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

DPXS 162


来东营,专业电工,技校毕业,月薪四千一百元。上至220KV高压,下至36V安全电压范围内,除了理论稍显不足,电力各个作业环节中的工作,都能手拿把攥,人送外号“来一手”。来东营现在胜利油田供电公司工作,年近不惑的年纪,终于混到高级技师。再有半个月,就是油田一年一度的技术大比武。

这次技术比武,对来东营来说至关重要。如果能拿到第一的成绩,那就野鸡一下子变成了金凤凰。就有很大希望被单位聘为主管责任师,能享受副科级待遇。这对来东营这个单职工家庭来讲,可谓意义重大,也是一个底层职工为之坚持不懈的追求。来东营暗下决心,一定要打败自己的老对手,用多年积蓄的功力,给对手致命一击。

晚上来东营下班回家,媳妇已经给来东营爷俩,做了最爱吃的家常豆腐和蒜香排骨。吃饭时,媳妇又说起她的朋友李海静,在翠湖佳苑买了二百平米的大房子。一说起房子,来东营的头和蛋就一起疼起来。现在自己家的这个房子,是油田早期时候建的。建筑面积不到六十平方,号称老六零。原来早期住的都是科级干部,现在那些人都住进了大房子或别墅。这些被嫌弃的破房子,和如今动不动就上百平米的房子相比,简直就是鸽子蛋和恐龙蛋的差距,已经天壤有别到没法比较了。

早起建房时,估计建设单位没有考虑到,盐碱是这个新生城市的一个大问题。如今这三层的居民楼,一层的碱能返到三楼。隔音效果也奇差,周围四邻的动静,无论是夫妻吵架,打骂孩子,或是床上那点动静,几乎都难逃彼此的耳朵。来东营楼下是对七十左右的老人,一点动静,都能引来楼下敲击暖气管线的条件反射,或是用拖把杆捅楼板的声响。自己儿子又小,在家蹦蹦跳跳实在是难免的事情。为了这事,两口子没少拿着牛奶、水果,去给楼下的老人道歉。

明年孩子就要上小学了,来东营两口子也考虑换个大点的房子。这个破房子,已经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亲朋好友的钱,也刚还完。再买房子,除了背上房贷,还要继续找人东挪西借。又要继续欠人情,遭冷眼。想想来东营都觉得,自己的背又抽抽了一截。但有什么办法呢,同事们都在换房子,有的为了孩子上重点学校,更是砸锅卖铁也要弄套学区房。来东营心想,男人就是个难人,再难也得要紧牙往前走啊。谁让自己这辈子不幸当了男人,下辈子争取再做女人吧。

晚饭吃的没滋没味,来东营望着窗外,又厚又长的乌云,在夜幕下像高大的黑山体,又像绵延的城墙,黑的有点渗人。雨已经停了,最远处已有霞光在乌云后透出微微的光。但夕阳还是落下去了,夜晚还是到来了。楼下广场上的积水,像一些明亮又不规则的补丁。几只燕子,在低空急促地飞着,来回打着圈,时高时低,也会偶尔振翅悬停在空中。没有人,能预料它们下一步的去向,像一枚枚黑色的飞镖,正以出人意料的角度,射向夜晚的某个角落。

吃过晚饭,来东营习惯性地走进厨房洗碗。所有窗户都打开了,屋里还是热的像个大笼屉。尽管热,家里这几年还是很少开空调。除非热的怕孩子睡不着,就定上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来东营觉得自己这个岁数,身体要走下坡路了,几乎从来不吹空调。在单位人多没办法,也会和大家商量一声,尽量让空调朝上吹。

啪!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在来东营这老六零的房间内响起。来东营右手又抖了起来,一个盘子失手掉在了瓷砖地板上。媳妇走过来,捏着来东营的右手说,又抖了,没伤到吧?没事,碎碎平安。接着,楼下就传来急促敲击暖气管线的声音。来东营使劲跺了一脚地板,大声朝窗外吼道,妈的,年纪大了,也不能倚老卖老,没完没了吧。楼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来东营把碗筷码放在沥水篮里,和媳妇说,我出去喝点酒。那你少喝点,早点回来。毕业这些年来,喝酒的不二人选,还是自己的好兄弟,雷子。两个人想喝酒的时候,一定是先找对方。雷子,大名雷子刚,是来东营的师弟,也是他这次技术大比武唯一的对手。两个人同一年参加工作,跟着同一个师傅学徒。参加工作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也是工作中的竞争对手。女人将自己的好友叫作闺蜜,来东营觉得自己和雷子的关系也是如此。论业务能力和专业知识,两个人不相上下。两个人成为技师以后,每年的比赛,不是来东营第一,就是雷子第一。师兄弟两个人在单位,成了业务骨干,也成为领导经常表扬,大家学习的对象。

喂,是我,吃了吗?

刚吃完,想喝酒咋地?

嗯!

好,去哪里?

老地方。

知道了,十五分钟到。

在雷子成为高级技师那年,来东营因在一次平台作业中,右手受了点伤。在实践操作比武中,右手剧烈地抖动,用了三十多秒才将排除故障的二次保险插完。就因为这三十秒,来东营输给了雷子,屈居老二。比赛后,来东营对那次因为手颤抖,造成的失误并没有在意,认为那只是个意外。

以后三年多的时间里,来东营右手抖动的次数越来越多,竟然留下了后遗症。越到紧要关头,越是抖的厉害。医院也去了,针灸、按摩都尝试了,还是没法治愈。小区一个老太太说,多吃鸡爪子也管用。那两年来东营可没少吃鸡爪子,现在看到都想吐,也是屁点用没管。就这样在每年的技术比武中,来东营都是第二名,再没有胜过雷子一次。

来东营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在那次工作意外事故中,给自己一辈子留下了后患。但来东营除了自己女人,再没和别人说过,也包括自己的好兄弟,雷子。这事过去那么久了,也不能再申请个工伤啥的,来东营也只能自认倒霉。失去了来东营这个对手的雷子,很快成为单位唯一挑大梁的业务骨干。还成了导师,带了两个新毕业的大学生,也被单位提拔为主管责任师,享受到了副科级的待遇。

来东营穿上打篮球的大裤衩子,和一件无袖背心就出了门。小区门口找了辆单车,向张老三烧烤骑去。张老三烧烤是哥俩单独喝酒时的根据地,张老三是这里的小老板,烧烤是个辛苦活,但挣钱多。张老三,是他身份证的名字。张老三经常和客人骂他死去的老爹,咋就能给一个可爱的孩子,起了这么个混蛋的名字。

张老三快五十了,大光头,光线不好的时候,约等于探照灯。倒是满下巴的络腮胡子,在他粗犷的外表上,添了些许的艺术范儿。就是整天在烧烤炉子前,一天搓三遍,也去不了那一身的烧烤味。原来给他打工的服务员,叫宫颖丽,比他小一旬,现在是她媳妇。天天站柜台里,写菜单,收钱,嘴巴甜的能让人误会她到底是谁的媳妇。干了十多年烧烤,张老三在最繁华的地段买了套大房子,还买了一辆新出的吉普自由光。除了过年回家几天,每次来吃烧烤,都能看见这辆车一直停在烧烤店旁。时间久了,也经常有熟客和张老三开玩笑,这车再放,估计张老三不用干烧烤了,该去学烤漆了。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

