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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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谢目的屁股刚在政府小会议室的椅子上坐稳,会议就开始了。

谢目举目四顾,除了主持会议的招商局长,记录的邢处长,还有那位坐在长桌堵头的桃山市常务副市长,再就是自己和跟自个隔桌而坐的那位肥头大耳的同行费老板。

谢目明白了,这个会,好像就是专门给他和老费这两位煤老板开的。

常务副市长说,市长亲自带队的招商引资昨天载誉归来,这次招商转战两省,历时半月,硕果累累。最大的成果就是从外阜引进一大型煤化工项目,这个项目如竣工投产几可吃掉我市煤矿产能的一半。他扫视一眼分坐两边的谢费两位老板,具体讲,可以彻底解决你们两个其中一位的大难题,这无疑对全市还是对两位老板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谢目抬起水蛇腰,不解地问道,为啥是我们两个其中一个而不是两个呢?

常务副市长看一眼墙上的钟点,今个叫你们来,就是部署如何应对这件大好事。我还有个会,具体下步怎么做,让招商局长跟你们谈。

常务副市长离席,气氛就宽松多了。老费漠视放在眼前桌面上的“禁止吸烟”的警示牌,掏出软包大中华分发给众人,见没人抽,便独自吞云吐雾起来。招商局长瞥了他一眼,将脸转向谢目,回答方才他问常务副市长的问题。

招商局长说,引进的煤化工项目的规模经过测算,正好能消化我市煤年产量的50%,也就是大致二位其中一个煤矿的产能。

谢目说,那就公平分配,肉包子一掰两半呗。老费闻听也把抽一半的烟屁股摁在茶杯盖上,扬起大肉脑袋说,我看中,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些年,谁也没少给政府缴税。

招商局长微皱下眉头,摇头说,这还真不是政府能说了算的事。投资方来我市投资的前提条件就是,不购买原煤为生产原料,而是在两家煤矿中选一家以合资的方式合股经营。再进一步讲就是先计算出合股企业所提供的煤原料在产成品中所占的比重,然后从新建项目产品的价格中以这个份额来回兑煤原料的价格,同时煤厂的年产煤量就以煤化工的产能来核定。

尽管招商局长说的有点绕,但两位煤老板还是听明白了。谢目低头合计,心说,这个办法对煤厂和投资方绝对都是双赢的好办法。煤矿按需生产,又不愁销量,还能根据成品的价格取得利润;投资方省却了新建项目原料运输贮存等环节,势必就减少了因此而增加的资金压力和环境风险。看来,这个投资方的决策者也是个高人!

想到这儿,谢目抬起头,笑微微地想表态,却被老费抢了先。

老费晃着肥头大耳,法子倒是个好法子,对咱煤矿也公平,就是有一事不明?

招商局长颔首。

老费说,那就是假如被收编后,矿上的事谁说了算?

招商局长说,这个没问题,矿上的事还是你当家。合股后,公司的规模更上一层楼,总公司会对矿上的经营管理乃至发展规划提出新的要求,这对提升煤矿的档次绝对是好事。

老费说,只要还让我当家,这件事我就积极参与。

招商局长转脸向谢目。

谢目连连点头。

招商局长说,既然两位老板都态度积极,那么接下来就做好备选准备。一是准备一份企业简介,将企业的基本情况讲清楚,一定要实事求是,不吹不瞒;二是做好迎检准备,明天投资方的人就到二位的矿上去检查评估。

谢目问,明天就来,那准备啥?

招商局长说,其实也真没啥好准备的。据我了解,二位的矿都处于停产状态,工人们也大多放假在家。要说准备,除了抓紧写好材料,也就是把环境卫生搞一搞,让来人看着像家企业,别破大家似的。

费老板咕哝道,我们除了小媳妇似的被人家相看,就没啥主动权?按说你政府搭桥铺路,在这件事上起码也有一定的话语权呀!

招商局长两手一摊,政府就是个介绍人,在这件事上只管撮合服务,至于人家相中哪个,真就零话语。

谢目又问,被收编的一方,就是从过去的游击队变成正规军了,今后衣食无忧,产入产出都有保障了。那么剩下的那家呢,还得像过去那样打游击?

招商局长说,恐怕在市场大潮流不变的形势下,政府没找到新的投资机遇之前还得苦一阵子。局长站起身,二位还是闲话少说,抓紧准备去吧。

 

2

 

出政府大门,谢费二位老板相互拱拱手,各自上了自己的车。

谢目是自己开车来的,自打矿上停产,除了必要的值守,其余人员一律放假。老目会开车,停产后也没啥太多的应酬,就把自己的司机也放了长假。谢目上车,没马上开走,而是掏出电话打给老弟谢日。

老谢家拢共哥三个,谢目排行老二。大哥呱呱坠地时,谢目爹一壶老酒请来赵老蔫,赵老蔫是村小学的校长,也是村上最有学问的人。

赵老蔫抿口酒,挟口菜,瞭一眼炕上的娃说,庄户人,以地为本,就叫谢田吧。大田的田!谢目爹咂咂嘴,深以为然。好,谢田好,接地气!

赵老蔫将杯中酒扫进嗓里,起身欲离去。谢目爹赶紧将其按坐下,毕恭毕敬地又斟满一杯。笑嘻嘻地,赵校长,你说我这往后有了老二、老三,这名得咋个排法?赵老蔫横了他一眼,谢老大,你这是花一壶酒想把后半辈的事都摆平呀!

谢目爹拱手打坐的紧着赔笑。老蔫叹口气,略一思忖。再有娃就把田去一竖,加一横,谢目;老三是目去一横,谢日。

谢老大举一反三,赶紧接上,等有了老四就日去一横,谢口?

赵校长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谢口,不好!不是个名。假如你老兄日后真有本事还能日弄出老四、老五,那就将日加一竖,上出头,谢由;把日加一竖,下出头,谢甲、上下都出头,谢申……

谢目爹赶紧打住,不要了,不要了,再生,就没口粮了!

谢目爹自打有了老三谢日,真就没再日弄出老四、老五。赵校长给备用的那些个甲申啥的也没能派上用场。

老大谢田真就应了“田”的名讳,一辈子老守田园,到死也没离开过黑土地;老三谢日是老疙瘩,自小就受宠,跟二哥谢目年龄隔的又开,自打爹妈去世后,谢目就把这老兄弟差不多当儿子看。谢日打小书念得就好,大点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候,考上了国家重点的煤炭学院,毕业后被二哥接回矿上,现在做技术副矿长。

谢目在电话里跟谢日说了一通话,便开车往回走,将到家时,他改变了主意,一打方向盘,汽车朝矿区拐去。

煤矿的大门紧闭,按了几声喇叭,才见得一个保安从门卫室里出来,当瞧见是谢目的车,紧忙一个立正,按下手中开门的遥控器。

按以往的脾气,保安这种懈怠老谢是定饶不过的,不炒鱿鱼也得罚掉当月奖金。可眼下毕竟非常时期,诺大的矿区门可罗雀,平日里莫说人,连条狗都懒来造访。谢目叹口气,一脚油门朝矿区开进去,只余那个保安,一脸懵逼地站在那里瞅着车尾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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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区内灰突突的一片寂静,全没了往日的生机与喧闹。谢目开车在门窗紧闭的办公楼前打了个踅儿,穿过空无一人的矿工宿舍径直开到生产区,越过一座座寂寥的矿井最后在一座露天煤场前停了下来。谢目走下车,在一座小山似的煤堆前驻足观望。

露天煤场足有足球场那么大,两层楼高的煤呈梯形堆放,上面罩着一层抑尘的防护网。此刻,那煤堆就像一只庞大的黑狗熊蹲伏在谢目的对面,默默地与其对视着。

其实矿上以前是没有这个露天煤场的,只有一个封闭的煤仓。在往日产销顺畅的旺季,传输带“哗哗”地翻转,那煤金闪耀着乌黑的光像瀑布一样流泻下来,被翻斗大货和各种运输工具穿梭不息的运往各地。那时候的煤仓从来也没满过,有时,也就是一浅底儿。那时候卖煤,颇有点像时下卖楼房,那都是期货。煤还在井里没运出来,买煤的就已经将定金交到你的手上。矿上有一个小招待所,每天都是人满为患,住这儿的人无论老少男女,目的都是一个,尽快地把煤弄到手,运出去。

可曾几何时,这抢手的景色慢慢就褪没了,随着国家产业政策的调整和经济结构的变化,煤炭就从不愁嫁的皇帝女儿逐渐变成了深山陋巷里的丑女没人理无人问了。起先,谢目还咬牙坚持着,总想着这种情形是暂时的,只要挨过去,就会迎来新的辉煌。生产出的煤炭煤仓装不下,就临时辟出这块露天煤场。直到露天煤场再也吃不进一吨煤,老谢这才长叹一声。他忍痛给矿工放了长假,关停了矿井。

谢目守着煤堆正在嗟叹,就听有人喊哥,弟弟谢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站在后面。

谢日说,这是政府要的企业简介,我弄了一份,你看看行不。

谢目接过来,翻了翻,又交给谢日。你比我在行,你觉着行,就成。

谢日问,我们还需做点啥?

谢目说,也没啥特别要做的。你就让人将会议室收拾出来,再预备点水果茶水啥的就行。

谢日说,不让食堂做点准备,万一赶上饭时?

谢目说,不用。人家说了,接待全由政府包办,不跟企业有半点瓜葛。

谢日点点头,又叫声哥。

谢目问,你想说啥?

