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运
ZPXS 060
“夜观天象，旺气正盛，星曜倍明……”
——《三国演义》•题记
杨灏民有中英文诗《运筹》（Plan and Manage）曰：
沧海横流自运筹，
千淘万漉苦求谋。
人生若非多波折，
哪得功成大业酬？
The turbulence flows everywhere in the sea where we plan and manage personally,
We seek for by washing and filtering a thousand times painstakingly.
If you haven’t encountered many setbacks in your life,
How can you succeed in your career greatly?
一
在深圳南头半岛苍翠的大南山下，蛇口处处绿树葳蕤，这栋位于招商路的九层的招商大厦，状如一艘正在大海中劈波斩浪的巨舰。招商（蛇口）进出口贸易公司位于这栋大厦东二楼。在这1990年代中期一个春日的下午，数十人正事务倥偬，分头忙乎。
外贸业务员杨灏民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翻阅《国际商报》和《国际经贸信息》寻找客户。坐在他背后的是马保群，颀长瘦削、一脸粉刺的他，天生就是命运的宠儿，根本不用开拓国外客户，客户就自己找上门来。这让杨灏民羡慕不已。
这时候，负责公司传真收发的文员李小姐，袅袅婷婷地走到马保群身边，将一张Ａ4大小的传真递给马保群说：“这是M国客户发给你的传真吧？”当马保群一拿过来，就轻叫：“Hand-made Ramie Fabric，这是什么？”然后转身询问对英语最为熟络的杨灏民。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他们俩。
几个业务员走近马保群，凑过头来看着传真猜测：“手工什么坯布？”
杨灏民接过传真一看，就回答：“这是用手工织成的苎麻坯布，通常称‘夏布’。”
马保群说：“这个产品我不懂，懒得理它。”然后他将传真放在桌子右上角，用钉书机压住。当然，如果他将这一客户资料转给杨灏民，杨灏民求之不得。但公司内所有的外贸业务员都如诸侯割据，各自为政，每个人都想尽快做出最佳业绩，以期得到公司分配的深圳户口指标。所以，指望这个锱珠必较的马保群将客户转让给其他人？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从此刻开始，杨灏民的脖子就不停向马保群这边转了。不久，他拿起水杯，再将马保群的水杯也拿起，帮他打开水。这让马保群乐开了怀：“商人无利不起早，你怎么帮我打水？”
“呵呵，顺手，大家同事嘛！”杨灏民笑道。
公司的开水房在大门外右拐的一处走廊那里。杨灏民打了两杯开水捧回。当他微笑着将马保群的水放到他桌上时，趁机对他桌上的传真瞄了一眼，心里说：这份传真，我真想拥有。而马保群没看杨灏民一眼，只是敷衍地说了一声：“谢谢！”
但过了一会儿，他居然有点生气地嚷道：“我又不做夏布出口，老外发这传真给我干嘛？”然后他将传真一抓，就拢成了一团纸，并顺手丢进了他脚边的废纸篓，还以蝉鸣一般悠长的喉音吸一口浓痰，吐在传真纸上。
啊不！杨灏民猛一转头，差点叫出了声。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态，不能向马保群索要这份传真，甚至不能暴露对这份传真的兴趣。可在余下来的时间里，他更心猿意马了。他在想怎么才能弄得到这份传真？他想趁马保群走开时，偷看传真中的进口商联络资料，但没机会。马保群一直就在那坐着，不忙也吊儿郎当个腿，还长时间不上洗手间，肾功能出奇的好。
不久，快下班了，清洁工阿姨已进来搞卫生。马保群则始终与那废纸篓形影不离。杨灏民忽然才想：不如帮马保群倒了这一篓垃圾？拿出门外就可从中拿走传真。但这样做，目的又太明显了。再说清洁工阿姨不就在这里吗？所以，一直在觊觎的杨灏民悻悻然无法下手，就像那只老虎在“黔之驴”旁边逡巡不定——“蔽林间窥之”。
然后，那废纸篓的垃圾，以及公司其它所有的废弃物，都让阿姨倒入了一个硕大的塑胶垃圾桶，通过货梯拖到一楼东面停车场的垃圾车后面。杨灏民随即下班，跟着垃圾桶移动。但是在公司下班员工的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他从里面拿出这份传真，无疑是取之不武。可是，垃圾桶的东西眼看着就全让倒进了垃圾车里，然后，这车就豪迈地开进招商路了。
杨灏民心头的那个急呀！
他赶忙走到仍在周围搞卫生的阿姨那里，悄悄地问：“公司的垃圾，通常是拉到哪里去的？”
“啊？是，是……啊对，是东角头垃圾站。”阿姨答，然后侧着头不解地问，“怎么？你金戒指掉里面了？”
“啊不，谢谢了！”杨灏民掩饰。
这时候，夕阳西下，万道霞光洒在招商大厦东面那一大片碧绿的草坪上，花蕊喷香，蜂蝶起舞。但此刻无心离去的杨灏民，正像一个芭蕾舞演员一样踮起脚尖，远望那辆渐行渐远的垃圾车。瞬间，他就以拳击掌，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我追！”
旋即，他快步跑到招商路边，拦下一辆绿色捷达的士，对司机说：“去东角头垃圾站！要快！” 的士遂挂档加速，穿过人流车流，向几公里外的目的地驶去。
在与香港元朗相对的东角头山下，东角头垃圾站比较荒芜。杨灏民付了车资下车，急匆匆冲进垃圾站。这时，站内有好几辆垃圾车停着，几个工人在作业。杨灏民一边冲进去，一边大声问：“请问刚才从招商大厦过来的，是哪一辆车？”
“招商大厦的？还没到啊！你找它干什么？”一位戴着厚厚黄白口罩的老工人愕然问。
“我有贵重物品不小心掉在里面了。”
话刚说完，那辆从招商大厦开出的垃圾车就慢悠悠地开进来了。它在回程中拐入了另一幢大楼收集垃圾。杨灏民心头一喜。但当这辆垃圾车“呼啦啦”地将整车垃圾倾倒时，杨灏民一阵晕炫。他看到了如山一样的垃圾，满是废纸、痰液、卫生纸、死老鼠、死蟑螂……这样大海捞针，让我怎么找啊？熏都将我熏倒了，他自言自语。
一个工人走近过来说，“跑到垃圾站来找东西？掉了什么金银珠宝？”
“啊不。”杨灏民说，忽然觉得算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传真摆明就是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于是他转身离去。
然而，他又转过头，一种强烈的不甘心像大铁钳一样夹住了他的双腿。他一咬牙，就掏出十元钱对老工人说：“小意思，买一包烟。”然后，他央求工人们帮他这个忙。
在一番好说歹说之后，工人们同意了，就让杨灏民尽快分拣。
杨灏民一乐，从地上操起一根粗长棍子，开始撩拨。
而随着挑拣的深入，各种馊味、辣味、臭味，还有他无法辨识的滋味，一阵又一阵地向他袭来，他还得提防比如碎玻璃、鱼骨刺和断柄刀等各种攻击性硬物。期间，那几个工人，就像按摩小妹面对登徒子一样不停地催促：“快点！快点！”
杨灏民赶忙继续解释：“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近半个小时后，借着傍晚昏黄的路灯光，那份传真，谢天谢地！他找到了！也核对过了，地址和传真号码清晰可辨！传真来自M国，客户的名字叫戴维斯！杨灏民不禁笑逐颜开。不过，这份传真自从一拿起来，马保群那一口灰黄的浓痰，就像滴漏一样不断地向下掉，甚至乙肝表面抗原还呈阳性。杨灏民赶忙用纸巾将它抹掉。
工人们看着杨灏民离去，都疑惑地唠叨：“还说什么贵重物品！不就是一张破纸吗？这个傻冒！”他们都认为，是深圳康宁精神病院的值班老头今天打盹失职了，引致一个正让关押的精神病人跑出了大门。这不，还大老远跑到了蛇口！
杨灏民不理他们吱吱喳喳，在谢过后径自走远，心里美美地想：我还夏虫不语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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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招商（蛇口）进出口贸易公司出口的品种由业务员自行决定，抓到什么国外客户，就做什么产品。杨灏民是在1980年代后期从粤西考上了广州的一家外贸院校，毕业后进入这家公司，做一名外贸业务员。此后，他鼓捣的出口产品包括竹席、塑料、油画、大理石、柠檬酸、活性碳和石墨电极等，但都铩羽而归。
后来，经由广州一位外贸同学介绍，杨灏民认识了台湾一家从大陆购买“不锈钢拉手”的柯各惠先生。柯先生原先在台湾生产这一产品，输入M国。在了解到大陆产品价廉物美后，就衍生了从大陆采购的想法。货物在大陆口岸报关后，直接海运到M国洛城。
在与国内几家工厂比对后，杨灏民在广州三元里找到了合适厂家。经过几次电话、传真来往，三方价格确认，就到了打板阶段。杨灏民拿到工厂寄来的样板时，感觉挺重的。等咨询了特快专递，寄往台湾的报价是800元。
这800元可是他一个月的底薪！那时，这家只包员工住宿的公司，业务制度是等生意做成并产生了利润，才报销一切费用。在此前，业务员都得自己垫资。而杨灏民一旦没了这份底薪，这一个月吃个盒饭、剪个头发都成问题。那么做到付吧，不如让柯先生承担快递费，但杨灏民感觉这样会显得自己小气，而且快递公司不支持到付这一方式。再说，杨灏民心想，出口价已经谈妥，照片、参数也得到了柯先生的认同，只要样板实物一经确认，柯先生就可与他签约。那么，他让工厂生产，自己报关出货就行了。这可是年出口额达300万美元的长期订单呀，现在差临门一脚。
好一番掂量后，他咬咬牙对自己说：“800元快递费，我自己垫！”
柯先生收到样板后，寄往M国测试，很快就得到了质量确认。然后，作为一票长年订单的首单，为了慎重起见，他将亲自从台湾飞来深圳，到杨灏民的公司考察，而重中之重却是到广州工厂考察，“不见兔子不撒鹰”，在看到实体工厂之后，他才有信心与杨灏民签约。
杨灏民当然同意这一要求，但也担心广州工厂与柯先生一接触，就有可能撇开自己。那时，广州工厂虽然还没有进出口经营权，但他们如果掌握了台湾客户的联络资料，就完全可以另找公司来代理出口。对此，杨灏民不能不有顾虑。所以，一向以客为尊的杨灏民，只好跟广州工厂梁卓辉厂长恳求说，我带台湾客户到你工厂后，你得遵守原则啊，不要向台湾客户递交名片，一切都按我的安排行事。梁卓辉厂长在电话中，像基督徒跪拜于耶酥面前一样虔诚地起誓：“杨灏民你放一万个心，我们绝对遵守生意原则。这是你带来的客户，是你带给我们的生意，我们叩头多谢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撬你的客户呢？”如是这般，杨灏民才同意将柯先生带到工厂。
那天，一身黑色毕挺西装、彬彬有礼的柯先生一行两人，在经香港到达深圳后，杨灏民引见了茅宗惺总经理。那晚，茅总以公司的名义宴请台湾客人，但那一千多元的餐费只是先由公司代杨灏民垫付，等生意做成时，再用杨灏民的利润来冲账。当然，万一业务没做成，这餐费还得由杨灏民自掏腰包。
当晚，台湾客人在蛇口南海酒店入住。酒店富丽堂皇，杨灏民平时在蛇口海边散步时，偶尔会拐入这里观瞻。那晚，悠扬的萨克风音乐塞满大堂的每一个角落，一盏盏闪烁的彩灯好像正宣扬圣诞气氛，住客在蹓跶。
第二天，杨灏民单人陪伴柯先生到广州工厂。
那时正值广州“秋交会”高潮期，外商到穗如过江之鲫。
杨灏民与梁卓辉厂长商定：先在广州流花宾馆见面，让柯各惠先住下，再到工厂。
那天充满入秋的惬意。风从远方吹来，杨灏民浑身都透着舒爽。广州城区人头涌涌，这个现代化大都市到处都透着勃勃生机。杨灏民从蛇口一路带着柯先生两人，谈笑风生，很快就到达了广州。杨灏民预想自己人生的第一张出口订单快将实现，就抑制不住激动，仿佛一个即将要登基的王子，正在挑选着满意的燕尾服和鸡尾酒。而在他黑色公文包里，还装有他预备的一式两份中英文合同文本，以及他向公司申请外出使用的椭圆形中英文印章，将作为在工厂现场签约之用。茅总等几个领导也等着他签回大单的佳音！这一天，杨灏民真是铁肩担道义的。
“签约后，我们一回台湾，就向你开出‘信用状’！”柯先生对杨灏民笑着说。
台湾商人一向将银行“信用证”称为“信用状”。两个汉字小有差异，但英文称谓“Letter of Credit”（简称L/C）却是不变。信用证，就是进口商在其开户银行向出口商开户银行开出的英文文件，此后，出口商通过其银行，向进口商银行提交符合信用证要求的所有单证，比如商业发票、装箱单、提单等，只要无不符点，进口商就无条件支付货款。从事外贸的人都知道，信用证一旦收到，订单就是实锤的了。
杨灏民带着柯先生他们快到流花宾馆时，他看到人到中年、中等个儿的梁卓辉厂长，带着三个人，像几朵盛开的牡丹花一样，站在那里排好了欢迎的队列。旁边的宾馆迎宾小姐穿了大红丝质无袖旗袍，迎风招展，一笑倾城，也在为梁厂长肩负着迎客的使命。车甫停定，坐在后座的杨灏民赶紧就先下了车，绕过后尾箱，小跑到副驾驶边，轻轻拉开车门，让柯先生缓步下车。
流花宾馆门口宾客穿梭，还有不少散发古龙香水味的蓝眼高鼻外商。杨灏民热情地向双方介绍，大家客气握手。但突然间，梁厂长竟然满脸堆笑地向柯先生递上了名片！
苍天在上，他递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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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杨灏民正要阻止，但明显已不合时宜，也已回天乏术。
梁厂长对着局促不安的杨灏民以及周围人，像演讲一般地笑说：“哈哈！我的名片一直都是满天飞的！”而同样荒唐的是，柯先生随即也向梁厂长递了名片！还笑着对站在身边已经发愣的杨灏民说：“这是礼貌，呵呵！礼尚往来，这是礼貌。”
完了！一切都完了！杨灏民痛苦地对自己说。他瞪大双眼，一种为人作嫁的惋惜迅速漫遍全身，他胸口隐隐作痛。
随后，梁厂长的车接送他们到三元里看厂。一路上及至到了厂里，在三方的洽谈中，杨灏民一直都耷拉着头，仿佛成了一个已让抛弃的牵线人，或者说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听众。梁厂长与柯先生早已忽视了他的存在，之前约好的现场签约大事？天可怜见！早已让此刻谈笑风生的柯先生抛到了九宵云外。
那天，柯先生两人仍留在广州。
杨灏民告辞后，在回程深圳的客车上，全车乘客大声说笑，但唯独杨灏民一脸愁绪。他打开文件包，看了一下中英文合同、印章和墨盒。本来，印章与墨盒就像一位施主与一个书僮，相辅相成。但此刻，一种出师未捷的哀伤紧紧地拽住了他，压迫着他。