来东营赶到烧烤店时,雷子已经到了。桌子上有一盘花生毛豆,大扎啤杯里,已经灌满了酒,啤酒沫都流到了桌面上,旁边放着两个三十斤的扎啤桶。至于吃什么,点什么,他们一概不管。因为这些年,张老三早对两个人的胃口了如指掌。无非是羊肉串、心管、骨髓、猪皮、蚕蛹、羊鞭这些东西。大约吃多少张老三也有数,烤好就给一样样送到桌子上。去年创城的时候,有段时间外面的摊点都让城管们给治理的没了踪迹。像来东营和雷子,这样夏天喜欢吃烧烤的人,没有烧烤和扎啤,就像女人来好事一样,心情烦躁。

给。雷子掏出一根多年未变的白将军,递给了来东营。

来,干。哥俩举起扎啤杯,咣当一声,咕嘟几口,一大杯啤酒就下了肚子。爽。负温度的扎啤,一下子让火烧火燎的肠胃,以及整个人都凉爽精神起来,以至于让哥俩几乎同时喊出声来。来东营深深嘬了一口烟,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向着暗黑色的天空散去。夏天的雨,来得急,走的也快。嘁哩喀喳没两个小时,下完地面还是热乎乎的,闷热潮湿的空气,让人不动也汗流浃背。所以,这时候一杯扎啤是多么的关键。雷子将扎啤杯再次接满,然后哥俩就脱去了上衣,这样的感觉又舒服又爷们。

旁边的汉子们,大多也和他们一个样子。穿裙子的女人们,会将裙子夹在两腿中间,既凉快也防止因为坐的矮而走光。穿短裤的女人们,就更无所谓了,翘二郎腿的、大开着腿的、正襟危坐的,都有。现在晚上夜店吃饭的人群中,抽烟的女人要明显多过了男人。而且多是年轻的女子,女人妖娆、妩媚的抽烟姿势,比起老爷们更加的带劲,优美。这样的烧烤店,在夏夜无疑是一道平民们最热闹,最有地气的风景线。

三杯酒之前,哥俩基本无话。三杯酒下肚,俩人一个磕着花生,一个咬着毛豆。这时候,张老三也把烤好的串上来了,一把羊肉串放到盘子里。你哥俩先吃着,喝着,我去忙了,忙完陪你们喝一杯。张老三晃悠着大肚子,不等两人回话,就又转身去烧烤炉子前忙去了。这样的场景,来东营再熟悉不过了。在济南上大学时,学校离回民小区很近。每个炎热的夏天,来东营和几个同学,会在晚上去黑虎泉那里的护城河中,泡上半天的泉水澡。那清澈凉爽的泉水,常让来东营觉得安静又无比舒适,像胎儿在娘的肚子里。来东营会闭上眼睛,漂浮在泉水上,身体随着泉水慢慢移动,上下浮动着。

泡完泉水澡,哥几个就跑到回民小区里撸串,喝扎啤。那是这辈子,来东营见过的最热闹的夜店场所。每个烧烤店路边的炉子,都长达十米左右。上面摆满了各种烤串,烧烤的浓烟密布笼罩着炉子,不断地上升着,让人想到小时候家家户户的炊烟。肉串在碳火的烧烤下,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烧烤中落下的油滴,会在碳火上发出一声声爆裂的声音。摊主几乎都赤裸着脊背,一只手中的大蒲扇不断煽着碳火和浓烟,另一只手迅速地来回翻着肉串。从一边的调料盒里,抓起一把把的辣椒粉、孜然沫、盐,用手指粘着,洒向密密麻麻的肉串。嘴里还不停招呼着来往的客人,大声指挥着着服务员干这干那,像水浒中那些好爽的江湖好汉。

炉子前面的街道上,排满了小方桌,大家坐的都是常年使用下来,上面布条和绳子都是油脂麻花的小马扎。这里因为是回民小区,肉串的质量自然值得信赖。所以来这里的人特别多,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都有,还会有很多的老外。男人们几乎都是光着膀子,一边喝酒撸串,一边抹着头上身上不断冒出的汗水。这样的场景,让来东营一直觉得,这就是最百姓的江湖。无比的自在,无比的接地气,人和人之间又无比的亲切。在这过程中,喝着喝着酒就会和隔壁邻桌的人攀谈起来,也会喝上几杯。谈得来的,说不定就搂着肩膀,称兄道弟起来。当然也会有些酗酒的人,脾气爆的人,酒多了后难免有争吵,或是斗殴的时候。但来东营觉得,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老百姓,就该是这个样子。

来东营和同学们,有时会喝到天亮。有一次在回民小区喝酒,下了一天的雨,这样的日子在济南实在难得可贵。哥几个喝的兴起,就从晚上一直喝到第二天清晨。每个人身边,最后都剩下了一个空掉的扎啤桶。那天的小雨,即使在夜晚,也是明亮的,有着珍珠般的光。来东营常常想,年轻的时候,有那么多的时光,可以用来挥霍,而那样的挥霍,又是如此幸福。那时候,烦恼和忧愁,对来东营来说,是如此的遥远。

哥,我打算去巴基斯坦。雷子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将来东营的思绪拉了回来。雷子正一边弹着烟灰,一边放下手中的半条羊鞭。来东营愣了一下,啥?你再说一遍,不是吧你,那个建设发电厂的项目,你有病吧,一去就要一年。万一有点啥意外情况,你想回回不来咋办?你准备把老婆孩子送给别的男人吧。雷子用餐巾纸擦了一下嘴,用手将耷拉到他天庭饱满,地阔方圆脑门上的头发,向后捋了捋。我认真考虑了,也和你弟妹商量了很久这个事。趁自己还年轻,孩子还没上学。老人身体也结实,还能帮忙照看一下。我去干这个技术总监,除了锻炼一下自己外,还能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活了小半辈子,兄弟还没真正见过洋妞呢。

来东营自个喝了半杯扎啤,踢了一脚桌子下找东西吃的流浪狗。这事我不同意,你和师傅说过吗?你说你两口子双职工,两个人挣钱,花一个人的足够,你别说你去是因为缺钱。张老三晃悠着大肚子,又将一大把滴着羊油,散发着香味的烤串,送到各个桌子上。见哥俩一本正经的在说话,也没有再打扰,放下就去别的桌上招呼客人去了。

雷子举起酒杯,咣当一声,哥俩又咕嘟咕嘟着一饮而尽。呵呵,兄弟怎么就不缺啊,这一辈子都缺,去了一天补助三百呢。雷子朝来东营伸出右手的三个手指,做着搓钱的手势。来东营还是一脸茫然和怒气,他实在不理解这个聪明过人师弟咋想的。滚蛋吧,你缺心眼吧。今年技术比武后,你再拿个第一,首席技师就是你的了。哥,你是我亲哥好吧,兄弟我真不在乎这个事儿。再说正好我给你腾个机会,你这几年被我压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是不是心里都恨我恨得牙根痒?这次我就大方点,把机会留给你,还不谢谢兄弟,到时候你可得多请我撸两次串。滚蛋吧,不稀罕你可怜。老子水平不比你差,你小子运气比我好点罢了。今年比武的时候,我会用尽全力,别以为你还能拿第一。哈哈,哥哥你放马过来,我怕你精尽人亡也赢不了。哥俩咣当一声,一仰脖子,又是一杯。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

