，让被采访人提前准备，做到心中有数。对于这样的方案，领导班子无可挑剔，自然全票通过。

魏军带领王璇和媒体中心人员，提前来到了工地。他们跑遍撒金山标段，寻找最佳直播点。马翔建议选在155号铁塔，理由是155号铁塔位于撒金山标段最高点，施工难度最大，最能证明公司的施工水平和实力。魏军非常高兴，欣然应允。

自从撒金山项目部进驻以来，魏军未曾来过工地，但人力物力却给予了大力支持，马翔对此铭记在心。魏军来到工地，马翔算是东道主，又是下级，还要感谢知遇之恩，安排宴请肯定在计划之列。魏军第一天要适应缺氧环境，第二天全线勘察，直播点确定后，就没啥事情了，晚上正好是宴请喝酒的好时机。不料王璇却要对马翔进行采访前培训，马翔坚决反对。马翔觉得撒金山标段就像他的孩子，角角落落十分清楚，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如果按照准备的50个题目对答，那不像小学生了吗，看起来教条，而且有做假嫌疑。王璇认为马翔对公司不负责任，两人争得不可开交，最终引来魏军的严厉批评。

魏军对马翔说：“马翔呀，马翔，你怎么如此自负？你要知道，这是关系公司前途命运的大事。你要砸了我的锅，我就敲碎你的碗！”

马翔没办法，被王璇关进了房间，进行单独培训。其实魏军之所以提前来工地，也想宴请工地上的留守人员，但为了不影响马翔培训，便取消了宴请。几个施工队长知道内情后顿足捶胸，碰见马翔便是一顿“臭骂”。马翔经不住大家戏谑，找到魏军，强烈要求犒劳项目部留守人员。魏军这次答应了。

工地条件艰苦，项目部不过是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有厨房无餐厅，平时吃饭，大伙要么蹲在院子，要么回自己宿舍。马翔的房间稍大一些，办公室兼宿舍，工友们戏称“总统套房”。

宴会由郑建国具体安排，地方自然选在“总统套房”了。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一盘花生米、一盘烤土豆，这是戈壁滩上标准的“四大金刚”硬菜。酒箱已经打开，半斤装的伊力特。酒瓶像个手雷，一人一瓶，省去了酒杯。郑建国拿起一瓶伊力特，大声说道：“喝伊力特！显男人英雄本色！”

魏军本来要发表慰问讲话，马翔也准备了祝酒词，可几个施工队长见了酒，如同老鹰抓小鸡，抓起酒瓶，变戏法似地拧掉瓶盖，咕嘟嘟地喝了起来。魏军被大家的豪情所感染，举起酒瓶，只说了一句：“英雄就配喝英雄酒，干！”酒瓶一碰，“叮铃咣当”，一瓶酒碰三下就喝完了。

酒过三巡，空酒瓶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行内流传着一个喝酒的段子，说是“发电喝不过供电，供电喝不过基建，基建首席送变电”。说的也是，送变电职工长年野外施工，环境艰苦，生活单调，便与酒结下不解之缘。马翔率领项目部的兄弟们，长年奋战在戈壁滩，喝起酒来，个个称得上“金沙滩”，酒好像不是进到他们嘴里，而是洒在了戈壁滩。

魏军很高兴，凡敬酒者，来者不拒。不是他酒量好，他这是尊重职工，联系群众。魏军也是送变电的老兵，自从参加工作起，便接受这样的熏陶和锻炼。走上领导岗位以后，一下子“老实”了许多，烟不抽了，酒不喝了，下工地讲话也带着官腔。久而久之，原来的老朋友疏远他了，有人还说起了风凉话，说什么“当领导就能做作”。魏军也是聪明人，失点小节不算啥，不就是抽烟喝酒嘛。后来他去工地，口袋不离烟，还主动给大家递烟，偶尔和大家也一起抽起来，蹲在地上边抽烟边聊天。要是碰到饭点，顺便给大家敬杯酒。如此一来，找他反映情况的人多了，给他说真话的人也多了。经验告诉他，要想和职工打成一片，最好办法就是和职工一起抽烟喝酒，一旦端起酒杯，职工就有说不完的话，他也听到了在办公室听不到的情况。

马翔看魏军的脸有点微微发红，觉得时机成熟，便抓起酒瓶，猛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魏总，我代表项目部的兄弟们敬您一瓶酒，还想说个事。”魏军一个激灵，凭他的直觉，马翔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酒壮怂人胆，想提什么条件罢了。

魏军挥手示意马翔放下酒瓶，说道：“先说事，后喝酒。”