在杨灏民离厂后，梁厂长与柯先生正式签订了销售合同。
“如果不是杨灏民预先铺好了垫脚石，我们哪能这样一见面，一步就签了合同？”梁厂长哈哈大笑。
“对的，对的。”柯先生也乐开了怀，“这是我们有缘。我会将你们的产品大力推广M国。”
“那太多谢了！”梁厂长笑得合不拢嘴，“我们晚上要吃一顿大餐，为我们的成功合作好好庆祝！完了，我们找小妹帮你们两位按摩、放松一下。”
“那怎么好意思呀？”柯先生表面上半推半就，实则是欲拒还迎。
秋天的广东，昼夜温差大，白天舒适凉爽，但一到晚上，那秋风就变成了冷风。对于相隔一百余公里的蛇口，本来归心似箭的杨灏民，此刻像逆风行船一样，回不来蛇口。蛇口啊蛇口，他内心感叹，看着广深公路旁的盛景，他本想拿着一份满意的答卷凯旋蛇口，就像一个猎手打算提着沉甸甸的猎物踏入家门，但这时候的他，没有勇气回来蛇口。
这时候，司机的CD卡带里播出了王杰的歌曲《一场游戏一场梦》。杨灏民听着，觉得自己失落的订单，仿佛就是他朝思暮想了好几个月的恋人一样，失之交臂：
“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虽然你影子还出现我眼里，
在我的歌声中早已没有你。
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
如今依然没有你我还是我自己。”
第二天上午，在茅总面前，他无力解释，也让茅总责备得羞愧有加。他初出道就交了这样一笔不菲的学费。从此，他觉得对工厂封锁进口商的联络资料，是何等重要。
三
在遭逢不锈钢拉手出口业务“滑铁卢”之后，杨灏民得悉目前有一种作为纺织品的夏布，海外需求相当旺盛。于是，他时时留意，处处小心。
从东角头垃圾站找到传真后的第二天，他一到达公司，就赶紧查核夏布资料。他发现，夏布多产于江西宜春、湖南浏阳、湖北应城和四川隆昌。他选择了江西宜春的货源，然后草拟一份传真，发给了M国进口商戴维斯。第二天，杨灏民收到了戴维斯的回复。这份具名了杨灏民名字的传真，就与马保群无关。公司的传真按接收业务员的名字，由李小姐分发。杨灏民开始小心维护这个客户。
这夏布的美元、人民币价格在三方来回洽谈后得到了确认，那时的价格好谈得很。杨灏民就到货主租用的罗湖笋岗仓库三楼，剪了一块一米长、一尺宽的金黄色夏布样品，用EMS寄往M国。几天后戴维斯回复确认了样品，并与杨灏民通过传真签订了进出口合同，再从M国花旗银行洛城分行，向杨灏民公司所在的招商银行深圳分行开出了即期信用证。七天后，这个20’货柜的夏布办完商检，按国家二类出口许可证申报，在蛇口赤湾报关出口。杨灏民在招商银行交单四天后，公司收到了12万美元的外汇。经过结汇，公司付清夏布货主的人民币货款，获利15万元人民币。
这一单业务的丰收，平复了杨灏民不锈钢业务败北的隐痛。
而这夏布货物让戴维斯收到后，做出的衣服轻如蝉翼、薄如宣纸、软如罗娟、平如水镜，深受老M们喜爱。于是，杨颢民的第二单出口业务执行在即。一时间，那些供应夏布的厂家闻风而动，都到招商进出口公司来找杨灏民。这一出口业务的大成，让全公司员工对杨灏民都刮目相看。
不久后的一天，杨灏民应邀来到地处国贸大厦的深圳市外贸开发总公司，这里有一位年轻美丽的人事部长马红莉小姐，准备与他好好谈一下夏布业务的出口合作。
一米六高、皮肤白皙的马红莉是标致的江南女子，加之从北京一所高校毕业的科班底子，让她显得才貌双全。
高速电梯如穿梭机一样，“唰”地升到开发公司的整层办公室。前台文员起身，带领肋下夹着黑色公文包的杨灏民，向马红莉宽敞的办公室走去。在经过一些办公室时，杨灏民看到这公司定期吸尘的灰色地毯，与他的皮鞋差不多铮亮。员工都在伏案书写或“啪啪”地进行英文打字。一听声音，杨灏民就知道那是上海“双鱼牌”手动英文打字机，轻巧耐用。偶尔在环形走廊上遇到的几个年轻人，虽然与杨灏民素不相识，却也对他礼貌地点头。在随后走入的这个人事部长的办公室里，如果揭开落地百叶窗往下一望，整个罗湖阳光灿烂的繁华美景，就尽收眼底，那发展中心、国商大厦犹如让诸楼众星拱月，火车站广场熙熙攘攘。
这时，正在欣赏街景的马红莉转过身，对如约而至的杨灏民说：“请坐！”
他微笑致意，两人在大班桌边相对而坐。她的一部如砖头般大的黑色蜂窝无线手提电话，像一座小宝塔一样立在桌上，电话顶端有一个点一闪一闪，周期地发出蓝幽幽的光。
“听说你正做着出口M国的夏布大单，我想邀请你到我们公司入职，月薪是你招商进出口公司的双倍，提成更高两成。”马红莉挖人开门见山，快人快语。
“为什么邀我来这高就呢？”杨灏民想不到自己的业务讯息传得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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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公司需要像你这样的外贸业务员，也需要这样的银行流水。只要你将M国夏布出口业务顺利对接到我们公司，我就给予你这样的待遇，还将一年一度的深圳户口指标分配给你。”她稍停一下，继续说道，“我来自江西宜春这个‘夏布之乡’，对夏布相当熟悉，我小时候都与父母一起，在自家门前用老式腰机织过夏布，然后一捆一捆地卖给我们宜春的供销社。那刚从田里采集回来的苎麻，剥皮时会发出一阵一阵的芳香呢！”
杨灏民用心听着，深感马红莉所说的待遇对他充满诱惑力。
那时，蛇口相对深圳关内其它地方来说，稍显偏远，有一种让罗湖、福田隔离的感觉。有时候，蛇口一些公司的员工到罗湖、福田办事，然后如果遇着省外的厂家打电话来找，同事们就总是这样说：“他到深圳办事去了。”于是，省外的厂家生疑了：“咦？蛇口，不是属于深圳吗？就像浦东属于上海一样嘛！”同事们就笑笑解惑：“是的，但蛇口比较偏远，我们都是这样说的。”对方才释然。所以在蛇口工作、生活的一些员工，一定程度上也想往罗湖、福田这一带挪移。
杨灏民如果来到罗湖、福田，接待从罗湖桥过关的外商，会更加方便。正如俗语说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他念及当初顺利来到招商进出口公司工作，是老总茅宗惺热情地接收了他，这是对杨灏民的知遇之恩；还有在不锈钢拉手业务败北之后，虽然茅总怪责他，但仍存有对他包容之意，那他得将业务做成、做大，才是对茅总的回馈。
看到杨灏民一脸犹豫，马红莉就说：“不急，你先慢慢考虑，毕竟这是一件大事。我等你！”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随着玉步轻移，她一阵沁人肺腑的幽香向他飘来。当她走近他身边时，她仍是脸若桃花，怡然微笑，一副投怀送抱的样子。她这样的挖人，无异就是招郎了。
双方再谈了一会儿，他告辞了。当他的大手又与她的温润小手相握时，他像握着一团柔弱无骨的丝棉，产生一道贯穿全身的电流。她将他热情地送入电梯，他去到楼下，坐上返回蛇口的404中巴。
中巴向西，在驶过上海宾馆后，路两边的楼宇就没那么密集了。这是深南路——后来改叫深南大道。一路上，一处处的工地大兴土木，打桩声声。看着旁边渐次退后的香蜜湖、华侨城、世界之窗、深圳大学以及南油，杨灏民心花怒放。而当他看到在横跨南海大道之上，出现那蓝底白字的“招商局蛇口工业区”这一大招牌时，他就像游侠返归了客栈，心里随即踏实。
第二天他打电话回复马红莉说：“感谢你的垂注！但我——还是选择在原公司效力。”
马红莉莞尔一笑：“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放下座机电话后不久，茅总让前台文员叫杨灏民过来坐一会儿。
茅总是来自东北的中年汉子，身材高大，仪表亮光，平时繁多的商务应酬，大吃大喝，让他发胖。他一坐下，腰间就像套上了游泳圈。这与身高接近√3的杨灏民相比，茅总就是一个大块头。
茅总微笑地递来一根名烟。
“我不抽烟，感谢！”杨灏民摆手婉拒。
“忘了，你不抽烟。好习惯，不像我烟不离口，”茅总说，“我很欣赏你对招商进出口公司的忠诚！”
杨灏民有点不解：“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茅总呵呵一笑：“马红莉是我表妹，是我故意找她向你抛绣球，是测试你的！她本身也想见识一下你这个外贸英雄。”
杨灏民忙不迭感谢。他也感觉好险，差一点就愧对茅总了。
四
最是与马红莉那甫一注视，就注定了杨灏民与她的牵手情缘。
那次两人互留Call机、座机号码，他也记下了她的手提电话号码，然后两人开始约会了。这与其说是茅总委托马红莉的工作测试，不如说是有心成全他俩的姻缘。
一个地方既拥有城市高楼的繁华，又不失海边椰林的清幽，这在国内就首推蛇口了。不过那时在蛇口，最高的建筑物，就是矗立在海上世界“明华轮”旁边的三栋相伴的海滨大厦，以及金融中心。所以在很多个傍晚，在下班之后，杨灏民就独自骑着自行车来这里，向着“女娲补天”雕像慢慢散步。特别是在南海酒店前面的临海地段，就显得更有特色。不远处的海滨浴场内，人员之多就像是在下饺子。杨灏民通常是在海堤上慢慢地走，然后情不自禁地走入南海酒店前面的草坪。他通常会戴上一部Walkman（“随身听”），专门收听英文电台，藉以锻炼英语听力。有时候，他会和着海浪声声，大声地朗读英语单词和句子。
一个初夏的傍晚，大南山上那靠人工一棵一棵地背上去种植的针叶林，已长高长大，正迎着从南海吹来的风，摇曳生辉。落霞洒在碧波荡漾的深圳湾上，偶尔有几艘小渔船“突突”驰过，去往蛇口港。这时候，在南海酒店前面泳池旁边的小路上，杨灏民与马红莉正并排走着。泳池内不时有客人跳水嬉戏，杨灏民发现路面不时跳出三几个毫不怵人的青蛙，它们两眼圆睁、腮肚鼓凸，蹲在路面一动不动，仿佛正宣示着它们对草坪与生俱来的主权。
一开始，一个外贸业务员与一个外贸公司人事部长相约，他是有压力的。只是随着相处的深入，这样的感觉才逐渐减弱。两人随意地走，期间偶尔互相碰着了肩膀。刚开始两人是不小心的，因为距离短，总难免碰着。但后来，在大王椰簇拥的小径上，两人仿佛心有灵犀，竟不时地相碰了。这强健的男性肌腱与富有弹性的女性看肩相碰，虽然都隔着衣服，但他瞬间就产生了强烈的荷尔蒙，他真想将她像十五的月亮那样抱个满怀。有时候一迟疑，他竟擦着了她那丰满结实的胸部，他的心就如万马奔腾。
在草坪上，她准备跟他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就问：“你听说过‘推石上山’的故事吗？”
“上山本来就是体力活了，还推石上山？这新奇故事，我不详细知道，”他就对在欧美文学方面颇有涉猎的她说：“你讲一下吧！”
她于是阐述开来，在古希腊神话里，有一个名为西绪弗斯的人，因为冒犯了很多神灵，神灵们为了惩罚他，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由于那石头太过沉重，他推石时，那巨石总是快到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只得下山再推，接着石头又滚下了山。他再推。如此循环往复地推石上山——神灵们认为，没有比这更严厉的惩罚了。西绪弗斯的生命，就在这无效而又无望的苦力中慢慢地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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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艰难啊！”杨灏民感叹。
“是的，这人的名字起得也邪门。”她接过话茬，说她当初阅读的外国文学作品中，国外的人名也挺好玩的，比如日本的松下裤带子、未婚先有子、森山野仁，中东的“穆罕默德”听起来就是“摸还摸得”，俄罗斯的马拉车夫斯基、尼（你）勿以为奇。至于这个西绪弗斯，广东话听起来就是“是谁弗斯”，意思就是说，是谁都不要是这个人。然后她问杨灏民：“你也不想是这个人吧？”
“当然不想啦！”杨灏民坦言。
“那你许愿吧！我们用的是反证法。”
“反证法？”
“是的。”
他就面朝大海，两目微闭，双掌在胸前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儿，她笑着问：“你许愿完毕了吗？”
“是的。”
“那么，你要对向你讲述这个故事的人，说出你最心仪的三组幸运数字，就等同是你加密了。”
“好吧！”他爽快地答应，“我设置：22、09、68。”
“为什么用这一组数字？”她问。
“这其实是我生日数字的倒置排列。”他答。
“那你遇着重要事情，都用这组数字的了。”她试探。
“没错。”他确认，“人们大都喜欢用上自己的生日数字的。”
“我信。Good luck to you（祝你好运）！”她微笑。
“Thank you（多谢）！”
其时华灯初上，对面香港元朗也闪耀了万家灯火。这草坪上装有幽雅的路灯和草地灯。间或从树林里冒出一两对恋人。他俩后来走过沙滩，去到不远处一个大约60平米的小岛上。这里竹木更加茂密，仿佛是隔绝于人世间的一个伊甸园。此刻，小岛无人。在小岛正中的一颗大榕树下，他猛地一把抱住了她。她先是微微一惊，紧接着就顺从地任由她抱紧。他比她大两岁，比她高出大约十公分，他的下巴抵住了她的香肩。两人此刻都不吭声，将一切交给了静默。他们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在这时候，从周围飘来一阵歌声，那是香港女歌星关淑怡的成名曲《难得有情人》，这轻快动听、情意绵绵的天籁之音，让他俩深深陶醉——
“甜蜜地与爱人风里飞奔，
高声欢呼你有情，不枉这生，
一声你愿意，一声我愿意，
惊天爱再没遗憾……”
每个周末，他们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感情稳步向前推进，就像一只小黄瓜般的上弦月，正逐渐向十五的月亮转化。他们走遍了海上世界、赤湾炮台、天后古庙、少帝陵和林则徐铜像等旅游景点。
不久，在一个假日的夜晚，情窦初开的她，终于躺在杨灏民单身宿舍的铁架床上。
此时已是深夜12点，夜色朦胧。他关了灯。两人犹如干柴烈火。在马红莉的玉衣褪去后，他触到了她像白炽灯一样洁白的肌肤。然后他步步推进，向纵深发展。正所谓“一白遮三丑”，她这肌肤正是他一生之所鹜求。她一头浓密的长发，铺盖了他的枕头，浪漫温馨就从枕头散发开去，散满这间小屋子。趁着街灯映照过来的光，他就像一头正卖力耕地的黄牛。他轻吻她胸前那两颗嫩小的红樱桃。她就顺着他的节奏，时而蜷曲，时而轻微呻吟。不过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以免吵到他楼上、楼下的同事。
但慢慢地，他像遇到了铜墙铁壁，愣是鼓捣不了。他不禁疑窦丛生，就低下头贴着她的耳垂小声问：“你是传说中的‘石女’?”
