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继之后

DPXS 135

两年前,父亲到了退休年龄,小芳接了班,成为国企服装厂的一名正式职工。从此将端上铁饭碗,她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小芳身材高挑,皮肤细腻,脑后通常扎个短马尾,显得干净利落。她一到单位,感觉什么都是新鲜的。她性格活泼开朗,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和她多说几句话。特别是那些单身小伙,有意无意都向她悄悄靠近,胆子小的那怕站在远处描上一眼,也感到很幸福很满足。但这事只要传到他哥哥(王小强)的耳朵里,定会引来不小的麻烦。

王小强比小芳大四岁。中等个子,方脸,一头浓密的短发,半脸胡茬,看似憨厚老实,有点像他的父亲。他下过乡,回城后被安排到父亲工作的单位。按说兄妹俩在一个单位,有什么事可以相互有个照应。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离我妹远点……”那天中午,他气势汹汹地来到销售科,当着众人的面,指着一个帅小伙的脑袋大声嚷嚷。

小伙子在单位做服装推广,见识广,会说话,最近与小芳频频接近,两人看似一见钟情。

小伙儿感到莫明其妙,脸蛋瞬间涨红。他寻思着单身男女相互爱慕,有何不对?他没有选择沉默或退缩,而是果敢地从桌后面走出来。坐椅和地板发出一阵响亮的碰撞声。他伸开脖子,站在王小强面前,目光严厉地盯住对方的眼睛,愤怒对质。

“你想咋地,嗯?”他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狠狠地怒斥与反驳。

“就是不能打我妹的主意!”王小强看到对方毫不示弱的目光,更加怒羞成怒。他伸手抓对方的衣领,小伙子迅速敏捷地抓他的手臂,说话间,两人就动起手来。

屋里人见状忙上前解围,指责王小强无理取闹,怨他管的太多。他那里是管得太多,他有自己的小盘算……

小芳得知这事后,和哥哥大吵大闹一场。此后,但凡有男孩靠近他妹妹,他照例如法炮制,横眉冷对或拳脚相加。渐渐没有人(男青年)敢同小芳说话了。做销售的小伙也远离了她。

直到前些天,父亲板着脸把女儿叫到跟前,坦言道:让她嫁给她的哥哥。这算怎么回事?小芳听后,气得火冒三丈,泪流满面。

“爸,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女儿用近似乞求的声音,边哭边望着神情冷漠的父亲。父亲根本不顾女儿的感受和想法。

“你要是不同意,你的正式工指标就被取消,还有城市户口,也要退回原籍-你的老家。”养父王国强在屋里缓缓移动着脚步,以不容置疑的目光看了女儿一眼,用冷冰冰的口气说道。

她发现父亲不再是以前的父亲。一向宽厚慈祥的影子不见了,丰满的脸庞上两颗圆溜溜的眼睛只剩下严厉的冷光。他似乎变了,变得不近人情,变得有些像黄世仁。让她感到一种陌生和恐惧。

一个城市户口和正式工指标,在改革开放初期,对于一个农村孩子的诱惑力如同生命一样重要,也是小芳最引以为自豪的事情。她曾多次慨叹命运对自己的眷顾,让她比家乡的孩子多了几份优越。而今却成了父亲要胁她的致命软肋。

“也许这就是命!”她边哭边在心里喃喃自语。

第二天,小芳以决绝的态度,带着自己的行李被褥搬进了单位的集体宿舍,还给远在农村的家里发了加急电报。

自那天起,爱说爱笑的小芳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生气与活力,整天闷闷不乐。她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仅过了两天,就形容憔悴,脸蛋明显瘦了一圈。谁见了都心生怜惜。她找关系要好的同事倾诉心中的苦闷。

“你说这事该咋办?”她说着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双哭肿的丹凤眼充满鲜亮的血丝。

“婚姻非同儿戏,你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朋友拉着她的手好言相劝。

“我心里乱极了,火烧火燎的,无法平静……”她有气无力地说,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

小芳深信:婚姻,是因爱才走到一起的。没有爱的婚姻能幸福吗?

她怎么能嫁给她的哥哥?她从来就不喜欢他那样儿。没有上进心,下班除了喝酒,就是打麻将……她简直无法想象同这种人过在一起,生活还有什么希望,价值和意义。

在小芳心里早已描摹过心上人的模样,应该是个头挺拔,事业心强,而且一见面就让她喜欢,就像开始遇到的那位帅小伙。

但是如果不同意,她就得回到农村,去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那个年月,家乡有多少人巴望着能来到城市,却没有那么多就业岗位,找份临时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不敢想象,若是回到家乡,将是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她……

傍晚时分。一位身板瘦小的老妇人急急火火地走进平原市人民服装厂的大门。她就是小芳的亲生母亲。她身着蓝灰色大襟上衣,一头乌黑的头发服贴地梳到脑后,挽了个扁圆形的发髻。接到女儿的电报后,她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大早就动身……

已是初春季节,白杨树吐着毛茸茸的絮穗,落了一地。单位食堂的长饭桌前正在就餐的职工睁大好奇的眼睛,兴奋地议论着。

“听说她妈赶来了……真是赖哈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圆脸妇女打抱不平地说。

“嗨!这种事情搁在谁身上都进退两难,”一位五十岁左右,满脸皱褶的瘦女人在一旁接口说。

“看来鲜花要插在牛粪上咧,”一个年轻小伙刚打完饭就凑热闹似地坐到她们对面,带着嘲弄的口气,笑着说。

“大街上那么多女孩,非得看上他妹?”圆脸妇女挥手在额上擦了一下,说,“人心难测呀,真不明白这怂到底咋想的?”

“真是一根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瘦女人愤愤不平地说,“太可悲了,都啥年代了,还在包办婚姻?”

这个时候,小芳拉着母亲的手,坐在宿舍的床沿上,将事情的原委说给母亲。母亲听着,气得浑身哆嗦,嘴唇颤抖。她用手帕擦着眼睛,满脸是泪。

“这个老王看着老实巴交的,咋能做这种事,”母亲边哭边含着嘲讽与凶狠的语气说,“狼心狗肺的东西……”

屋里一阵沉默。母亲静了静,接着又缓缓地说:

“娃呀!这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可要想清楚呀……”

女儿伏在亲生母亲的肩上哭了。母亲也哭了。她们为无法主宰的命运而哭。母亲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为女儿所遭遇的烦恼而哭。女儿为自己将要面临的不幸婚姻痛哭。曾经的孤独,对家人的思念,还有对哥哥的厌恶……全都化作痛苦的泪水,在母亲瘦弱的肩膀上尽情流淌。母亲紧攥枯瘦的拳头,在女儿的背上不停地拍着,鼻涕长流。

母女俩饱含心酸的哭声,传遍整个楼道,楼上楼下。谁听了,都会不由一阵心酸。十八年前,她带女儿来城里的情景,又一次清晰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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