马翔这会儿自然不会听魏军的指挥，他举起酒瓶，“咕咚咚”一饮而尽，样子豪爽大气，但多少有点悲壮。

马翔喝完酒，似乎醉意更浓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魏总，你在大会上说过，躺在撒金山都是贡献，可兄弟们咬紧牙关，拼死拼活，提前完成了任务，没给你丢脸吧？”

魏军：“你们给华远送变电争了光，添了彩，你们是公司的功臣，我要奖励你们！”

马翔突然好像灵醒了许多，急忙问道：“奖励什么？”

魏军：“发奖金”。

马翔嘟嘟囔囔地说：“发多少？发多了，你不给，发少了，也没啥意思。我们不要奖金了，我们要---。”

马翔转过头问大家：“大家说，奖励要什么？”

大家喝酒喝得迷迷糊糊，马翔这么一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个个面面相觑。

魏军有点不高兴了，他拉下脸说：“我知道你们发钱多，项目结算的时候要同时审计。你要给我保证没问题。”

马翔说：“魏总，请你放心。我敢拍胸脯保证，我发的每一分钱都能经得起审计。”

魏军说：“好，但愿如此。你不是有事吗？说吧。”

马翔：“好，其实这业是大家的心愿，就是今年的疗养地点由我们自己来选，就算是对我们的奖励吧。”

魏军：“为什么？”

马翔：“就想找个有温泉的地方，让兄弟们好好泡泡温泉。”

魏军笑着说：“你们真会享受，不过也不算过分，可以考虑。”

马翔把脸靠近魏军，指着脸说：“魏总，就想把这层干皮泡掉。”

魏军伸手摸了摸马翔的脸，咂着嘴说：“像树皮，像刀子，能把手割破。”

施工一队长笑着说：“这样回家，老婆能让他上床吗？”

施工二队长说：“嗨！马经理是怕割了老婆的嘴唇。”

大伙一阵哈哈大笑。

魏军眼睛湿润了，激动地说：“各位，你们受苦了！且不说为公司立下大功，单就你们经受的这般苦，受的这等罪，身体经受如此摧残，我必须满足你们的要求。回去以后，由工会安排，组织你们去骊山温泉疗养院，那可是杨贵妃喜欢的温泉，怎么样？满意吧。”

大伙齐声欢呼：“满意，满意！”

还有的人高喊：“魏总万岁！”“魏总万岁！”“我们泡贵妃浴了。”

叫喊声和“叮铃咣当”碰酒瓶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高兴地又喝了起来。魏军醉意朦胧，把马翔拉到身边，说起悄悄话：“你小子敢给我提条件，这是将我的军呀！”

马翔急忙给魏军点着一根香烟，急忙说道：“对不起，没有提前汇报，请魏总赎罪。”

魏军：“条件倒不苛刻，只是这种做法不可取，以后要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马翔急忙说道：“是，是。”

魏军：“马翔，刚才你给我提了条件，那我给你也提个条件。”

马翔笑了：“魏总，你还提条件呢？你的所有条件，我都无条件执行。”

魏军：“好，这可是你说的。我问你，我对你怎么样？”

马翔：“我是您一手培养起来，您是我的恩人、贵人。”

魏军：“你是我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如果有人挖我的墙脚，想把你挖走，怎么办？我说是如果。”

马翔：“我为魏总马首是瞻，对您绝对忠诚。我是党员，既不叛党，也不叛你魏总。”

魏军：“这还差不多。那我给你透露个消息，公司准备把你推荐为国网公司先进个人。”

马翔沉思了一下说道：“我个人就算了，要推荐先进，就把我们项目部推荐为先进集体吧。”

魏军：“别胡闹。这是对你培养的一部分。第一步，推荐你为国网公司先进。第二步，把你列入后备干部。第三步，接受组织考察，等待时机提拔。当然还要看你的努力和命运了。”

马翔：“我不敢奢望。我这人喜欢在工地上冲锋陷阵，搞管理吗，心理真没底。”

魏军：“翘尾巴不是？你的工作没啥说，大家有目共睹，不过我得提醒你，要管住自己的下半身，现在外面的诱惑太大了，千万不能在这方面犯错误。”

马翔感到莫名其妙，以为喝多了，使劲拧自己的耳朵，疼得龇牙咧嘴，便自言自语地说：“没醉呀？”接着问魏军：“魏总，你这话从何说起？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你可要为我做主，这地方方圆百十里的无人区，我就是有想法，也没办法呀。”

魏军：“少来，是你老婆告的状。”

马翔笑着说：“不可能，我老婆就没来过。”

