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命运刺上黥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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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空中的乌云在翻滚着,风和日丽的景致转眼间变成了黑白照片。深圳的天气就是这样,上午还阳光明媚,下午暴雨就来了。

陆子路被几个膀粗腰圆的保安扭送着丢到景华公司的大门外,他身边的行李“哗哗”地散落了一地,随即,那道崭新的不锈钢栅栏门闪着红色的警报灯“吱呀”地关住了。隔着铁栅栏的闸门,陆子路冲着景华公司高大气派的办公大楼大声喊:“刘明安,你给我出来!”

公司路过的人用同情的眼光扫了陆子路一眼,又慌忙躲开,唯恐祸及到自己。几个保安站在岗亭里不知所措。乌云密布的天空下着了小雨,眼看雨越下越密,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陆子路站在雨中不躲不避,声音一声比一声响。

“刘明安,你给我出来!……”

人生就像一幕戏剧,剧情的发展常常令人始料未及。几个月前,刘明安绞尽脑汁地将陆子路挖到景华公司,如今却又千方百计地将陆子路逐出公司大门。

岗亭里的保安队长正在接听电话,不一会儿,一个大个子保安走了出来低声下气地劝陆子路:“陆经理,您别闹了,公司里的情况您比我们还清楚,闹下去是您自己吃亏!”

“我不怕,我要和刘明安当面对质!”

做了十多年的企业管理,头一回做得这么狼狈。陆子路不顾形象地大吼大叫,几个长相英俊,身材魁梧的保安被陆子路骂得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陆子路在大名鼎鼎的景华公司工作了三个月,获得了公司上下一致的认可,可谓春风得意。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满试用期的最后一天被人扫地出门。

半个月前,陆子路负责景华公司一个由政府主导的认证项目,顺利通过后获得了市政府一千多万元的项目扶持资金,副总经理刘明安特别高兴,发动办公室所有的主管级人员去最奢华的舞王酒店为陆子路庆功,并许诺说要给陆子路涨工资。公司派出五辆豪华的高级轿车载着各部门的重要主管出门,几十个英俊帅气、英姿飒爽的男女保安穿着制服在张灯结彩的道路上立正敬礼,场面十分威风。

庆功宴一摆,陆子路在公司里名气大振。刘明安的小气在景华公司内部是出了名的,不用说,此次人员外出的消费全是AA制,诸位主管乖乖地缴了份子钱。酒饱饭足,大家又去KTV唱了一回歌。几辆拉风的高级轿车开路,不知情的场合大家还以为来了重要领导。远在香港的董事长得知公司通过认证后,特意向陆子路发来问候信息。

庆功宴的第二天,陆子路无意中和刘明安说起和董事长发来短信祝贺的这件事,还夸老板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刘明安明显的非常紧张,当场就垮下脸来训斥陆子路越级汇报,破坏了职场的规则秩序。陆子路当场懵了,这件事不是刘明安自己汇报上去的吗?

接下来的这些天,刘明安把陆子路部门的主管全叫去他办公室。那些人事、行政、总务、安全、培训、招聘、后勤等七八个小主管,高高矮矮地一下子塞满了副总办公室,每个人都低着头,任凭刘明安唾沫横飞地骂。一个多小时过去后,那些主管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其中人事和招聘两个科室的主管是女孩子,她们的脸上都挂着泪水。总务主管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被比自己还小的刘明安训成了一个孙子,阴沉着一个脸一言不发地走出办公室。清洁工主管是一个大妈级的女人,为人低调,对上级言听计从,此刻也憋着一口气,来到大院里狠狠地喘了一下。厨房主管是平时挨骂最多的单位,公司几千名员工的食堂口味众口难调,现在改成自助餐形式,员工又嫌菜太贵了经常投诉,他一走出副总办公室就摇头叹气。七八个主管出来,各有各的表情。

陆子路没想到,此事最终演变成自己被炒鱿鱼的导火索。

管理部的各个主管每天都要去刘明安办公室接受刘明安的训斥,几个女孩子实在受不了,痛哭流涕地交了辞职报告。在刘明安的高压之下,管理部一半以上的主管辞职了。景华公司的管理部大约有三百多名员工,后勤的保安、厨房、清洁员工近二百人,一下子辞职走了五个主管,此消息一传出,在公司引发了不小的动荡。一些对工作不满的车间员工也纷纷提交辞职书,不到一周时间,竟然有五百多名员工提出辞职。

刘明安认为,身为公司的管理部经理,陆子路对此事的不当处理负有重要的责任,向董事会建议辞退陆子路。

 

二、

雨停歇下来,陆子路提着行李湿漉漉地回到出租屋。荷花正在厨房炒菜,一看到他提着行李回来了,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被炒鱿鱼了!”陆子路目光呆滞,心情还没有从屈辱中平复下来。