谢日说,哥,这对我们来说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被选中,那可就是鲤鱼跳龙门了!

谢目说,我何尝不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跟老费各有五成的机遇,就看谁的命好了。

谢日说,哥,写诗人有句话叫,功夫在诗外。你就没想做点什么?

谢目愣了愣,说,做啥?明天人家就到了,你这媳妇是丑是俊,现捯饬也来不及了,咱就不藏不掖,坦然面对吧。

 

3

 

费老板一上车也立马掏出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被拒接。一忽儿,对方发来一则短信,开会,会后打给你。

老费对司机说,去桃山寺。

桃山市市郊有一座桃花山,素有小“黄山”之誉,山峦错落叠嶂,怪石嶙峋,主峰山顶最险峻处有一巨石突兀而起,迎天而立,状如绽放的桃花。每逢春夏之交,漫山的桃花、杏花还有不知名的野花连成一片,簇团锦绣,姹紫嫣红,不仅映衬得桃花山愈加娇娆多姿,也将身旁这座经年灰不溜秋的煤城显得愈发厚重。

桃山寺就在桃花山的山脚漫坡处,一个很幽静的小寺院,小寺掩映在桃枝杏林间,既仙风又佛性。

老费下车,让司机等在外面,自己恭谨走入寺内。从值更的小和尚手里接过三支香,点燃,双手端平,面向菩萨三拜。做完这些功课,老费掏出一叠钱,放进功德箱内。小和尚一声“阿弥陀佛”,手中铜磬清亮长鸣。

小和尚向费老板打个稽首,引老费出大殿后门,过小径,来到偏殿一僻静房间。小和尚沏一壶香茶,又斟上一杯,返身退出。

老费将肥大身子卧在榻上,一杯茶刚入肚,手机响了。老费说,我的邢大处长,急死哥了!对方说,刚散会,一会还要去机场接人,有啥话,快说。老费说,我想说啥,你还不知道?对方说,知是知道,但帮不上忙。老费说,咋就说帮忙这话,就当是你自个的事。对方说,自个的事,也没办法,会上我们局长没打谎言。

老费打个沉,假如你是投资者,你能看上哪个?

对方说,这还真不好说,各占一半,就看谁的运气了。

老费说,别跟我耍滑头!

对方沉吟,如果真要我选,未必能挑中你。

老费问,为啥?

对方说,你也知道,我是从经管局后调到招商局的,以前你这两个矿我都没少跑。虽然俩矿的规模产能都差不多,但人家的经营管理比你略好一些。

老费哼一声。

对方说,你还别不服气。别的就不说了,同样都是停产待工,不信你到老谢的矿上撩一眼,即便停工了各区段规整的也是井井有条。

老费说,就这?

对方说,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老谢比你更重视懂业务的管理人才。他弟弟谢日,那是正牌子的学煤炭的大学生,人家矿上的管理层,学历水平也比你那儿整体素质要高。就这两点,一里儿一面,你说我选谁?!

费吭哧半晌,如果非要你选我呢?你咋给我也弄出两条。对方说,这可是难为人了。老费说,别整那没用的,喝酒吃饭难不?嗨歌泡澡堂子难不?按摩泡妞难不?对方半天无声。老费说,都是哥们,不难能找你嘛。

对方叹口气,第一,因为你矿上平常不太注重规划,因此你的矿荒废多,占地面积稍大,这就无形中为今后预留出发展的空间。

老费大嘴一张,好!那第二呢?

第二,第二就是你这个主事人比老谢年轻,还是个研究生学历,不像老谢就是个高中文化,你比他更符合现代企业发展的潮流。

老费“哈哈”大笑,一口茶水喷出老远。

对方说,不过,这是你的一厢情愿,不是人家的。老费说,你要把我俩的一厢变成投资方的。对方没吭声。老费问,你一会去机场,是不是接来考察的人?对方说,是。老费问,都是些什么人?对方说,一共三人,带队的是公司投资部宋副部长,还有一位工程部资深高工老赵,一位总工办的工程师小徐。老费问,都男的女的?对方说,两男一女,总工办那个小徐是个女的,挺年轻,估计是具体跑腿办事的。

老费沉吟片刻,以我的估计,前两个是此次考察的关键人物。我不管你用啥法,一定要把这两个人拿下来。对方说,我试试吧。老费说,试试不行,一定要办成,不行的话,你把他们引出来,我亲自会会。对方说,这个绝对使不得。投资方很谨慎,考察前不与被考察方私下接触是他们的铁律;即便勉强见了,效果也未见得好,如稍有不慎泄露出去反倒弄巧成拙。

老费问,那咋办?

对方说,此项目投资方一直跟政府单线联系,对政府还是比较信任的。我看倒不如在这几天的接待和相处中,我与他们联络感情,慢慢沟通,待时机成熟,见机行事吧。

老费说,这样也好。这么着,我给你卡上打50万,你尽管花,事成之后,哥还有厚赏。

老费没留在寺里吃斋饭。坐上车,他将皮夹里的钱全掏出来,对司机说,这几天你就甭给我开车了,把这件事一定给我办好,晚上睡觉也不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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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考察组在政府有关部门的协助下顺利完成了对两家煤矿的考察。临走前,常务副市长亲自设晚宴为考察组送行。

常务副市长举杯,祝这次考察圆满成功,期待双方的合作向更深入的方向发展。考察组组长、公司投资部宋副部长站起答谢,说此次考察很成功,回去后马上向董事长汇报,不久即可有实质性的意向传来。

晚宴毕,考察组回下榻宾馆。一会儿,招商局邢处长带两个工作人员敲开门,将四小箱包装精美的当地土特产拿进来。邢处长说,这是政府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是市长亲自嘱咐办的。多出的那份,是带给公司董事长的。宋副部长见邢处长说的诚恳,也就收下了。

邢处长拎起给董事长的那份说,别看东西不多,也挺沉的,小徐年轻,就麻烦她代为转交?宋组长说,这样最好。

邢处长送了一圈礼,又回到宋组长的房间,这次是他一个人。

见宋组长有些愕然,邢处长说,辛苦好几天了,明天就要走,连市里挺好玩的桃花山都没空爬一爬。宋组长说,这次比较急,以后还有机会。邢处长说,山没爬成也就罢了,可是连顿像样的酒也没喝上。宋组长说,不是刚刚喝过了嘛。邢处长,这算啥,领导的酒,最没意思了,放不开不说,还累。宋组长嘿嘿一笑,没接茬。

邢处长说,要不我们出去,找个地儿,尽兴。宋组长说,别介。邢处长说,宋哥不给面子?反正考察也完事了,明天就是坐飞机,睡大觉呗。宋组长说,不是,一会儿还要开个碰头会,把考察的情况拢一拢,统一下汇报口径。邢处长说,那还不是三分两卯就搞定的事。何况,这口径,还不是您咋定咋是!说着就往外让。嘴里还叨咕着,别看桃山市不大,餐饮娱乐,那可是天下一绝。谁不知道,桃山的妹子,比桃花山的桃花还娇艳,比桃花河的流水还温柔。宋组长如不品味一下,那可真就算白来一次桃山啦!

宋组长似有心动,说,光我俩去不好吧,要不,把他俩也喊上?

邢处长暧昧一笑,把赵工带上没问题,小徐就不要去了,毕竟是尽兴的地儿,她去了,谁也玩不好。

小徐在房间看了会儿两家煤矿报上的材料,便欲过宋组长那屋开会。这时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宋组长发来的,告诉她,碰头会暂缓,他要到市里的一个老友家串个门。

小徐看了会电视,有些困意袭来,便想去盥洗间冲个澡。这时有电话响起,还是房间的座机,小徐略有诧异,她拿起电话,听筒里“喂”了一声,小徐的心倏地一跳......

小徐从外面回来,已经很晚了,她冲了个澡,正欲上床,忽听门外有响动。小徐将眼睛凑到门上的猫眼朝外窥,却见是老赵和另一人架着宋组长在外面。

看情形,宋组长显然喝高了,一只手从衣兜里掏出门卡,可几次都打不开门。架着他的那人拿过门卡凑到眼前,“噗嗤”乐了,遂又将手伸到宋组长兜里,又掏出一张卡,打开了门。

宋组长先是一愣,他将两张卡拿在手里一番比较,也乐了。开门人将两张卡小心揣进宋组长的兜里,又扭头瞥一眼小徐的房门。小徐借走廊的灯光看清,此人正是这几天一直协助他们工作的市招商局邢处长。小徐看表,已是半夜一点了。

第二日早餐毕,离去机场还有段时间。宋组长把老赵小徐叫到房间。宋组长两个下眼袋明显肿胀,嗓音也略带喑哑。宋组长说,昨晚因我耽搁了碰头会,现在补上。我们统一下向董事长汇报的口径。遂扫一眼老赵,你是资深高工,先说说你的意见。

老赵被点了将,清了清嗓。说,其实两家企业的规模产能都相差无几,各方面条件也是伯仲之间,无所谓谁比谁强一大块。我们要选其一,也只能说哪一家更适合于我或更有些发展潜力。鉴于此,我感觉还是费老板的西山矿更合适一些。

宋组长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小徐。

小徐迟疑片刻,我的观点与赵工的正好相左。

宋组长颇感意外,让小徐谈谈具体看法。

小徐略加思索,虽然走马观花的考察看不出太深层的东西,但一个企业经营管理的大体状况,还是初现端倪的。恰好我们来的比较急,事先并没给两家矿充裕的备检时间,因此两家企业所呈现出的现状是真实的。你看那谢老板的东山矿,矿区功能划分清晰,大型器械齐整有序,虽是停产,但也能显示出日常管理的有章有法;而费老板的西山矿虽也算是差强人意,但一打眼就能看出有许多是为迎检而临时突击的。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两家的露天煤场,虽然都属临时堆放,但东山矿用抑尘网遮盖着,而西山矿却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