吆,你们两个帅哥今晚怎么这么严肃啊?在一本正经地聊啥呢?张老三的小媳妇宫丽颖走过来,下半身是条白色的超短裙,黑色的丝袜,右边大腿丝袜上有个抽丝后留下的小洞,能看到她雪白的皮肤。上身穿着个粉红色丝质的套头衫,黑色胸罩的肩带,紧紧勒进了肉里。胸前那两堆,尽管不再算得上坚挺,但丰满依旧。天儿太热,给两兄弟送杯酸梅汤,解渴又醒酒,还能放松心情。来东营和雷子,一起说了谢谢小嫂子。客气啥,都是一家人。你们常来照顾生意,我和老张就啥都有了。一会让老张敬你们两杯。宫丽颖转身时,胸前那两堆肉蹭到了来东营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身材短小,还是故意为之,弄得来东营心里怪怪的。

宫丽颖离开后,雷子问来东营,哥,你和嫂子想买房子的事怎样了?找到合适的房子没有?一听房子的事,来东营的头皮和蛋就又紧了一下。还在找,房子有的是,主要钱缺的多。你嫂子想找个一中附近的房子,为你侄子上学做个准备。你也知道,一中附近也基本都是老房子,一个五十平米的房子能卖到七八十万。再找找吧,孩子还小,也不是很着急。来东营摸起桌子上的烟盒,发现正好还有两根,递给雷子一根。来东营说,你看,烟从来不绝人,不用担心。说着将烟盒用右手狠狠攥了一下,扔到桌子下。来东营,深深吸了一口,噘着嘴朝夜空吐着烟圈。一个烟圈套着另一个,在高处又一个个的消失。夜空中,时不时还有像红色小蛇的闪电,时隐时现。还有时断时续的闷雷,像个苟延残喘的老人,胸口有痰,却又没有力气能咳个痛快,让人憋得慌。夏天的雨,像个暴脾气,天气预报也说不好啥时候下,啥时候不下。

雷子有滋有味地嚼着羊鞭,一颗闪着光的金色门牙,总让来东营觉得和雷子的气质不相符。雷子慢悠悠地说,慢慢找找吧,会有合适的。用公积金贷点款,再借借,过个十年八年也就缓过来了。我和你弟妹说了,让她给你准备了六万块钱,你啥时候用说一声。有雷子这样的兄弟,来东营觉得这辈子很知足了,就算下半辈子右手废了,都值得。好吧,那我和你就不客气了,但我可和你说好了,欠条必须写,钱我最后一个还你,只要你不着急用钱就别催我。哥,没问题,我这属于自愿借钱,随你大小便还不行,欠条不用打了,要不显得生分。来东营斩钉截铁地说,必须打,我要是挂了,由你侄子来还。不等来东营继续说下去,雷子就打断了他,呸,你个乌鸦嘴,说点啥不好,这辈子你要陪我撸一辈子串,喝一辈子酒。来东营也不好再说啥,就举起了酒杯,谢谢了,兄弟。哥俩继续一边撸着串,一边喝着。

每次喝酒,两个人少不了聊些过去的人和事。不过这也是最值得怀念,最让彼此难忘的时光。张老三店门口的音箱里,正放着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的歌曲,也不知道啥时候这首歌就火了。小区跳广场舞的,还有各个饭店都在放。来东营已经很久不听歌曲了,听也是听一些过去的老歌。但这首歌曲,来东营觉得确实不错,能钻到人的心里。听着听着,让人有忍不住跟着哼唱的想法。好的歌曲,就像药。有治愈的功能,也能让人上瘾。

还记得贺兰雪吗?雷子说到。废话,咱俩的初恋情人嘛。比咱们晚上班一年,你那时候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手把手地教她配盘。钳子、螺丝刀啥的,用啥都是你给递到手上。有次人家要剥线钳,你愣是将剪刀递到她手中。眼睛死死盯着人家的脸蛋,傻笑到哈喇子都流下来了。来东营在打趣雷子的时候,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那有这么严重,你就损你兄弟吧。还说我,你也好不到那里去。主动去当人家师傅,请贺兰雪吃饭,看电影。还给人家去买卫生巾,是不是你干的?一听到这话,来东营有点急。右手一抡,板着自己的长脸说到,滚蛋,你哥有这么下贱吗?一定是老钟那个八婆胡说八道,她在背后没少编排我。喝酒,喝酒。不知不觉,扎啤桶里的啤酒已经下了一半多了。呵呵,还不好意思。咱俩谁不知道谁,那个啥来,哥俩比啥来都一样。就是咱俩白忙活了半天,给小白这小子捡了个便宜,给他培养了个优秀的媳妇儿。

贺兰雪,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来东营就会想到大海。大海,来东营现在已经见得快麻木了。但来东营想起的大海,不是今天的大海,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大海。大海给来东营的第一印象,就是充满了魔力,像个有着巨大谜面,又没有谜底的迷。就像一个天仙般的美女,不,就是女神的感觉。这一点,和来东营见到贺兰雪时是一样的。美丽的外表,让人怎么看也看不够,却又猜不透她的心思。越是这样,越让人上瘾。虽然来东营还会因为工作,或是其他原因,经常到海边和海上,但感觉不一样了。大海,还是从前的大海。但今天的来东营,已经不是当时的自己了。

现在周末或是假期,来东营和媳妇有空就会带着孩子,去东八路那边的海边玩。东营的海,没有沙子,海滩都是淤泥。在东八路那边,前些年房地产开发商,开发了一片商品房,都是上下两层的别墅结构。来东营有个朋友,就在那边做管理,时常叫来东营过去喝酒。朋友带来东营去参观过那里的房子,无论客厅和卧室,都异常宽敞。由于房子是精装修,里面的装修也豪华的很。并且每一户都有一个带电动天窗的屋顶,晚上躺在浴缸里,就能看到夜空的月亮。

听朋友说,不到两年,两千户房子就销售一空。从开始的无人问津,到后来的抢购,价格也是一路水涨船高。朋友曾对来东营说,要不要考虑买一套,可以给个内部价。当听说内部价也要近两百万时,来东营心里想,把自己两个腰子卖了,也买不起啊。再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医院,没有学校,不明白在这里买房子人的想法。难道就是因为钱多,就是因为能看海,能享受?东营一共二百多万的人口,怎么这么多有钱人,有钱真他妈任性。而且房子一直在建,有的房子建好了两三年,晚上也没见小区里有多少亮灯的人家。现在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来东营心想,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心累。

来东营的朋友说,开发商为了配套,将海堤边的海域也承包开发了。在海堤的内侧,弄来十几个集装箱。将外面刷成五颜六色,里面改造成单身公寓的结构。来东营路过时,从窗户缝里看了看,是很奢华。就是价格不菲,住一晚约等于五星级宾馆的价格。来东营心想,那时候和贺兰雪来这里的时候,要是有就好了。说不定喜欢浪漫的贺兰雪,会和他在这里留下点故事。不过来东营又想到,那时候就是有,自己一个月千儿八百的工资,也住不起啊。但这里绝对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可以和喜欢的人,在海堤上漫步,可以看大海,看月亮和星群是如何坠入这让人迷醉的大海之中。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