“炒了就炒了,小心别凉着,换件衣服吃饭!以后在外面要虚心一点夹紧尾巴做人,别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在家里,每次争吵我是会让着你,在外面,别人可不会让着你。”

陆子路原本一肚子气,被不知情况的荷花戏谑般的一顿胡乱教训,心里莫名的火又腾起来了:“你根本不懂!叽叽歪歪乱叫什么?我没过错,明天一定要去劳动局告他们。”

“你告状有什么用?摞掉帽子告上天也没用,别人不知道你几斤几两,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五千块的工资你嫌低,想拿八千块钱一个月,却没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屁高中生,书又没比我多读多少,以为钱这么好赚?你那个本科和硕士文凭是在家里自学读的,只能出去蒙蒙别人。打官司请律师是要花钱的,我可不许你胡来。要不,你去我姐夫的工地搬砖去。”

荷花念念不忘搬砖的工资高,一天有二三百块,听到陆子路要去劳动局告状,顿时不停地数落起来,她怕打官司又要花掉不少的钱。说陆子路明明是种田的命,却要学别人坐办公室,结果报应来了。

荷花那番话简直是火上浇油,陆子路花了五万多大洋辛辛苦苦考的硕士文凭,居然被她当成骗人的假货,气得直朝她怒吼着:“你这头蠢猪,就知道吃,就知道搬砖!要去你自己去。之前你们俩姐妹挤眉弄眼的挤兑我,别以为我糊涂。你说我骗谁了?我到底骗谁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希望我种田,我凭本事坐办公室倒像是坑了你们似的,我到底害了哪个?今天你非得和我说个明白,说不清楚,这日子就别过下去。”

荷花见一向老实的陆子路发脾气了,底气就掉了。但她根本不怕陆子路,将炒好的菜往桌上一丢,也睹起气来:“瞧你这副吃人的样子。我说错什么了吗?居然骂我是猪,那你是什么?一天到晚自以为是的清高,就是不肯面对现实。既然你不想好好过日子,我还瞎操什么心?干脆明天都不上班了,我辞了职回老家去,和儿子过日子。”

饭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陆子路冲完凉出来,荷花已跑到房间里把门关得死死的,任凭陆子路怎么敲门也不开,叫她吃饭也不理。陆子路知道荷花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他泄气地一个人坐在饭桌上也没心情吃饭,闷声喝了半瓶52度的老白酒,倒在书房里沉沉睡去。

陆子路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房间的门打开着,荷花不在家里,想来应该是去上班了。想着昨天的吵架,陆子路心里一阵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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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路给景华的老板打了电话,没人接,只得又发了一条短信,质问他为什么要辞退自己?陆子路知道,如果没有老板授权,身为副总的刘明安是没有资格辞退自己的,就如当初他要请示老板之后才能录用自己一样。过了几分钟,老板回了短信:公司的事情,由刘副总全权处理,你有什么想法,可与他沟通。

这不是废话吗?整件事明明是刘明安的阴谋,现在刘明安已经拒绝接收陆子路的短信和电话。老板明明不蠢,还要由着刘明安在公司胡作非为吗?再打电话,对方电话里一片盲音。陆子路知道,老板要弃车保帅。自己才三个月的成绩,哪里敌得过刘明安在老板身边十几年的感情?

工作一丢,陆子路的损失很大,前段时间刘明安花言巧语骗他急辞职,给原来的厂里扣了半个月的工资。现在另去找一份工作,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在家里呆一天,就损失一天的收入。陆子路决定去劳动站起诉景华公司。

陆子路来到街道办的劳动站咨询,办事处的两个工作人员态度冷淡,说损失其实也不大,劝他没必要多事,个个人都这样搞,他们岂不忙死了?陆子路心有不甘,如果不是刘明安搞鬼,自己就不会落得这么惨。在深圳打工十几年,还没有被人这么羞辱过,即使赔偿不到钱,也要起诉景华公司,说道底,他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陆子路曾经帮助过员工处理过好多起劳动纠纷案件,经验十足。当他把填写好的表格递上去的时候,工作人员责怪他事项写得太多了,不符合要求。陆子路顿时明白,景华公司应该提前给劳动站打过招呼了,前两个月,也是在这个窗口,他帮其它公司的两位员工写过调解资料,有一个员工只做一个月离职,就获得了双倍的赔偿,为此,他们还请陆子路去大排档吃了一顿。

陆子路忍气吞声按工作人员的要求重新写了一份简单的报案材料,表格写好后,工作人员懒洋洋地瞄了一下,从窗口递给他一份《劳动仲裁申请书》,让他回去填写好,等候劳动部门开庭调解的通知。