小徐说完,赵工脸上现出一点尴尬,打着哈哈说,我们两个都知无不言了,最后还是请组长定夺吧。

宋组长沉吟片刻,将脸转向小徐。小徐说的极有见地,指出了两家企业的不同特点。但是,他话锋一转,我还是倾向赵工的观点,我们这次来不是给两家企业打分,评出一个高下来,我们是选择这两家哪个更适合我们。来之前董事长嘱咐我们选择要有前瞻性,我感觉这个前瞻性就应该具体物化在人和事上。西山矿不单是占地面积稍大些,能为将来的提升与改造预留出空间;更重要的是企业掌门人的素质似乎更胜一筹。费老板比东山矿的谢老板不仅年轻,还具有管理学的硕士学历,而谢老板仅高中肄业,两下的能力素质高下优劣分明。

小徐努努嘴,欲说话。

宋组长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就要去机场。明天汇报,就按老赵说的口径。

赵工说,我手头上还有一堆事,明天汇报,我就不去了。

宋组长说,你这老赵,谁不忙呀!好吧,既然如此,明天我跟小徐去?他面向小徐,征询地看着她。

小徐愣一下,我也不去了,宋组长自己跟董事长汇报就行。

宋组长两手一摊,你们两个啊!

 

5

 

两天后,西山矿办接到考察组小徐的电话,为下步工作的对接,公司总工办派出一名工程师不日将去企业,对上次考察需进一步夯实的问题做更细致的工作,望矿里配合。小徐还说,因只是单纯地做一些技术细节的沟通,所以这次下矿就不通过政府了。

矿办将情况通报给费老板,费老板不敢怠慢,立马给邢处长挂个电话。邢处长沉吟片刻,对费老板说,这是个好消息,说明我们的事十有八九了。老费问,何有此言?邢处长说,我昨天跟宋组长通了电话,他告诉我,考察组是以我们定的调子跟董事长汇报的,今天有此消息传来,正好验证了宋组长此话不虚。

老费大嘴一咧,你这老弟不厚道了,昨天就有这大好的消息,你为啥不早告诉哥,让我整天这心提溜着!邢处长嘿嘿一笑,不是老弟成心瞒你,是宋组长特意嘱咐,事儿没落停之前,不让我说。知识分子嘛,啥事都留一手,你今天不打这电话,兴许我还不跟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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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费说,那总工办来人这事,你用不用给宋组长打个电话说一声?

邢处长说,我看不必。根据来人就是个普通技术人员,并且还不惊扰当地政府这情况,估计也就是了解技术上的一些事,况且老宋也不管总工办,问他也未见得知道这事,我看你就安排个懂行的做好配合就成。

翌日,天气晴好,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西山矿大门前。一个穿着工装的人走下车,此人看上去五十有余,单单瘦瘦,戴一副黑边眼镜。西山矿管生产的副矿长接待了他,来人说,我姓廖,叫我廖工就行。

副矿长按廖工的需求带着他东转西转,矿区很大,副矿长准备了台皮卡,俩人时而驱车,时而步行,上坡下岭,瞧东看西。廖工手里拿着个小本还不停地记着什么,忙乎的一身热汗。

副矿长说,廖工这大把年纪了,差不多就行了。廖工掏出手帕抹抹额头上的汗水,说,差不多可不行,差一点回去也交不了差。副矿长感慨,到底是大公司,哪像我们这儿,差一不二的没人较真。

廖工说,不至于吧,我听说,你们费老板那可是名牌学校毕业的硕士生,专门学管理的。

副矿长张大眼,你是说我二叔?

廖工说,就是费董事长呀。

副矿长哑然失笑,我二叔我还不知道,那就是高小都没毕业的主,一辈子也没离开过西山头,啥时候去外头念过书?!遂拍拍脑袋,对了,有这码事,我是听说我二叔曾花过几万块钱,买了个研究生的文凭。我还问他花那冤枉钱干啥,他美其名曰对我说是“与时俱进”呢。

见廖工惊讶,副矿长说,这事你就当笑话一听,可不好往外面说去。

廖工说,哪能呢。

地面上基本转的差不多了,地下井口封着,下不去。两个就往皮卡那儿走。副矿长就说,廖工,你这该问的都问了,该转的也转了,估计回去后这合股的事快见亮了吧?

廖工说,这个我可说不好,咱就是个听差的。

副矿长说,我听二叔的话头,应该问题不大。他准是从你公司里听到啥内部信息了,要不也不会让我们抓紧知会那些回家种地的矿工们做好复工的准备呢。

廖工眉毛扬了扬,没吱声。

坐到车上,他征询副矿长,我这趟差办的也差不多了,你看我要不要跟你们老板说一声?

副矿长摆摆手,不用,我二叔没在矿上。见廖工有些不信,他补充道,我二叔平时不咋在矿里待着,偶尔来一趟,也是大框架说说,原则指导。

廖工好奇,那他平常都干点啥?

副矿长说,我二叔可是个大忙人,他这辈子好交好为,场面多,交际广,还喜欢做善事。

廖工问,做善事?

副矿长回答,是呀。

廖工问,是建希望小学还是接济孤寡贫困?

副矿长搓搓手,这些倒没见到。二叔好佛,没事总往庙上跑,一年没少买乌龟王八啥的往桃花山的桃花池里放生,还经常给庙上捐钱。他跟庙里的老和尚可熟了,那儿还专门给他备下了休息喝茶的雅间呢。

 

6

 

每年“五一”前后,桃山市都要召开劳模表彰大会,今年也不例外。

谢目还没进会场,就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谢日告诉他,考查组的小徐刚刚来过电话,叫矿上指定有关人员配合公司派员来矿里复检。谢日正在省城出差,回不来。谢目说,你忙你的,这事我来处理。

谢目给矿办主任打电话,让他来替自己开会,主任有点滞扭,说不好吧,市里大领导发奖,到时还得上台呢。谢目说,有啥不好的,有人问,你就说我腰脱犯了,下不了地。遂开车往矿里回。

也就是脚前脚后,廖工来到了矿门口。

谢目躬身迎接,大门保安告诉廖工谢是煤矿的董事长。廖工说,就是一般性的核查,不劳董事长亲自出面。谢目打个哈哈,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还真有好多事要向廖工讨教呢。

两个上车,边走边聊。攀谈间,发现两个刚好同龄,谢大廖工三个月。谢目就说,廖工就别董事长董事长地叫了,听着别扭。廖工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喊你声谢兄?谢目说,这样最好!

按办公区,生活区,生产区的顺序走了一圈,车子最后停在露天煤场。廖工对谢目说,谢兄的矿管理的不错,虽然已是停产,但看得出井然有序,足以显示出这不是一日之功。谢目谦逊,我就是个煤黑子,其实懂管理的,是我弟弟和矿里那帮年轻人,活都是他们干,我只不过在后面支个嘴而已。

廖工问,你弟弟?

谢目一脸自豪,我弟是中国矿大高材生,毕业后就回矿里,如今已是矿上的副矿长。他今天不在,要不,有他来陪廖工,一定比我有的聊。

两个下车,廖工伸伸腰腿,谢目却对着煤堆出神。廖工问,谢兄想什么呢?谢目回过神,说,我跟我弟打探过“煤化工”这事,知道这是一件原煤精深加工的大好事,对化解煤炭产能过剩意义很大。但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是好事,为啥不大力发展?比如贵公司就不能上大点规模一家伙将桃山东西煤矿的产能都吃进去?

廖工嘿嘿笑了,说谢兄这心情我能理解。但我琢磨着老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谢目说,啥道理,不会是因为资金的问题吧?

廖工微微摇头,咱是做具体工作的,但凭着对公司的了解还不应该是差钱的事。

谢目问,那差啥?

廖工说,从个人的角度我只能这么回答你,凡事都有度。上项目都有个合理区间,太小不成,但也绝非规模越大越好。

谢目点头,有这说道,挖煤也是这个理。

廖工继续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用燃煤取代原油作原料,这从国家的产业政策是大力提倡的,毕竟与原油相比,我国是煤炭大国。但企业毕竟是企业,他的每一项投资都需要回报,也就是说赔本赚吆喝的事没人干。眼下煤化工当属起步阶段,除了工艺水耗环保等问题的制约,原油的价格也是制约它的重要因素。比如,原油价格高,煤化工就有较大的利润空间,原油价格过低,煤化工就几近无利可赚。

谢目醒悟,所以要试着来,船小好调头,尾大不着调!

廖工颔首,我估摸着是这个理。

谢目慨叹,与廖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这一点拨,我这心里就亮堂多了。从长远看,与原煤相比,那石油乃匮乏稀缺之物,煤化工产业必将大有可为!

廖工问,谢兄对这次企业合股咋看?

谢目说,当然是深报希望了。如果合股成功,就一股肠了,只管挖煤就好了。哪像现在,挖出的煤,卖不动,每天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买主。

廖工又问,就没想过做做工作?

谢目坦然一笑,说心里话,这事我老弟还真提过醒,但我没答应。

廖工问,为啥?怕舍了孩子套不到狼?