如今这片海域,就是来东营经常带儿子来玩的地方。这里曾有水产养殖户,在海边养殖蛤喇,后来不干了。正好开发商就利用这点,弄了个赶海拾贝的景点。开发商找了几个附近渔村的村民,弄了两台拖拉机改装好,利用落潮的时间,将游玩的客人拉到有蛤喇的地方。落潮的时候,海水也就能摸过人的膝盖位置。就是这样一个简易的景点,也让一些孩子和大人玩得不亦乐乎。开始的时候,没有几个人知道,后来附近的人都带着孩子来玩。慢慢还吸引了一些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估计来一次就不会再来第二次了。但,孩子们喜欢这个地方,可以用脚踩几个蛤喇,抠几个小螃蟹,也可以在海水里撒欢。这时候的大海,无疑是善良的,仁慈的。

孩子们玩的高兴的时候,来东营会经常出神看着远处的大海,就像看着一个熟悉的女人,在回忆他们曾经的过去。来东营和贺兰雪,是来过这里的。不过,那时候这里没有开发,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贺兰雪是个南方的女子,来到黄河入海口这新生的城市,并不习惯,也打心眼里不喜欢。她说过,自己不会在这个地方待很久。有一次来东营和她说起过,等到秋天,海边会有一望无际的红地毯。

来东营说的红地毯,就是盐碱地上的一种草本植物,叫翅碱蓬。盐碱越多的地方,碱蓬草就生长的越茂盛。一到秋天,就从绿色开始一点点变红,最后红到发紫。海边有很多的翅碱蓬,秋天就像一场大火,在海水中燃烧着。因为碱蓬从绿到红,颜色变化的原因,当地很多人也称它们为赤碱蓬。秋天又是芦花飞雪的季节,有风的时候,周围的苇丛,就会飞起铺天盖地的芦花,像极了一场大雪。这时候,也是候鸟迁徙的季节,会有成千上万的白天鹅,来到这里的湿地。在来东营向贺兰雪描述这样的场景时,来东营能看到贺兰雪放光的眼睛。看得出来,这样的景色贺兰雪还是无限向往的,所以两个人就约定好,等到秋天,一起去大海边,看火一样燃烧的红地毯。

自从那天以后,来东营心里就有了极大的盼头。天天翻着日历,在上面做下醒目的标记,总怕错过了一样。贺兰雪作为单位的厂花,自然受到单身男孩子们众星捧月的待遇,一个个都像小花痴。来东营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还要和雷子他们几个小情敌斗智斗勇。各自施着追女孩子八仙过海的手段,但明面上,尽管各自心知肚明,谁也不说,谁也不想率先退下阵来。上班期间,因为贺兰雪和来东营、雷子同在一个车间,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综合考虑,来东营和雷子两个人比其他人与贺兰雪走得更近些,这也让两个人成为追贺兰雪一族里,竞争最激烈的一对情敌。下班后,这群单身狗照样会在一起打篮球,喝酒,看电影,去唱卡拉OK。但爱情的战争,也照打不误。

然而,美好的事情总是短暂的。贺兰雪来的第二年,单位又来了一批大学毕业生。有才华的,有相貌的,有家庭条件背景的,都不缺。而小白,无疑是这里面的翘楚。一米八二的身高,体格健壮,一身的腱子肉,又长了一张明星的脸,无论在哪里,都能瞬间引起别人的注意。打篮球的时候,进个球就对着对手,秀一下自己小山包似的股二头肌,或是掀起背心,露出让男人都羡慕的八块腹肌。每当这时候,总能看到或听到女孩子们花痴的面容和尖叫。但贺兰雪不会,她还是保持着冰美人样的冷静,只是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切,像一个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

小白毕业于山东大学,是电力系统及其自动化专业的高材生。出了见习期,就是技术员,像这样的大学生,在来东营这样的三产单位备受重视。所以小白他们这些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是单位的重点培养对象,小白也被安排在办公室天天搞设计和研究。将来只要没有什么大问题,晋职,升迁,都是顺利成章的事情。这一点,来东营和雷子这样作为工人出身的,一起步就和小白他们差了一大截。但在感情这种事上,男人都是好斗的大公鸡,只要没有形成定局,就还心存侥幸,都还想去搏一把。虽然嘴上谁也不说,但来东营和雷子能感觉出来。爱情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因为小白地到来。

青春的时光和体内的荷尔蒙一样,总是难以消磨。来东营一直等秋天的到来,等十月芦花飞雪的时候。在越来越觉得希望渺茫的时候,大海和红地毯,是来东营心中最后的救命稻草。来东营想借着这个机会向贺兰雪表白,为此来东营打算精心准备了一件礼物,借此表达自己的爱慕之心。来东营觉得,这是他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了,来东营做好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准备,不成功就成仁。如果错过了,来东营觉得这辈子都是遗憾,这毕竟是自己的初恋。

九月,大雁开始南飞,来东营的心也在每天的盘算中蠢蠢欲动。再有一个星期,就是十月一了。来东营给贺兰雪准备的礼物也差不多了,他想是和贺兰雪再说一声了,免得她再订了回老家的车票。来东营给贺兰雪发了条短信,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十月一芦花该飞雪了,海边的红地毯也该红了,让我们一起去看大海吧。过了一会贺兰雪回复到,好的,来哥。收到短信回复的来东营,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考虑那天的安排,需要带什么,贺兰雪喜欢吃的零食,喝的饮料,包括贺兰雪怕蚊子咬,要带一瓶风油精,来东营都在本子上一一列着。一晚上来东营的脑子都在兴奋着,思考着,到天亮也没睡着,就五点下床去了篮球场。

十月一早晨不到七点,来东营和贺兰雪要搭单位去海边加班施工的顺风车。五点半来东营就起床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自己又去包子铺吃了几个包子,和贺兰雪说了让她多睡会,到时候自己给她带上一笼她爱吃的小笼包。快到七点的时候,去施工的同事开始催促来东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司机师傅老刘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向催促来东营的同事说,都是过来人,你们不差这几分钟,年轻人可需要。来东营一边对同事说,稍等,稍等,应该马上就到。一边眼巴巴地瞅着贺兰雪来的方向,终于贺兰雪从前方一百米的路口走了出来。来东营向她挥着手,一边说,快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贺兰雪,小跑起来,像一只美丽高贵的白天鹅,那优雅的姿势,让来东营恨不得过去抱住她。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

上了车,贺兰雪和来东营坐在五十铃的前排,后面挤着四个同事。贺兰雪接过来东营递过来的小笼包,一边扭头和大家说了声,不好意思。老刘师傅是个爱说笑的人,没事没事,不着急,工作永远没有干完的时候,但人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辈子。这话,弄得贺兰雪和来东营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贺兰雪吃了四个小笼包,就把剩下的给了来东营,来东营顺手放进了背包。小来,这一大包,带了不少东西啊,都是啥啊?老刘像永远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继续询问到。没啥刘师傅,就是带了些吃的、喝的,来东营应付到。老刘操心的说,今天天热,水要多带点,不够的话,前面停车小卖部再买几瓶矿泉水。来东营赶紧回到,够了,够了,刘师傅。十几分钟,车就上了黄河大坝,从单位要去海边,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早上的太阳一出来,温度就快速的攀升着,老刘由于痛风车上没有开空调,大家将车床落下来,后面的同事一会就眯着眼开始养神了。