回到家中,已经中午一点了。陆子路想煮两包方便面对付一下肚子,突然发现家里多出了几个大包。原来荷花真的辞职了,而且是急辞职那种,被厂里扣掉了半个月的工资。荷花早就想辞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儿子六月份要中考,和陆子路吵架只不过是让她下定决心的一个导火索。荷花递交过两次辞职申请,被工厂人事部主管扔到垃圾篓里去了。现在的厂里招女普工不容易,不批准慢辞职,员工自动离职一分钱都拿不到。但厂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可以急辞职,急辞职就是当天辞职当天可以结算工资走人,但要扣半个月工资抵偿工厂的损失。劳动法的条条框框并不是每个员工都懂,即使少数几个懂得者也嫌程序繁琐,只好牺牲自己利益来换来解脱。

平时家里的事情都由荷花做主,陆子路不敢管她,一管,荷花的嘴巴就像机关枪一样,让人招架不住。当然,此次荷花辞职也不用和陆子路商量。

荷花回老家后,陆子路觉得出租屋里空荡荡的,心里隐隐地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加上工作没着落,心情不好,几天下来原本齐整整的出租屋,变成了一个乱糟糟的狗屋。他开始有点想念荷花的好,怀念起当初俩人在一起的美好日子。

陆子路与荷花青梅竹马,俩人高中还是同学。陆子路的学习在班里是拔尖的,而荷花除了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却是一般。就在村里的人都公认陆子路能考上大学时,没想到他却落榜了。陆子路是家中长子,父母把一腔希望放在他身上,逢人就说他们家子路将来能考上重点大学,结果在村里落下了笑话。悄悄找人算了八字,说陆子路一辈子是种田的命,自此,他们的心冷了。

陆子路在村里种田,当年的才子沦落成种田郎,村里人围着指指点点,像看把戏一样。陆子路去打工时,父母很反对,说他外出打工也发不了财,不如踏踏实实在农村里种田。他们觉得人的命运是由上天注定的,陆子路像一个犯了错而被命运刺上鲸刑的人,一辈子发配给贫困与失败,做什么事都不会顺利。他们对他心灰意冷,所以,也不再掺和他的每一件事,包括婚姻、包括创业。

周围的人越是这样,陆子路越不服气,他来到深圳打工,通过自学陆续考了大专本科,又获得了硕士学位文凭,可这些行为在陆子路的父母亲眼里却是不务正业。一个种田的人,还考什么大学呢?再说你上学时都学不好考不上大学,自学又能学到什么东西?

荷花深爱着陆子路,开始的时候,陆子路说什么她都应着他。渐渐地,孩子出生了,家庭的负担渐渐加重,清纯的荷花在农村里折腾几年,灵性也磨掉了,学校学的那点知识全还给了老师,外表看上去,现在的荷花基本上和一般的农妇没什么区别。在公公婆婆的闲叨中,荷花也渐渐相信陆子路是种田的命。

后来,陆子路在广东打工当了主管,荷花顿时觉得脸上有光,喜出望外地来到广东和自家男人团聚。当他看到陆子路呆在一个灰蒙蒙的工厂里上班,一个小办公室塞了十几个人,乱糟糟的产品、文件把办公桌堆得满满的,一点也不像电视剧里的那样洋气风光,倒像家里母猪下崽时拱乱的猪圈,荷花心里不由失落了,她知道,陆子路就是这个命。试想,一个被命运刺上鲸刑一辈子发配给贫困和失败的人,还能有什么好前途呢?

荷花带着怜悯的心情留在陆子路身边,在他旁边的工厂找了份普工的工作。每当陆子路换工作,荷花如影随行,也跟着换工作。陆子路虽然赚不到钱,但人长得帅气,要是被哪个不长眼的骚狐狸精勾走了,自己可就是人财两空。电视剧看多了,危机感还是有。再说,陆子路考到了本科和硕士文凭,那些花枝招展的城里女人就爱这种花里胡哨的名衔,在荷花的心目中,陆子路的硕士文凭和她的高中文凭一样,是不值一分钱的。

 

三、

在陆子路等候劳动站调解纠纷的那段时间里,另一位香港老板慕名找上门来,开着一百万的宝马车载着陆子路去他的工厂参观。这是一家叫宝丽的电子厂,人员规模虽然没有景华公司大,但工厂占地面积有五万多平方米,四千多名工人,看起来很有气派。

原来,陆子路给景华公司做项目时,宝丽公司也参与了这个项目竞争。宝丽公司花了五十万的年薪请的是一位香港经理人,结果认证失败,不知他从哪里得知陆子路的电话,想挖墙角。正处于尴尬境地的陆子路顿时喜出望外,五十万年薪的香港人都做不来的项目,他却可以轻松搞定。

香港老板以为陆子路还在景华公司上班,怕他不肯轻易辞职,承诺陆子路若肯去他们公司做管理部总监,每月底薪二万,加上年终绩效奖金一年的收入不会低于三十万。公司包吃包住,一切按香港经理人的福利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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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路稍稍一矜持,就答应了。香港老板亲自带着陆子路去写字楼,介绍他给各部门经理认识,接着又带着陆子路去厂区参观巡察。一路上,他不断虚心地向陆子路请教管理方面的事情。陆子路知道,与其说他是虚心请教,不如说人家是在暗中考核呢。