谢目挠挠头,有这点意思,但不主要在这儿。我是想,合股这事,一厢情愿不行,得双方情投意合。就像男女搞对象,你得坦诚面对,自个长啥样,有啥包凹都不能瞒着掖着,更不能弄虚作假。即便你耍点小手段让对方相中你,但将来一过日子还不得露馅?!

廖工被谢目的比喻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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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中午时,谢目带廖工到离矿不远的一家小饭馆用餐。

谢目挺歉意的,谢目说,今个实在太匆忙,要不一定让廖工到家里,让你嫂子给掂对俩硬菜,我俩喝上一盅。廖工说以后肯定有机会。谢目说,廖工这话我记住了。

饭馆里吃客不多,二人凭窗而坐,往外看,能眺望见远处的桃花山。

廖工说,桃山市除了桃花山闻名,再有就是煤了,不仅煤质好,煤企也多,现如今咋就余下两家了呢?

廖工一句话如石入水,激起谢目心中层层波澜。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遥想当年。

正如廖工所言,桃山市历史上一度煤业发展几近井喷。小煤窑不算,上规模的煤矿整整13家,这13家煤老板俗称桃山13太保。那时候,上面提倡“肥水快流”,全桃山市除了桃花山自然保护区不让动,余下的地儿到处都在打眼放炮。当时全国各地都在谋发展,煤炭需求量奇大,挖出的煤在井里还没运上地面,就被人交了定钱买走了。那时开矿的,只要你不是个傻子,只要你运气好挖出了煤,都能赚得个钵满盆满;那时候煤老板往银行里存钱,都来不及打捆,拿麻丝袋子直接装了拉走。

谢目将眼光收回到眼前的饭桌上,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那是桃山市煤炭发展最辉煌的时节,可人呐,有时候就是这样,来得容易,就不知道珍惜,钱装口袋里,人就飘起来。

廖工说,我好像记得当时发生过一件事,在全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谢目说,现在想起来,脸都红。

那年也是开春,全国煤炭行业协会在改革开放的前沿花城举行,桃山市的13太保都接到了邀请。会议召开的前三天,有11家煤老板就坐飞机提早去了花城。与其说这些人迫不及待地飞过去是为了开会,更不如说是被同城举办的另一个大型的汽车博览会所吸引。这11匹来自北方的狼下了飞机直奔汽车博览会,并立即在博览会上放了一颗大大的卫星。

博览会真可谓车的世界,为博人眼球,销售方还首次添加了车模促销。诺大的车展会场,不仅各型汽车争奇斗艳,那展台上千娇百媚,美目流兮的车模更是动人心魄。11家煤老板对各型轿车视而不见,不约而同将目光聚集到展台上那造型粗犷个性张扬的大马力“路虎”身上。一眨眼的功夫,连同展台上的那辆展品总共8台“路虎”越野吉普便被抢购一空,有三人因略微迟疑就没拿到现品,只好预付了定金购买期货了。买了车,这伙人的购买欲望并没撤火,尤其那三个没抢到现货的太保,便把眼光盯到了车模身上。他们放出话来,只要车模跟他们走,要多少给多少。

廖工讶异,跟他们走,做什么?

做老婆更好,不做老婆也行。谢目回答。

结果呢?廖工问。

结果是做老婆的没见到有,但带回宾馆里作露水夫妻的倒有几个。谢目说。

廖工一声长叹,后来呢?

谢目说,后来,听说博览会上的这一幕被有关部门注意到,媒体也大加炒作并写成内参,引起中央高层重视。这11个小太保草草地在煤炭行会上签个到,露个脸便开着大路虎往回返。当他们在归途中还沉浸在飙车的快感和博览会上的风光无限时,上头派下来的联合调查组就已然来到了市里。

那时候,谢兄在哪?还有你方才说,桃山市有13家煤太保,你是否也在其中;另一个没去的又是谁呢?

谢目说,我在太保之列,勉强排行11,另一个没去的就是费老板,他排行13,是太保里最小的老幺。他没早去是因为老婆生孩子耽搁了;我嘛,我那时在火车上,没赶上那场面。

我不敢坐飞机,我恐高。谢目搓把脸,羞涩地补充道。

 

8

 

谢目的恐高是小时候一次爬树时偶然发现的。

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在班级搞“一帮一、一对红”活动。就是将班级内较好的同学和较差的结成对子,让好同学在工作和学习中影响和带动差生。谢目的班主任是个民主意识较强的老师,他没用强制捆绑的方式推广这一活动,而是在班级宣布,让同学们自由组合。

这一决定无疑给班内一干差生打了鸡血。坏小子们的眼光一下子全瞄向了桃子。桃子是赵老蔫赵校长的千金,班里的学习委员,聪颖美丽,真像一朵绚烂的桃花!

下学的路上,孩子们为了谁能跟桃子结成对子而争执起来。正不可开交间,桃子突然将手中的书包撇上了头顶的大槐树。指着挂在高高树杈上的书包,大声宣布,谁能第一个爬上树取下书包,就跟谁结成对红!说这话的时候,桃子那双姣好的眼睛在谢目的脸上狠狠地扫了一眼。

谢目在班里不算差生,属于学习成绩不错但政治进取心不太强的那类,按道理没理由也没资格和桃子结对。但谢目心有不甘,放学时跟在一干人后面看热闹起哄,实则心内酸溜溜的似有七八只小鼠在噬咬,他暗自后悔干嘛每次考试非要跟桃子争个高下?!

桃子的惊鸿一瞥,不啻让谢目血脉贲张!谢目窄窄的胸膛内波涛汹涌,一股豪气顿时从脚底涌上头顶。他先往手掌心啐了两口唾沫,而后躬身倒退几步,一个箭步蹿向大槐树。小谢目手脚并用,轻捷如猿猴,很快便爬到树顶。就在他手指尖将要碰到树杈上的花书包,小谢目下意识地朝树下撩了一眼。他本心是想看看桃子的表情,树下那些男生的反应。

就这一眼,坏了菜啦!小谢目顿感头晕目眩,老槐树底下仿佛有万丈深渊,裆下似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向那深不可测的洞底吸去。小谢目不禁手脚筛糠,他紧闭住眼,冷汗淋漓的同时就感觉裤裆间有一股热流汩汩流下……

时至今日,谢目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鼻青脸肿、肚皮挂花,在男生们的起哄、嘲讽和小桃复杂的眼神注视下蹒跚离去的,但那恐高以及恐高给其带来的巨大耻辱与创伤却像梦魇,再也挥之不去。

廖工慨叹,祸兮福之所倚,想不到是谢兄的恐高症让你躲过了一劫。

谢目说,是也不是。

谢目正色道,其实,当年调查组来煤城并非仅针对这飞扬跋扈的11家煤老板,而是借此对桃山市所有煤矿来一个全盘整顿。彻查的结果在桃山市的上空炸响了一个惊雷,不仅市主要领导被问责,还有几名市区、有关部门的领导因收受贿赂被检方带走,问题最多的就是各级税务部门。

这些煤老板呢?廖工问。

谢目眉毛拧在一起,当然没几个好下场的。有的被查出涉黑,为抢夺地盘儿打打杀杀;有的巨额行贿政府官员而大肆偷税漏税;还有的为富不仁而祸害一方,总之,重则受到法律的严惩,轻者也被罚个倾家荡产而一蹶不起。还有一批小煤矿因证照不全、环保安全等问题被封被关,比较大的只剩下我和老费这两家煤矿。

廖工问,你俩何以能成为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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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目戚戚一笑,其实,严格说,我们也不是一点问题没有。那年头,人们法律意识差,认为给国家缴税是一件挺吃亏的事。因而耍点小聪明,向税务人员上下打点,偷税漏税是件很普遍的事。老费那时人年轻入道不长,他的矿在13家里规模最小,因此偷漏税较那些个大户程度要轻;我呢,平时不爱热闹,行事相对比较低调,在税务方面虽也有瑕疵,但基本属于小打小闹,加之博览会上没我俩的恶行,这就无形中为我俩加了些分。桃山毕竟属资源型城市,煤企在城市经济中占有很大的比重,总不能将涉煤企业全部赶尽杀绝。因此政府对我们两家进行了批评教育和必要的罚款,最后也就网开一面了。

廖工说,此番对桃山煤业虽有伤筋动骨,但也规范了行业规矩,换个角度也未见得不是好事。

谢目顿首,纠偏该用重典。自那以后,桃山煤业的发展确实好多了。虽然13家煤矿变成2家,但我跟老费汲取教训,痛改前非,这些年遵章守法有序发展,无论从产能到纳税都远超了那个时候。

廖工说,有句话叫记吃不记打,虽是说猪的,但有时候人比猪还没记性。

谢目说,不能够,人就是人。

廖工摇摇头,没言语。

 

9

 

饭毕,谢目说,我送廖工回旅店吧。

廖工说,你不用送我回市里,你把我撂在桃花山就成。

谢目说,也是,快到“五一”了,此时应算桃花山最好的时节,应该去看看。

廖工说,我上山不为了逛山景,我是想到山顶照几张俯瞰图,将来建厂选址时用得着。

谢目将廖工送至桃花山山脚,瞄一眼山顶苦笑道,我只能在山底下等你。廖工边下车,边对谢目说,你就不用等我了,我下来打个车回去。谢目摆摆手,你不用着急下山,我正好在车上咪一觉。遂将座椅后背调倒,眯缝起眼。