她默默地点头，带着淡淡的忧伤转身。从窗口渗入的夜光映着她洁白的脊背。然后，激情在这时化作了沉默。他就不断地安慰她。
……
不久，他的命运又实现了质变，夏布业务利润逐渐增多，业绩彪炳。这年年底，他顺利取得了深圳户口调动指标，申领了深圳身份证，成为了深圳人。
他不禁窃想：是不是那次马红莉让我许愿并且加密，才达成了我这样的愿望呢？
他为此求证于马红莉，她就连声说是。
五
一年一年过去，他的夏布业务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
他希望与马红莉共偕连理，但她的“石女”问题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他们两人都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石女”不仅导致他们无夫妻生活之实，还无法生育。马红莉只能说，等她寻医问药治好后，再考虑婚姻大事。他就耐心等候。
马保群后来突然才想，杨灏民怎么做起来了夏布出口业务？他想起当初，他收到那份传真后，为什么杨灏民马上热情地帮他倒了一杯水？杨灏民之前也帮他倒过水，双方一向相处不赖，但这一杯水，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候倒？这里面必有蹊跷。当然，对于当初他扔入废纸篓的那份传真，他相信杨灏民的记忆力再强，也不可能在那几秒钟内记得了M国客户的姓名和传真号码。但马保群转念又想，莫不是M国客户不止认识自己，同时也认识杨灏民？抑或是一直“地毡式”搜索进口商资料的杨灏民这厮，也找到了这个客户？总的来说，杨灏民夏布业务的兴起，像极了一种“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的情形。
不久，马保群的化工业务遭逢萎缩，每况愈下。他反而看到杨灏民的业务高歌猛进，他也就更加留心起杨灏民的业务来了。逐渐地，他有理由怀疑杨灏民的这个M国客户，就是当初他让杨灏民看到的那份传真上的M国客户，他相信是杨灏民当初借倒水之机，藉良好的视力和记忆力，盗走了传真号码。于是，他内心的惋惜慢慢转化成了抱怨。
后来，在杨灏民收到的戴维斯的传真中，戴维斯说，不知道中国各地的一些出口商，从哪里弄到的他的传真号码，主动发传真给他，期望与他达成夏布进出口生意。但戴维斯一概不理，他只认杨灏民，原因嘛，体现在细节方面，比方说他喜欢杨灏民在国际业务上的专业知识，喜欢杨灏民在英文传真中娴熟的行文措词，例如在传真结尾时通常都会使用的“Look forward to”词组, 其他出口商都写成“Look forward to receive…”然而，有且只有杨灏民，才写成“Look forward to receiving…”这一标准用法。看着杨灏民的传真，就让他感到地道、细心。所以这夏布业务别人撬不走，但他希望，杨灏民必须继续保持具有竞争力的价格。
杨灏民回传真感谢戴维斯对他的认可。
很快，这事就在我国业界传开了：M国最大的夏布进口商戴维斯，只认深圳一个杨灏民！全国其他任何夏布出口商，都不得其门而入。在供货厂家这边也一样，常常，他们将自己的仓单复印件直接寄给杨灏民，只要杨灏民到了梅园仓库或笋岗仓库，厂家一个电话就可让仓管员打开仓门，让杨灏民任挑任拣，保质保量。出货后30天再结账，也就是月结30天。高峰时期，杨灏民抽屉里叠有六、七十份仓单复印件。那段时期，一有夏布厂家来到公司，员工们就都知道，基本上都是来找杨灏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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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我国外贸体制嬗变，招商（蛇口）进出口贸易公司解体，员工们各找出路。马保群另立了外贸公司，散碎地出口他一直经营的化工产品。杨灏民带着他的夏布业务成立了新公司——深圳市商贸进出口有限公司，任总经理，继续主打夏布这一出口业务，招了几个专事报关、理货、制单的业务员，继续与戴维斯做生意，公司租赁的办公地方选址招商大厦九楼的一间房，这缘因他对这栋船舶形大厦的一往情深。而且在大厦一楼，还驻扎着一直为他办理国际结算的招商银行（发祥地）。蛇口是他踏足深圳的桥头堡，他也将此认作是他在深圳的栖宿地与归宿地。于是，在东角头，他买了一套位于24楼的120平米的三房一厅，从那里可以看到浩瀚的深圳湾。这楼原址，其实就是当初的东角头垃圾转运站，垃圾站后来已迁往他方，原址则挖泥打桩，矗立起这栋高层花园大厦。
乌飞兔走。2000年后，互联网如雨后春笋，传真机、电传机淡出商界。大家与国外的联络，大多采用了收发电邮这一方式。过不了多久，一向善于借力的茅宗惺老总，则带着原招商进出口公司的文员李小姐等人，招兵买马，在南山科技园成立了一家牌子为“众星通讯”的电子科技公司，专门从M国购买芯片，运到在西丽成立的一家加工厂，组装成电子通讯产品，再出口世界各地，其中以M国市场份额最大。但也正所谓三十年河东河西，马保群的化工出口业务居然停了。马红莉的公司也一样改制，外贸业务萎缩，所幸是一早建有物业，就只能靠收租来发放员工工资。
这些年来，主要因为忙着业务，不是夜以继日，就是在北京、上海等地全国到处跑，所以杨灏民的婚事一拖再拖，更主要的是他不巧遇到了“石女”，所以两人尽管谈着恋爱，但仍未能携手进入婚姻殿堂。马红莉一直寻医问药无果。而正因了“石女”问题，这些年来两人难免颇有微词，勃谿渐起。她认为因了这个，他不肯娶她；而他认为她本身有这一天生的缺陷，才好不容易找到他，望门投止。双方一赌气，就进入了冷战状态。如是日久，她就果断地与他分了手。
此尚犹可。不久，杨灏民如日中天的夏布出口业务，突然间断了！因为他的一笔折合人民币一百多万元的货款，突然间不翼而飞！
六
那些年，杨灏民与M国戴维斯的货款结算方式，一直都是银行信用证。在美元汇款到达深圳后，自动结汇，兑换成人民币，转入他公司的账户。但这一次，公司制单小姐不慎制造了一个单证不符点，按国际银行信用证《跟单信用证统一惯例》（UCP 500版本）的规定，这信用证就变成了D/P（跟单托收），换言之，从本来银行必须付款的银行信用，变成了由进口商自行决定是否付款的商业信用。幸好，进口方银行通知戴维斯付款时，戴维斯倒没有拒付，但就需要杨灏民发去详细的银行账户资料，让他们办理电汇转款。
详细的银行资料，主要包括三项：收款人名称、开户银行名称和开户银行账号。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觊觎着杨灏民业务的黑客狠狠地出手了！
关键时刻，黑客先用技术锁定了杨灏民的电邮，制造杨灏民电邮已经成功发出，但并没有到达戴维斯邮箱的现象。同时，杨灏民如果觉察到异常，还会认为是网络问题，但想不到是已有黑客入侵。然后，黑客发出属于自己的付款指令的电邮。在这份电邮中，他们让戴维斯将货款汇到一个新开立的银行账户。黑客在电邮中以杨灏民的名义说：“因本公司银行账户暂时收款不便，所以新开了一个银行账户，请将款项汇至我们ABC公司的NB Bank账户，账号为XXX！”云云。
双方商贸往来多年，戴维斯太相信杨灏民了，以致一看到电邮中“杨灏民”的“付款指令”，居然不辨真伪，不假思索，就马上交由M国银行照办了。以致戴维斯在回复电邮时，也是顺手点击电邮左上角的“回复”键来书写邮件，然后发送，却又成了黑客的囊中之物。戴维斯却根本想象不到，这一份“付款指令”却不是出自杨灏民之手，但邮箱却分明显示了杨灏民一贯使用的邮箱地址。
过了5天，杨灏民都还没见货款到账——通常，每次货款到账，银行都向他手机发送短信通知；同时他也没有收到戴维斯发来的电邮。那天临下班，是M国的大清早，在办公室，他打通了国际长途电话给戴维斯，但戴维斯却说：“5天前，我就已经将货款全部电汇给你了。”
这一刹那，杨灏民惊诧得电话话筒都掉在了地上。制单小姐和其他员工听到异常响声，赶忙都走了过来。看到这一突发事件，他们只知道事态严重，但无法支援。杨灏民立即让戴维斯将电邮原件打印，连同他的电汇底单一起传真过来。
几分钟后，杨灏民取下传真一看，上面显示的发送“付款指令”的邮箱也就是：
yhrn@szsmine.com
这个就是他自己的电邮地址！他用的一直就是这个yhrn@szsmine.com，这不是雅虎、网易等公共门户网站的邮箱，而是自己公司网站地址的后缀，但里面的内容是怎么得来的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传真。一直以来，他沿用的英文字体是Times New Roman或Cambria， 这是他认为最漂亮的两种英文字体。邮箱地址没错，但内容怎么不一致？他终于明白是黑客攻入了他的邮箱，但问题是：这个自己一直在用的邮箱，是怎么让黑客攻进来的呢？
杨灏民试图推翻戴维斯这样的付款，但在商言商，戴维斯坚称，这是发自杨灏民的邮箱地址，等于以杨灏民的名义出具的一份《付款委托书》，具有法律效力，戴维斯就不可能，也无力重新支付这样一笔巨款。只不过，戴维斯说他将热心协助破案。
这些年来，电邮的确给杨灏民的业务提供了太多的便利，他可随时随地办公，不必像当初那样死守一部传真机。然而，成也电邮，败也电邮，杨灏民此刻就像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他得倾家荡产赔付厂家的百万人民币货款，犹如一个拥有八块腹肌、运动正酣的重量级摔角选手，突然间给人从背后一棍打懵了。杨灏民的夏布业务从此中断，好端端的一家外贸公司就此解散，员工自谋出路。夏布厂家看在平时与杨灏民合作愉快的情谊上，对于货款也没追得很紧，只等杨灏民尽快否极泰来，然后支付货款。
那天夜晚，在家里的阳台上，面对夜色中闪现璀璨灯火的蛇口夜空，面对浩瀚的深圳湾，杨灏民好像让点了穴位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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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灏民果断地向深圳网警商业犯罪科报了案，一查，黑客那个国外账户在接收巨款后，已马上转走。国外账户不太方便经由我国查核。所以，这巨款能否追得回，或者说是什么时候才追得回，在杨灏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惶惑、困扰。
他一直想不清楚这个所以然来。
这天，他情绪稍为安定，待在家里的他就在网上随意点击。
不久，一部纪录片的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心口提上了喉咙，看了下来——
1990年6月10日，在英国伯明翰机场，一架从英国飞往西班牙的5390航班平安起飞，在进入平流层平稳滑行后，在驾驶舱内，驾轻就熟的机长兰开斯特与副驾驶艾奇逊悠闲地聊天。在这无比轻松的时间里，兰开斯特居然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
突然，他看到前挡风玻璃开始抖动，而且越来越剧烈！他就正要用手去按，但这块玻璃瞬间就蹦出了飞机机体。紧接着，巨大的高空气压使舱内空气瞬间外泄。原本没事的兰开斯特因为解开了安全带，马上被强力的气流卷出了窗外。但万幸的是，他手脚让卡住在驾驶盘上，并没有被气流刮走。换句话说，他整个人是卡在窗子边上，只是膝盖以上的身体全部暴露在飞机外。机组人员奥登看见这一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地抓住了机长的腿。随后，在万米高空上，机上80多人在末日中惊恐大叫，而副驾驶艾奇逊则沉着冷静，对地面指挥塔紧急求援，然后向就近的南安普顿机场急降。一分钟，两分钟，飞机随时都会坠毁，化为碎片……五千米、四千米，飞机急速接近地面跑道……在剧烈的震动后，副驾驶独个掌控飞机，终于成功降落，他保全了机长以及机上其余80多条生命！
后来查明，这次事故的酿成是因为飞机修理工在固定飞机窗户时，用了比正常规格稍小一号的螺丝……这场飞机的浩劫，源于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疏忽；而机长个人的这场身心灾难，也源于他解开安全带这一个致命的不经意。
由此，杨灏民觉得自己的这次灾难，肯定在某个细节出了漏洞。但这个漏洞在哪里呢？黑客又是如何成功攻入他的邮箱的呢？他冥思苦想。
在随后的那些日子里，公司已人去楼空，他独处家中郁闷。
这一天，他长久地盯着电脑上显示的他一直使用的邮箱地址。突然，他发现自己名字中第三个汉字“民”的声母 m 颇有蹊跷。为了比对传真中显示的声母，他赶紧找出显微镜来认真观测：原来是 rn，在Times New Roman字体中，原来黑客用了 r 和 n 这两个英文字母来拼凑，合成了与 m 极度相似的 rn ——如果用电脑光标滑动测试，就是两个字母的格位。
千刀杀的！他想，rn就这样替代了m，这如出一辙的感觉，能造成任何人在视觉上的完全一致，毫无错位。原来黑客是以yhrn@szsmine.com，天衣无缝地仿造了杨灏民一直使用的邮箱地址：yhm@szsmine.com！
怪不得素来有点粗枝大叶的戴维斯一看，就当真了！
真是盗亦有道呀！杨灏民倒吸一口冷气！一百多万货款，就这样让黑客偷龙转凤截走了！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黑客怎么能进得了他的邮箱？由于业务重要，自己邮箱的密码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连马红莉也不知道，那么黑客是如何破解了这邮箱密码的呢？
七
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马里亚纳海沟，突然破产的杨灏民确实晕了。
他这一巨大失利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他在深圳的朋友圈。
他的夏布业务戛然而止，其他出口商就趁虚而入。他们顺藤摸瓜找到报关员，用重金买到杨灏民报关时留下的海关存底资料，从中得到戴维斯的联系方式，就硬是跟戴维斯搭上了线。由于戴维斯的夏布进口业务不能中断，他就只好向其他夏布出口商进货了。
-
天过去，杨灏民家徒四壁，一辆国产小轿车，让他交停车费都捉襟见肘。
那些日子里，他一个人踯躅于深圳湾畔。他从东角头走起，沿蛇口老街，一路走到“海
上世界”，以及南海酒店前面的碧绿草坪。一路上他长吁短叹，痛惜造化弄人。望着深蓝的海水，听着蛇口港客轮远航的“呜呜”笛声。前面的路怎么走？他迷茫地问自己。
在他东角头住处附近的湾厦村，也就是当初招商进出口公司宿舍楼的不远处，有一栋对外开放的大型职工食堂，落泊的他时不时经过那里。这个食堂供应每顿十几块钱的快餐，其中有一道标价２元一份的蕃薯，可任拿任吃。这让他突然眼前一亮，于是，幼时靠着吃番薯长大的他，现在每次入得这间食堂，就花2元捧着一大堆蕃薯，走到食堂的一个偏僻角落飞噙大咬。
每次，旁边的白领们看着杨灏民这样吃，无不斜眼乜他。那一缕缕目光都在嗔怪：这家伙真能吃呢，吃完了正餐不算，还吃一大堆蕃薯哪！
殊不知杨灏民所吃的，就只是这2元钱的大蕃薯。
每次吃完后，他就收拾好盘子，打着饱嗝离开，甚至放松皮带的两个扣子。
但他吃了几天之后，却发现食堂里面的蕃薯断供了。这于他简直是釜底抽薪。他赶忙跑去问食堂主管阿姨是怎么回事。这位阿姨就不客气地对他说：“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吃，我们食堂早就关门倒闭了！”
他满面羞愧，只好悻悻然离开。
而在蕃薯断供两天后，一些转型素食主义的肥胖食客开始疑惑了，遂向那位阿姨投诉：“怎么没了蕃薯粗粮呢？”
阿姨赶忙陪着笑脸，安抚这些暴躁的食客：“明天有，明天有。”
第二天，食堂才恢复了蕃薯供应。又或者说，是在看到杨灏民进入食堂转了一圈不吃饭，并失望地离去后，才将蕃薯从厨房里捧将出来。
有一天，杨灏民接到一个陌生人发他手机的短信：“在吗？”
他心想：我不在，难道还死了不成？他就回复对方短信说：“直接说就得了嘛！”
陌生人于是发来短信：“想和你洽谈一项出口业务，长期有得做。”
杨灏民马上来了兴趣：“做的什么产品？”
“一般的日杂百货。到时当面谈。”这个化名“遨游太空”的陌生人说。
“需要我寻找进口商吗？需要我出资吗？”杨灏民问。
“不用。我只需一个对国际业务熟悉的人就行。”这个“遨游太空”答。
“当然，对国际业务，我滚瓜烂熟了。”杨灏民松一口气说，心想天无绝人之路。新的机会来了！然后，他们相约三天后在福田区巴登街见面。
如约见面的小伙长得高大威猛，比杨灏民强壮多了。由于穿了背心，他那大面积的刺青文身就暴露无遗。这个小伙——也就是“遨游太空”——见到杨灏民后，说要找一个咖啡厅的最僻静的地方详谈，最好是两人同处在一个隔音包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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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进入包厢后点了便餐，杨灏民帮他支付了餐费。
根据介绍，“遨游太空”的业务计划是，让杨灏民求职进入深圳一家具有进出口报关经营权的外贸公司，最好已在全国口岸备案，杨灏民可声称自带出口业务。在进入外贸公司后，“遨游太空”会让新西兰的进口商发来各种日杂百货的询盘，让杨灏民在国内组织货源，报关出口。货走海运到达新西兰后，进口商付款提货。款项会从新西兰汇到在香港或者是在百慕大群岛注册的离岸账户，而这些离岸账户，必须具有可在大陆提现人民币的便利。
一直让杨灏民感到困难的，是开拓外贸客户，筚路蓝缕，那是相当艰苦。但如果是有客户主动找上门来，此后的操作岂不措置裕如？他嘴角发出了会心的一笑。
说着，“遨游太空”打开手机，让杨灏民看一些照片，说是货物报关前，要在货物中巧妙地放入这些东西。杨灏民一看，照片上是一些白色的粉末。这就正如他自一开始就产生的不祥预感一样，杨灏民内心一紧：这不是在贩毒吗？他知道这是K粉，也就是化学名称“氯胺酮”，是一种静脉全麻药，通常在娱乐场所使用。年青人服用后会出现幻觉，最容易产生性冲动，有一些男人趁机作案。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人生要拼。做两三单后，赚几百万，可以果断收手转行。”这个“遨游太空”四顾房间后，压低声音说，“你不用担心，世上能有几个富豪没有‘原罪’呢？还不都是在赚足了‘黑金’之后，再金盆洗手，捐款赎罪？那个什么船王啊，本身就是靠走私军火起家的，你比我更清楚吧？我们有行规，我保护你，你也不能出卖我。否则你会知道后果的。我们会控制好这个量，是临界点。万一出事，判几年刑就出来了，绝不致于剁头，你放心！这些我们都很有经验，否则，今天我还有机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吗？”
“这过得了深圳海关的扫描仪查货关吗？”杨灏民忧心。
“我们会教你如何装货的，而且一切都在我们的监控当中。”
“货在哪里？”
“到合适时候，我会通知你。事成之后，我们也会专门提现金给你，不能走银行账户。”
“遨游太空”不肯留下真名，就只用一个“遨游太空”的名字和外地的手机号码，与杨灏民联络，更不会告诉住址。临别，他对杨灏民说：“你考虑清楚，同意做就打电话告诉我。”
杨灏民回家后，闭门思考了两天。然后，他铆足了劲，就像矢志进入M国UFC八角笼斗的综合格斗拳手，已做好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心理准备。
第二天，他以自带业务的方式应聘进入深圳市CIF进出口有限公司。他将“一脚踢”地运作进出口业务，为这家外贸公司创汇创利，利润四六分成，他拿六成。
与松白路垂直交叉的丽康路，是一条处于羊台山脚的蜿蜒山路。一到夜晚，这里就更显得幽暗偏远。在这个月黑风高之夜，公交车已经收班，杨灏民驾车去到了约定的荔枝林边。其时远近一片宁静，白炽的路灯照着柏油路面，过往人车稀少，两旁幽深的树木连着南山和石岩片区，偶尔有一辆私家车或出租车像被盗贼追赶一样，风一般地驰过。
过了一会儿，一辆挂了港澳牌照的黑色保姆车由东向西疾驶过来。它在杨灏民的身边停下车后，车里的人也不下车，只将一个小纸箱交给已打开了车后尾箱的杨灏民，然后，这车就呼地绝尘西去。
从这一刻开始，杨灏民突然觉得，身上已让压了千斤坠石。
接着他将车子开回蛇口。在楼下停车场停好车后，他才打开后尾箱，小心地拆开包装，再用手机里的电筒照射纸箱里的货物。只见粉末装在一些标上“干燥剂”中英文字样的半透明小胶袋里，连带一条白色的吊线。在小包中，他捏到一个硬物。他知道这是GPS跟踪器，那么，不管这批货物去到哪里，这个芯片都在向原货主随时报告它所在的位置。
然后，他小心盖好了后尾箱。
其实，他也想摸深一点，掌握多一点线索。再说正所谓狡兔三窟，当初他所得到的新西兰进口商的联络资料，只是一个幌子；真正要货的新西兰进口商的联络资料，是等货抵装货港码头，并制作报关单和提单时，“遨游太空”才正式告知他。
那晚，他辗转反侧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跟公司领导说，要去赤湾货柜堆场理货。他在一个货柜里打开一箱一箱的茶叶包装纸盒，再将这塑料袋按每盒一包的比例，放入盒去。然后，他将进度向“遨游太空”报告。于是，“遨游太空”将新西兰方面的进口商资料发送了过来。而在将报关所用的商业发票、装箱单和产地证交给报关行后，他赶紧用手机打通了赤湾海关缉毒科的电话：“在赤湾集箱场堆场，集箱箱号码CCLK 56434134521……”，然后，他赶忙去到海关缉毒科，将自己与“遨游太空”的所有信息记录提交了上去。
货物在他举报后让海关截获。
第二天，杨灏民开车去往公司。当他经过太子路时，有一辆黑色奔驰S350从左后跟上。这S350与他的车并排后，就打下了右侧车窗，好像有话跟杨灏民要说。杨灏民遂将车速减慢，打下了左侧车窗玻璃。刹那间，一根细微白针向杨灏民射来，他赶忙一个急刹，身体同时本能地往后座一靠。这根银针就从他两行眉毛的毛尖滑过。他虽然躲了过去，但银针竟然将他右侧没有摇下的车窗玻璃贯穿了一个小洞，在穿越了这让击碎的网状玻璃后，马路边一条由妙龄少女牵拉的金毛犬不幸让击中。这针硬生生地将金毛犬的头胪戳穿，金毛犬哼都没哼一声，就躺在地上死掉了。
在一群路人惊诧的目光中，S350在前面超车，箭一般地消失了。再看车牌，是一辆还没挂牌的新车。
“毒飞针！”杨灏民目光越过右车窗，看着这条遭殃的金毛犬。少女蹲在地上，惶恐地看着。一大群行人围观，但不明所以。杨灏民曾从新闻里听说过这种毒飞针。而此刻，处于车内低冷空调环境中的他，已一身冷汗。
这个上午，警方约见杨灏民做了笔录，也对毒飞针事件进行了刑事立案。
后经深圳市南山区检察院核准，杨灏民在本案动机另当别论，让免予起诉，免予承担刑事责任，却因举报让海关顺藤摸瓜，查获一桩悬赏已久的贩毒大案，他得到了50万人民币的酬劳，可这却是他以性命换取的酬劳。海关同时联络了新西兰警方，将提单中的收货人资料通告，那边的进口商遂让一网打尽。
这一笔酬劳让杨灏民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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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杨灏民一直不解也不服气的是：当初的外汇货款，怎么就让黑客截了过去？他不时向公安机关咨询办案进展，然而公安机关案头堆积的案件也多，杨灏民就一直在排队。他忽然决定：自己出手。
此后的一个春日，深圳湾口岸人来人往。杨灏民持证过关，前往香港中环。他注册了一家离岸公司。杨灏民在香港让人建起了一个英文网站，在董事会班子中，对老总的名字，他借用了一个美籍港商的照片和英文名：卡尼——这其实就是杨灏民自己。他同时启用一个全新的电子邮箱，专门与yhm@szsmine.com联络国际业务，但这样，其实就如同左手摸右手。
这天在香港公司的注册手续办好，他开通了带有香港IP地址的网线，就以卡尼的名义，向自己的yhm@szsmine.com邮箱发了一封电邮，声称经人介绍认识杨灏民，现代表韩国客户大买家，向“杨灏民”进口价值30万美元的夏布。
“还做夏布出口吗？”卡尼在发出的电邮中，这样故意问“杨灏民”。
然后，他回到蛇口的家里，以深圳市商贸进出口有限公司的IP地址向卡尼回复了一份电邮：“这货物我太熟悉了！怎么会不做呢？”
第二天，他又从深圳湾口岸入境香港，再向yhm@szsmine.com回复电邮，并询价。
接着，他又跑回蛇口，向所谓的卡尼回复了电邮。
这样来回折腾，为的只是利用深圳、香港两地不同的IP地址。但终于，在一次过境香港时，一位满脸严肃的海关女科长将他请入了问讯室。在两个关员翻查他的随身物品时，女科长说：“我们怀疑你在走私、返毒，或者是正在操纵港澳卖淫活动的蛇头。”
“怎么判断得来的呢？”杨灏民表情轻松。
“因为根据你的出入境记录，你这段时间频频出入香港。”
杨灏民就让海关人员彻底检查。他表示理解，这是海关人员的职责所在。海关人员看着他的优悠样子，说：“你的心理素质，还挺好的嘛！”
“夜半敲门心不惊。不信你半夜来敲我门试试？”杨灏民轻松地说，两手一摊。
最后，杨灏民让放行。
这样来回发送电邮半个月后，他购买了一个香港电讯的手机移动网卡，带着它回到深圳，在用手机发送电邮时，它也可显示香港IP地址。不过，为了更真实起见，他宁愿多跑一趟香港去回复电邮。
“夏布货源紧缺，我们必须先收外汇货款全款。”杨灏民对卡尼发电邮说。
“不会吧？这是买方市场。”卡尼回复。
“随便你，现在买家排队找我。”杨灏民发来电邮。
“不行，我必须开信用证！”卡尼坚持。
“现在，进口商与我做的都是先付全款，你自己看着办！”杨灏民更加坚定。
“好吧！我答应你。现在签合同，同时发你银行资料过来！”卡尼终于同意。
“双方”很快就签订了合同。
但紧接着，卡尼的香港邮箱就收到了一份这样的“付款指令”——
“由于本公司银行账号临时变动，请将货款电汇至我公司的境外离岸账户：Nam Huan Bank Ltd.,账号……”
发送这一电邮的地址正是：yhrn@szsmine.com!