魏军：“就是因为没有来，才出了问题。”

马翔：“到底咋回事？你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魏军：“工会组织慰问职工家属，你老婆反映，她想借放假机会来工地探亲，却被你拒绝了。有没有这回事？”

马翔张大嘴巴，半天才说：“有。我那老婆，有些话说不出口。”

马翔大学专业是电气工程，毕业后来到华远送变电公司。送变电施工常年出差，条件艰苦，一起入职的大学生走了好几个。马翔找不到对象，也想辞职，但喜欢户外运动的野性子，使他不愿轻易舍弃这份工作。和贾丽谈对象的时候，只说自己是电力职工，没敢提野外施工的事儿，实际上是把贾丽骗到手的。

马翔的工作对贾丽始终有种神秘感，直到那年工会组织家属现场慰问才露了馅。工会也是好心，为了给长年在外施工的爷们来个惊喜，事先没打招呼，把载着家属和孩子的大巴车直接开到了施工现场。

现场正在挖铁塔基坑，钻机出了问题，马翔身为技术员，跳下基坑修钻机，修完钻机又指导工人具体操作，便和工人一起干了起来。钻机嗡鸣，粉尘飞扬，不一会工夫，马翔已是灰头土脸。就在这个时候，贾丽和一群家属出现在基坑边上。工会主席开玩笑地说：“各找各的老公。”贾丽愣是没认出马翔。晚上，住在工地彩钢瓦房，贾丽情绪低落，不让马翔碰她，说是怕他累，又说不卫生，又说房子不隔音。在后来的几天里，贾丽满脸愁云，任马翔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马翔公休假回家，总想千方百计地表现，但事与愿违，贾丽嘟嘟囔囔，不是衣服没洗干净，就是做饭不好吃。马翔暗暗叫苦，心想还不如早点回工地。这次来撒金山项目部，贾丽也没少吵闹，但马翔答应干完这个项目就调回机关，贾丽算是暂时忍住了。贾丽是教师，这学期放假早，她看见马翔工友回家了，心里非常不爽，就想跑到工地，把马翔押回来。于是便拨通电话，笑嘻嘻地说要去工地探亲，不料被马翔一口拒绝，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说什么有重要工作，啥工作却始终不说。贾丽感到有点蹊跷，工会慰问，便拐弯抹角地说了出来。

马翔当然不许贾丽来工地，她要是来工地，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添新问题，毕竟央视采访太重要了。

央视采访组提前一天来到工地。魏军亲自协调，王璇安排媒体中心的同志进行现场布置，马翔安排现场施工人员悬挂横幅标语。李涛巡视完现场，说彩旗横幅太多，影响镜头画面，要求撤掉一部分横幅，但魏军就是不答应，还要摄像师把公司的名称、企业文化口号摄入镜头。王璇还和摄影师加了微信。

李涛把马翔叫到一边说：“听了你的初步介绍，我对电力工人愈加敬佩。我没有上过铁塔，我相信绝大多数人也没有上过铁塔，所以我想让记者在铁塔顶上采访你，不知道行不行？。”他边说边指铁塔。

马翔：“没问题，铁塔对我们来说就像滑滑梯，整天爬上爬下。”

李涛：“我们记者可爬不上去，有没有长臂大吊车，把记者和摄像直接送到铁塔顶。”

马翔：“有，这几年国产施工机械发展很快，各种型号的吊车都有。”

李涛：“好，那就登塔直播，向全国人民展示电力建设者风采。电视直播不仅要有真实感和现场感，还要让观众有新鲜感。你在高高的铁塔上，边示范边讲解，画面真实，更具有震撼力，这个直播的收视率一定能创新高。”

马翔：“没问题，我全力配合。”

李涛：“你最好今天把吊车调来，咱们提前预演一下。”

马翔：“我马上安排。”

元旦上午，工作人员全部进入状态。李涛和导播坐在电视转播车旁的监视器前，魏军和王璇获准站在旁边观看，郑建国领着两个施工队长，在铁塔下待命，随时配合塔顶采访。其他人员在项目部观看电视直播。

马翔头戴安全帽，身穿冬季施工服，腰里和肩上扎着安全带。他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铁塔，用安全带把自己扣在铁塔横担上。黄倩手持套着央视台标的麦克风和扛着摄像机的摄像师站在吊车装载斗里，大吊车长臂把他们慢慢地推到马翔面前。