最后,香港老板把陆子路带到到一间大办公室,让他熟悉办公环境。此间办公室是上任总监的,雪白的墙面挂着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字画,迎面的办公桌奢华气派,看起来大约两米多宽。办公室里有一套围成四方形的米黄色真皮沙发,中间摆了张长方形茶几、几盆翠绿的盆栽在办公室的角落里。陆子路坐在柔软的旋转大班椅上,窗外鸟语花香,景色怡人。

上午十一点半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孩敲了敲门,说老板要请陆子路吃饭。老板没带秘书,自己充当车夫。俩人来到一间幽雅安静的饭店,饭店经理迎了出来,带他们进提前订好的包厢。老板借前期工作繁忙为由,希望陆子路能搬到宝丽公司里住下,并答应给他安排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宿舍。陆子路知道老板怕景华公司加薪留人,所以耍点软手段来感化自己。

陆子路租住的地方离宝丽公司并不远,荷花回老家了,他一个人呆在出租屋也没意思,便答应了。

起诉景华公司的案子已经有十二天了,陆子路一直没有接到通知,进入宝丽公司后,工作一忙,就淡忘了这件事。陆子路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荷花一辞职,他就得加倍努力,否则儿子升入高中,经济负担会更加大。陆子路原本想告诉荷花,自己找到好工作了,但转眼又一想,还是等工资发了之后再给她一个惊喜。

陆子路的工作由老板亲自管辖,这样一来,他与公司的两个副总平起平坐,也不用担心崭露头角后在景华公司的那一幕会重演。考虑到陆子路的外语不好,工作上与外国人打交道比较多,公司还给陆子路分配了一个漂亮的女助理协助他工作。女孩是香港人,出国留过洋,除了能讲一口流利的粤语,还能用口语熟练地讲英、法等多国语言。陆子路陡然觉得自己变得高大上起来。

从一个普通农民工到外资企业的高管,这种成长机遇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女孩很好奇,觉得陆子路的身份有些传奇色彩,撒娇般拉着陆子路在宝丽公司LOGO的背景下,让人用数码相机拍了一些合影照。其中一张她打印出来了,并且照片背部用英语写了一行字:亲爱的子路。从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女孩,把个人经历看作远远超过财富,每次和陆子路说话,总是一副崇拜的样子,眼里似乎要冒出小星星来。看着女孩清纯可人的笑容,陆子路笑了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荷花,但他知道自己和她的距离有多么的遥远。

劳动站调解的通知一直没有接到,就在陆子路决定放弃这件事的时候,突然接到荷花从老家打来的一个电话。荷花在电话里气极败坏地大叫大吼:“子路,你这个败家仔,给我滚回来!害人啊!现在法院把材料寄到家里来了,指名要你出庭打官司。天啊,这得要花多少钱?儿子下个学期就要上考高中了,你是不是要让我们母子俩不安生?你父母都说了,你就是种田的命,你也不用打什么工,赶快给我回家!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陆子路听了半天,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去劳动站递交资料的时候,陆子路交了身份证复印件,劳动站的人按身份证上的地址,把调解通知直接寄到陆子陆的老家了。荷花一看到是劳动纠纷调解案,吓得腿脚发软,连具体内容也没弄清,慌忙打来了电话质问。

听到荷花这个语气,陆子路不由得心都冷了,当妻子的看到这个打官司的通知,不问丈夫在外面是否受到别人的伤害,首先想到的是要花多少钱。陆子路惨笑道:“荷花,在你的眼里,我的人身安全比你的钱还重要?不知道你发什么神经,文件也没看懂,这是劳动调解案,不用花钱的。”

“别骗我,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你在外面说的谎话太多,连哪一句真哪一句假自己的辨别不出来。为了维护你做经理的尊严,你在我面前总是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说什么,你根本听不进去,还以为我是害你。子路,回来吧!我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我今后不再问你的钱了,只要你人平安,回来就好!”荷花在电话里居然带着哭腔。

“荷花,你误会了。这只是普通的劳动纠纷调解仲裁,真正打官司,是要去法院的。”陆子路耐心地解释着。

荷花根本不理会陆子路的解释,在电话里唏斯歇底地吼:“你不想回来是吧?好,我已经把这件事和你爸你妈说了,他们说,如果你再不回来,就派你大弟二弟,还有我二个姐夫,他们四个人去深圳把你抓回来。你赚不到钱没关系,但你不能害我们,不能毁了这个家!”