这一个已让网警监控的邮箱，又开始使用了！当初这一邮箱的注册，本就只是针对杨灏民一人。而杨灏民一直让网警先勿关停这一邮箱，就是为了反钓鱼，引蛇出洞。而今，黑客又一次冒充杨灏民。
目标终又出现！
显然，黑客“食惯了嘴”，认为付款方卡尼也尚未识破他们，所以见好不收。这就是将m 置换为rn的那一个电邮地址，又一次成功地取代了杨灏民一直使用的yhm@szsmine.com!
杨灏民急切想见识一下，这在阴沟里藏着掖着的黑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卡尼于是回电邮给“yhrn@szsmine.com”，答复由于手续问题，这次电汇不了，但可以专程带即期汇票到深圳，当面提交。这30万美元，是由汇丰银行香港分行签发的可转让的即期汇票，是以“杨灏民”开户的Nam Huan Bank Ltd.为收款行。“杨灏民”拿到汇票后，当天就可在汇丰银行深圳分行解付，也就是可提现金。汇丰银行深圳分行就在附近不远，验票方便。看到这样说，这个“yhrn@szsmine.com”——也就是黑客，才回复说同意。
这马上到手的一大块瘦肉，黑客可不想让白白飞掉了！
然后，他们约定翌日在深圳阳光酒店一楼西餐厅见面，以便完成这一票据交割。
阳光酒店金碧辉煌，服务生彬彬有礼。杨灏民在酒店大门口一站，只见入住或退房的客人大都有豪华轿车接送，一辆又一辆名车无不挥洒着无尽的奢华。卡尼（杨灏民）走进一楼的西餐厅时，那里人数不多，不是在洽谈商务，就是在休闲地呷着啤酒。那藏在屋顶和墙壁四角的音箱，正播放着罗文的一首名曲《几许风雨》：
“一生之中谁没痛苦得失少不免？
看透世态每种风雨披身打我面……”
在一个采光不太明亮的角落里，杨灏民坐在那里。
一会儿后，他看到从门口进来两个中年男人：平头，穿黄色花格短袖，都在肋下夹着黑皮包。这是双方预约好的辨认体征。
目标终于来到眼前了！杨灏民一激动：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客。
杨灏民看到他俩走到餐厅的一个角落坐下。接着，杨灏民（卡尼）的香港手机响铃了，对方问：“你在哪里？即期汇票带来了没？”
“我快到酒店门口，请稍等！”杨颢民偏转了头，故意说。
然后，他快速对两个早已坐在他身边桌子的便衣警察示意。这两个身材魁梧而且行动利索的警察一收到信号，就马上站起身，快步走到两个黑客那边，出示证件。两名黑客见势不妙，正要逃走，但看到警察腰间有手枪，就只能弱弱地低头，束手就擒。
在派出所，杨灏民配合警员做笔录。警方根据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和作案工具，获悉这团伙主谋目前的作案地址，是在广西边境凭祥。警方根据IP地址，联络了广西凭祥市公安局。
在凭祥，数名身穿便衣的警察来到一家网吧，抓捕了正在作案的黑客。个中有两个是杨灏民相当熟悉的人：柯各惠、马保群。他们让遣返深圳。
原来多年前，柯各惠和马保群在“广交会”上认识。在两人的生意都走直下坡路时，对网络深有操作本领的两人一拍即合，联手做起黑客生意，他们监控着众多外贸公司的业务活动，利用外贸技能，判断这些公司业务的进展过程，这样在互联网上赚得盆满钵满。
这案子的始作俑者是柯各惠，是他将马保群招至麾下。
警方封锁黑客的账户时发现，里面居然有几千万人民币的款项。
他们供出了他们的兵卒之一：“遨游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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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杨灏民的货款失而复得，让他还清了剩余的债务，才换得不再让追债的轻松。
那天杨灏民接到前总经理茅宗惺的电话，相约在他南山科技园的“众星通讯”公司见面。茅总在科技园拥有独幢大厦，打从深南大道经过，远远就可看到这个醒目的招牌。
杨灏民是第一次来到茅总的这个办公室。
茅总说：“恭喜你黑客事件得到了解决，重获新生！”
杨灏民道：“多谢！想不到，马保群会走上这条路，也落得了这个下场。”
茅总说：“人心隔肚皮呀！哦，你跟我表妹谈得怎么样了？”
杨灏民听了一惊：“你说马红莉？我们都没联络好多年了。”
茅总说道：“你们俩应该重归于好，改天我做一做她的思想工作。”
杨灏民问：“多谢！这些事不提了吧。而今，你公司的生意是做什么的？”
茅总答：“我就从M国买芯片，进口到深圳，组装成电子通讯产品，再出口，这是高科技产品。”
杨灏民提出不同见解：“但你作为核心灵魂部件的芯片，却不是自主。”
茅总一笑：“能让别人做的，我何必操劳？”
杨灏民说：“你这个是纯加工产品，不够稳妥，业务有风险。”
“这有什么风险？任何产品都是买方市场，你当初做的夏布不也一样吗？你之前还捣腾了那么多产品，你是卖方，但你可曾有过话语权？如果没有进口买家，你那货物就没有销路，所以说这个世界只要有钱，还有什么买不到的？”
“也有属于卖方市场的时候，比方说枪支弹药，你能买得到吗？因为，如果对方抱住产品不卖，人家有专利的话，你还真没办法。”杨灏民解释。
“我永远不相信这个定律。我这些年一直做得很好，利润翻番。还真是的，我们计划在深圳南山购置一个地块建房来卖，你也入股吧！”
“我对房地产从来都不感兴趣，反正只要有地方住就行。我的兴趣、我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当我接到外商开来的信用证时，那种收获的心情，是房地产商靠炒房得到暴利，都无法比拟的。”
“好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两人就这样闲谈着走出办公室，路过公司一排排的业务室时，大家都在紧张作业。而准备走出大门时，杨灏民却指着墙上的公司名称，对茅总说：“老领导不要介意！你这公司的英文名称都用错了！懂中文的外商看到会发笑呀。”
“有这回事？”茅总大惊，抬头懵懂地看着自己的招牌。可知一直以来，他以这英文名称所收到的外汇，已不知几何多。他就问杨灏民：“你解释一下？”
杨灏民于是跨步走到前台文员那里，拿过白纸和碳素笔。接着就聚集了一班闻声过来的员工——大都是从英美留学回来的海归，不知持的牛津还是哈佛的重镑毕业证，反正当初大都是拿了托福或雅思高分的骄子。杨灏民看了他们一眼，就好整以暇地一边写，一边阐述——
你们公司的全称“众星通讯股份有限公司”，其中“众星”用的是拼音，这样没错。但是“通讯股份有限公司”的英译，你们用了“Telecommunication Equipment Corporation”，这不对，因为这中文意思只是“电信设备公司”。你们平时不是看到了吗？“中国电信”的英译就是“China Telecommunications”，简称“China Telcom”，这是对的。另外，“股份”呢？你们没译出来。那么，“众星通讯股份有限公司”的英译应该是“Zhongxing Communication Holding Co., Ltd.”，这里面的“通讯股份”用单、复数都没问题，因为可以用集合名词。但注意了，“通讯”的简称并不是你们一直使用的“TE”。而对于“众星通讯”这一简称，它的英译是“Zhongxing Communication”，简称可用“ZXC”。至于“ZX”，就是“众星”这两个汉语拼音的声母，或者说是声母的第一个字母，怎么可以漏掉了“X”呢？你们这样一家大公司英文的全称、简称都译错了，在日常业务中可怎么审核合同和信用证呀？
“你画公仔，都画出肠了。”一个员工感叹。
茅总不懂英文，出入都有英文八级的美女翻译随从。但他想不到，当初由一大班海归校对的公司英文全称、简称，都会出错。此刻他甚为不悦，但不好当众发火，就吩咐前台文员将杨灏民写下了正确译法的那张白纸保管好。
十
杨灏民在与戴维斯搭上线后，戴维斯说因杨灏民的破产，他的夏布进口业务也已经中断，但正寻求从中国进口一种高科技汽车用品——车宝仪，这在M国有庞大市场。
自从考得驾照之日起，杨灏民就更加喜爱上了车。在平时，街上每驰过一辆宾利“慕尚”、奔驰S系、宝马7系和酷似帕萨特一样低调的辉腾，都吸引了他的目光。而这基本上是男士的共同嗜好，作为汽车的附属产品——导航，同样让他着迷。在导航里，到哪条路应该拐弯，哪条路应该掉头，这家伙都一清二楚。于是，他主攻开发这一种高科技产品的升级版、全能版——车宝仪。他已注册YHM这一品牌，申请了专利，工厂就设在蛇口。
从传统的夏布到车宝仪，他觉得是自己转型升级的时候了。他从戴维斯那里了解到，在M国，大量旧车没有配备这一装置，而且新车配备的功能如果不让车主满意，照样可以用这车宝仪来替代、完善。
有一天，杨灏民驾车行驶在通向凯宾斯基酒店的马路上。当他将车停好在路边时，一个衣衫老旧的老汉却在他车前面倒下了。
杨灏民一惊：“碰瓷？”
但这老汉却愣是不动了，而且还口吐白沫。看来老汉不啻是“碰瓷”，还不幸突发中风。
中风！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恐怖疾病！
中风后三小时是“黄金抢救时间”，一旦过了这三小时，就无力回天，或则殒命，或则永远躺在床上，成为植物人。
旁边一下子围拢了许多人，感叹唏嘘，但都不敢出手相助。
这时候，杨灏民突然想起报纸中介绍过一种民间抢救秘方。他就赶忙从车上的储物柜中翻出一口细针，走到仍躺在马路上的老汉身边，半蹲着对他的十个手指指尖依次刺扎。俗话说“十指连心”，人的手指若不慎让竹签刺着，都会影响窦性心律，心电图曲线也会改变走向。
这时候，杨灏民仿佛扎着毫无知觉的一樽雕像。当老汉的指尖逐个渗出血来后，杨灏民就赶紧将血挤掉。而当左手指尖让扎完时，这只左手仍像枯枝败叶一样坠落在地；右手也一样。但一会儿后，老汉其中的一个指头一动，他终于醒了过来。
老汉得救了！
此刻，老汉却拉着杨灏民的手嚷道：“是你撞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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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灏民早就知道老汉要来这一套。杨灏民就指着自己的车挡风玻璃里面说：“这是我的车宝仪，内置了行车记录仪的功能，它的红外线摄像头就像显微镜一样，可以拍得到你嘴巴上有几根胡须。所以，它可以清清楚楚地显示：到底是我的车撞倒了你，还是你主动躺倒在地上。”
老汉一下子服了软。
杨灏民说：“你先别讹我。赶快上车，我送你到附近医院。先保你的老命要紧。”然后搀扶着老汉上车。三五成群站着旁观的路人们拍手叫好。杨灏民将老人送到就近的南山区人民医院，同时联络老汉的家里人。
当家属被通知来到医院的时候，杨灏民一看，这怒气冲的来者，竟是马保群！也就是当初他在招商进出口公司工作的旧同事，一位在黑客事件后刑满释放的出狱人员，这老汉原来是马保群他爹！多年未见，马保群身形已像枯萎的一棵树，生成满头的白发。由于证据确凿，马保群也不敢讹诈是杨灏民撞倒的他父亲，因为马保群心里也清楚，他父亲平时所干的是一个劳什子行当。
两人很不自然地寒暄了一会儿。
在说话中，杨灏民大方得体，倒是马保群显得局促了。
在准备离开医院前，杨灏民却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罹患中风，以及心梗？这救治成本巨大，死亡率极高，而且还不断呈上升趋势。究其原因，就是血管堵塞，未能很好地溶栓。再说这种事往往来得突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扎指尖放血。于是，他认为除了健康饮食之外，平时得多吃比如扁桃仁、巴旦木和腰果等坚果，这是能够化掉血管壁淤塞的天然“清道夫”。随即，他产生了一个想法：从M国进口坚果。
十一
告别马保群父子后，在走过医院西药窗口时，杨灏民大吃一惊！
他邂逅了失联多年的回院复诊的马红莉！
这时的马红莉仍保持当初的丰韵，但岁月难免也在她的容颜上留下了屐痕，加之最近正在紧密配合着“石女”治疗，所以面容略显憔悴。
这时候，在医护患者人来人往的门诊大厅中，他俩四目相对。再见旧情人，互相之间所有的不快都已让时光冲走。或者由于人人都有“初恋情结”吧，其实杨灏民仍然惦着她，就好像伏尼契《牛虻》中的亚瑟·伯尔顿，重遇一直让他心仪的琼玛。然后两人坐到候诊室的不锈钢座椅上，说起了各自近况。
原来双方一样都还没结婚。
离开医院时，他们从电梯进入地下停车场。她坐在他车子的副驾上。双方慢慢地回复了当初的自然表情。然后，马红莉说：“我的‘第一次’，可是给了你的，灏民。”
“反之亦然，马红莉，但你是‘石女’。”车子一边从地下停车场斜坡开上地面，他一边说。
“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其实是假石，或者说是外石。”
“是吗？”车子转弯时，他转过头望她，“我不太懂这些医学专业术语。”
“反正这么多年求医问药，医好了，但我却是地地道道的一名老处女了。”
“士别几年，你‘石女’变玉女了。”
“所以，你现在别跑了！灏民。”
“是你当初自己跑掉的，好不好？”
“也许是的，但我现在不能放过你。”
“那怎么的不放过我法？马红莉。”
“这辈子跟定你了！灏民，重归于好，再续前缘。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吗？失去之后再珍惜，相比从来没有失去过但天天都说珍惜的人，更加珍惜。这种感觉是我这种曾经失去的人才体会到的。你呀，有智商无情商，怪不得你一直以来情感都这样空白。”
“我情感如果不空白，你今天也不会出现在我车上了。”
“或者是吧，灏民。”
“那好吧，我们经营夫妻档，一起做外贸。”他开的车子进入了深南大道，再转至滨海大道，向福田区方向快速前行。
她伸手，与他在开车中小心地伸出的手握了一下。
他原谅了她当初对他的背离。
今日的重逢，或者是命运对他们的巧合安排。
时不我待。不久，两人就“闪婚”了。当然，由于他们早就认识，所以从严格意义来说，也不能算是“闪婚”。他一向对婚礼仪式不看重，与她扯了一纸《结婚证书》，拍了婚纱照，请了茅总等几个双方都熟络的亲朋好友到他家里吃了一顿，也不搞什么婚车录像接送，两人就这样定了终身。
新婚之夜，两人都喝得有点醉。在亲朋好友离开后，在这只剩下他们两人的空间里，就尽情地享受起了浪漫、温馨的二人世界。这时候的婚房，灯影朦胧，他打开了音响，一曲由张学友演唱的悦耳的《Smile again，玛丽亚》，就适时地响了起来：
“让那长长秀发，像云落下，
柔若柔若如轻纱，徐徐落下，
悠悠银光中，徐徐凉风送，
帘幕放下，吹起了似婚纱。
……
Smile again，
就让就让我心深切爱着你，
Smile again（玛丽亚）……”
两人徐徐倒在席梦思床上。她的脊背一贴着柔软的床褥，就低沉地“啊”了一声，腰身一弯，头向一边倾斜。在柔和灯影下，看着玉体横阵，他将她从脚趾吻到了发梢末端。这样的长吻，途经她洁白的大腿、丰润的红唇和饱满的耳垂。然后，他火红的金刚钻终于可以了无障碍地进入了炼场。两人紧抱在一起，踏着同样的节奏一起翻滚博动。
随后两人洗了个澡，穿好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闲谈。
她忽然脸色忧伤地说：“灏民，其实我对不起你！”
“什么对不起？”他感到惊奇，在这新婚之夜，她怎么发出这样不协调的声音来。
“真的对不起！”她继续说。他正惊奇间，她神色更加凝重，双膝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说：“灏民，对不起！是当初我害了你。”
他就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顶，忙问是怎么回事。
马红莉遂悔恨地说——
原来，自从杨灏民做成了利润丰厚的夏布大单后，很多人眼红。一开始，利润流入招商进出口公司账户，杨灏民只拿少量提成，这还没什么。但当招商进出口公司解体，利润全部滚入杨灏民的私营公司后，大家就如坐针毡了，于是都千方百计地去谋求。