贺兰雪和来东营怕老刘继续搭话,也默契地闭上眼。虽然起得早,但来东营一点也不困,贺兰雪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让他有点心猿意马和想入非非。今天来东营穿了一条七分短裤,前排挤两个人空间有点紧张,风从车窗进来,贺兰雪的长发不时飘到来东营的脸上,弄得他整个人都痒痒的。贺兰雪细腻光滑的小腿,因为车辆颠簸,也时不时和来东营的腿碰在一起。有一点冰凉,又让来东营觉得充满了魔力,像成千上万的小虫,吞噬着他的心,让他也情不自禁的跟着车的节奏,故意将腿向贺兰雪又靠近了一些。

来东营的头一直靠着车窗,可以时不时睁开眼看看外面,看着外面开始出现大片的荒滩和苇丛,来东营估计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果然,过了几分钟,车停下来后就又传来老刘的声音,小来你们两个该下车了,到地方了。来东营加装睁开眼,揉了揉,谢谢刘师傅,谢谢各位,麻烦你们了。下午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到时候记得给我打个电话。贺兰雪也睁开惺忪的睡眼,和大家说了声谢谢和再见。一下车,贺兰雪看着大坝下的苇丛,正在风中不停地起伏着,芦花时不时地飞过他们身旁,像一片片雪花,野鸭、天鹅、海鸥,还有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不断在苇丛上飞过。哇,太美了,我打小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芦苇荡,简直像仙境一般,贺兰雪被眼前的芦花飞雪深深地吸引着。来东营在一旁一边看着高兴的贺兰雪,一边应和着她,顺便将背包里的单反相机拿出来,给贺兰雪拍起了照片。可惜周围没有人,不然来东营真想和贺兰雪拍一张合影。

哥,红地毯呢?贺兰雪问道。你听,来东营对她说。海浪声,贺兰雪答道。来东营朝着马路对面的大堤一指,两个人朝着大堤奔去。哇哦,贺兰雪看着眼前的景象,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在惊叹中竟然沉默了下来。面前的翅碱蓬已经在岁月的盐碱中,变得火红,沿着海岸线无限的蔓延开来,像没有烧焦味道的火场,像一条令天下女子垂涎的红地毯。红的是翅碱蓬,蓝的是大海,黄的是岸边的泥潭。此时海水在风中,不断卷起高高的浪花,盘旋和鸣叫着的海鸥,像是试图指挥着这一切,海浪从远处向他们涌来。先是漫过了翅碱蓬,又漫过了泥滩,最后在他们面前的人工石上发出破碎的轰鸣,溅到脸上的海水,带着咸涩的味道。而两个人谁也没有躲避,谁也没有说话,都出神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时间在那一刻像静止了一般。

还是来东营率先回过神来,拿起海鸥牌的单反相机,继续给贺兰雪抓拍起每个美丽的瞬间。他想尽可能给她拍一些照片,将来再看时都能想到这难忘的一天。贺兰雪看到忙着拍照的来东营,也开始配合的做着各种姿势和表情包。我美吗?来哥,贺兰雪问来东营。当然,你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有美丽的女孩子,不,是女神。就像这神秘莫测的大海,就像这让人着迷的翅碱蓬,来东营搜肠刮肚的想着自己能想到的赞美之词。你喜欢大海,还是这红地毯?贺兰雪问来东营。来东营不假思索地回答到,当然是大海,从我上班第一次去海上的平台,我就喜欢上了大海。大海包容着一切,孕育着一切,又反复无常到令人敬畏。它就像一位思想家,又是思辨的哲学家,大海就像真理的存在,不容自己怀疑。

那你呢?来东营反问着贺兰雪。贺兰雪沉默了一会,我喜欢翅碱蓬,喜欢它像火一样的性格。无论是在盐碱地上,还是在大海的滔天巨浪中,它都在不停地燃烧。它太倔强了,生命力太顽强了,还有那边的苇丛,再恶劣的环境,也无法阻止它们按照自己想法生长着。我想像它们那样,骨子里都是反叛的性格,即使再困难,都要向着自己心中光的方向。来东营听着贺兰雪的话,看到她脸上越发坚定的表情,像是贺兰雪心中做好了最后的决定一样。从她的话语里,来东营也觉察到贺兰雪虽然外表安静,但内心有一匹脱缰的野马,像面前的海浪一样,无法停止,也无法驾驭。

来东营想说的话,在心里一再犹豫着,想对贺兰雪表达,又不知为何一再无法启齿。来东营从包里拿出一瓶雪碧,打开瓶盖后给了贺兰雪,自己又打开一瓶可乐,两人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喝着饮料随便聊着。一个多小时后,来东营看到大海开始退潮了,海浪已经远离了岸边,那被海水冲刷过的翅碱蓬,在阳光下闪着光,更加的生动鲜活。来东营突然对贺兰雪说,走,我们去红地毯那里,给你拍点大片,再抓点小螃蟹玩。什么?还有小螃蟹,走,我们过去吧,贺兰雪回应到。

来东营将背包放在大堤下面的人工石上,两个人脱了鞋子,光着脚向红地毯走去。由于海水刚刚退去,岸边的泥滩格外湿滑,贺兰雪穿着长裙走路也不方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来东营反映迅速,一把从旁边抱住了贺兰雪的细腰。那一刻,来东营想把她揽入怀中,吻向贺兰雪的双唇。贺兰雪从来东营怀中挣开,用手拢了拢自己头发,主动抓着来东营的手,一直来到那漫无边际的红地毯上。在海风的吹拂下,贺兰雪摆出各种姿势,让来东营给她拍照,那一刻的来东营心想,贺兰雪要是成为自己的爱人该多好。这在红地毯上的一刻,多像一场盛大的婚礼,此时的贺兰雪多像一位令人梦寐以求的新娘子。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

拍照过瘾后的贺兰雪问来东营,哥,小螃蟹呢?你看到你脚下那些很小的泥巴洞了没,它们就在这里面。你别动,你向附近的远处看看。贺兰雪在来东营的话语指引下,向四周望去,果然有很多像手指甲盖大小的小螃蟹,在快速爬来爬去。这些小东西,若是听到一点脚步的动静,就迅速在爬行中,隐身在小泥洞里。两个人没带工具,就用手在脚下的小泥洞里开始翻找,抠寻着小螃蟹。贺兰雪将身前后的裙摆在双腿间打了一个结,这样她就能蹲下来尽情地找起来。来东营也被她小藕瓜般洁白的小腿吸引着,甚至都忘记了抠螃蟹。还看,看够了没哥,还不赶紧找小螃蟹,贺兰雪加装微怒地训着来东营。回过神来的来东营,不好意思地傻笑着,继续抠着地面上的小洞。来东营率先抠到了第一只小螃蟹,贺兰雪将它放在手心里,开心的像个孩子,然后将手中的雪碧瓶子灌了点海水,将小螃蟹放在了里面。两个人扣了一个多小时,竟然扣了半个饮料瓶的小螃蟹,贺兰雪抠了有十几个,抠的手指都疼了,两个人便停下来,准备回到大堤上。