那一刻,陆子路渐渐意识到自己与荷花之间的巨大差距。这种差距与文化无关,而是一种心灵的隔阂。疼痛刹那间塞满了整个心房,陆子路感到无比的悲哀,其他人不理解自己也罢,以后离他们远一点就是。而那个在自己身边生活了十多年的女人,居然一点也不了解自己,这才是最可悲的。

上班的第八天,荷花打来几个电话,因为在开会他关了手机铃声,很快荷花发来手机短信,威胁他说,两个弟弟和两个姐夫来深圳请他回家了,出租屋里的东西,能带的就带走,实在带不走的就丢掉,背时的人,走到这个地步也别计较财物,只要人平安就好。

说是请回去,其实就是强行绑回去。荷花的姐夫和妹夫都在工地承包搬砖的活,力气大得惊人,而且个个都对老婆言听计从。陆子路心里一阵悲凉,他拿出荷花以前的照片,失神地看着,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以前公司有不少的女孩崇拜地问,陆经理,您这么有才华,您太太一定也是很有文化品味的吧?陆子路一笑置之。这些年,因为双方之间的理念差距越来越大,与荷花的争吵越来越多,感情的裂痕也越来越深,他心里渐渐有了离婚的念头。

陆子路给荷花回了一条短信:荷花,我们之间没法沟通了!如果你执意要我回去,那么咱们离婚吧!

回到家能干什么?种田?陆子路读小学的时候就是班级尖子生,从小学到高中获奖无数,受到一家人的宠爱。家里叔叔婶婶一大堆,从不缺劳动力,所以,他田间的活还没有弟弟妹妹干得多。高考落榜后,陆子路才成为村里人的笑柄,干了两年农活就来深圳打工,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十几年没摸过锄头梨耙,在办公室养尊处优惯了,回去恐怕连扁担也拿不起,怎么能挑大粪种地?

陆子路觉得自己融入了深圳这座城市,再也回不去农村老家。让他感到荒唐的是自己通过努力自学考来的文凭,居然被家里人视为一钱不值,还暗暗地把自己列为家乡游手好闲的“二流子”队伍。无知的人真可怕,更可怕的是还把无知当成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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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陆子路的两个皮糙肉厚的弟弟和荷花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姐夫来到了深圳。他们一下火车立刻拔打了陆子路的电话,陆子路一看电话号码,没有接。最后,他们拿着荷花给的出租屋钥匙,打开了出租屋。

陆子路是周末回到出租屋的,一开门,屋子里像来了强盗一样,所有的物品被洗劫一空,旧电脑、手机、衣服、鞋子,还有一些生活用品,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搬走了,只留下几个笨重无法搬走的柜子和床。陆子路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冷过,他怔怔地看着与女助理合影的那张照片,与荷花离婚的念头越来越坚定。

 

四、

转眼间到了六月,离儿子中考的时间越来越近。陆子路在宝丽公司已经工作了一个月,宝丽公司每个月发两次薪水,一部分现金,另一部分发银行卡。扣除个人所得税,陆子路得到了半个月的工资七千多块,想着正在上学的儿子,他给荷花的农业银行账号寄了七千块,并用原来的手机号给荷花发了短信。

荷花在中午的时候打来电话,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她现在搬到儿子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照顾儿子的生活起居。老家的房子便宜,二十多个平方米一个月房租才三十块钱。前天荷花在镇上找了一份临时工,帮别人下货,很辛苦,但自由,有活做的时候收入也可观,一天可以赚一百多块。

陆子路听着,感觉心里不是滋味。他告诉荷花,自己找到工作上班了,而且收入比以前俩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还多。荷花一点儿也不相信,问陆子路:“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是不是又去打官司讹诈骗来的?”

在荷花眼中,陆子路脑子聪明,但有些心术不正想发大财,看在丈夫顾家的份上,她也不计较那些缺点。最主要的是陆子路长得帅气,当年村子里好多姑娘缠着要嫁给他,荷花表面上对陆子路嫌弃得不行,心里却美滋滋地享受得不得了。

荷花的话,当头给了陆子路浇了一瓢冷水,他忍着内心的屈辱解释:“我在给老板做项目管理,有经费补贴的,你在家安心照顾儿子,钱的事不用操心了。”

“别骗我,那你现在一个月能有多少收入?”荷花终究是不放心陆子路一个人在外,挣钱少了,日子过得辛苦紧巴,挣钱多了,又怕他把持不住在外面学坏。

“也不多,月收入有一万多呢。”陆子路不想吓坏荷花,少报了一万。

荷花立刻着急起来:“子路,你赚不到钱没关系,我不怪你。以前说你没用只是气头上的话,你千万别去做坏事啊。我只要你平安。”

陆子路一听,立刻沮丧起来,自从有了与荷花离婚的念头之后,每次听她说话,都像是一副长辈说教的口吻,让人觉得如同嚼蜡。荷花的话还没说完,他默默地挂断了电话,感觉与荷花之间的隔阂是越来越重。