黄倩穿着红色冲锋衣，在空中格外醒目，她拿着话筒，面对镜头说道：“各位观众，央视‘新春走基层’采访组为您现场直播。今天我们来到西北750电网建设工地，这条线路是‘西电东送’和清洁能源外送的主通道，这座铁塔是这条线路上最高的铁塔。我此时站在吊车斗里，距离地面30多米，向下看，一阵眩晕。”黄倩向下看了一眼，急忙抓住了铁塔横担。她慢慢转身，对着镜头说道：“铁塔巍巍，银线闪闪。在这大漠戈壁无人区，华远送变电公司撒金山项目部顽强拼搏，忘我奉献，提前5天完成了施工任务。他们是如何鏖战大漠，创造奇迹的，让我们一起来采访项目经理马翔。”

千里之外，贾丽爸爸贾永和坐在客厅看电视，外孙马超蹲在地上玩玩具。贾永和突然说道：“小超，快看电视，看看那是谁？”

马超跑到电视跟前一看，大声喊道：“我爸爸，是我爸爸。”

贾永和：“快去叫妈妈和姥姥过来看”。

马超跑到厨房门口大喊：“爸爸在电视里，爸爸在电视里。”

贾丽和妈妈举着湿手，来到客厅。电视画面上，马翔挥手向全国人民祝福元旦快乐。只见马翔一会用扳手拧螺栓，一会用手摸导线。黄倩和马翔的问答声与寒风呼啸声此起彼伏。

马超喊道：“我爸爸是蜘蛛侠，我爸爸是超人。”

贾永和微笑着说：“马翔是个人才呀！”

贾丽急忙说：“爸爸，马翔是人才吗？如果你看上，就让他去你公司上班吧。”

贾永和长叹一声：“可惜我的庙太小了。”

贾丽：“他敢嫌弃你的公司。马翔这次回来，就让他去你公司报到。”

贾永和：“不可能。马翔的事业在电力，你就别勉强他了。”

铁塔下，王璇对魏军说：“马翔经理这次表现非常棒。”魏军笑眯眯地说：“是吗？那你们回去后可要好好宣传呀。”王璇急忙说：“那是一定的。”魏军：“都一个小时了，按计划该结束了。”王璇：“咱去看看。”王璇和魏军走近监控器。

监视器上，只见黄倩冻得鼻涕流了出来，飞舞的头发不时地乱抹她的鼻涕。马翔给黄倩举起了大拇指，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黄倩好像有所觉察，急忙擦自己的鼻子，发现有鼻涕，不好意思地说：“真冷！”

马翔说：“还在直播吗？”

黄倩：“放心吧，导播会把不合适的镜头滤掉的。咱们随便聊聊，马经理，你们是电网建设的功臣，不知单位对你们有什么奖励？”

马翔：“一部就是评个先进，发个奖牌奖金什么的。”

黄倩：“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满意？”

马翔：“我们是干工程的，不好面子，就喜欢货真价实的东西。”

黄倩：“那你们想要什么奖励？”

马翔迟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干裂的脸，张大嘴说：“泡温泉，希望公司奖励我们泡温泉。”

黄倩：“为什么？”

马翔：“你看我的脸，酱红蜕皮，像不像熟烂了的苹果。我们就想把脸上这层干皮和长年的疲倦一起泡掉。”

黄倩激动地说：“你说的太好了。摄像，给马经理来个特写镜头。”

马翔对着镜头挥了挥手。

看直播的工友听到“泡温泉”三个字，高兴得欢呼雀跃，可监视器前的魏军脸色突变。王璇生气地说：“马经理咋能说泡温泉呢？这让社会上的人咋看我们，这会给我们公司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呀。”

“这个马翔，太让我失望了。”魏军说完转身便走。

元旦直播之后，当天电视收视率创历史记录，“西电东送”“国家新能源战略大通道”成为网络热议话题。许多网友在央视客户端纷纷留言：为电网建设者点赞；第一次看到电力工人登塔作业；美女记者好可爱呀等等。

马翔回到公司，不但没有享受到英雄般的待遇，而且魏军有点疏远他。在工地上许诺的“先进”消无声息，安排疗养的事更没人提了。马翔惦记着泡温泉，忙活一阵后，他主动联系项目部的同事，说自己掏钱请大家泡温泉，结果没人响应。

马翔回到家里闷闷不乐，贾丽反复拷问，才吞吞吐吐地露出一丝不满。贾丽却非常高兴，当晚加了两个菜，打开一瓶珍藏红酒，表示庆祝，马翔却满脸疑惑。

贾丽举起酒杯眉飞凤舞地说道：“我敬你三杯酒。首先敬你大功告成，凯旋归来。”

马翔笑眯眯地说：“谢谢娘子！”然后举杯碰杯喝酒。

贾丽接着说道：“这第二杯吗，我要感谢你们公司。”