马保群与马红莉私底下曾有交情，还有一点点亲戚关系。这个只想赚取快钱的马保群，就花重金从马红莉口中刺探了杨灏民的业务情报。那时，马红莉因杨灏民与她分了手，怀恨在心的她就收了马保群的钱，提供了杨灏民业务邮箱的密码。她本以为马保群只是进入杨灏民的邮箱盗取一些业务资料，就由得了他，但没想到马保群竟已从事了黑客行当，更不曾料到马保群居然一出手，就截走了杨灏民那笔从戴维斯那里汇来的百万巨款。她得知后，如同哑巴吃黄莲，但又不敢对杨灏民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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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她怎么知道得了杨灏民的邮箱密码呢？其实，她认识他是处心积虑的。当初在蛇口，她对杨灏民讲述了西绪弗斯“推石上山”的故事，然后特意让杨灏民许愿，让他大声说出了心仪的三组数字，也就是杨灏民生日数字的倒置：22、09、68。她就打心底里记住了他这三组特别的数字。她确信一个人心仪的数字，往往会用作门禁、存折和银行卡等重要事项的密码。后来，她就用这三组数字去撞杨灏民邮箱的密码，一下子就撞中了！然后她将这密码提供给了马保群。所以，杨灏民在业务上的一举一动，都在马保群这些黑客的严密监视之下。那一次，当那一百多万货款正要从戴维斯那边电汇给杨灏民时，马保群就果断出手，因了那个缜密仿造的邮箱地址，他成功地插入了杨灏民的业务程序，继而得手，一蹴而就！
马保群在让抓后念着义气，他出卖男人也不出卖对自己有恩的女人，他不想让一个美女因他而获罪，所以自己一人揽下了马红莉的行为。在让警方录口供时，他只说是自己以木马盗取的邮箱密码，这就保全了马红莉。
马红莉在很长的时间内经过良心的几度挣扎，现在才将这个秘密说出。同时，她选择在这个新婚之夜说出，是担心杨灏民会甩掉她。但结了婚，木已成舟，观念一直比较传统的他，就会放过她，不会离婚。
马红莉这一番叙说，太突然了！
杨灏民一阵晕眩。他这才醒悟，原来从一早开始，擅长人事工作的她就工于心计，有备而来；而他在爱情上，仿佛已变性成了铁凝笔下《永远有多远》里纯真、仁厚的白大省。但此刻，当他正要对马红莉惩罚时，却又怜香惜玉一般地犹豫了。接着他叹了一口气，走到客厅另一边坐下，对抽泣得如梨花带雨的她说：“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吧！”
真个是成也马红莉，败也马红莉！
马红莉抬起头，含泪说：“嗯嗯，我等你的决定……”
新婚的喜庆刹时让冲淡了。
那个晚上，他俩分房而睡。
后来，基于马红莉的良心发现和主动表白，杨灏民在深思熟虑后，原谅了她。
接着，两人购买了马尔代夫七日游，当作旅游结婚。婚假期间，遇着业务急事，他就利用网络远程操控。然后，两人回国投入工作。马红莉作为杨灏民的副手，并肩作战。
他问戴维斯，能不能供应M国坚果？戴维斯说，他本就出生于M国加州的传统果农世家。杨灏民说好，准备从他那里进口扁桃仁、开心果、腰果和白果等坚果，在深圳分销，他将雇用几个业务员和司机，定期将这些坚果运到深圳大街小巷的一些超市、士多店，月底再与这些店铺结算货款。这就扩大了与戴维斯的业务量，也就帮了戴维斯的大忙。而说心底话，一路走来，杨灏民仍有很深的夏布情结，但因为形势急剧变化，他不得不将产品转型了。
如果说，“三天一层楼”的国贸大厦担当了1980年代的深圳地标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角色就依次转换到了地王大厦、赛格广场。本来，京基100才竣工不久，但一栋直插云端的平安中心大厦又落成了。
坐在茅宗惺老总的加拿大湾流G200直升机上，这是杨灏民一生中第一次坐上直升机，所以觉得挺新鲜。此刻，他看到茅总愈加意气风发。据说，茅总工厂组装的通讯产品大量出口欧美，让他获取了想象不到的特大暴利，以致他除了坐拥近亿价值的豪华别墅外，还很快就买入了这架直升机。据说逢年过节他在老家走亲戚时，都是开着这架直升机来回的——哪怕只是500米的直线距离，他就是要显摆一下。而他先要关心的是，亲戚家的楼顶是否建有可让直升机降落的天台，否则亲戚就走不成。
茅总更加笃信“有钱就可以买到一切！”的定律。据说呢，茅总的直升机，在深圳还时不时接待一些国内外影视女明星。
“接她们干什么？”杨灏民问。
人过中年的茅总大笑，然后意味深长地对杨灏民打埋伏：“有故事，你明的，哈哈……”
这时候，直升机就在深圳上空自由地飞翔。杨灏民俯瞰整个深圳，他甚至开玩笑地对飞行员说，可小心别碰上了平安中心大厦，飞行员侧过头一笑。在蓝天白云之下，只见深圳的高楼鳞次栉比，梧桐山与大南山，两山地处东西，翘首相望。莲花山则大面积地透着一片葱绿。在深南大道、北环大道和滨海大道之上，密密麻麻的流动的车辆，如同一只又一只正缓慢地爬行的甲壳虫。一条蜿蜒的深圳河如同一条绶带，挂在深圳与香港之间。在河的北岸，深圳会展中心是一个大舞台，里面一直演绎着深圳从文化到科技的各行各业的辉煌。
十二
这一天，高交会在深圳会展中心开幕，会场内外不时播放着高亢激昂的歌曲《走进新时代》。应杨灏民的正式邀请，戴维斯从M国飞来深圳参加高交会，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中国，也是第一次来到特区城市深圳，他将在会上与杨灏民现场签订巨额国际贸易合同，举行记者招待会，也有国外记者将现场采访报道。
杨灏民已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车宝仪上。现在的社会，人的左右手都离不开手机；人也离不开车，车的保有量还与日俱增，而车宝仪则是任何一辆车的必需品。这车宝仪是杨灏民自主研发的高科技产品，芯片自产，没有任何国外泊来成份。它配置了汉语和英语，适合世界上大部分国家使用。
在会场上，参展商、来访者摩肩接踵。在G号展馆上面，一条由帆布制成的特大横幅用中英文写着——“中M壹亿元人民币高科技产品国际贸易签约仪式！”。
戴维斯夫妇昨天刚抵深圳，杨灏民夫妇到宝安国际机场为他们接风。一直在洛城从事国际贸易的戴维斯，曾是M国“W宫采购团”这一宏大官方背景的业务骨干，以M国政府这种一手终端买家的名义，签发过不少国家订单。在与校友琳达结婚后，两人就经营着DL有限公司。在业余方面，他曾是UFC八角笼斗重量级职业拳手，身材健硕得可与史泰隆分庭抗礼，都拥有发达的两大块胸肌和八块腹肌。琳达是戴维斯的贤内助，一头金发，高挑的个儿，天生白皙的肌肤。
戴维斯与琳达在深圳香格里拉酒店入住了一宿之后，这天上午，两人来到展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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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开始时，担任秘书兼主持人的马红莉拿起麦克风介绍：“各位嘉宾，上午好！今天，我们中方——深圳市商贸进出口有限公司与M国DL有限公司，在这里隆重举行车宝仪的签约仪式。中国和M国都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希望我们实现合作共赢，一起推动世界经济向前发展。”
然后，杨灏民站起来，从马红莉手里接过麦克风。由于现场有不少国外朋友，他就以一口醇正的英语复述了马红莉刚才所讲的话。跟着，中外记者的交叉提问开始了：“杨先生，这样的大单交易，你的产品有没有抄袭别人的成分？”
“从来没有！”杨灏民表态，“全是民族自主品牌和技术，民族技术是我们产品的灵魂。”
“你这产品得到了政府扶持基金吗？”
“是的，政府一向重视扶持高科技企业。更何况，现在我们适逢粤港澳大湾区时代！”
“你的厂址设在哪里？”
“深圳蛇口。”
“请问杨先生，你的YHM品牌车宝仪有什么主要技术和用途？”
“多的是呢！让高科技走进百姓生活，是我们生产制造的准则，”杨灏民不紧不慢地介绍说，由于这次问的是M国记者，杨灏民就用英语回答——
只要任何一辆汽车上安放了这一车宝仪，除了通常的导航指路和行车记录功能之外，汽车以及司乘人员就都免费获得一份额外的保障，如灵光附体。比如说，行车中如果有其它车辆逼近你的车子，即将发生碰撞时，YHM会第一时间提醒司机。同时你的车子会产生一股排斥力，将撞过来的车子抛离。
在车内，YHM发出的无害放射线，会随时监测司乘人员的血压，如果有人突然因坐车疲劳或其它原因导致血压升高，YHM也会亮红灯报警。特别的是，当车进入高速公路，司机的一切异常更在YHM的严密监测当中。司机万一发生意外，比如中风、心梗等突发情况，YHM会让车子进入应急的无人驾驶状态，马上打开双闪危险灯，减慢车速，再根据路面情况来切换转向灯，并转动方向盘，将车移到应急车道。同时，YHM系统内会自动传呼120，发送定位，从而等待医护人员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
车宝仪就固定在你爱车的中控台上，也可以内置安装。车主可随时开启对接当地公安局报警中心。万一在行车途中遇到绑架，司机用手轻按一下方向盘下面的一粒暗锁，报警中心就会收到求救信号和定位，然后跟踪你的爱车。所以你开着奔驰S600、宝马760、宾利、玛莎拉蒂、兰博基尼或劳斯莱斯，都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绑票意外。
每次行车结束后，依靠车宝仪，你都可以将爱车信息自动接入手机的遥控系统。然后，不管你身处世界何地，都可以通过手机屏幕看得到爱车所停的位置，异地监控车身及周围的一举一动。万一爱车不幸被盗，车门一动。你的手机就会马上收到信号。然后，你可以用远程断油路的方式，实施锁车，贼人开走不了车。你还可以通过手机屏幕，看清坐在你驾驶室上的盗贼是谁，并将照片瞬间传输到报警中心。当然，假如用的是起重机来吊走你的爱车，但只要轮胎一离地，你照样可以瞬间获悉，并一样地操作。
车宝仪当然也配有多媒体功能，可以让行车中的乘客或停车时的司机观看电视、录像，可以依靠4G LTE或WiFi来接收网络信息，实现微信互动效应。
为尊重各国信仰，这个车宝仪可以是我国喜欢的佛祖或观音形象，也可以是耶酥形象，或者是内置安装的台式结构，反正可以根据客户需求的图形来订制。
……
这样发音纯正、流畅地道的英语口语，让国外记者感到惊奇。接着，有国外记者提问：“杨先生，你的母语是英语吗？”
“不是，是中文。”
“你怎么能发出如此标准、流畅、醇正的英语口语？”
“这就多得我当初经常参加的‘广交会’，”杨灏民回答，“全世界展会中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庞大的‘广交会’，可说是我们外贸中人的大熔炉。在‘广交会’上，万商云集，让我可以接触到各国外商，从而锻炼了听力和口语。”
台下掌声响起，有记者问：“像你这样用英语演讲的中国人，多不多？”
“也多，但据我所知，就首推马云先生了；又或者，有的人没机会展示吧。”杨灏民答。
“其他如姚明先生，我听过他的英文演讲，”有一个英国记者插话，“但他发th的清辅音时，牙齿都没有放到上、下两排牙齿中间，所以，这个每天与NBA球员呆在一起的中国巨人，发不准th的清辅音和浊辅音；而贵国乒乓女球王邓亚萍在剑桥大学的毕业演讲，她能够用英语演讲，这是一个巨大进步，只就是稍嫌还不够清晰、流畅。”
“他们都很了不起！”杨灏民赞扬，“英语是一门工具，我们走向世界，首先要掌握好英语。我们希望借助这门工具，使中国与世界得到更多、更快、更好的沟通和交流！”
接着，话题又回到技术上，M国记者问：“请问杨先生，你这一款万能的车宝仪，依靠的是不是GPS系统？而据我所知，这GPS技术是M国的专利……”
这让杨灏民有点犯难了。是的，这个用的是M国的GPS技术系统，如果说杨灏民的整个车宝仪是自主技术，就只是这个导航的GPS让杨灏民稍为底气不足了，这是他的软肋。但在众目注视之下，他不能失态，只好打圆场说：“我们会慢慢改进的。”
“那就是说，你还得用M国的技术啰！”有一个M国记者表示了不屑。
然后，马红莉用中文说：“中M双方签订国际贸易重大合同，我们向戴维斯出口车宝仪，戴维斯则向我们出口坚果。这一全年的进出口总额合计折合大约一亿元人民币。”
接着，杨灏民与戴维斯坐到指定地方，交换签署了合同，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
两人举起合同，让蜂拥的记者和观众拍照。
晚上，杨灏民夫妇在香格里拉酒店宴请了这两位客人，两人边吃边随意闲谈。
“我们中国的产品价廉物美吧？就像我们的粤菜一样。”杨灏民说。
“还行。”戴维斯承认。
“买夏布之前，你从中国买过什么产品？”
“不少呢！”戴维斯道，“比如说，不锈钢拉手。”
“不锈钢拉手？”杨灏民放下筷子，吃了一惊，“是用于玻璃门、浴室、卫生间的那种？”
“是的，”戴维斯望着他道，“你也了解？”
“何止了解？”杨灏民感慨。
“我当时是从台湾进口了两批产品，后来从广州进口了两批。”
杨灏民就问：“台湾？是什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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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斯在回忆中搜索：“公司名字记不清了。但那个台湾商人，叫柯什么惠的个来着，一个瘦削男人。”
“柯各惠？！”杨灏民大叫一声。
“你怎么知道？”戴维斯一惊。
“天哪！山水有相逢。”杨灏民不禁感叹，就问后来的业务怎么样了。
戴维斯接着说——
从广州进口了两批货后，柯各惠先生让我发了邀请函，他带着一个从广州来的叫做什么——叫梁卓辉的厂长，来到洛城找我。我带他俩考察了M国市场。可是，在见到我的经销商时，这两个家伙居然不讲商业规矩，像老鼠爱打洞一般的脾性，当着我的面来对我的经销商派名片——这分明就是过河拆桥嘛！我简直怒不可遏！但这两个家伙小瞧了我，自以为派了名片，就可以抢走我的生意。而当时不锈钢拉手市场的价格和数量，全都由我控制，经销商全都认我。他们两人别说派了名片，就算是睡在我的经销商那里，也没用。当时我咽不下这口气，在他们回到中国后，我就全部停掉了与他们的业务。据说，梁卓辉的工厂后来关停了，而没生意可做的柯各惠，却走上了电信诈骗的邪路……
“是的。不是不报，报得很及时，很解恨！”杨灏民说，心底里多谢戴维斯为他报了当初这一箭之仇。在旁的马红莉也曾听杨灏民说过这一不快业务经历，此刻也裂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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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灏民领着戴维斯他俩参观自己的工厂，然后经深圳湾口岸，送戴维斯他俩过境香港。他俩就从香港新机场搭乘国泰航空的班机，返回洛城。
在这同一天，有关杨灏民国际贸易蓝图的新闻，国外记者在其网媒、纸媒，都以头条位置向全球发布。
然后，回到M国的戴维斯，先开出了一个40’ HQ车宝仪订单的信用证。
十三
作为总经理，杨灏民每个月底按向员工发放本月工资，如果逢着节假日，发薪日期还采用之前的工作日，而不是顺延。他不怕员工拿了工资后马上离职。同时，他从不收取员工任何押金。到了2018年初，他的员工数量已达到300人，换言之，300人，或者说300多个家族都在跟着他开饭。但是不久，风乍起，吹皱一片白茫茫的浩瀚的太平洋。
那天马红莉早起，一边打理早餐，一边看电视新闻。电视新闻正报道说——
M国政府宣布，对原产于中国的500亿美元的商品加征25%的关税。作为反制，对于M国违反国际义务对中国造成的紧急情况，中国政府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贸易法》，对原产于M国的大豆等农产品、汽车、化工品等进口商品对等加征关税，税率为25%，涉及2017年中国自M国进口金额约500亿美元的商品。