儿子中考的前几天,宝丽公司来了一批重要的参观客人,作为管理部的总监,陆子路每天上班要陪同客人参观,下了班也要陪客人喝酒唱歌,常常是在晚上十一、二点才醉醺醺地回来,这个时间荷花和儿子都睡着了。参观的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宝丽公司接下了一个又一个大订单,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陆子路一直忙到月底,才把那些客人全部送走。

公司发了另半个月的工资,陆子路把工资又转了一部分回家,荷花来过几次电话,都是询问陆子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以前家里的经济全是荷花掌管的,陆子路的工资一直不高,她担心这些钱来路不正。陆子路说老板加工资了,荷花不信,问老板是不是女的。陆子路反问她:“加工资和老板是不是女的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你是不是被人家包起来了?现在电视里,好多有钱的富婆都喜欢包小白脸。子路,你千万不能做这样的事啊,咱们穷也要穷得有骨气。”荷花在电话里泪如雨下,这回她不再担心没钱,而是担心她的子路被别的女人抢走。

“神经病!真不明白你这脑袋里想什么。”陆子路气得在电话里和荷花吵了起来。

“我就是神经病,那是因为爱你我才得神经病!子路,你别抛弃我,这个家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别胡搅蛮缠好不好?那些钱是我光明正大赚来的,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抛弃你?”每次想起女助理的温柔体贴,陆子路就很想和荷花离婚,一旦对荷花说起安慰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同样是女人,怎么差别会这么大?

“我知道,你是嫌弃我胡搅蛮缠,儿子中考结束了,等我帮爸妈把家里的稻子收了,马上带着儿子来深圳。”

陆子路与荷花一次次交锋,一次次地败下阵来。往日鲜活的爱情已变成枯骨,唯有一缕亲情在维系着,如果没有儿子这根纽带,恐怕亲情也维系不了。悲哀一次次掠过陆子路的心房,每一次吵架之后,他都心如死灰。

 

五、

半个月后,荷花带着儿子来到深圳,陆子路打了一辆车去长途汽车站接母子俩。荷花老远就看到他,摇着手,显得很兴奋。儿子剃着一个光头,穿着一件地摊上买的廉价T恤衫,个子长得快超过自己了,看到自己走近的时候,怯生生地叫了一句爸爸,脸居然红了起来。荷花带着大包小包的农产品,有红薯、西瓜、花生、花生油、鸡蛋,还有一只老母鸡,四个蛇皮袋加起来有一百多斤重了,真难为她把那些东西运过来。

陆子路看着心疼,两个多月不见,荷花又黑又瘦,原本白嫩的小手,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难看的伤口。荷花说,是去搬水泥弄的。陆子路鼻子一酸,悄悄藏起了与荷花离婚的念头。旁边有的士司机前来拉客,荷花嫌车费太贵,果断拒绝。最后,叫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花了五十元,把人和东西全部拉走。

回到原来的出租屋,荷花看到空荡荡的家立刻又后悔起来,说不该让姐夫把那些锅碗瓢盆全部带回去,现在又得重新买了。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陆子路建议去外面吃饭,儿子立刻举手赞成。荷花精打细算,一家三口来到城中村的一个大棑档叫了三碗带肉的米线,花了三十元。吃完米线,三人又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锅碗瓢盆。荷花一边买,一边抱怨陆子路不会过日子,周末不上班,也不自己做饭,跑到外面吃是要花很多钱的。

陆子路眼中含着泪花,注意力全在穿着廉价T恤的儿子身上。看着儿子长这么大,又欣慰地笑了,一路上任由荷花叽叽喳喳地说,也不分辨。因为是周末,陆子路陪着母子俩去旧货市场买了些二手家具,把出租屋重新整理了一番,屋子里渐渐焕然一新,看起来又有家的感觉。晚饭是荷花下厨房做的,去超市买了菜,花了二十多块钱,把那只老母鸡杀了,配上家里带来的土产,香喷喷做了一大桌子。荷花一边吃,一边当着儿子的面教育陆子路:“你看看,你爸中午花了三十元,那吃的是个啥?肉没两片,晚上的才是真材实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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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陆子路决定带着母子俩去逛超市,很长时间没看到儿子,趁着他来深圳度暑假的这段时间,父子俩好好培养感情。儿子身上廉价的衣服和鞋子早该换了,陆子路给他买了一套二百多块的运动服,买鞋子的时候,儿子看中了一双三百块钱的耐克鞋,陆子路觉得有些贵,从小到大,儿子身上全套衣服,加起来也不超过二百。再看看荷花,一脸慈爱地帮儿子试鞋。

一旁的服务员,看到荷花那双裂口子的手,立刻嫌弃地让她快点走开。

“这里的东西很贵的,别把我的鞋子弄脏了!”

儿子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停也不是。陆子路看到荷花的手就有些愧疚,听到服务员的话顿时勃然大怒,他指使荷花:“给儿子试,如果不合适,就把这双鞋买下来扔垃圾筒里去!这几双都试一下!”