快到大堤的时候,贺兰雪突然转身又向回走了几步,将瓶子里的小螃蟹都倒在了地上,还向它们挥挥手说着,谢谢你们,再见了。到了岸边,贺兰雪坐在人工石上,来东营打开一瓶矿泉水给贺兰雪冲洗起脚来。贺兰雪只是静静坐着,望着远处的红地毯出神,任由来东营给她洗着双脚。贺兰雪突然说,哥,谢谢你今天带我来这里看红地毯,这一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还有你,我明白你的心意,谢谢你对我的爱。贺兰雪的话,让来东营不知该继续说啥,自己想说的话,没想到贺兰雪先说出了口,来东营沉默着。两人洗完脚,穿上鞋回到大堤上,接近中午的阳光开始变得炙热,而这里连个躲避的地方也没有。贺兰雪娇嫩的皮肤,尽管涂了防晒霜还是晒得有点泛红,来东营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是等到下午施工车辆回来,两个人不爆皮也得中暑。

贺兰雪对来东营说,哥,我们回去吧,看看能否有路过的车辆带我们一下。好吧,来东营尽管想和她多待一会,这时候也不好再勉强。海边过往的车辆极少,来东营心想不知道他们的运气如何,是否会有车辆路过。在等过路车的时候,来东营还是从背包里掏出了给贺兰雪准备的礼物,给,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贺兰雪接过来一看是一盒去了瓜子皮的瓜子仁,哥,这是你给我扒的?嗯,我知道你喜欢嗑瓜子,这是一千零一颗,是我……不等来东营说完,贺兰雪已扑进来东营的怀中,将自己的双唇结实地印在了来东营的嘴上。眼泪,滑进嘴里,味道像海水,有贺兰雪的,也有来东营自己的。贺兰雪将嘴唇从来东营嘴上移开,转过身去面向红地毯的方向,低着头,捂着脸抽泣着。来东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手搭在了她柔软的肩上。

半个多小时后,来东营招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车,给了对方五十块钱,来东营就和贺兰雪打车回去了。路上来东营给司机老刘师傅打了个电话,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外面的风发出巨大的声响,车里播放的音乐是罗大佑的恋曲1990,现在来东营还经常听这首歌。回来后,那天晚上,来东营自己一个人喝了二十四瓶啤酒,直到自己把自己灌醉在地板上。从那天后,来东营和贺兰雪还是同事,还是朋友,但大家很少在一起玩了,交流也越来越少。转过年来,贺兰雪和小白都考上研究生,就离开了单位。来东营也在别人的介绍下,就找了自己目前的媳妇,结了婚。

自从贺兰雪离开单位后,来东营也没再打听过她的消息。自己结婚后,这段过去的记忆,也深深地隐藏在了心里。谁都年轻过,谁都有过往事,只是在岁月的消磨中,有些人远了,有些事儿也淡了。来东营向雷子询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俩怎么样,你有他们的消息吗?我听说,他俩考研后,去了一家外企。结婚没几年,贺兰雪跟了一个老外,当时她和小白有一个两岁的儿子。离婚后,小白也从他们一起的单位辞了职,带着儿子,去了大连一家企业。唉,好白菜都让猪拱了,雷子一本正经地说到。唉!来东营也用了同样的感叹词。雷子给来东营又点了一根白将军,两个人相互沉默着,像这个令人无比压抑的夜晚。

过来一会,还是来东营先开口了。雷子,我给贺兰雪买卫生巾的事,是真的。那次我约她出去玩,她说身体不舒服。我追问她到底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或是给她买点药。她告诉我没事,每个月她都会有几天不舒服。然后,她就支支吾吾地告诉我,正好没有那个了,让我帮她去买一包。哥就义不容辞地去了小商店,结果就碰到了老钟那八婆。老钟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我手里又正好拿着卫生巾,那时候我脸估计比猴子屁股还红,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老钟问我是不是给女朋友买的,我就搪塞到说自己痔疮犯了。雷子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哥,你真行,你真是我哥。酒后的来东营,说到这里,也为当年的这种事情,感到好笑。两个人笑着笑着,竟然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来,哥俩个,我敬你们一杯,感谢这些年对我张老三的支持。一会我再给你们送个烤白蛤。张老三和哥俩碰了两杯,一饮而尽。我再去那几桌转转,你们哥俩继续喝着,烤白蛤一会就好。哥俩分别谢过了张老三,张老三就又晃悠着大肚子,去其它桌子上敬酒去了。酒过半巡,哥俩的话越来越多,越聊越起劲,也聊得更没正经。雷子,你还记得那个叫关玲的陪酒姑娘嘛。当然,必须记一辈子,那时候我们在海港码头给新建的平台,安装施工电气设备。我们就在我同学开的饭点定点吃饭。那时候他们店里七八个陪酒的姑娘,关玲长得不漂亮,但能喝酒,东北的姑娘,带劲。

是啊,咱俩害得人家一个月八百的工资,天天请咱俩喝酒了。那次咱们三个晚上约好拼酒,看谁先去厕所。结果我喝了六瓶去的厕所,你也不到十瓶吧。人家喝了整整三十二杯,没有动一下屁股。俩个大老爷们,就这么被人家搞败了,真是丢人丢到大海里面了。哥俩说着当年曾经的囧事。大海,是啊,大海。这辈子都让我们难忘的大海,哥,那天在平台上,谢谢你。这杯酒我敬你,兄弟干了。雷子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我陪你,来东营索性也喝了个底朝天。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

谢我?你谢我啥啊?我推你那一把,害你一个狗啃屎。一颗门牙掉了,一颗掉了三分之二。多亏有安全帽,不然你那一脸一嘴的血,我还以为把你这张小白脸摔花了呢。找不到媳妇,还不赖我一辈子。来东营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在海上平台的那次历险的现场。当时兄弟我在用气焊割电缆桥架,也没想到那头早腐蚀坏了,会突然断裂。你要不是推我一把,估计兄弟那次就挂了。呸,臭嘴。我当时只能出于下意识推你那一把,我也没想到劲那么大,将你推倒平台的底仓里。都过去了,你看现在不是很好吗?多霸道。雷子指着自己金光闪闪的金门牙。

来,喝酒,为我们逝去的青春岁月,为我们愤青的过去。又是咣当一声。哥,我记得那次后,一段时间里,你的右手好像不大敢用力,是不是?是个屁啊,就是推你的时候劲使大了而已,你看现在我的大鸡肉。来东营秀了秀自己的股二头肌。那次断裂的桥架扫到了来东营的右胳膊,那钻心的疼,让来东营下意识的握紧了酒杯。雷子,技术比武的那天,我们还是要各自拼尽全力,别给自己任何遗憾,这些年我们的遗憾已经够多了。嗯,你放心,我会让你继续当千年老二的。哈哈,是我兄弟,有尿性。十年的三产,我们最好的时光。什么活没干过,什么苦没吃过。我们一个人能扛着120型号的电缆,放一百多米。我们能躺在平台的甲板上等船,睡一晚上。我们能脚泡在盆子里就睡去,我们能毫不犹豫的,将头扎进漂着粪便与避孕套的下水道,用手掏电缆……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装作正派面带笑容。不必过分多说,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来东营和雷子唱起了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引得周围的人扭过头来看着哥俩。唱着,唱着,竟有人加入了他们合唱的队伍。一桶三十斤的扎啤喝完后,哥俩相互搀扶着,晃悠着,向家的方向走去。帐都没结,但张老三不会拦住他们的,就是不给也不会。