山虽不算高,但却陡峻,中间有几处盘旋狭窄处也令人心颤。沿着山道走走停停,待到山顶,廖工的前胸后背已然热汗津津了。

廖工在崖峰驻足片刻,又绕着那块巧夺天工的奇石桃花兜了一圈,然后在桃石花下选了块石头坐下来。

漫山的桃花杏蕊开的正艳,一阵阵夹杂着野花芬芳的春风佛面,廖工的神情竟有些恍惚。他坐在石头上发了会儿呆,站起身往山边上走,廖工掏出手机,拍了几张不同角度和方向的俯瞰图。廖工在取景框中仔细观瞧,发现因像素和角度所限,拍摄到的俯瞰图不是很理想。廖工挺遗憾,后悔出来时忘了带相机。

正懊恼间,就听得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廖工以为是蛇什么的动物,忙扭身,竟怔住了。

却是谢目站在身后。但见他弓着腰身,蓬乱的头上冷汗淋漓,淌下的汗水在那张焦灰的脸上划下了道道汗痕。谢目的下颏微仰,两手扎撒着,手掌和膝盖处全是泥土;谢目的双腿在不自主地瑟瑟发抖,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那抖动发出的。

廖工一声惊叹。

谢目咧嘴,努力想笑,但那笑容跟哭没多少区别。谢目说,你上山后,我突然想起你没带相机。

廖工说,我这手机上不是有照相功能嘛。

谢目说,我知道,但那照远景效果肯定不好。正好我车上带着一台,我想你上一趟桃花山不容易,除了给工作上照俯瞰图,说啥也得给自己留几张风景照。可你就一个人,又没相机,咋整?

廖工埋怨,你找个上山的游客把相机捎上来,何必自个冒这大的风险?

谢目说,我也这么想了,但没找着。一着急,我就自个爬上来了。

廖工接过谢目递过的相机,心头不禁一热。

谢目拍拍膝盖上的泥土,面露羞臊,原以为一鼓作气就上来了,没料想我这腿还真他娘的不争气,这一道上老给我打绊儿。

廖工像领小孩似的将谢目领下山。廖工自己坐到了驾驶位上,不让惊魂未定的谢目开车。

车到市内廖工住的宾馆,廖工让谢目下车去房间冲个热水澡,然后哥俩找个地儿喝杯酒压压惊。

谢目执意不允。谢目说,不是说好了嘛,以后到家里喝,何况,我喝了酒,咋个开车回家?

廖工没再深让。临下车,对谢目说,最后问一个事。

谢目说,你问。

廖工说,那个往树上扔花书包的桃子最后咋样了?

谢目闻听,嘴角露出一丝狡黠,说,有时间到家来,边喝边告诉你。

廖工一怔,而后两个抚掌大笑。

望着谢目的汽车一溜烟跑远,廖工转过身去,差点与小徐碰个对头。

廖工说,你吓死我了,啥时候悄默声地站这儿了?

小徐说,不是着急嘛。昨天这个时候早回了。

廖工将相机递给小徐,找个地儿冲洗出来,要快。遂捶捶后腰,老啦。爬了一趟桃花山,腰酸腿疼的,赶紧泡个热水澡去。

 

10

 

费老板不知为啥老是感到心慌。便去市医院做了个心电图,大夫说,没啥事,心别太杂,多注意休息。老费将医生开的安神养心的药方揉成团,扔进垃圾桶,便开车来到了桃山寺。

老费对寺院外满枝满树的桃花烂漫熟视无睹,径直弓身走进寺庙大殿,他捧起殿堂供桌上的签筒,用力摇了摇,便有一支签箭似的射到地上。小和尚弯腰捡起,瞄了瞄,欲言又止。老费有些紧张,一把从小和尚手中夺过那签。

老费手里的签赫然写着四个字,命犯桃花。老费不禁瞠目结舌。小和尚单掌额前,口里念道阿弥陀佛。

老费擎着这杆签,急急去后堂找老和尚化解。老和尚稽首,此签并无甚玄妙,施主近阶段命犯桃花,凡事小心为上。

老费说,我这阵子够规矩了,几不近女色,就差跟你似的出家当和尚啦!

老和尚说,施主理解的未免偏窄,女色不仅乃可狎之人,推而阔之,这一时期但凡与你有交结之女性都属桃花者也,皆须防范之。

老费心里咯噔一声。

老费来到寺内自己的雅间,顾不得喝茶,掏出电话。他翻开手机屏幕,见有几个未接来电竟全是邢处的。老费有一个规矩,每逢去市政府开会或见重要领导都要把电话调到静音,来寺庙朝佛理事也是如此。

他知道邢处没大事不会主动找他,更不会连着打电话。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将第一个电话拨给了他的司机。

跟司机还没说上两句,邢处的电话又进来了。老费让司机立马把东西给他送到寺庙来,然后接通了邢处的电话。

邢处在话筒那头长出一口气,我的费大老板,你总算接电话了。老费故作镇静,啥事急成这样?火又没上房。邢处说,这事比火上房还严重。

邢处说,那个来我们桃山的廖工你知道吧?老费说,知道,前天从我们那儿晃了大半天呢。邢处说,你见他了?老费说,没有,你不说就一个普通工程师,让我安排个懂技术的接待一下就行。我就按你的意思让我侄子,我的副矿长接待的。邢处一拍大腿,怪不得!这事也怪我,光听宋部长一面之辞,把这事给疏忽了。

老费问,咋啦?邢处说,咱看走眼了!那个廖工,哪是啥普通的工程师呀,人家是总公司的一把董事长,来我们桃山是微服私访的。从我们矿走后又去了东山矿,东山可不像我们这样怠慢,人家是老谢目亲自上阵接待,三忽悠两忽悠就给廖老总整蒙圈了。这不,今天上午从政府那头传来消息,明天举行签约仪式,签约的对象就是东山矿的谢老板。

老费心一哆嗦,手中的电话差点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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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费牙关咬碎,骂道,一群光知道拿钱不干事的饭桶!

老费这话是在心里头骂的,说出嘴的话是,你先莫慌,我在桃山寺等你。

邢处急火火赶到桃山寺,看到的费老板正胖和尚打坐似的咪缝着眼,在雅室的座榻上品茶呢。

费老板抬手让邢处坐。邢处弓身从紫砂壶内倒出盅茶水,也顾不得热,径直倒进嘴里,然后连喝三盅,这才一抹拭嘴,坐到费老板的对面。

邢处对老费,瞧你这神闲气定的,不像被打下擂台的主。

老费说,大丈夫嘛,每临大事有静气,更何况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邢处不解地望向费老板。

老费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多亏我事先藏了个心眼,要是全信你们的,黄瓜菜全他妈的凉了。

邢处疑惑,打开却是几张照片。照片是夜晚的咖啡厅一角,卡座里一男一女在喝咖啡。几张照片从不同的角度摄下二人的神情和姿态,从画面上看,两人相谈甚欢,很是融洽。邢处细看,两个都认识,男的是东山矿副矿长,谢目的老弟谢日,女的却是来矿里考核的总工办小徐。照片上标有时间,邢处略一思忖,正是上次自己请考核组宋部长和老赵去消遣的那天晚上。

我们在行动,人家老目也没闲着,同一天晚上的事。老费撇撇嘴。

邢处拿起照片又看,迟疑道,事倒是这么个事,但单拿这照片说事儿似乎也有点牵强。我可听说这小徐是矿大毕业的,而谢日也是那儿的学子,或许人俩过去在学校就认识,现如今校友重逢,找个地儿,叙叙旧,喝杯咖啡,也不为过吧?

老费哼一声,从皮包里又掏出照片一张,抛给邢处长。

邢处看这张,谢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正递给小徐的画面。照片很清晰,小徐面对谢日,面对谢日手中的信封,脸上显露出很复杂的表情都依稀可见。

邢处不禁对费老板翘起大拇指。费哥不愧为成大事之人,就是棋高一筹,有这一张足矣!

老费又哼一声,别整那没用的,我叫你来,是想听你夸我?还是帮我想想,用这个咋把老谢头撂倒吧。

邢处沉吟,一定要在明天签约前让这些证据起作用,否则这劲就白费了。

老费说,把它交给市政府?

邢处想了想,不妥,我早就说过,政府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是撮合人的角色,在公司与谁签约的问题上并未有发言权。况且,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肉,你跟老谢不管是谁被结合从政府的角度都是一样的。所以,政府不太可能在这件事上为一方出头而得罪另一方。

老费咂咂嘴,似乎心有不甘。

邢处说,其实不方便交给政府还有更深一层忌讳。这些照片虽证明了老目的不正当竞争,但背后搞到这些证据,似乎也不是啥光明正大之举。你想,两个企业为达到自身利益对当事人做点背后公关即便不那么磊落,但在市场激烈竞争的当下或许能被理解,毕竟劲使的方向没毛病。而竞争一方对另一方在背后来这一招会让人觉得更不光彩,甚至有一种阴损的感觉......

老费闻听脸色大变,摆手道,你这话有道理,桃山就我两家煤企,素常我跟老谢还称兄道弟的,这事要是传出去,以后咱哥们在这桃山就没法混了。

要不交给媒体?老费挠挠头,又施一策。

邢处一笑,费老板一定是电视剧看多了,对媒体干涉社会的画面印象太深啦!其实,那都是故事。

见老费面露不快,邢处拉回话头。费哥睿智高远,遇事果决,小弟佩服的很。但你毕竟是私企老板,对体制内的事还不是特别清爽。就拿我市的媒体来说,共三大家,报社电台电视台。三家都乃政府拨款的事业单位,人权事权乃至宣传口径都受党委宣传部门和政府广电部门统管。假如一些小的问题还可自主做点文章,这大的事情,涉及本市招商引资和煤企生死攸关的大计是绝然不敢造次的。当然了,如果时间充裕,找几家省级、国家级的媒体,还是有作用的。一般来说,高等级的大媒对报道揭批下边的问题不仅有热度也有力度,但问题是时间来不及了。

老费听得两只牛眼珠子直翻楞,裂开大嘴,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那就只好坐吃等死,眼看着明天人家跟老谢签约?