服务员被旁边冲出来的陆子路吓了一大跳,立刻低眉顺眼不敢说话。陆子路带着荷花母子俩在超市里洗劫般,一口气买下了二千多元的衣服和鞋子。还给荷花买了一件浅绿色的裙子,三百多块,是她所有的衣服里最贵的一件。走出超市的时候,儿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兴冲冲地在前头开路,荷花如同小鸟依人般偎依在陆子路的怀里。陆子路的眼中泛滥着雾水,这才是一家人正常的生活啊。

晚上的时候,儿子被安排在客厅打地铺,荷花拉着陆子路进了房间,她撒着娇,把自己塞进陆子路怀中。夫妻俩好久没亲热了,简易的架子床发出“吱呀”的动静,陆子路怕儿子听到,捂住荷花要叫唤的嘴巴,草草地收了场。

周一上午,陆子路和往常一样去宝丽公司上班,荷花带着儿子,在附近的公园超市里到处跑。陆子路晚上回来,饭菜已经做好了,看到屋子里又堆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桌子上留着一块冰镇的西瓜,儿子兴冲冲地递给陆子路。陆子路心里有些感动,想去摸儿子的头,被他调皮地躲开了。吃饭的时候,荷花宣布今天的费用账单花了二百多块。她既是心疼又是骄傲,房东老板娘说我们一家子好大方呢,天天买这么多东西。

荷花的变化,是陆子路明显感觉得到的。以前俩人在一起的时候,荷花从来没有这么大方,在儿子面前,她居然有种讨好卖乖的行为。再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外面十多年,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自己却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用指头都能扳算清楚。十五年间,父子俩每年在一起的机会只有那么一、二次,一年加起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陆子路慈爱地看着儿子,儿子的脸型隐隐有些自己年轻时的轮廓,喉咙突起了一个小小的喉结,声音变得有些粗了,他不再是几年前可以任意让自己亲亲抱抱的小孩子。这些年,陆子路对儿子的成长变化一无所知,平时只能从电话里向母亲打听到一点点的趣事。

一家人其乐融融,陆子路早把离婚的念头丢到了爪哇国。每天一早,吃着荷花亲手做的早餐去上班,除了中午在公司里用餐,晚上仍回家陪着母子俩吃饭。荷花每天只去市场买些鱼肉回来,搭配着家里的土特产做菜。时间一长,陆子路嫌她有些抠门,荷花瞪了他一眼,把手一摊:“拿钱来!”

陆子路一怔,才想起今天发工资了。他兴冲冲地从文件包里拿出一大沓钱来,荷花唾沫横飞地数了数,七千三百六十三块。不由得奇怪地问:“才几天的时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厂里发的工资,你看,工资条还在!”陆子路指了指那张打印的纸条。

“为什么你会有这么高的工资?”荷花的脸上不再是高兴,而是像看到怪物一般,有一种恐怖的表情。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带儿子来深圳的那一天,陆子路存折上发了八千多的工资,这才半个月呢,又七千多块,她觉得脑子快不够用了。

“我是公司的总监,每个月有二万多的工资,扣除税收保险之类的,还有一万五千多块。你别拿眼睛瞪我,我发誓,这些钱是光明正大的!”

看着荷花那副要吃的人表情,陆子路居然有些心慌,他特别害怕让儿子看到夫妻俩争吵的那一幕。

“你也不用隐瞒我什么,当着儿子的面,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那个女老板这么重视你,是不是你和她上床睡觉了?”两行泪水像小溪一样,从荷花的脸上流下来。

儿子在一旁,惊慌无措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妈,你别哭!”

他说着,自己忍不住先号啕大哭起来。

“荷花,我们的老板是男的,是香港人,人家看中我的管理能力,才请我去做总监,香港老板有钱人呢!”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甩在陆子路脸上,荷花哽咽着说,“我和儿子都看到了,你还想瞒着我!只是我不愿意相信,你会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陆子路一脸的懵懂,他不清楚荷花看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陆子路猛然想起,昨天下午有个客户来找他,他下楼去迎接的时候,那个女人从车子里走出来,和自己轻轻抱了一下。除了此事,他没在公开场合与女人有任何亲热的举动。难道是昨天荷花和儿子偷偷来过自己的公司?可是公司没有人告诉过自己,她们也根本进不来啊?