马翔吃惊地说：“为啥要感谢我们公司？”

贾丽嬉笑着说：“感谢你们公司给你泼了一盆凉水，让你清醒清醒。不要以为你什么都能干，不要以为谁都离不开你，其实不然。你看看，干完活回来，好像没你的事了，这是典型的卸磨杀驴。”

马翔立即反驳：“分析有误，这杯酒我不喝。”

贾丽：“你耍赖我也没办法。第三杯酒是邀请酒，请你去爸爸的公司上班，将来接爸爸的班，怎么样？”

马翔笑了：“你这是鸿门宴呀，我不去。我对你承诺过，魏总对我也承诺过，就是干完这个工程调我回机关。”

贾丽哈哈大笑：“就凭魏总对你这态度，我看是黄了，还不如另作打算。你干脆辞职，给爸爸当个助手有什么不好？”

马翔：“爸爸能看上我吗？”

贾丽：“爸爸对你很满意。”

马翔心里不是滋味，本来魏军应该请大家喝庆功酒，结果老婆摆下鸿门宴，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他抓起酒瓶，倒满酒，连喝三杯。

贾丽看着马翔说：“不要生气嘛，我准备了一份大礼，准备犒劳你这位大英雄。”

马翔摇摇晃晃地说:“什么大礼？”

贾丽：“本娘子破例，下周带你去三亚度假，怎么样？”

马翔摇摇头：“恐怕不行，公司年底很忙，正在筹备年度工作会，领导不可能批假。”

贾丽：“你明天就向领导请假。”

马翔以为领导不准假，没想到申请提交后，一路绿灯。

王璇总认为央视直播是一起新闻事件，多次打电话，终于联系上了李涛。王璇委婉地问李涛，为什么直播时不把后面那段剪掉？李涛觉得奇怪，说黄倩问过这事，因为有她擦鼻涕的镜头，你们公司为什么也问这事？王璇支支吾吾地说，马经理说的“泡温泉”有点不妥。李涛问有什么不妥。王璇说，泡温泉容易让人产生诸多联想，担心给公司带来负面影响。结果被李涛狠批一通。

李涛说：“导播专门谈过这事，他当时确实很纠结，但他想，数九寒天，在铁塔上擦鼻涕，不正说明天气寒冷嘛，这是大西北艰苦条件的真是写照呀，多么真实而难得的镜头，当然不舍得切掉了。至于你说的泡温泉，那是个事儿吗？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你们马经理带领项目部提前完成了任务，那是何等的英雄壮举呀。大漠戈壁，风雪严寒，谁不渴望温暖？泡温泉是极寒求生的本能反应，有什么大惊小怪？再说了，全国很多工人疗养院都有温泉，温泉就是为劳动者准备的。你们呀，只能说明你们的格局太小，你们应该好好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认真落实以人为本。”

王璇急忙向魏军汇报，魏军向省公司汇报，说采访马翔的事没问题，希望能保住马翔国网公司先进个人荣誉称号。反馈结果是，省公司和国网公司在逐级审查时，对马翔的拼搏奉献精神高度肯定，对央视采访的事压根就没提。

马翔和贾丽躺在三亚度假村的温泉池里，享受着难得的清静和久违的温存。贾丽以为马翔很高兴，马翔却闷闷不乐，他脑海里依然萦绕着带领工友泡温泉的事。手机响了，是办公室主任打来的，说是马翔被评为国网公司先进个人，根据公司年度会议安排，要马翔在大会上做专题发言。为此，请马翔提前结束休假，按时参加公司年会。马翔这会儿占据了主动，反而牛了起来，就是不答应在年度大会上发言。紧接着，王璇把电话打了过来，不但道歉，还说要对马翔进行专题报道，安排记者采访他。马翔自然不为所动，而且拒绝接受采访。魏军打来电话，答应马翔的一切条件，要马翔立即返回，马翔勉强答应，只是说尽量早点赶回去。

马翔还是磨叽着不走，贾丽都看不下去了，拉着马翔赶快收拾东西，可马翔却要去吃海鲜烧烤。贾丽拗不过，只得陪着马翔坐在了烧烤摊前，咀嚼着食之无味的烤串。“咯噔”一声，马翔收到一条微信，打开一看，是郑建国发来的文件，他急忙用另一只手把文件放大。哇！是公司工会下发的温泉疗养通知。马翔扔下烤串，拉起贾丽，快速回到了酒店。

晚上，三亚机场灯火通明，马翔和贾丽披着闪烁的霓虹，手拉手登上了返程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