邢处说,那倒不是。费哥您是聪明一世糊涂当下,把问题想复杂了。其实这件事,根本不用搞得如此复杂,你使点小钱即可......

老费一拍大腿,妈了巴子的的,早说啊,得瑟半天让我着急!

 

11

 

廖总在餐厅用早餐。小徐手里拿着一个纸袋来到跟前。

廖总接过纸袋,纸袋中是洗出的照片。

小徐说,这几张俯瞰图真是不错,对下一步我们新厂的选址太有裨益了。廖总颔首,拿起另几张眯眼细瞧。

小徐在一旁说,谢老板在石桃花旁这几张,取景角度都挺好的,美中不足就是神态不敢恭维,尤其脸上的表情,那笑咋就像哭似的?!

廖总就乐,他能笑出来,真不易。又拿起最后几张看。

小徐嘟起嘴,您这几张基本废了。聚焦不稳,全照虚了。

廖总“嘎嘎”地笑,这个谢兄呀,难为他了!他恐高,给我照相时,手抖脚抖的,没把我照框外头就不错了。

廖总接过小徐递来的餐巾纸抹抹嘴,站起身,上午10点签约的事还有啥问题吗?

小徐说,各项程序都敲定了,只是我方人员似乎少了点,如果宋组长和赵工在场就更好了。

廖总说,不用他俩参加,他俩的事,回去再说。

小徐眨眨眼,没吱声。

廖总将照片递给小徐,待会儿签约时,把这照片替我给谢老板。

回到房间,廖总本想小憩一下,身未落床,却听有敲门声。他以为是小徐找他有什么事,便打开门,可门外并没有人,正诧异,却发现脚前有一个信封。廖总弯腰捡起,咕哝道,这个小徐,搞什么搞,刚刚我给她的照片咋又给我返回来了?

廖总打开信封,脸色凝重起来,此照片非彼照片也。

廖总在房间内踱步,这突如其来的几张照片让他很受震动,廖总五味杂陈,极度的失望充斥于心。

招商会上与桃山市长商谈投资事宜时,市长就建议他买煤做原料。市长这样讲有他的考虑,这既省却了项目合作过程带来的的诸多麻烦,同时又可以让两家煤企利益均沾。可廖总却不这么想,廖总说做深加工项目,必须把原料掌握在自己手中,如不然,煤价一旦撂起蹶子来,就等于给煤老板打工。市长见他主意坚定,也没再坚持,只是很热情地邀他来桃山走一程,亲自考察下欲合作的项目。市长说,别看桃山市是座黑不溜球的煤城,可桃花山那可是天下一绝呀!

廖总似有心动,迟疑片刻还是婉拒了。市长说也好,你是大董事长,这等具体事不劳你亲自跑,待合作成功挂牌签约时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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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在决定选两家煤企中的一家做投资合作伙伴时,廖总对两家煤企的竞争和双方背地里能鼓捣出怎样的小勾当,是有心理预判的。因此当小徐借送土特产之时委婉向他道出那天晚上无意间看到的情景和疑虑,廖总除了在心底对两个下属辜负自己的信任,甘被围猎的操守而忿懑,对企业的行为并未觉得多么的意外。此时煤炭业正处于极端的低谷,在突如其来的机遇面前任谁都会竭力拼搏一番的,这拼搏自然也就包括了背后的小动作。倒是东山矿的淡定让他颇感意外,他有点不太相信,在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上还能恪守如此的商业底线,企业的掌门人该有着怎样的操守与格局!

当小徐适时地提出让他亲往桃山考察的建议时,潜于廖总心底的萌动又被勾引出来。沉吟片刻,他告诉小徐,他去可以,但此行桃山,要偃旗息鼓,走微服私访的路子,公司内部不能说,桃山那边更要保密。

初到桃山,作为廖工的廖总心内很是亢奋。按照预先的设计,他先到西山。虽未能与老板谋面,但间接的了解及对矿区的感观触碰所反映出费大掌门的基本素质和行事风格,倒也跟小徐先前的描述与廖总的自我判断大体相符;在东山,情况却大不一样,一进矿区就有点出乎意料。以他一个普通工程师身份,企业的老总亲身接待并全程开车陪伴,这让他有些没想到。他甚至怀疑是东山矿的刻意安排,难不成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目的已尽在人家的掌控之中?

但廖总很快释然了。廖总这样想,假使两矿都上了手段,那么双方就站在了同一个起点上,我何必要纠结这些。并且能与谢老板亲身接触,不正是我此行的心中所愿?!

行走间,无论是与谢目的说话打唠,还是匆匆而过的矿区景观,都让廖总有一种别样的滋味。谢老板的低调平和,略显农民式的精明与幽默让他不断感受到对方的坦诚与机智;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虽是停产阶段,但矿区地上物的搁置与维护却能窥见出矿区管理者的精细与严谨。廖总不啻心生慨叹。

在露天煤场,廖总当面夸赞谢目矿山管理的不错,谢目却说这些都是自己的弟弟谢日所为,并不无傲娇地提到谢日乃矿大的高材生。这让廖总心中不禁一动。

按理说,假如东山矿也像西山似的,在这场竞争中在背后使用不正当手段,那么就应刻意隐蔽这些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敏感信息。要知道,廖总的公司里有许多就是矿大毕业的,包括廖总自己,考核小组的小徐都是。可谢老板竟一点也不避讳地高调宣称自己的弟弟乃矿大学子,这让廖总很不解。他有点搞不清这个谢老哥是欲擒故纵的做戏高手,还是出于本心的无遮无挂。

最终打开廖总心结的是谢目的恐高症。在桃花山上,谢目给廖总送相机那一刻真正震到了他。看着他蜷缩在自己面前,惶恐万状、瑟瑟发抖的狼狈相,廖总心内的种种疑惑万般猜想都“轰隆”一声随风消散。面对谢目那惶恐中而又真诚的一双眼睛,廖总几乎不忍直视。直觉告诉他,一个人伪装的再深,但他的双眸绝对是其心灵的镜子,如同他的恐高一样,是真真实实,绝然装不出来的。

 

12

 

就在廖总正欣慰于自己的选择时,几张咖啡厅内的夜照犹如一枚适时引爆的定时炸弹将东山矿老板谢目炸回了原形,廖总也被伤及得不轻。

廖总的痛是在心里。他不禁暗忖,老廖头啊,你这辈子也算阅人无数,可今天却在小阴沟里翻了船;明明是来考察人家的,可却像拴了脖圈的猴子被一个不入流的小老板耍来耍去!

廖总抬腕看表,9.30分,离签约的时间还剩半小时。他正踌躇这个约还要不要签,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桃山政府市长的座机。

市长说,打扰您休息了,但有一事必须告知您。

廖总说,您说。

市长说,原定10点的签约有点差头。

廖总“唔”一声。

对方的语气显得窘迫,真不好意思,早晨一上班就接到东山矿老板谢目打来电话,说东山矿要退出此次煤化工项目的合股事宜,并让我代为告知你。

廖总不禁眼镜大跌。

市长说,太对不住了。这个谢老蔫,昨天为签约的事还乐得屁颠屁颠的,不知为啥这个节骨眼上却撂蹶子了。

廖总问,没说啥原因?

对方说,我问了,他没细说,只是推脱矿上准备不足,不具备合股条件。再问,他还是那个话,这个老目呀,真格让人搞不懂,到嘴的肥肉不吃还要往外吐!

廖总半晌无语。

电话那头征询道,要不,就跟西山的老费签?反正两家的规模实力都差不多。

廖总手拿电话沉吟,最后说,不急,容我想想。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廖总推开门,是小徐。廖总没理会小徐欲言又止的神态,迈步从她身边走出门外。

宾馆门外就停着出租车,廖总打开车门对司机说,去东山矿。

倏忽间就像坐了过山车,事情的大反转让廖总匪夷所思。如果说刚才满脑子更多的还是对谢目演技的恼怒和忿懑,那么市长的一个电话则让他的思绪顿坠雾里云中。这个老谢呀,你搞什么搞,你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钓我上钩?我倒是咬了钩,可你却半路一甩杆将我抛到了干滩上,踢我出局!

汽车驰出市区,道路两旁的建筑渐次稀疏起来,廖总摇开车窗,让外面的风吹拂自己燥热的脸颊。

远方桃花山的轮廓清晰可见,山顶那磷峋而瘦削的石峰,在廖总的眼里像极了一个人的身影。廖总心内蓦地一动,我真是昏了头。我这是干啥去?去问人家为啥不跟我签约?让人家耍戏了一番还不够,难不成还要自取其辱?!

廖总让司机拐去桃花山。

上得山顶,廖总解开领扣,他迎风而立,尽情地承接山风的吹拂。渐渐地,廖总的心绪平伏下来。望着山下这座煤城,廖总不禁些许苦涩,我虽有心,但眼前的桃山城并不待见我。既然如此,我还是别自做多情,敬而远之吧。

廖总拿出电话,他想打给小徐,让她订两张明天返回的机票。正要拨号,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廖总看那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却是谢目。廖总一怔,想捏掉,想了想还是接了。

听筒里“喂”了一声,嗓音照昨日听起来添了几许沙哑和苍凉。

廖总没吭声。

谢目说,廖工吧,哦,不对了,是廖总。

廖总说,我是,有事吗?