正在刷牙的杨灏民听到后，吃惊得牙刷都掉地上了。
这段时间，他已风闻这一事件，而今真的是“狼来了”。那么从即日起，他的车宝仪产品不能再发向M国；戴维斯那边的坚果也一样，只能暂停不动。
中M贸易战正式打响，首当其冲的，就是茅总这样的公司。M国制造商D州仪器限于M国政府政策，芯片已向茅总停售。众星通讯的产品没了芯片，就像没有了心脏的病人，只有等死的份上。
这也让杨灏民当初一语成谶！
对于杨灏民来说，这个亿元年度业务的后续合约，看来要泡汤了！他公司本年度只出过三批货。在这大势之下，公司看来得解散，员工们要自寻出路了。
终于，在一天的上午，杨灏民走上了招商大厦楼顶。“实在是撑持不住了！”他嘀咕着，时不时又发出几声长叹。有时站着，有时坐下。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到楼的边沿向下观望。只见招商路上人来人往，车辆穿梭。他索性坐在了楼边，一对大腿在空中晃荡。不久，楼下就聚集了向他仰望的人群，人声鼎沸，都在注视着事态的发展。有人拿来了气垫，放在与杨灏民相对应的地面上。
下面的人赶忙大喊：“赶快退回去，别做傻事！”
“跳啊，怎么还不跳？我等不及了。”忽然有人这样说。
“跳啊，我今晚就钻入你老婆的被窝。”另一个男人高声叫道。
这两人随即遭到旁边人的呵斥。
这时候，杨灏民的手机响了，而他无心接听。如是者三，他仍不接听。接着，对方换成微信视频通话，由于响了太久，他只好无奈按通。一看，是马红莉打来的。她焦急地问：“你怎么不接电话？你在哪里？”
“我——”他话一出口，马红莉就在视频中看到了他极度沮丧的脸，更主要的是他所在的位置。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就猛地一声断喝：“你要干什么傻事？等我！”说完，她就高跟鞋“噔噔”的，从办公室冲向楼梯。一会儿之后，她看到在楼顶上踯躅的他，就赶忙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以柔弱的躯壳拖着他沉重的身体，走下楼梯。
楼下的人看到了没事，才放心地散去，但专门来看热闹的就失望了。
马红莉拉着沮丧的杨灏民走到公司门口，员工们都惊诧地看着杨总今日完全不同的表情。当马红莉将他领回总经理办公室后，她关上了门，以便隔音。她这才气愤地给了他一巴掌：“都这么多次曾经沧海，什么风浪都捱过来了，你还怕什么？要跳楼？我们一起跳。要不，干脆就浸猪笼？我帮你绑绳子。我肚子都有你的骨肉了，要不要我们三人抱住一起跳？”
“我只是到楼顶思考一下问题。”他耷拉着头。
“你什么时候到楼顶思考过问题？以后不准再到楼顶思考问题，不管是遇到什么问题！”
他满面羞愧地点头苦笑了一下。
公司马上召开全体员工大会，由马红莉主持。而杨灏民按照马红莉的指令，迅速调整状态，也就是回复到平时的作战状态。此刻，在公司会议室，屏气定神的杨灏民夫妇与30个业务员、出纳、司机一起聚集。
知夫莫若妻。在全公司员工面前，马红莉响亮地说——
投资、消费、外贸出口，是拉动我国经济的三驾马车。我们公司永远搞外贸，这是我们的专业。杨总科班出身，作为在这里打滚将近30年的深商，他内贸、外贸并驱齐驾。
想当年，他一看国外来的传真中的区号，就知道是来自哪个国家；他一见到外商，就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人；甚至是外商嘴巴一动，他就知道他们的母语是英语，还是西班牙语，仿佛李敖在图书馆里闻一下书的气味，就可以说得出是哪一家出版社的出版物。杨总，他一看到一艘班轮驶出海港，他就知道它到达世界各大目的港需要多少天的船期。一份合同或信用证，他一掂量，就可测知其中是否潜在风险，以及有没有不利的“红条款”。所以，这样一种庖丁解牛般的国际贸易技能，如果他不做国际贸易，那么谁来做国际贸易？就像身为扁鹊、华佗，如果放弃行医济世，那就是人类的损失；也就像街边的手机店专门负责卖手机、修手机一样，这个世界必需要有这样的店铺存在，这叫做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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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我们觉得，M国市场固然庞大，但世界市场更大，这包括但不限于M国市场。所以，万一这贸易战对我们公司继续不利，那我们将不再主打M国市场。所以说，一方面我们会努力维持M国市场；另一方面，会向国外其它市场转移。我们的产品质量好、价格优，M国商人肯定是我们的回头客，其它国家也一样。因此，我们公司要上下一心，众志成诚，同舟共济，共度时艰！
有员工问：“那么，我们不会被遣散了？”
马红莉坚定地回答：“没有这个说法！”
大家鼓起一片掌声，凝重的脸色又生发了光华。大家就群情激昂地说：“只要杨总坚持，我们就一定跟上！”全场气氛散发着誓师出征一般的味道。
马红莉善解人意地看着已经回复正常的杨灏民，以及她这一班情同兄弟姐妹的员工。她召开这一紧急会议，也正是要提振士气，打消全公司的顾虑。
十四
同样地，在大洋彼岸，戴维斯对杨灏民出口的坚果属于中国反制之列。对于戴维斯，M国海关这加征的25%关税，也让他不可能再进口得了车宝仪。这一个比他利润还高的关税税率，是对他的掣肘，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
这天早上，C州天空一片湛蓝。在洛城郊外，马路宽敞而宁静，路边布满一幢幢错落有致的别墅。私家单车随意放在门口，也没人偷盗。但这美丽的环境与戴维斯的心境极不般配，他只觉得心烦意乱。多年来，他的生活所得，都是拜他从事国际贸易所赐。眼看这些贸易已经中断，他身边一直助推他业务的农民们，生活已难以为断，所以戴维斯内心相当失落。
琳达趁着公司业务停滞，就早订了机票，与闺蜜们到夏岛散一下心，她休年假。
之前，戴维斯拿着杨灏民寄给他的一些车宝仪样品，跑了M国好多个州，一处一处地推介，同时利用互联网进行推广。伴随着车宝仪功能的不断升级换代，这款产品依照GPS卫星系统，对路面的指引不差毫厘，功能越来越齐全，深得M国车主们的喜爱。但是，M国对这一产品的附加税开征后，这一业务就让腰斩了。
此刻，戴维斯百无聊赖地坐上一辆叉车。
多年前，他开着它，将一箱又一箱坚果推上集装箱，再由货柜车运至港口，在经过出口报关之后，装船运向中国。当杨灏民在中国办妥进口报关手续后，交纳进口关税、增值税，再让他的员工开着一辆又一辆的人货车，运到深圳地区的大小士多店批发、零售，然后月结收款。
戴维斯的扁桃仁果场之一，就与洛城海关不远。
这时候，戴维斯忽然迁怒于向他征税的海关，就突然开动叉车加速，“訇”地向这海关冲去。几个正走过门前的海关关员不解，赶忙喝住戴维斯。但戴维斯不听，叉车就像一只猛虎拱首向前，但它在撞烂了玻璃之后，只得停住。接着，关长格丁从里面走了出来。余怒未消的戴维斯走下叉车，冲过去。面对这个在平时报关中经常刁难他的关长，他发动了攻击。
身高体壮的格丁本来就学练自由搏击，曾到泰国专练泰拳，在泰国著名的仑披尼拳场有过辉煌胜绩。而作为UFC笼斗重量级选手的戴维斯，当然不惧格丁。
这时候，身形体重相差不大的两人稍一对峙，戴维斯就一个前滑步+后手直拳击将过去。格丁一个侧滑步闪过，紧接着一记高边腿上头——不过这本应是泰式的高扫。看官！拳谚云“起腿半边空”，所以拳手发出中、低腿法都得审慎，则况乎格丁甫一开局，就上这样的高边？可见他根本就没将戴维斯放在眼里。难怪戴维斯虽然已举左臂屈肘有效格挡，但还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而这一记高边，却踢醒了戴维斯。他于是调整自己，一边跳着蝴蝶步，一边冷静地注视着格丁。
格丁想不到大清早的，戴维斯平白无故地对他发动袭击，而且自己还是一关之长。他气愤不已，就想趁机回味一下自己曾经练过的泰拳，舒展一下筋骨。在戴维斯继续跳着蝴蝶步的当刻，格丁一个右蹬腿击将过去。只见戴维斯猛地用上了中国散手中经典实用的“接腿摔”，他左手顺势向下一划，就抄住了格丁的腿，跟着拧腰转胯，一记后手大摆拳猛砸格丁的胸部，然后右脚一绊格丁的支撑腿。随着沉闷的一声响，格丁就像躯干断了的大王椰一样倒了下去。戴维斯得势不饶人，在格丁倒下去后，就贴身过去，以左肘关节勒住了格丁的脖子，这是MMA中的招牌动作“裸绞”。两人就这样从站立格斗进入了地面战。但格丁亦非等闲之辈。他趁势往地面一滚，化解了“裸绞”。而戴维斯勒住格丁脖子的手并不松开，两人再一滚动，戴维斯的“裸绞”，就转成了MMA中的另一必杀技——“断头台”。
格丁双手以致全身，开始发软。
这一系列对抗动作，在几十秒钟内就已完成。旁边的海关人员几乎还没反应过来。
当格丁正要用手拍地认输、求饶时，突然间“呯”的一声，一个海关警员果断对天开枪，警告解围。戴维斯见状，只好放开格丁，站起来甘心束手受擒，让带往当地警局录口供。
十五
地处大南山腰的龟山、鲸山和半山海景别墅群得天独厚，这里以及整个蛇口，绿化率都属深圳最高之列，别墅群茂密的树林在冬天阻挡了疾劲的北风，在夏天就遮隔了太阳光强烈的紫外线。坐在别墅的阳台上，可以悠然俯瞰蛇口，以及辽阔的深圳湾；而一昂首观瞻大南山顶，则伸手可摘星辰。别墅群错落有致，此环境之清幽，胜比蓬莱仙境。
在夏日的一个午夜，一幢别墅车房的自动门徐徐打开，一辆黑色大奔四驱SUV慢慢地开了出来。然后，车主操纵遥控，后面车房的门又慢慢地自动关上。
这一切，车主都通过车子中控台上的车宝仪来进行操作。
在清幽的路灯中，行人稀少，一路而过都是大马力空调外箱向路面喷着热气。大奔SUV迂回转折，驶出龟山别墅群。在转入南海大道后，一路向北驶去。夜里的车流比白天放缓。这辆没有乘客的SUV由一个五旬男人驾驶，后来进入了南光高速。在高速上，车主依靠车宝仪启动了定速巡航。不一会儿，SUV驶出西丽出口，经过松白路，来到一栋独立的仓库面前。车停好后，腆着啤酒肚的车主走出驾驶室，进入仓库。这几个月里，由于公司已经停工，平时值班的仓库人员已经告假，回了省外老家。
这个车主是茅宗惺老总。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由于没有芯片，茅总的产品无法组装，以致无法履行与众多海外买家的交货合同，他已经赔得精光，即将破产清盘，直升机也已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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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茅总伸手打开了仓库的灯管，望着如山一样分类码堆的原材料：USB接口、PCI-E卡、内存条、插槽，还有发泡胶和包装纸箱等等，他感慨万端。可说是万料俱备，只欠芯片。这小小的一片芯片，他无法购入，即便找到替代品，参数也无法匹配，就像一个失血躺在ICU病房的RH血型垂危患者，任凭其身家过亿，也无法输入最常见的O型血液，一血难求。
面对这批半成品，由于他已收下了众多海外买家的定金，现在不能交货，就得将定金双倍返还，可这些定金，他早就用于购买这些原材料。现在的他燥热难耐，严峻的贸易战形势对他来说，就像煮青蛙的温水都已煮到了100°C。此刻，呆望着这些原材料，他狠命地抽烟，试图以烟解愁，却越抽越愁。一直春风得意的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劫难。
然后，他绕着原材料走动，时而又停步，抓一把原材料放到鼻子嗅一嗅，好像正在捕捉自己亲生孩子的体味；时而又像拨浪鼓一样地摇头，长吁短叹。
忽然间，他心一横，无奈地对自己说：“算了，算了。”
然后，他将手中未燃尽的烟头往一堆纸屑里扔去。
俄顷，在看到火苗正式生成后，他才快步走出门口，开动SUV，一溜烟驰去。
在驾车离开仓库一段路程后，在一处高架桥下，他从车里走出来，回望他的仓库。
这时候，他的仓库已升起了熊熊大火。
他掏出手机，拨打119火警电话报警。
刹那间，警笛轰鸣，西丽当地消防中队紧急出动，几辆消防车风驰电掣般冲向西丽仓库。由于时值午夜，警笛声相当刺耳。在睡梦中的西丽人民都惊醒了，他们从床上惊惶地跃起，走到窗前，遥望这冲天红彤彤的大火，强烈的气味和浊浪弥漫了西丽上空。
但突然间，茅总又快速驾车赶回了仓库火灾现场，这里已经人声嘈杂，尘烟四起。高压水枪对着大火喷水，消防员们扛起消防泡沫枪，对着大火喷射。
在仓库前面的空地上，茅总停好车后下车，冲过来哭叫：“我的仓库啊！”。然后，他竟然在大火面前跪了下来。他两手往前一伸，继续哭叫：“我的仓库啊！”
不过，消防员赶紧喝道：“你跪下来有什么用？赶紧站起来，离开现场！”
茅总觉得也对，心想不如一起帮忙，就马上与消防员一起扛起消防水枪，对着仓库喷射。
“你没穿消防服，危险！你快走一边去！”消防员喝道。
“不！这是我租用的仓库，里面有我的生产材料，我要救火！”茅总慌张地回答道。
消防员劝不了他，就由得他帮着弄。
消防枪太重，非专业的茅总也配合不好走动。稍弄几下，他就摔倒了。但他随即爬起来，拍一下衣服，继续扛着水枪来灭火。有时候，一阵浓烟吹过来，没戴口罩的茅总一阵干咳，就流下了眼泪。他就只得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拭眼泪。然后，他继续一边哭着，一边扛着水枪来喷射。过了几十分钟，大火终于扑灭，但仓库中所有的原材料都已化为灰烬。茅总看着这一大堆没有了火苗的灰烬，在浓浓的黑烟中，他仍然嚎啕大哭。
所幸由于仓库位置较偏远，无证据显示有人员伤亡。
接着，茅总开车去往西丽派出所，配合警察做笔录。
面对警员的问话，他都是哭着回答。
警员问：“你要控制好情绪。你是怎么知道仓库着火的？”
“我有一个不定期巡视仓库的习惯，”茅总道，“今晚我又过来看货，离开后就发现仓库着火了。可惜，我的仓库的材料呀，没有了这些，我就无法生产、交货了……”
警员说：“我都帮你做好记录。”
茅总着急：“多谢警官啊，要尽快帮我查明原因，我要索偿，我的损失太大了……”
警员安抚说：“我们会按程序走。”
后来，在签字和按指模时，他仍然在哭叫：“我一个仓库生产材料呀，就这样没了，天哪！我怎么办？……”
警员说：“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你哭也没用。”
“正因为哭也没用，我才哭呀！”茅总口不对心地说，“警官大人，能不能出一份火灾鉴定报告？最好还是有英文版的。”
“英文版的？做什么用？”
“我要发给国外付了定金的买家，”茅总说，“有这样的官方报告，他们才不追究我的责任呀！”
“我们试试看吧！或者是由消防部门出具。”
十六
在戴维斯7天拘留期满后，杨灏民打了国际长途电话给他，谈论这中M贸易战。
杨灏民说：“我们的车宝仪用了自主芯片，所以你们芯片对我国的禁售，对我不造成影响。”
戴维斯说：“好在你有眼光，但M国对车宝仪加征的25%进口关税，让我无法进口了。”
杨灏民叹息说：“这只能归咎于贵国单方面主动发起的贸易战。”
戴维斯道：“可我的坚果，也出口不到中国。怎么办呢？”
杨灏民问：“想想办法。在越南或新加坡等国，你有没有可靠的商业合作伙伴？”
戴维斯疑惑：“什么意思？”
杨灏民就说了个端详，中心思想是要将之前双方所做的一般贸易，改为转口贸易。
戴维斯一边听一边思量，最后一拍大腿，大赞杨灏民：“好办法！”
杨灏民说：“先这样操作。”
戴维斯回应：“不管怎样，我都将紧密配合你。” 然后他让琳达向中国银行洛城分行查询保证金和授信额度，准备开立“第三方单证可接受”的信用证。
过了几天，杨灏民收到了越南芒街商人阮辽化先生发来的电邮，说他得到了M国戴维斯先生的授权，与杨灏民合作车宝仪业务。阮辽化在与戴维斯签约后，会收到戴维斯开到越南银行的信用证，阮辽化就以这份信用证作为质押，对杨灏民的银行开出一份新的Back to Back L/C（背对背信用证）。然后，杨灏民的车宝仪在蛇口装船，运往越南海防港，再在海防港换船，转运到M国。杨灏民同时交单给越南银行。戴维斯后来就以越南阮辽化公司的单证，以越南货物的名义在M国海关报关。在阮辽化从戴维斯那里收到美元货款后，再从越南银行支付给杨灏民。于是，M国那25%的进口关税，就让杨灏民做空了，戴维斯不用交纳。