转眼到了技术比武的日子,来东营和雷子相互一笑,走向各自的配电柜。今天来东营感觉状态很好,右手也没什么不适,来东营相信自己今天能赢雷子。两个人的速度几乎不相上下,胜负都在毫厘之间。雷子在查完故障后,接下来就是拆线、剥线,重新布线了。啊!雷子发出了一声疼痛的大叫,来东营扭头看去,只见雷子右手握着左手的手指,鲜红的血正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浑蛋,你怎么回事?来东营骂了一句,因为担心想过去看雷子,被裁判制止了。我没事,哥,别管我,赶紧干你自己的事情。我不能继续了,你别让我失望。雷子说着,露出的金色门牙上,来东营能看到疼痛的光。

雷子在剥线时,本该用斜口钳和尖嘴钳,却用了电工刀,就这样割在了手指上。来东营看身旁的参赛选手,速度已经超过了自己。来东营知道,现在自己必须全力以赴,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个第一名自己必须拿到手。来东营暂时按耐住自己的心情,加快了自己的速度。拆线、剥线、接线、送电、测量,来东营顺利的第一个完成了比赛,这次来东营的右手真的一点没有抖。比赛结束,来东营向卫生所跑去。雷子没有大碍,只是缝了两针。来东营上前,一拳捶在雷子的胸口上。哥,哥,疼,到处疼,雷子一边躲,一边笑着。来东营被他这熊样一逗,也没了脾气,疼吧,来东营搂着雷子的肩膀。木事,工伤,再说我对自己还能下狠手啊。还有心思开玩笑,等着被领导发落吧。

这件事之后,雷子真的就去了巴基斯坦。临走前一天的晚上,来东营约了雷子和师傅孙红柳出来吃个饭,一是给雷子送行,一是师徒三人也好久没聚了。师傅孙红柳再过三年就要退休了,最近身体不大好,总是胃疼,平常爱喝一口的他把酒也戒了。来东营和雷子想陪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可孙红柳总是各种借口推脱不去,说每年都查体没什么大碍。晚上师徒三人来到叫小树林的饭店,这是一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店,饭菜可口,价格还实惠,每次吃饭都要提前预订房间。来东营订了个五人的小房间,点了店里的三个招牌菜,沂蒙炒鸡、清炖羊肉和红烧嘎鱼,又加了一个凉拌黄瓜和油炸花生米。来东营拿了考虑师傅不喝酒,就要了一瓶二锅头和一箱崂山精啤,由于三个人来的早一些,一会菜就上齐了。

来东营准备给师傅孙红柳倒杯饮料时,被孙红柳拦住说,给我倒上一杯白酒吧。来东营停下手上的动作,哥俩瞅着孙红柳。瞅啥瞅?喝一杯我还能死咋滴?孙红柳一边说着,一边要拿酒瓶子。来东营笑着赶紧抢过瓶子,一边倒酒一边说,好吧,今天高兴,就破例让您老喝一杯。来东营想让师傅少喝点,就给他倒了大半杯,刚要给雷子倒酒,孙红柳又接着说到,你小子见过给人倒酒倒不满的吗?酒满心诚,你这是对你师傅有意见啊。来东营赶紧答道,不敢不敢,是徒弟不懂事,这就给您老加满。在说笑间,来东营又给雷子和自己倒满了酒。

来东营准备开口提议,哥俩先敬师傅孙红柳一杯酒。又被孙红柳拦住,你等会,我还有话要说,等我说完再喝不迟。孙红柳说着顺便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了两把钳子,一把尖嘴钳,一把斜口钳。哥俩疑惑地看着师傅,搞不清老爷子又要搞啥幺蛾子。这时孙红柳说到,我还有三年就退休了,雷子明天你也要去国外,下次你回来也不定啥时候。我们师徒一场,我这个老家伙一辈子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留给你们的。这两把钳子是我用了大半辈子的家伙,很顺手,现在我也不怎么动手了,就送给你们留个纪念。希望你们活得有尖儿,有刃儿,活出自己该有的模样。也希望你们别像我,当然你们现在都比我这个老家伙强。你们第一天跟我,我就和你们说过,吊儿郎当是电工,之所以这么说我想你们现在都明白这个道理了。干电的活,不能急,一定要想清楚,脑子和手要一致,不然就会稀里糊涂地被它咬住,甚至被咬死。吊儿郎当虽然不好听,但话糙理不糙,这点你们自己要记住。但有一点,做人不能吊儿郎当,不能像我,吊儿郎当一辈子,也就把自己糊弄了。我这辈子,没啥本事,做人又失败的很,希望你们俩记住今天我说的话,除了这我也没啥再能教给你们的了。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

这时候孙红柳端起酒杯说,来我先敬你们两个,大敬小,越喝越有,谢谢你们不嫌弃跟了我这个糟老头子,你们两个要好好混,给我混出个样来,我就没白活这一辈子。哥俩赶紧端着酒杯和孙红柳碰了一下。刚放下酒杯,雷子开口到,您老这是咋了,这么用心良苦地教育我们哥俩,整的和生死离别一样,我明天出国,一年也就回来了,又不是去打仗。孙红柳憨笑着说,你个小兔崽子,没大没小。你比赛那点破事儿,你以为老子不清楚咋回事?不过我喜欢,虽然割自己一刀挺疼,但割的有情有义,割的像真事一样。话说回来,你当时就不会想个别的办法,磨叽磨叽,或者拉个肚子啥的,傻了吧唧的非要和自己的手过不去。雷子哈哈地笑着,看不出来啊,师傅,感情你是老江湖啊,这些你咋不早教教我,害我缝了两针,还真是别人说的那样,当师傅的都留一手啊。孙红柳拍了一下雷子的头,就你小子精,这次出国自己当心点,那边听说挺乱的。雷子一本不正经地说,放心吧您老,你都说我精了,我还得给您养老送终呢。孙红柳也被雷子逗得大笑起来。

这时来东营举起酒杯说,来,师傅,这杯酒敬你,也敬雷子,一是谢谢您老平常对我们的教导有方,二来雷子明天出国,也算是送行,等他回来我们三个再好好聚。三个人又喝了一口,吃了几口菜。孙红柳这时对着来东营说,刚才我说雷子做的对,你也别多想,好像他比赛故意输给你一样。其实你们两个人能力不相上下,你要不是手的问题,不会这几年总输给他。师傅,这次比赛雷子这样做,我心里说实话很难受,为了让着我雷子割伤自己,我真不是滋味。其实我手没啥事,就是自己水平不够,来东营辩解到。得了吧你,不等来东营说完,孙红柳就打断了他,你们哥俩什么尿性,我比谁都清楚。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看不出来吗?你的右手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为你们比赛时,我这个评委监督看不到。你让雷子自己说,你看他知不知道,他要是不知道,他能笨到割自己的手?