“荷花,你误会了!昨天下午的那个女人是公司的客户,我和她之间根本没有什么。”

“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是吧?我原本只是怀疑,没想到你不止一个啊。我说的不是昨天下午,你再想一想!”荷花抹了一把眼泪。

“真的没有,我敢发誓!”无论如何,陆子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男人的嘴,有几个说真话的?儿子,咱们俩明天就回家!”荷花的鼻涕眼泪涂了一脸。

儿子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哭声由悲切转为低沉的抽泣,在陆子路心中,那声音有如撕心裂肺般,他开始恨荷花这个蠢女人不懂得事情轻重,夫妻俩有矛盾,在背后悄悄说明白就好,为什么要把儿子拉出来做挡箭牌?不用说,现在家里的人都让荷花给洗脑了,怀疑陆子路吃软饭在外面和女老板勾搭。

这些天,陆子路对荷花刚培养的一点好感倾刻间被她弄得支离破碎,前些天在超市购物时的那种幸福感早荡然无存,那一刻,他想杀人的心思都有,陆子路额头上青筋暴露,两只大手抓起桌子上的钱,一步一步地朝着窗口走去。

“你这个胡搅蛮缠的女人,只会哭,只会说半句话欺负我,鬼知道你要表达什么!这些年,为了儿子我一直忍辱负重,维护着这个家。自己没存一分钱私房,看来我给你钱,还是给坏了,既然你嫌钱多,那么我扔掉它!”

七千多块的红色钞票,从出租屋的五楼窗口飞出,外面传来行人一阵阵惊叫声!

荷花冲到房间里,抓起几个行李包包开始装东西:“你扔吧,扔吧!别以为我是稀罕你口袋里的钱,再多的钱,对我来说也是肮脏的!我今晚就走,和儿子一起回老家!”

陆子路不知道荷花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但她始终不肯说出原因。眼看事情只会越闹越僵,陆子路决定先回避一下,等荷花的气消了,明天再问儿子是怎么回事。他连夜打车,一个人回到了宝丽公司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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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陆子路给荷花打了电话,没人接。他心神不安地上了一天班。到了下班的时间,叫了出租车急急地回到出租屋里。事情果然如他所料想的那样,荷花带着儿子离开了深圳。此次,除了自己给儿子买的东西外,其余新买的生活用品,荷花一件也没带,全部整整齐齐地搁着,甚至陆子路给荷花买的那件还没来得及穿的绿色连衣裙,都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

陆子路顿时觉得整个人像被掏空了,心情非常沮丧,脑中回荡着父母亲说过的那句令他耻辱的话:子路,你老老实实呆在农村吧,你出去做什么都不会顺,不会顺!

陆子拼命给荷花打电话,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过了几天,父亲从家里打来电话,陆子路刚叫了声“爸爸”,立刻劈头盖脸地挨了他老子的一顿臭骂:“你这个没良心的,荷花怎么对不住你了?别以为自己翅膀硬了,飞到外面我管不着,你再有能力也是我生养的崽,荷花一个人在家容易吗?你刚去深圳的那几年,她一个人拼死拼命地把你儿子拉扯大,人家以前多么标致的一个女孩,你却嫌弃她现在变得像一个老太婆,如果不是为了你们这个家?她有钱不会打扮,不会玩吗?你现在出息了,喜欢上城里人,我告诉你,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会任你胡作非为。今天我命令你,必须和荷花道个歉,否则,以后你也不用叫我爸爸了,我们陆家从来没有这种忘恩负义的无义种。”

“爸,您听我解释,那只是一个误会!”

不管陆子路如何解释,父亲油盐不进。荷花一回去,就把陆子路如何虚伪、如何欺骗自己的事在整个家族里传开了。陆子路渐渐冷静下来,这回,他是铁定不想与荷花一起过日子,如果不是为了儿子,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和这个蠢女人离婚。

晚上,荷花的电话终于打通了,陆子路仍对那个莫名其妙的巴掌心有余悸,他执着地追问真相。

“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咱们离婚!”荷花冷冰冰地说完,果断地挂了电话。

夜深了,陆子路在出租屋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着和儿子一起相处的这半个月,心里的感伤又涌了出来。打开灯,屋子里崭新的衣服,儿子抱着它们时的欢笑犹如在眼前。陆子路无限眷念地看它们,搬运时,它们身上都带着儿子身上体温,他的眼中不由流下泪水。

往事历历在目,那次失败的高考,成了陆子路一辈子的耻辱印记。如今,那个耻辱并未远去,而是烙进了他的生命,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刻上鲸刑的犯人,一辈子受到来自亲人的耻辱和嘲笑。

已经是午夜一点半,夜深人静,陆子路却根本睡不着,他拿起手机,给荷花发了一条短信:儿子,爸爸想你。片刻,手机铃传来“叮咚”一声,儿子回了一条短信:爸爸,你抛弃了我妈妈,我恨你!

看来,儿子那边也一夜无眠。

陆子路抱着枕头失声痛哭,活到四十岁了,他头一回哭得这么彻底,这么撕心裂肺。却没想到,枕头挪开后,下放着一张陆子路和一个漂亮女人的合影照片,上面用英文写着,and my dear  ZiLu!

照片的背景是宝丽公司前台的LOGO,陆子路怔怔地看着照片,画面中的女孩仿佛要走出来,抚摸着他受伤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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