戴维斯赞叹：“好一招金蝉脱壳！这符合我们国际贸易商人合作的利益。”
但那天晚上在家里，马红莉忽然提醒杨灏民说：“我觉得这样做转口贸易，还是不够安全。”
他转头问：“为什么？”
但她也问：“这批货物的产地证，阮辽化是用了越南的吧？”
他答道：“没错。”
“在单证表面上，车宝仪是越南阮辽化与M国戴维斯之间的贸易。但是，如果M国海关追查产地证呢？这不还是中国生产的，所以还不是要征税？”
他让一语惊醒：“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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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嘀咕：“还能有什么方法不？”
他思忖了一阵子，然后豁然开朗：“那我们就起用第二套方案——暗渡陈仓，要做得更加稳妥一些。”
马红莉问：“怎么个暗渡陈仓法？”
他就说：“这样干——”
她听后，高兴地认同了这一新方案。
他就马上将方案形诸文字，发送给戴维斯和阮辽化，跟着就得到了他们两人的确认。
于是，在第二份订单执行时，杨灏民将生产车宝仪的零部件装车，从陆路深圳运往广西东兴，再出口到越南芒街。零部件在阮辽化公司属下位于芒街的工厂卸货。然后，在杨灏民从深圳委派出去的工程师的现场指导下，由越南工人组装这批车宝仪，在越南芒街当地商会申领产地证。后来，这一批装了满满一个40’ HQ的车宝仪，就由一艘马斯基班轮从越南海防港启运，劈波斩浪，跨越太平洋，运往洛城。这样的运作，杨灏民会损失一点运费，但越南的加工费较低，为了三方利益，相比巨额的进口关税，这却是不二之选。
这些货物出口后，杨灏民却又对马红莉说：“多亏你的提醒，其实我想到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她问：“那是什么？”
他说：“不用在越南组装，只要在越南港口附近租一个仓库，就够了。”
她就问：“货拉到越南，只放在仓库，让阮辽化申请产地证？”
他说：“正是，阮辽化有这本事，在越南，很多东西他都可以买通。”
她随即释然：“对啊，这才省成本。”
“不过算了，我们还是要多出一点费用，要正规一点好，生意才做得稳妥，张驰有道。”他悠然自得地说，“这就像我们接发乒乓球时，对力度、板面的倾斜度，都要有一定的讲究。”
她就饶有兴趣地问：“怎么讲究？愿闻其详！”
他就好整以暇地答道：“太重太翘，球容易出台；而太轻太压，球就容易触网呢！”
她高兴地说：“你好有一套！”
他就嘴角一笑，于是举起双手作抱拳状，对她一抖：“承让！”
八月的深圳不像往年那样炎热，天空中吹着初秋的风。月底前，还没有强台风和大暴雨袭击的深圳，表面上显得岁月静好而淡雅。然而，一些人的内心却罹受着史上未遇的特大风暴。
在月底的一天上午，龟山别墅出入口的车闸徐徐升起，平日里见惯了奔驰、宝马的这条林荫车道上，一辆南山区公安局的警车缓缓驶入。警车没有鸣笛，它转弯抹角穿越，然后抵达半山腰的一幢三层欧式别墅前面。警察下车后，叩响了别墅主人茅宗惺的门铃。
那次西丽仓库大火发生后，茅总发电邮向国外众多进口商一一报称了这一突发情况，说由于货物遭逢意外火灾，这是双方合同条款中所列的地震、海啸和战争等Force Majeure（不可抗力）因素中的一种，所以，对于尚未执行的业务，要求免责、免赔。但接着，警方发现疑点重重，经过调取仓库物业管理中心后台的监控进行排查，已初步认定，是茅宗惺本人涉嫌纵火。
所以此刻，茅总将让公安局批捕。
他将无法避免海外众多买家对他的天价索赔，会让他倾家荡产。
警车掉头，驶离别墅。
在别墅门口，茅总的老母亲由媳妇搀扶着，看着警车远去。
她们双双一阵晕眩。
这事马上由正在税务局办事的马红莉打电话告知了杨灏民。
其时，在公司电脑前忙着的杨灏民一听到，就停下手，扼腕叹惜。
十七
这个晚上，坐在床沿的杨灏民在临睡前，仍在想着业务的事。
马红莉洗澡后，在睡房里用电吹风吹着头发。她看到他的皱眉状，就问：“戴维斯的货顺利出了两批，但你好像还是心事重重？”
他缓步走出客厅：“没错，我始终感觉还有隐忧。”
她也走出客厅：“或者，要等他们关税降回到原来的标准吧？”
然后，两人都在沙发上坐下了。他说：“可以等，但我并不指望，这不是明智之选，不是上上策。”
她一把抓过他的手，感叹道：“可我们，金蝉脱壳、暗渡陈仓都用上了。”
“这两个策略都不踏实，”他说，“我们必须反客为主。”
她感兴趣：“反客为主？你详细说说？”
“车宝仪已成为M国人民生活的必需品，涉及M国民生。所以，我们要对车宝仪加大高科技含量，”他说，“科技含量一高，产品就更有价值，那么，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提高单价。”
她疑惑：“提高单价？”
“对！单价要加30%，”他肯定地说，“在M国报关进口，就可以消化他们25%的关税。”
她一拍手掌：“好办法！”
但接着，他忽然又犯难了：“可是问题也来了，M国海关是按进口单价来征收关税的，我们的单价一提高，戴维斯要交纳的进口关税，就一样水涨船高。”
她也恍然大悟：“这不行，这样行不通。”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除非——我们保持原价，M国海关还按原价征税，但戴维斯对他经销商的批发价，可以提高三成，那么，戴维斯让M国海关凭空加征的25%关税，就可以冲抵掉。”
她一听，就跳了起来拍掌：“好办法！好办法！”
但他又觉得遗憾：“我们这是牺牲，是让利了，让利三成给戴维斯呀。”
她接着道：“我想清楚了，说白了，那关税，是让M国海关硬抢了去，但羊毛出在羊身上，M国单方面提高的关税成本，只能由M国的消费者来买单。”
这时候，他终于拍板：“为了协助戴维斯，为了占领M国市场，也为了我们与他长久稳定的国际业务，我们就让利吧！”
而她，忽然却想到一个点子：“但是，可以让戴维斯的坚果也降价三成，这是对我们的补偿，是互补。”
他认同：“那好，就这么定！你这也是好主意，等我跟戴维斯详谈。”
这时候，她又想到一件事：“不过，车宝仪的科技含量，还可以提高吗？”
他明确道：“可以，比如说车宝仪的芯片升级换代，防撞力量增强，报警速度更快，识别盗贼的像素更高，等等。”
她不禁摇了一下头：“我倒没有想到这些。”
他就说：“我要说服戴维斯，让他的经销商接受新价格。为了加大高科技的含量，提高我们产品的附加值，必须的！”
“对，那从明日起，我们的工程师又要快马加鞭了。”她心头一喜，“我看不管M国怎么卡我们，但我们走高科技的路线，就战无不胜！”
他拥抱她，感激地说：“对的。你看我们两夫妻，有的你想到，我没想到；有的我想到，你没想到。我们这是夫妻互补呀！”
她也抱住了他，莞尔一笑：“本来就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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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是凹凸的结合体，”他忽然神秘一笑，“你是凹的，我是凸的。”
她一拍他的肩膀：“坏人，看你说的！”
接着，两人松开。他去到书房打开电脑，与戴维斯接通微信说：“戴维斯先生，有两件大事。”
那边的戴维斯回答：“你说。”
杨灏民开门见山：“一件是，车宝仪不再从越南出口，依然从深圳蛇口港出口；另一件是，车宝仪的价格，从下一批开始，你可以提价三成。”
戴维斯吃了一惊：“提价？还三成？”
杨灏民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要说服你的经销商接受你的提价。这摆明就是帮你冲抵M国那25%的进口关税，我是为你着想。”
戴维斯仍没想清楚：“你这一提价，我交给M国海关的关税，不也同步增多了吗？”
杨灏民赶忙解释：“不是，我与你原来成交的单价不变。”
戴维斯这才释然：“哦——原来如此。而你让我提价三成的原因是什么呢？”
杨灏民缓缓地说：“是从下一批货起，车宝仪高科技的含量大大增强。”
戴维斯问：“在哪些方面增强？”
杨灏民详细介绍说：“比如说，车宝仪里面的芯片，已经升级换代；车宝仪为车主保驾护航的防撞力，增强一倍；大巴司机万一晕倒，车宝仪就协助车辆，自动进入成功的无人驾驶状态，这技术更先进和人性化，以保障全车乘客的安全。”
戴维斯道：“那人工智能的成份更多了。”
杨灏民补充：“还有，车宝仪报警的速度，比原来的减少一半时间；识别盗贼面貌的戴图，比原来的清晰度增加三倍的像素，等等……”
戴维斯于是说：“那你将最新的样品快递3台给我，我跟经销商测试一下。”
杨灏民趁机回应道：“我马上安排，不过，戴维斯先生，还有一事。我在车宝仪上让利三成，那么，你的坚果卖给我，也得降价三成，作为我们互补。”
戴维斯慎重地说：“我认真考虑一下！”
过了7天，杨灏民打开电脑，一封由戴维斯发来的电邮“叮咚”地跳了出来，内容为：
所寄3台样品已收到，并成功测试，关于我们所谈的业务：
1、同意车宝仪恢复从深圳蛇口直航发运到洛城。
2、车宝仪的单价，我们的经销商已愿意接受提价三成。
3、我们出口深圳的坚果，同意降价三成，作为对你们的补偿，协助你们通关。 杨灏民反复阅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拍拍胸口，自言自语：“总算搞定！”他马上打通已外出的马红莉的电话，如实相告。
马红莉在电话中喜不自禁：“那么从此，我们的车宝仪可以长驱直入M国市场了。”
杨灏民说：“是的，无惧M国强征的进口关税！”
马红莉道：“那我们一亿元人民币的订单，可以继续执行了！”
“是的，吻你！”杨灏民继续道，“我们可以执行一亿元的后续订单了！分批交货。”
隔天，戴维斯来电祝贺合作成功。
但杨灏民却对戴维斯说：“这仍然是权宜之计。”
戴维斯问：“那怎样才是长久之计？”
“需要公平自由、互惠互利的贸易政策，就像人类爱好和平，不要战争一样，不打贸易战，才是我们之间对外贸易的长久之计。”
戴维斯仍不放心：“如果M国仍然不肯恢复原来的关税呢？”
“也没事的，我们两国是全世界最大的两个经济体，肯定要相互依赖，优势互补。双方偶尔有摩擦，但无伤大雅，其实都是斗而不破，合作共赢；再说，我们坚定了走高科技这一路线，百战不殆，所以我们不怕！”
戴维斯就回答：“愿耶和华保佑！阿门！”
这个八月，在中M越三国贸易中，阮辽化不经意地告诉了杨灏民，说车宝仪这产品在越南、老挝、柬埔寨都不够销，只要配上这三个国家的语言即可。杨灏民一听，当即决定开拓东南亚市场。他解释说他车宝仪的语言除了原始的汉语和英语外，又开拓出了法语、德语、俄语和西班牙语等语种，当然也包括了东南亚语。
十八
在中国银行深圳分行会客室，杨灏民与银行客户经理杨小姐相对而坐。杨小姐穿一身红白相间的银行统一工装，十分得体，也显得很有文化。
杨小姐招呼杨灏民喝茶：“欢迎杨先生光临！”
“不客气。”杨灏民道，“我国的国际业务，就是中国银行做得最多，也做得最大了。”
杨小姐莞尔一笑：“多谢杨先生美言，我们做得还不够。”
“我这次过来，是有重大的突破性业务要探讨。”杨灏民直言，“我知道历史以来，我们开立、收取信用证，计价货币都是美元。”
杨小姐回应：“对的，因为美元是世界货币嘛！”
杨灏民顺势说：“但现在，在美元、欧元、英镑当中，人民币国际化的范围越来越大了，而人民币信用证，就是人民币币国际化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
杨小姐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
杨灏民直截了当：“我们公司向M国进口坚果，我准备开立人民币信用证！”
杨小姐瞪大了两眼：“开立人民币信用证？”
杨灏民肯定地说：“是的。”
杨小姐的表情仍是疑惑：“我在银行国际业务部从业十几年，经手国内外的信用证如恒河沙数，但不要说开立人民币信用证，根本就提都没人提到过。我们全深圳的银行业，迄今为止，真还没人开立过人民币信用证！没有先例啊！”
杨灏民倒显得蛮有把握的样子：“那我就做第一个，我就是先例。以前没有，不等于现在没有，更不等于将来没有！”
“说得好豪壮！”杨小姐一笑。
杨灏民还是信心满满：“我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杨小姐疑虑未消：“再说，对M国开证的难度最大。”
杨灏民就问：“那你认为的原因是什么呢？”
杨小姐解释说：“M国是全球最大的经济体，人民币国际化，在M国也是难度最大。”
杨灏民仍然立场坚定：“但我就是要主攻M国，偏向虎山行，这一定可以开立。”
此刻，杨小姐的表情缓和了：“你真的这样有信心？”
“是的。开立人民币信用证，也是我们深圳外贸业务员的一种担当。”杨灏民继续说，“我希望人民币成为世界货币，因为美元兑人民币汇率无规则的变动，一直是让我国的外贸业务员无从把握、无法改变，我们只有接受的命。用我们外贸界调侃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天下苦美元汇率变动久矣’！”
“你的话，挺有古风呢，”杨小姐一笑，接着话茬，“那人民币国际化，对你的外贸业务就有莫大的裨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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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灏民深在体会的样子：“当然，用人民币来取代美元，我们就可以规避因美元汇率变动带来的风险和损失，因为人民币是相对，也是相当稳定的。”
但这时候，杨小姐又为难了：“你说得好，但如果将眼光从深圳扩展至全中国，有人开立或接收过人民币信用证吗？有没有可以借鉴的先例呢？”
杨灏民蛮有把握：“有的。中国工商银行印尼子银行，在2009年７月６日，就成功地帮助印尼一家公司，向我国的出口企业开出一份信用证，金额为人民币37.2万元。”
杨小姐问：“印尼，就是印度尼西亚吧？”
杨灏民答道：“是的。”
杨小姐赞叹：“你比我们信用证从业人员知道得还多呢！”
杨灏民随即向杨小姐抱拳一下：“不敢。但这是全球第一笔跨境贸易项下的人民币信用证，意义重大。它标志着我国跨境贸易的人民币结算业务已正式启动，在印尼可以，我相信在M国也可以。”
杨小姐就问：“这是我国的进口开证，但出口收证呢？”
杨灏民道：“我也在做M国客户的工作，让他们也尽量用人民币开证过来。我相信，深圳敢为天下先！“
“这事非同小可，我得跟我们分行领导好好商量一下。”杨小姐慎重地说，“但我相信，深圳的国际金融、国际贸易都会进一步开放。希望我们银行能助你成功！”
杨灏民胸有成竹：“我等你消息！”
第二天，杨灏民从深圳湾口岸过境香港，坐车进入中环，来到香港HS银行贵宾室 。
女客户经理热情接待杨灏民：“欢迎杨先生从深圳来到香港！现在粤港澳大湾区都一体化了，希望我们银行也能为深圳的企业提供金融服务。”
杨灏民说：“感谢！香港本来就是世界金融中心，有先天优势。”
女客户经理问：“那杨先生今天过来香港，想办理什么业务呢？”
杨灏民答道：“我想在你这里向M国开立人民币信用证。”
女客户经理吃了一惊：“人民币信用证？很少听说。还是开向M国呢！”
杨灏民解释：“这是人民币国际化的一个表现形式。不过，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女客户经理说：“是这个道理，但实际业务中从没有过，也就是说，人民币国际化，实际可行吗？M国是一向压制人民币的。”
杨灏民说：“其实，在2007年6月，我国首个人民币债券就已登陆香港。此后，内地多家银行先后多次在香港推行人民币债券，有两年期或三年期的。”
女客户经理道：“你知道得挺多的。让我先了解一下，再回复你。”
杨灏民起身握手告辞：“我等你消息！”
杨灏民傍晚回到了蛇口。