这时雷子端起酒杯提议到,师傅,哥,啥也别说了,都在酒里。哥,你那次为了救我,导致你手受伤,我开始确实没想到会给你留下后遗症。但是咱们老在一起干活,兄弟又怎能看不出来,原来接个线啥的你分分钟钟的事,但后来我就注意到你这个右手不大听使唤,我和师傅也早明白咋回事了。这几年难为你了,哥,说着雷子把杯子里酒都喝掉了。来东营眼睛一热,也一干而净。三个爷们就这样喝着,聊着,直到众人散去,直到黑夜包围了他们,直到他们在夜色中,向着各自的方向。

雷子去了巴基斯坦后,春节前就发生了疫情。原本雷子春节能回来,因为疫情不得不继续留在巴基斯坦。来东营觉得一块石头压在了自己胸口,来东营总觉得因为自己,雷子才去了巴基斯坦。而师傅孙红柳,在雷子走的第七个月,突然去世,因为胃癌晚期,造成的胃部大出血。那天孙红柳没有来上班,来东营给师傅打电话也没有接,单位也不知道他没来上班的原因。来东营感觉不妙,去师傅家一看门紧闭着,敲门也没反应。来东营就报了警,进到孙红柳家里时,来东营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师傅孙红柳趴在床沿,头朝着地面,已经死去,地上是一大滩师傅孙红柳吐出的血,中间的血还未干透,殷红的让人眩晕。

将师傅孙红柳的遗体送到医院后,来东营又通知了单位看看怎么办理师傅的后事。师傅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来东营决定自己给师傅披麻戴孝,送师傅最后一程。晚上来东营考虑再三,还是给雷子微信发了师傅去世的信息。雷子半天才回复来东营,哥,怎么会?师傅怎么就走了?都不能等我回去,后面跟着几排痛苦的表情。过了一会,雷子给来东营发来信息,你替我给师傅磕三个响头,告诉师傅,等我回去,我再去他墓碑前下跪,师傅的追悼会我让你弟妹过去,和你一起送送师傅。孙红柳的追悼会上,除了来东营他们单位的同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也没多少人来送孙红柳。来东营为师傅披麻戴孝,和自己的媳妇,还有雷子的媳妇,算是他的儿女,送走了这个赤条条来到世上,又赤条条离开的男人。

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两年的时间巴基斯坦援建电厂的项目,就要交工了,雷子也该回国了。来东营听单位领导说,这次雷子在援建中,作为技术总管,因为工作出色,受到老外的高度赞扬。说雷子的工作,既克服了国外严重的疫情,又经历了当地战乱炮火的洗礼。上面说,不仅给单位争了光,还给油田做出了贡献,要把雷子当重点典型来树。这事,让来东营心里为雷子感到无比高兴,也觉得自己舒服了不少。雷子在微信中说,我要回国了哥,后天中午十二点到东营机场。收到微信的来东营回复到,好!我去机场接你。接个毛线啊你,尽管国内新冠疫情平稳。但为防止境外外输病例,我回来后,还要被送到指定的地点进行核酸检测,再隔离十五天才能回家。单位都安排好了,你就别管了,等我回家我们师兄弟再好好喝一场。

来东营没有和雷子说起过,自从他走后自己就因为手抖的原因戒了酒。好,喝酒没问题。但我必须去机场接你,我要将你的行李送回家。呵呵,行,行。随你大小便吧。才两年不见,怎么变得酸了吧唧了,记得送回家车和行李都要消毒哦。来东营的手又突然间又开始抖了,戒酒后快两年的时间,这种情况很少了。他抽出一根白将军烟,用哆嗦的右手点上,猛吸一口,又猛吸一口。

雷子回来的那天一大早,来东营就去市场买了最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还有一条羊腿,这是雷子的最爱。给雷子家送去后,来东营就开车去机场候机了。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来东营就在机场外,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天空。来东营今天右手颤抖的有点厉害,在候机的这段时间里,来东营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大海,想起了贺兰雪和那天的红地毯,想起了自己推开雷子的一刻,想起了死去的师傅,不知不觉他脚下散落了一地的烟头。空中传来了飞机的声音,来东营沿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一只洁白的鸟,像白天鹅,从远处慢慢飞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开始下降,下降,直到没有了一点踪影,没有了一丝声响。回来了,雷子终于回来了,虽然无法上前给兄弟一个拥抱,来东营也要好好从远处看一眼一别两载的兄弟。来东营在机场大楼外面的车道上等着,看着每一个走出来的人,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向他猛烈地挥手。是雷子,来东营也猛烈地挥着自己的右手,他能感觉到它在剧烈地抖动着。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

雷子隔离完后的第一天,就提前和来东营说好下午去祭拜师傅。来东营下午两点赶到雷子家楼下,雷子已提着一袋子东西站在楼下等他。来东营一下车,哥俩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雷子搂着来东营的脖子,来东营用手捶打了几下雷子的后背说,回来了,兄弟。嗯嗯,回来了。来东营一把推开雷子道,行了,整个像个大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是同性恋呢。两个人开着车向万古陵园而去,二十五公里的路,哥俩说着久别重逢的话,说着这两年各自的事情和经历。来东营突然想起那天两个人在张老三那里喝酒时雷子说的一句话,问雷子,洋妞咋样?雷子大笑着说,黑,除了大白牙,真黑。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大金牙,还是这个我这个霸道又阳光。哈哈,来东营忍不住笑起来。

来到师傅孙红柳的墓碑前,雷子将带来的水果和点心摆放在墓碑前的基座上,两个人跪下来,来东营点了三支白将军烟,放在碑前说,师傅,雷子回来了,雷子来看你了。说着两个人都流下了泪水。雷子拧开一瓶茅台酒,一边浇着,一边说,师傅,徒弟回来晚了,没能送您最后一程。以前我们总是给您买二锅头喝,你说这酒便宜又顺口。这次我孝敬你一回茅台,这是好酒,你可能没喝过,希望你喝了,别说这是假酒。以后我们每年都会来看你,也希望您老继续发挥自己一身的本事,在那边把黑暗修理的灯火通明。一瓶茅台浇洒完后,哥俩又隔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走出万古陵园,已是接近傍晚时分,夕阳正一点点将自己的光,从地面上收回。哥,去喝酒吧,去张老三家,雷子说。好,不过我戒酒了,来东营看着雷子笑着说到。戒酒?戒你个毛线,你是没人陪你喝酒吧,今晚我好好练练你。我在巴基斯坦听一个老外说他也手抖,人家喝酒把手喝好了,雷子一本正经地说。来东营狐疑地问到,真的假的?不就是想和我喝酒吗?不过张老三家去不成了,疫情后生意一落千丈,实在干不下去他带着小媳妇,开着他的自由光回老家了。我知道有个新开的地方生意很火爆,叫胜利923,我们去那里吧。没问题,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随你大小便,雷子搂着来东营的肩膀向车走去。

哥,我们晚上继续聊聊贺兰雪。

不,我们晚上聊聊关玲。

就聊贺兰雪。

不,就聊关玲。

贺兰雪。

关玲。

还是贺兰雪吧。

还是贺兰雪和关玲吧。

 


作品展示
浏览量:0