廖总的生硬显然让对方有些不知所措,听筒里“吭哧”了几声,才说,是有点事,我是想跟廖总有几句话要当面说。

廖总颇有意外,但还是说,不必了,我明天就要离开桃山,有啥话,就在电话里讲吧。

谢目很着急,我就怕你要走。所以才着急找你。

廖总哼一声,心说,你是我肚里的蛔虫,我要干啥你都能预料到!

谢目问,你现在在哪?我去你那儿。

廖总嘴角一咧,你来不了,我在桃花山上。

谢目惊讶,昨天不是上过了吗?

廖总说,昨天跟今天能一样吗?

谢目听出了廖总的话外之音,干笑几声,廖总是在生我气?

廖总说,岂敢。

谢目说,我马上过去,在山脚下等你。

廖总说,那你可得有点耐性,我刚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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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虽然满山桃花杏蕊,景物美不胜收,但并未能使廖总流连忘返。谢目的一个电话还是让廖总不免有点心不在焉,在山上盘庚了一会儿,廖总决定下山。

上山的路与下山的道虽曲曲弯弯,但却是相向而行,廖总下到一半,有些气喘,便停下歇口气。

这时他看到有一个人朝山上爬。

已近中午,上下山的道几乎无人,所以瞧着就显眼,再加那人上山的姿势,愈发吸引人的眼球。桃花山虽然陡峻,但并不太高且上下山的匝道也非险恶,一般人走上走下并不困难,体力弱的至多弯些腰身即可。但这个人是在爬山,四肢着地手脚并用的朝山上爬。

廖总细看那人,但由于身子伏得太低,又戴一顶棒球帽,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得“呼哧”的喘气声越来越近。廖总疑惑,桃花山并非西藏佛教圣地大昭寺,还有人朝拜行此匍匐大礼吗?

廖总倏然心动,咳嗽一声。那人猛地一抬头,眼光与廖总的正正地碰在一起。

山顶上,老谢目顾不上满身满脸的泥土,瘫坐在地兀自喘气。待心跳略微平复些,便摘下头顶的棒球帽在手里扇风。

廖总站在一旁斜睨着他,老谢目满头杂草般灰驳的头发往外蒸腾着热气,那张瘦削的老脸还因刚才的恐高而心有余悸地扭曲着。

廖总叹口气,掏出几张面巾纸,谢目接过来在脸上脖子上胡乱抹搽。廖总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张老脸被谢目抹搽的五花八道的,犹如古装戏里的脸谱。

廖总埋怨道,不是说好了在山下等嘛。

谢目咧咧嘴,手拄地爬起来,往山顶中间走,边走边说,不一样,山顶上好说话。

两个相跟着来到了峰顶石桃花下,这里是桃花山的最高处,眼界开阔,风也凉爽,谢目选块平坦些的石头坐下来。

看着廖总满眼的疑窦,谢目说,小时候我妈告诉我,在石桃花底下不能说假话,说了假话就会像这石桃花似的立马变成石头。既然到了桃花山,我的话,就必须在这里说。

廖总的脸倏现窘色,他扫一眼石桃花周围密匝匝高低不等、形态各异的石头群,自嘲道,难不成这些都是撒谎的孩子变的?!

谢目摇摇头,信不信由你。

廖总没搭腔,也选块石头坐下。

不远处,有两只小鸟,在桃花盛开的枝头上蹦来跳去,叽啾正欢。

廖总先发制人,你先回答我,为何突然取消与我的合约?

谢目微微一怔,避开廖总的目光,那原因我不都跟政府...

廖总说,打住。你那是骗小孩都不信的话,用你刚才说的,属于变石头的谎言。

谢目咬咬牙,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廖总说,你这就不对了,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要跟我掏心窝子,不惜恐高爬到这石桃花下不就是为了说真话嘛!

谢目说,不回答跟说谎不是一回事。

廖总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扔给谢目,是不是为了这个。

谢目拿到信封里面的照片,手指一哆嗦,脸色蓦的暗了。

昨天市政府把廖总意愿与其合股的结果告知谢目,老谢就捡了个金元宝似的一直处于亢奋状态。除了自个乐呵,他第一时间就将喜讯告诉了弟弟谢日。谢日从省城刚回来,接到信息自然也高兴,自己的家门都没进就来到哥哥家。嫂子炒了俩菜,谢目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老白干,哥俩就喝起了喜庆酒。

酒过三巡,话儿见多。谢目就感慨,说还是人间正道是沧桑。谢日问此话怎讲?哥说这还用解释,自打十几年前13太保出事他就对此坚信不移。凡事不能贪占取巧,更不能走歪门邪道,对人处事只要抱定坦诚,守正,真心待人,自然就会有好结果。

谢日说,那也不一定。谢目说咋不一定?就拿项目合股这事,不就证明了哥的话不虚嘛。谢日说,恰恰就这事,真就说明哥这话乃迂腐之言。谢目说,此话怎讲?

谢日没吭声,只是从鼻子里哼了哼。谢目不依不饶,你还别不服气,要依着你瞎鼓捣,还“功夫在诗外”啥的,这事能有这结果?

谢日遭哥哥的抢白,要在平日,也就嘿嘿一笑过去了。可今个有点特殊,一是兴奋,再加喝了点酒,也是急于想用事实驳斥哥的陈腐说辞,所以脑袋瓜一膨胀,嘴上就没搂住火,将自个背着哥哥在项目合股问题上做的工作给秃噜出来。末了,谢日说,哥,天上啥时能掉馅饼,你那套老理儿早就过时了。

谢目一张老脸登时就变了颜色。他反复问谢日不是扒瞎?谢日把头摇个拨浪鼓似的。

谢目恍然,那天廖工来矿上,你故意去省城,你知道我最不情愿的就是坐板凳开会,你就设个局,让我逃会见廖工?

谢日点头。

谢目盯问,你早就知道廖工就是公司的董事长?

谢日说,当然了,总公司的董事长廖明,还是我矿大的校友呢。

谢日话音未落,厨房里“啪”地一声响,桃子手里端着的菜盘掉落地上......

 

14

 

谢目叹口气,将装着谢日与小徐相片的信封递还给廖总,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没啥好顾虑的了。我也是昨天晚上跟我弟喝酒时才知道,小徐与我弟不仅是同校的校友,他俩还曾经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廖总“咦”了一声,这让他颇感意外。

谢日与小徐同在矿大读书,谢日高小徐两届。谢日不仅学业优秀,还爱好文学,经常在校报上发表诗歌,被推举到校学生会做宣委;小徐来自南方省份,勤学上进,聪颖温婉,在学生会做文体委。两人地域不同,所学专业不同,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由相互欣赏走向了爱恋。

裂痕是起于谢日毕业的时候。谢日自小父母双亡,大哥谢田也早殁。是二哥谢目一手将他拉扯成人,从一定的意义说,二哥二嫂跟他的双亲父母所差无几。谢日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这些年二哥的不易,也知道家里的煤矿亟需他这样有专长的人去帮助二哥发展谋划。经过一番内心的踌躇,他决计放弃保研和到大城市发展的打算,回家乡煤矿就业。

谢日的决定与小徐的想法正好相左。小徐的心思是让谢日不受家庭的羁绊,要么保研深造,要么去北上广等大都市去打拼创业,待自己毕业时也去那里汇合。

两人经过几番争执谁也没能说服谁,最后选择了理智分手,当然这于谢日和小徐都极不情愿。小徐两眼红肿,不吃不喝一连几天不出宿舍门;谢日在离校的前一天晚上,在她的宿舍楼下徘徊了一夜,想最后见上一面,终未如愿。

6年后小徐来到这座煤城,她没想与谢日再相见,当谢日找到她时,她竟有些手足无措,一对昔日的恋人四目相对时,怎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廖总瞅定谢目,你不说与我爽约的原因,是为了护着小徐?

谢目默然。谢目对廖总,我反复问过我弟,他没用钱贿赂小徐。他说他手里保存着两人相恋时小徐写的情书,一直舍不得处理掉。如今两个都有了归宿,留着总归不妥,这次正好借此将这些信札当面回还。估计照片里拍到的我弟手中的信封就装着小徐的情书。

廖总听到情书两字,脸上的肌肉不由一颤,他的目光在不远处的桃林上游移,桃花依旧绚烂,但戏耍枝头的两只小鸟竟不知何时飞走了。廖总一声慨叹,心底对小徐郁结的怨怼不觉消解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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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聊到这儿,廖总自认对谢目上山找自己想说什么已猜度个八九不离十了。谢老板是个好面的人,也自负,做人做事有多年形成的的信条和操守。此番在企业合股这件事上被亲弟弟破了多年养成的做人风骨和经商理念,还遭受谢日的一顿奚落,当然一时无法接受而恼羞成怒。加之酒精作祟,头脑一热便将签约的事给毁了。睡了一觉,酒也醒了,肯定对自个的草率和鲁莽而懊悔。

覆水难收?廖总是有大量的人,显然不会如此局促。况且知道了谢日是背着哥哥自己找的小徐,拥堵于廖总心内的那片云彩就豁亮了。但廖总不想把自己的宽宥过早地流露出来,他倒要看看这位爱面子的谢兄有什么妙法将泼出的水再收回去。

于是廖总不再吭声。

谢目嗫嚅着嘴唇,喉结蠕动。

廖总做起身状,谢兄若没啥说的,我们下山吧。

谢目说,等一下。

谢目窘迫,本来上山前想好了的,爬山时一恐高,把我的思路全打乱套了。

廖总就嘎嘎笑,还思路,又不是领导作报告,有啥说啥嘛。

谢目说,那好,我问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在桃山投资了?