在家里，马红莉问他，跟香港HS外资银行谈得怎么样。
杨灏民感叹：“向M国开证，的确难度大。”
马红莉说：“这家银行也没有跟M国操作过人民币信用证吧？”
杨灏民：“没有，一直都是美元。现在，他们才开始摸索。”
马红莉提出疑问：“我们在香港申办离岸公司，开设离岸账户，好像不太合规。再说，就算在香港能开出人民币信用证，那也不严格代表深圳呀。”
杨灏民就决定：“那我们还是在深圳操作吧。我们的根，还是得扎在深圳，还是要以深圳的名义。”
十九
隔天，应马红莉的要求，杨灏民开着车，带她向南山区人民法院驶去。 车子静静地驶过马路，但两人的心却不安静。
两人停好车后，经过安检，进入法庭。
在法庭上，审判长、审判员、文书等人列席，观众座位坐了八成人数。
杨灏民和马红莉坐进观众席后，看到了满面憔悴地站在被告席的茅宗惺！
控辨双方开始进入庭审程序。
审判员直接问：“被告茅宗惺，关于你租用的西丽仓库起火一案，现场并没有直接火源，大火是在你离场两分钟后升起的，我们调取了仓库外的路面交通监控，以及仓库物业管理中心后台的监控，进行了分析勘察，排除了自然失火、盗贼纵火、仇人纵火等各种因素，一致认为是被告涉嫌纵火。那么，被告你现在有什么需要申述的？”
茅宗惺着急地分辩：“不是，不是我纵的火，否则我当时为什么报警了？还救火？我还对着仓库跪了下来。”
审判员回答：“你这是博取同情，有演戏的成分。”
茅宗惺更加焦急了：“不是，不是，我自己租用的仓库，我为什么要纵火？”
审判员道：“根据仓库物业管理中心系统的监控显示，在火灾发生前，你先进入了仓库，这个，你怎么解释？”
茅宗惺一惊，内心说：哦！我还忘了，仓库的监控是连着物业管理中心系统的。但他赶忙解释：“我有不定期巡视仓库的习惯。”
审判员说：“这可以成立，但根据监控显示，你从来没有在夜间巡视仓库的习惯。这是你第一次在夜间巡视仓库。这是什么原因？”
“这——我当时就想到仓库看看，”茅宗惺一下子语塞，“电线短路，也可以引起火灾的。”
审判员随即举起一份报告说：“经过电工勘查，火灾现场所在的那一片区，电压一直正常，仓库在两年前建成，而且电线在一个月前全部更换过，电线铜芯粗大，从无发热等超负荷迹象。用电纯为照明电，那一片区，也从没发生过漏电从而导致保险开关跳闸的现象。为什么唯独你租用的仓库发生了火灾呢？”
茅宗惺：“这——”
审判员：“那晚，你进入仓库后，做了什么呢？”
茅宗惺：“我进去查看原材料是否足够生产。”
审判员：“你进入仓库时，是否带着打火机？你是不是一直有抽烟的生活习惯？”
茅宗惺承认：“有。”
审判员指示工作人员打开墙角的显示器，声音更洪亮地说：“你看！根据监控显示，你在走出仓库大门前，一直抽烟；而且，在你走出仓库大门前，你将烟头丢入了一堆纸霄中，你这样做，是人为纵火的故意行为。”
茅宗惺狡辩：“但这是我自己的生产材料，我为什么要自残烧毁自己的财物？”
审判员问：“你公司生产的是电子通讯产品吧？”
茅宗惺答：“是的。”
审判员又问：“你的产品成品，是不是需要一种来自M国D州仪器公司生产的芯片？”
茅宗惺慌乱地回应：“是的。”
“从监控中看到你往纸堆里扔烟头，一开始，我们认为是你粗心、失手，但我们联想到了你无法买到芯片这一事实，就恍然大悟，”审判员清清楚楚地表述，“自从M国单方面发动贸易战以来，D州仪器不得不停止对我国芯片的供应，你买不到这种芯片，就无法生产成品。但你已收到了国外众多进口商支付的定金，如果交不了货，你就得双倍返还定金。这些，是不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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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宗惺更加哆嗦：“是——是——事实。”
审判员继续说道：“你当时在派出所做笔录——哦，严格地说，应该是做口供——你声称需要火灾报告的英文版。这说明你是有备而来。”
茅宗惺无力回答：“这——”
审判员终于揭盅：“所以，你故意纵火，目的要生成火灾，然后声称是不可抗力，企图逃脱这一经济赔偿的责任，对不对？我们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茅宗惺终于耷拉下了头：“这个——”
审判员：“现在，休庭十分钟。”
大家议论声鹊起。
事实上，这案证据确凿，这审判只是走一下形式和程序而已。
在审判团商议十分钟之后，重新开庭。
审判长站起来，面对大家宣判：“本案刑事附带民事，经本院查明，被告人茅宗惺，在国际业务中因为欠缺作为核心材料的芯片，导致无法制成成品交货，所以，被告人故意以烟头对其仓库进行纵火，自焚仓库，引致火灾，其意图是要构成不可抗力，以期免除已收受客户定金的责任，但该理由不成立。本院经审议，现一致裁定：被告人茅宗惺，判罚赔偿所有供应商、进口商货款975万元人民币，罚没其位于蛇口的住宅，并判入狱6年。”
审判长敲槌。大家开始低声议论。
审判长问茅宗惺：“被告人茅宗惺，你是否服从判决？”
茅宗惺垂首：“我——服从，不上诉。”
在这次公诉前，茅总没有为自己聘请律师，因为他明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审判长追问一句：“你有这样的非法行为，还有什么隐情？现在说出来，以后会得到宽大处理。”
“我一向风调雨顺，颐指气使，我这样生活惯了。”茅宗惺激愤地说，“火烧仓库，是M国对我断供芯片后，让我憋不住这口气，我心里承受不了。这是我走投无路的‘破罐子破摔’，是我对M国的泄愤，我要解压。”
“但你的方式方法用错了，”审判员说，“谁叫你非要依赖M国的芯片呢？你不可以自己研发吗？”
茅宗惺感叹：“说得容易，但做起来难。”
审判长一敲槌：“那你为你做的错事付出代价吧。本案审理结束，现在散庭！”
然后，观众退庭，一边走，一边议论纷纷：“居然敢放火烧仓库，也真是吃了豹子胆啊。”
杨灏民和马红莉对望了一下，站起来，都沉默不语。
两人慢慢向茅宗惺走去，准备对他安抚一下。
二十
这个晚上，杨灏民登上电脑，又与戴维斯接通了微信。
杨灏民说：“戴维斯先生，我现有一件重大事件要商量，是关于我们进口坚果的付款条款的。”
戴维斯问：“不是信用证吗？”
杨灏民答：“不错，是信用证，但我们计划向你们开立人民币信用证。人民币已经是全球第二大货币，美元的霸权地位已让削弱。”
戴维斯发送来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不行，我只知道美元信用证，但从来没听说过人民币信用证！我只认美元，而人民币信用证，在M国绝对行不通。”
杨灏民解释说：“但人民币国际化，在M国已经迈出了一步。”
戴维斯疑惑：“如何迈出？你有实例？”
杨灏民道：“在2016年7月5日，我国工商银行在纽城就发行了首笔人民币计价金融产品，是通过M国的机构来结算的。”
戴维斯点了一个赞：“这倒是一个标志，是人民币国际化在M国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
杨灏民进一步阐释：“这是M国金融机构参与人民币计价产品的发行，意味着M国开始参与了离岸人民币市场的竞争。”
戴维斯还是表示了忧虑：“但人民币现金，目前在M国是暂时不能流通使用的。美元独霸天下，M国银行都不接受人民币。”
杨灏民显得有耐性：“这一步步来，万事万物都有一个过程。你先别这么肯定，或者，你先到M国的中资银行了解一下？”
戴维斯就问：“那你推荐哪一家中资银行？”
杨灏民于是说：“就中国银行洛城分行吧。中资银行应该比M资银行更容易操作。你到中资银行开户，存入美元，他们再帮你兑换成人民币。”
戴维斯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杨灏民趁机说：“我希望，我进口坚果时，我在深圳向你开立人民币信用证，你到时在M国收到的人民币货款，可在M国那边兑换成美元，不影响你在M国使用。”
戴维斯道：“这在逻辑上讲得过去。”
杨灏民不失时机：“那么，希望你也一样地开证过来给我。”
戴维斯澄清：“你的意思是，我采购车宝仪时，我在M国向你开立人民币信用证？”
杨灏民肯定：“对的，你先到银行了解一下。”
戴维斯问：“怎么了解好呢？你教我。”
杨灏民遂出谋划策：“你先用美元在银行购入人民币，再用人民币开出这个信用证。当然，我更希望以后，你要在M资银行直接开出人民币信用证给我。”
戴维斯道：“这真是‘破天荒’的创举呀，我只能先试试看。”
杨灏民一阵高兴：“祝你好运！也是祝我们好运！”
二十一
这天上午，杨灏民工厂处于紧张的生产状态。工程师正在测试芯片，工人们对产品进行烧焊、老化，包装车间工人正在打包，然后用叉车装入货柜。杨灏民正在巡视车间。忽然，他的手机响铃，他随即接听：“早！”
打来电话的是杨小姐：“杨先生早！经我们分行领导讨论，并与我们M国洛城分行对接，我们决定接受你的申请，我行可以开立人民币信用证。”
杨灏民一听，就喜上眉梢：“那么，在深圳金融和深圳国际贸易历史上，深圳的第一张人民币信用证即将诞生了！噢耶！”
“是的，”杨小姐说，“得感谢你推动了我国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在深圳的外贸历史上，将有你这精彩的一笔，你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深商！”
“我责无旁贷。”杨灏民接着道，“深圳的第一张人民币信用证，货名将是坚果，金额为185万元人民币。”
杨小姐说：“我会全程配合你的。”
杨灏民挂了电话，走进财务部，对马红莉说：“中行开立人民币信用证的事，我搞定了。”
马红莉一听，就拍手叫好：“我也刚收到银行的通知。戴维斯刚汇付了30万美元过来。”
但杨灏民却说：“这是下一批车宝仪的定金。不要入账，退回去。”
而马红莉表示不解：“戴维斯可是从来没有打过定金给我们的。别人求定金，还求不到，你却要退回去？到口的肥肉不要？”
“我不要肥肉，我要瘦肉。”杨灏民一笑，“戴维斯一直都是开美元信用证给我们的，他现在是想用现金定金来诱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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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红莉一头雾水：“我没听明白。”
“定金是万商的期待，”杨灏民解释道，“但戴维斯这样做，显然是不想开人民币信用证，或者说是开不了。我们退回去，是要求他正式开立人民币信用证。”
马红莉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意思。那好，我退回去。”
过几天，在中国银行深圳分行的新闻发布会场上，中国银行深圳分行五位领导就位，场内几十人列席，周围有好几个记者，摄像机在旁边摄录。人到中年的周行长拿起麦克风说：“各位嘉宾！上午好！现在是我们见证历史的一刻。”
大家鼓掌。
行长说：“我们中国银行在1912成立，1981年在纽城开设M国的第一家分行。现在，我高兴地宣布：在深圳的国际贸易历史上，第一张从M国开来的人民币信用证诞生了！在这信用证项下，M国采购的，是我们深圳制造的高科技产品——车宝仪。”
行长说完，一位盛装打扮的银行女员工走到主席台前，在大家面前举起这张A4纸大小的人民币信用证，它是纯英文，一共三页。
场内又再响起掌声。
行长接着道：“这标志着，深圳的人民币国际化历程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具有里程碑式的重大历史意义。”
大家再鼓掌，议论纷纷：
人民币国际化！
人民币信用证！
行长转了一下身，对身后的杨小姐说：“这一切，得益于我们银行杨小姐的竭力开拓，我们已为杨小姐记一大功，同时升职加薪。”
杨小姐于是站起来，向大家点头致意：“多谢领导！多谢大家支持我的工作！”
行长继续说：“一直以来，只要是有益于深圳国际金融和国际贸易的业务，我们绝对支持！深圳，就是要先行一步。所以，我们更要多谢深圳的一位国际贸易商人，是这位深商，他缔造了这一份珍贵的人民币信用证。现在，我们有请这位卓越的深商——杨灏民先生！”
坐在后面的杨灏民便站起来，向大家抱拳致意。然后，他拿过麦克风说：“感谢中国银行给我这个机会，为了人民币国际化，为了深圳的国际贸易，我义不容辞！”
大家再鼓掌。
杨灏民继续说：“接下来，我们也将继续依靠中国银行，向M国开出深圳国际贸易历史上的第一张人民币信用证，进口的产品是坚果。”
记者们的相机“咔嚓”地拍个不停。
新闻发布会刚结束，深圳各大互联网、公众号就都“第一时间”发布了这一特大新闻：
来源：【先行示范】
中M商家共赢：深圳国际贸易第一张人民币信用证诞生！
深圳人民币国际化在M国迈出历史性一步！
于是，整个深圳，在室内室外、大街小巷，深圳人的手机微信纷纷刷屏。
二十二
四天后，从夏岛回到洛城国际机场的琳达，正与两个闺蜜说笑。同时，她打开手提电脑，上线浏览。忽然一封电邮涌入，这是杨灏民发给戴维斯并抄送给琳达的一份电邮。当她打开电邮的PDF附件时，不禁惊叫了一声：“啊！是软妹币信用证！”
她的中文发音不太纯正，常常将“人民币”说成了“软妹币”。
这是杨灏民向戴维斯签发的一张购买坚果的新订单，金额是185万元人民币。对这一批坚果，深圳这边的大小士多店都等着入货。对这些坚果，老人们若不坚持定期食用，动脉就加深粥样硬化了。
琳达与闺蜜十分新奇地谈起了这一份人民币信用证。
这是中M之间深圳国际贸易中第一张用于进口的人民币信用证！
琳达不免感叹：“深圳的人民币国际化，已在M国迈开了坚实的步伐！”
后来的一天，戴维斯亲自到港口办理进口报关手续，当他见到在海关当值的格丁关长时，格丁满脸堆笑，客气多了。当戴维斯微笑地走近他时，格丁不由得拉开了有效的搏击防守距离，以免戴维斯突然又给他来一个“断头台”。
然后，戴维斯将车宝仪提货，运送到了自己的仓库。
这天晚上，戴维斯和琳达驾着心爱的黑色奔驰S600，驰向66号公路。在即将进入这公路前，他看着在车内中控台上安装好的一台YHM牌车宝仪，这是他从刚到的大货中随机抽出的车宝仪，准备先自我测试一下，就接入USB端口。当电源一经开启，就传来响亮的一声英文童音提示：“请系好安全带！”
由于这美式英语配音过于清脆、逼真，以致一闻其声，就如见其人。
坐在副驾的琳达感到惊奇：“这个小孩子是谁？”
“这是杨灏民先生的儿子，他在微信里发过照片给我。”戴维斯道，“他给我讲过，车宝仪的配音，就是让他儿子来进行的。”
琳达说：“那恭喜啊！”
当然，戴维斯有所不知，对这一切功能的控制，以及日后的升级换代，杨灏民都可以在深圳隔空操作。他可以进入他研发的YHM数据中心——他输入密码后，靠着他内置于车宝仪芯片的越洋感应，就可以远程运筹，仿佛握着一个核按钮。
这时候，戴维斯再看这车宝仪所依靠的导航指挥系统——他不禁惊呼一声：“噢！麦割的！”
琳达赶忙问：“又怎么了？”
戴维斯细看车宝仪的液晶显示屏，才知道：原来车宝仪的导航，已不再是一直以来所依赖的GPS，却是中国近年发射升空，并逐步投入全球使用的北斗（Beidou）。于是，他饶有兴趣地说道：“导航系统，已改用北斗！”
琳达看着车宝仪，大声喃念道：“噢！北斗！”
恰其时，在深圳，杨灏民写有中英文诗《北斗》（Beidou），诗云：
摸石过河忐忑走，
不在人前却身后。
屈辱愤懑一朝湔，
抬头挺胸见北斗。
Fearfully walking forward while groping the stones to cross the river,
We had never been ahead, but always behind some other.
Now the shame and anger have all been swept away,
And we can raise our heads and chests to see our Beidou upper.
京公网安备1101080202451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