廖总没置可否,反问谢目,谁告诉你的?

谢目说,没人跟我说。但我笨心眼寻思,您廖总那么大一个公司老总,大老远的来咱桃山投资建厂,是给咱送福利来了。可小哥是烂稀泥,关键时塌了廖总的墙,您那么一个清高的人,兜里揣着钱,手里有好项目,到哪儿都是上门客,凭啥不走在这儿遭冷脸?

廖总没说话,眼睛紧盯着谢目。

谢目咽口唾沫,我赶过来,就是想求廖总,您心宽大量,别跟小哥一般见识。

廖总问,莫非小哥改注意了?

谢目低下头,摇了摇。小哥的脸是猴腚,已然亮了红灯,就没有再变的道理了。

廖总不悦,既然谢兄这猴脸不想变绿了,那还找我做啥。

谢目说,桃山又不是谢兄一家煤矿,廖总犯不上在一棵树上吊死。

 

15

 

廖总有些回不过神。

谢目说,你莫用那眼神瞅我,我说的又不是酒话。

廖总狐疑,你是来给老费做说客?

谢目说,凭啥?

廖总又问,你是代表政府找我?

谢目说,我又不是市长。

廖总伸手想摸摸谢目的头。

谢目说,我没发烧。

廖总说,没发烧怎说胡话!

谢目手指石桃花,我在石桃花下跟你保证,我说的句句是心里话。

廖总问。你是让我跟老费签约?

谢目点头。

凭啥?这次是廖总在问。

谢目说,凭他老费的矿区在桃山与我平分秋色,甚至比我的地盘还要大。

廖总说,我选矿更选人。

谢目说,我比你了解他。

廖总问,你了解?他下意识地瞄一眼身旁装有照片的信封。

谢目笑了。我跟老费纠缠了大半辈子,可以说他一撅尾巴拉啥色儿的屎我都知道。你也不用提示我,你手里的照片咋来的我心里明镜似的。

廖总说,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跟老费合作。老费这个人毛病不少,眼皮子朝上翻不说,还爱背后给人使个小绊儿啥的。但这人还没坏到腔里,他好交好为,比较听政府的话,这些年下来,也没少给国家纳税。我之所以让你跟他合作,绝不是坑你。你也能感觉到,老费想搭上你这条大船的欲望极高,此番你选择了他,他定会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签约时,你将合同订的严密些,签约后再从各方面对其严加管束,这个老费还是能归拢得住的。

廖总若有所思。

廖总说,我还有一事不明。

谢目说,但说无妨。

廖总说,你不跟我签约,虽稍显负气用事,尚可理解。但你甘冒恐高,不惜舍老脸为旁人,廖总停顿一下,更直白点讲,为竞争对手,并且还是不守规矩的对手求情,这确让廖某不甚理解。你这样做,究竟图啥呢?

谢目“扑哧”乐了。说心里话,不仅你廖总,就连我自个对这个问题在心里也倒腾了不下百遍,方才上山这一道,还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事儿呢。

谢目抬眼望向远方的那座煤城,如果我说,图的是桃山的煤企不失掉一个发展新机遇,你信不?

廖总嘴角牵动,没表态。

谢目说,不论你信不信,反正我自个听着都觉着虚呼,理儿虽是这么个理儿,但我又不是市长;但我说如果这事整成了,那群黑脸的矿工有一半人又有了吃饭的营生,这话贴边吧?

廖总眉毛一挑,望向谢目。

谢目满面悲悯。廖总不知,我桃山市有近一半的家庭靠煤养活,东西两矿停产,最惨的就是那些个矿工。下不成井了,只能回家,家里有地的,还能种点庄稼维持生活,家里没地的,就得外出搅零工。可这年头卖工的比买工的都多,矿工们又没旁的技艺,你说那日子可咋过!所以这次不管是哪家矿跟你借光能开工,对那些矿工都是天大的好事。

谢目长吁一声,廖总也许会说,你谢目又不是慈善家,这跟你有毛干系?这话对头,但毕竟一块喝桃河水长大的,他们吃不上饭,我不也揪心?

廖总心内一荡,若有所思。

谢目双目聚拢,望向廖总,这些都是大理儿,其实,掏心窝子说,绕来绕去,我这样做,最终还就为了自己。

见廖总的目光有些疑惑,谢目一笑,你笨心眼寻思,桃山那么大,煤企就两家,老费那一半解决了,我剩下的这半儿就好办多了。没了他混屎搅尿的跟你掺乎,我这一半找市场也容易些。再有了,我还有个小心思,那就是我对你这个老弟有信心,你这个煤化工肯定能成大器。成大器后必定还要扩产,一扩产,我的矿不就自然解决了嘛。

廖总恍然,不觉心内生出几许敬佩,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削削薄薄、貌不惊人的谢兄心中竟会藏着如此深的心思。

廖总没说话,他站起身,抬头望向远方的那座煤城,而后又将视线收拢投向近旁的石桃花。有好一会儿,他说道,你说细琢磨也挺有意思的,你谢兄在桃花山下大半辈子,可一次也没上来过。我这一来,你就连着上了两回,你说这叫啥,是不是缘分?

谢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用手拍打下那条坐麻了的腿,一字一顿地说,不瞒廖总,三十五年前我上过一次桃花山。

 

16

 

谢目小学毕业后到镇上的中学念书,后因家里困难便辍学在桃山的煤矿打工。平时忙于生计,谢目与家里联系很少,只是在春节的时候才回家过年。

那年春节回家团聚,老爹第一句话就告诉他,恩师赵校长,也就是给他们哥仨命名的桃子爸爸死了,今天正好是头七。

谢目大吃一惊,忙问是咋死的?父亲说,死的挺急的,就死在上课的讲台上,可能是心梗发作。

谢目不胜唏嘘。谢目对赵校长怀有特殊的感情,到不独独因为他喜欢桃子而爱屋及乌,更主要的是赵校长是个爱才之人,经常在桃子跟前提及谢目,说谢目聪颖,人品也正,是个有出息的料,辍学不念去打工真是可惜啦!

父亲说,最可怜的是桃子,打小就没了妈,刚熬大些,老爹就撒手而去啦。哥哥谢田插嘴道,桃子不是处了个知青对象嘛,还是个大学生!

父亲叹口气,是处了个省城插队的知青,大前年考上大学走了,刚开始还回来过,可最近两年没见人影,听说男方城里的家长说死也不同意,两方悬殊太大,恐怕要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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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目来到赵校长的坟前,他要祭奠一下这位昔日的恩师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命名人。就在坟前,他遇到了桃子。

桃子一身素缟,头上戴朵白花。她是从父亲的坟头离开时与谢目迎面相遇的。桃子满面凄惶,双眼空洞而绝望,面对谢目竟视若不见。

谢目一凛,心内倏然升起一种不祥之兆,顾不得给老师上坟,跟在桃子后面。桃子一路目不旁视,浑浑噩噩,过村庄而不入家门却径直来到了桃花山。

桃子开始攀崖,那时的桃花山还不似如今,上山的路径经年失修,凸凹狭窄凶险有加。谢目本想喊住桃子,但没敢,谢目有些自卑,自打上次上树够书包摔下来他就不敢正面面对桃子。看着桃子的身影越来越高越来越远,谢目的心悬在了嗓子眼。

桃子登顶后来到石桃花下,伏在桃花石上又哭了一回。桃子母亲死得早,父亲一个又当爹又做娘的将其拉扯大。父亲的离世让桃子万念俱灰,她给母亲磕三头,感谢生养之恩,给父亲磕了三头,感谢养育之情。桃子仰身哀嚎一声,爸妈,女儿在这世上再无一个亲人了!

桃子从衣兜里掏摸出一叠信件,她将那些信件捧到胸前,刚止住的眼泪禁不住又流下来,“噗噗”掉落到信纸上。

桃子一咬牙,将手中信件扔到地上,掏出一盒火柴,颤抖着双手点燃那些信件。火舌飞舞,地上的信纸扭曲着化作袅袅青烟,桃子痴痴地望着那青烟,心中最后那缕念想也灰飞烟灭。

此时,谢目手脚并用、气喘吁吁、迷迷瞪瞪地爬上崖顶。谢目顾不得多想,他飞身一跃,一把搂住悬崖边上桃子的后腰......

谢目一口气讲完,双目兀自凝望远方。石桃花下一片静默,只有风吹桃枝的声响。

廖总鼻腔中有股热辣朝上涌动,眼前的谢目竟有些模糊不清,他摘下眼镜在衣襟上反复地擦拭。再戴上时,坐在对面的谢目清晰起来,他就像一尊石雕踞坐石上,那瘦削的胸膛裸露着,每一扇肋头骨都随着呼吸而起伏。

谢目欲站起身,但坐久了,一条腿压麻了使不上劲。廖总紧忙过去双手扶起,自己则后退几步,低下身,恭恭敬敬地给谢目鞠了一躬。

谢目有些窘愕,站在那儿浑身不自在。这时,兜里的电话响了,他接通电话,应答两声。然后走到廖总身边,轻唤道,走咯,下山了,你嫂子喊我们回家吃饭啦!

廖总身子一震,头垂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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